王正良:警惕极权统治的周期性癫狂

今年以来中国社会发生了许多让人震惊的事,尤其从5月至今上演的取缔维权律师执业证书、逮捕异议作家刘晓波、打压民间机构”公盟”以及早前的四川与近日的福建大规模抓捕维权人士等一系列事件,严重损害了中国的国际形象,倒行着中国艰难向现代民主迈进的脚步,逆施着中国与人类主流文明融合的努力,让原本对中国怀抱期待,指望中国通过和平、理性、改良来实现向现代民主转型的良知人士深为绝望。

2009年5月31日,中国司法部门通过各地的律师协会,以年度考核为名,将大批他们认为平日不按他们旨意办案的人权律师打入考核不合格的另册,准备取消他们的律师执业证书。仅仅从公开披露的信息就可以看到:北京高博隆华律师事务所的江天勇、李和平、黎雄兵、李春富、王雅军、郭少飞,北京安汇律师事务所(整个律师所没有通过)的程海、唐吉田、杨慧文、童朝平、刘桂桃,北京共信律师所务所的谢燕益,北京舜和律师事务所(整个律师所没有通过)的温海波、刘巍,北京国纲律师事务所的张立辉,北京安园律师事务所的张成茂,黑龙江焦点律师事务所的韦良玥,辽宁欣合律师事务所的孙文兵等,已经被列入取消律师执业证的名册中。7月9日,北京市司法局通过司法行政网发布了第一批取消律师执业证的名单,其中”考核不合格不予注册”栏目名单中就有高博隆华律师事务所的江天勇、李和平、黎雄兵、李春富、王雅军、郭少飞等6人。后续的公布名单我们可以想见,那些誓不屈服于司法部门长官意志的律师将被清出律师队伍中。

一个一再宣称要依法治国的国家,居然对站在法制捍卫最前沿的人权律师如此忌恨,以致通过这种律师协会完全非法的考核来达到取消律师执业证的阴暗目的。如此作为,不禁让人追问法律的尊严何在?法制的精神何在?依法治国的影子何在?这种司法部门公然对捍卫法律的律师的执业权非法剥夺,力证出中国权大于法,法为权力工具的现实!而如此大规模公然剥夺人权律师执业权的行径,自从中国有律师执业以来尚属首例!此举可谓开践踏法制之历史先河!

2009年6月23日,中国当局捍然宣布以”涉嫌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逮捕监视居住半年之久的中国异议作家、《零八宪章》签署人刘晓波先生,国际国内知识界为此诧然。一个完全秉持知识分子良知与独立精神的学人,在历经20年中国风雨如磐的岁月,几经被投入牢狱的磨难,仍然坚守温和、理性、宽容的批判立场的难能可贵的作家,居然今天将再次面临被因言治罪。这不得不引起社会普遍对中国近年来宣示尊重人权、依法治国、构建和谐社会的承诺的深度质疑!中国公民言论自由权利的状况从刘晓波先生的遭遇上得到鲜活的验证!

2009年7月14日,北京民间公益性机构”公盟”,被北京市国税局与地税局联合下文告知将被处以142万元的罚款。紧接着,7月17日北京民政局前去公盟所在的办公室,宣布公盟下属的”公盟法律研究中心”因没有登记,为非法,而予以取缔。

从”公盟”受到如此连环打压的情况来看,显然不是巧合,不是北京地税局、国税局与民政局的简单执法,而是有一股强大的权力在背后操控导演这一剧必致公盟于死地的打压。公盟作为完全公益性的民间机构,近年来广泛参与中国社会民间的维权,致力于推进中国的法制建设与公民社会培育,是中国社会可贵的理性、和平、中立的民间健康力量。这样一支难得的公民社会力量,居然为统治集团所不容,最后招致如此残酷的打压,并且以此敲响中国当局对民间机构打压的警钟。可见中国社会公民结社自由权利的缺失程度!

与上面几起广受社会关注的人权事件相应的,是今年以来福建、四川等地先后将一批民间草根维权人士抓捕,这种大规模群体性抓捕维权人士的事件,也是多年来所罕见的情况。

今年2月底3月初,四川成都先后以涉嫌”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抓捕了黄晓敏、辛清贤、陆大椿、严文汉等至少7名维权人士,以他们可能参与组织了成都中级法院一批冤民用锁链自锁以抗议法院不公的行动。今年6月底7月初,福建将披露”严晓玲被轮奸致死案”消息定性为”诽谤罪”,而将被怀疑可能参与披露该消息的维权人士范燕琼、吴华英、陈焕辉夫妇、冬哥、游精佑、郭宝峰及林爱德以涉嫌”诽谤罪”刑拘,并且随后以案件涉及国家机密而拒绝律师会见。

如此一次性因公民行使《宪法》赋予集会与言论自由权利而招致当地政府以涉嫌”聚众扰乱社会秩序”与”诽谤”罪而抓捕这么多人,显然带有蓄意打压迫害维权群体的目的。而这种事发生之初我们可以认为是地方政府惊恐性反应过度,那么在事情暴光之后,中共最高统治集团肯定可以看到相关情况,但却对此不闻不问、听之任之,这显然就不是一个地方政府的行为,而更可能是代表着统治集团的总体意向,甚至最高决策使然。所以福建、四川两地对维权群体性抓捕,绝不能只理解为简单的地方政府行为,它事实上应该跟前面所谈的取消维权律师执业证、逮捕异议作家刘晓波、打压”公盟”是一脉相承、互为一体的。

为什么中国今年接连上演如此公然践踏人权、背离法治的事件?只要我们冷静回望自中共建政以来60年的历程,就不难发现统治集团在对民间有生力量一贯打压原则下,还内含着周期性的全局性、癫狂状的对民间力量的运动式绞杀。从今年来上面这一系列人权事件,我们可以看到中国今天一场全局性的极权支持下的权贵顽固势力对民间有生力量的剿灭正徐徐拉开。中国何去何从的问题再次严峻地摆到了国人的面前。

中国近60年来的历史,基本上是在每10年左右(幅度是8年~12年之间)就会发生一次全局性的社会人权灾难。从1949年中共建政起,经过8年到1957年,及经过10年到1959年,先后发生的”反右”与”三年大饥荒”,那是人类历史所仅见的灾难;经过17年~20年,发生了”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中最初几年最严重的人权灾难;经过30年到1979年时,中国当局镇压”西单民主墙运动”;经过40年到1989年,中国当局镇压”八九民主运动”;经过50年到1999年,中国当局镇压”法轮功”与”中国民主党”。

依照这种惯性逻辑,今年是中共建政60周年,正处于它周期性反扑民间、绞杀民间有生力量的周期率上,也就是极权政体周期癫狂症暴发的时间点上。今年出现上面这种人权事件,正是这个极权政体周期癫狂的表现。从种种迹象来看,这种癫狂还有进一步扩大与推向高潮的可能。如果不能得到有效扼制,可以预见,下一步将是极权统治集团对维权群体、民间NGO、独立知识分子等集中代表的《零八宪章》签署团体的打压。

从今年已经过来的7个月中,我们可以看到极权政体周期性癫狂症状已经有所表露,如何扼阻乃至终止这种极权政体对整个民族整体性的周期性伤害?如何使极权政体跳出这种周期癫狂的循环?这是中华民族任何一个良知人士都必需面对、必须承担的使命。当然也是极权政体中被这种周期癫狂困扰的当权者同样有责任与义务来摆脱这种宿命!

极权政体这种周期性的癫狂主要根源在如下几方面:

其一、权力来源合法性缺失,使权力具有天然对民间的恐惧,在这种恐惧支使下,周期性地镇压民间有生力量成为它自保的必然选择。人类文明发展到今天,”权为民授”成为基本常识,正如《零八宪章》所言”(1)政权的合法性来自人民,政治权力来源于人民;(2)政治统治经过人民选择”。由于历史的原因,可能一些政权在特定条件下并非能通过公民的授予,但是当政权稳定后,必须履行合法性确认的程序,这是走向法制与民主的基本要求,否则政权就永远是合法缺失。而掌握政权的统治集团也会因此永远感到缺乏底气、以致心存恐惧。

其二、极权政体使权力无法受到约束,而不受约束的权力必然导致权力的腐败,腐败的罪恶必然使统治集团走向社会的对立。罪恶让权力集团深恐失去权力,因为失去权力就意味着贪欲难逞,意味着可能的清算,所以把持权力是保护既得利益与避免罪恶被清算的唯一防线。为了守住这一防线,定期制造敌人,打压可能的和假想的民间反抗力量,就成为他们自我安全感加强的法则。诚如《零八宪章》所言:”执政党垄断了所有政治、经济和社会资源,制造了反右、大跃进、文革、六四、打压民间宗教活动与维权运动等一系列人权灾难,致使数千万人失去生命,国民和国家都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

其三、10年左右也是社会成长的一个心理年限。一般在一场社会灾难后,经过10年左右民间会慢慢出离恐惧,会慢慢生长出一些有生力量,对权利的维护与行使促使民间会不断产生对权力的抗争,民间思变心情会日炽,而统治集团常常想继续维持现状,甚至随着时间推移与罪恶深陷而日趋保守,这种一进与一退的角力,在10年左右的年限上会使弦膨得很紧,这样常常最后表现不是权力的退让而是权力集团对民间的反扑。所以这种10年周期的癫狂也是个社会自然演进中的心理周期。

既然极权政体周期性癫狂的根源在于政权合法性缺失、权力不受约束下的罪恶与10年社会成长心理年限,那么根治这种病症就应该:首先,履行政权合法性程序,让公民的选举与授权来确定权力的正当。这样会加强权力集团与民间的和谐、互信,坚定掌权者的信心与公民对权力的信靠;其次,实行宪政民主,将权力约束在有效的范围内。正如《零八宪章》所言:”宪政是通过法律规定和法治来保障宪法确定的公民基本自由和权利的原则,限制并划定政府权力和行为的边界,并提供相应的制度设施。”宪政不仅为公民权利提供起有效保护,同时她也为掌权者筑起一道防止腐败犯罪的堤防,事实也是一种对掌权者的保护;再次,通过10年周期性民选与重组政府,来达到调节缓解民间与权力层紧张的关系。

当然极权政体的周期癫狂早已为人类所共识,而解决这个问题的路径人类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摸索到了。中国社会一百多年来,为了医治这种病症,一批批仁人志士也做出了巨大努力与牺牲。今天中国一批有责任心与对民族有使命感的人士联合签署的《零八宪章》,也是医治极权周期癫狂的良药。也就是说在中国病症与药方事实都已经明确,而使药能医病的良医应该说就是公民社会及其中坚力量。可以说中国公民权利意识的觉醒与权利维护的自觉,是使药与病有效结合的前提。

当此中国又遭遇极权的周期癫狂之际,民间力量的存亡自警与结力共存已成燃眉之急!当然这次癫狂究竟到什么程度?是否一如既往地将整个民族再次拖入人权的深渊,而或最终使中国社会走向凤凰涅槃,彻底跳出循环的魔咒?这种千年历史大变的命运抉择时刻,事实就是各种社会力量角逐的关键时刻。在这个时刻决定中国能否脱出困境、浴火重生,达成向现代民主转型使命的力量,首先取决于民间力量自觉凝聚到什么程度,其次国际正义力量对这种情况的清醒认识与协力推进程度,再次是统治集团中良知复苏、历史责任尚存、能识大体、顾大局、顺应社会潮流与皈依人间正道的人士的举义。这三种力量的合力将是中国前途命运的最终定局!

最后祈盼:天佑中华,化险为夷!众志成城,遇难呈祥!逢凶化吉,浴火重生!

冉云飞:公开鼓励人人造假

任何真正民主自由的国家,是没有宣传部的。因为他们的新闻发布是政府控制之外的独立媒体发布的,而且媒体之间隶属于各团体机构或者私人,互相竞争,要想控起来做所谓的宣传工作,那绝对是痴人说梦。因为这样做违背言论自由和言论是一种市场应该拿出来公开竞争的原则。只有专治政体(主要是指法西斯国家和共产主义国家)才需要有宣传部,给民众洗脑,进行愚民宣传,这样才能更好的控制民众。控制好了民众,他们便可以为所欲为,强迫民众为实现那些捕风捉影的理想,建设遥不可及的乌托邦而斗争,进而从中捞取本该民众所应得到的权益。国民党时固然如此,四九年后,共产党得鼎,更是百倍过之而无不及。

《人人学会宣传》是共产党新得政权时,他们“宣传思想战线”的骨干“马铁丁”(马铁丁是陈笑雨、张铁夫、郭小川五十年代初期合作的笔名)所写。他们对宣传的实质认识不可谓不深,但他们也“成功”地把国共两党的宣传实质,进行了一番自以为高明的切割。国民党作为一党专政的政权,宣传的把戏自是没有少搞,但共产党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甚至可以说造假起家。对于重目的而不惜一切手段的他们来说,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更是他们的日常功课。这种日常功课,到今日为止的中央宣传部到各地宣传部都勤做不休,只是稍微转化了语词而已。

今天各级政府领导依旧说的是,做好舆论宣传引导工作,提倡主旋律。其实这两句冠冕堂皇的说辞,就是鼓励造假。新闻和事实要客观真实地呈现出来,任何机构和个人都不能去掩盖事实而制造符合己意的新闻,否则那就是造假。中国官方着意提倡主旋律,其实就是提倡造假,提倡做出来的新闻,要符合官方意志,因为只有官方意志才是他们所要的主旋律。我早就说过,主旋律就是主子的旋律。主子的旋律,怎么可能是真相是事实呢?而真相和事实并不是或者并不总是符合主子的旋律,所以造假就成了宣传部的日常功课,也成了他们控制的官方传媒的必然选择。

为了避免别人对他们宣传的质疑,“马铁丁”们和今天的宣传人员,还是大言不惭地说“我们一贯就是言行一致”,敌人宣传即是做假,自己宣传即是真,这种取巧的两分法,他们似乎毋须证明,只需强辞夺理。宣传是个工具,用在自己手中就好,在别人手中即是不好,这样便宜的宣传思维,糊弄了多少人?如果我们愿意的话,完全可以戏仿一篇马铁丁们的大作,来一篇“人人学会造假”,几乎可以不改易多少字,即可如《人人学会宣传》一样,看上去“义正辞严”。按照官方的倡导,要求“人人学会宣传”,最终只会造成“鼓励人人公开造假”的局面。

下文选自马铁丁著《思想杂谈选集》(作家出版1957年第二次印刷,448页,印数34500册)。《人人学会宣传》写于1950年,选自《思想杂谈选集》第148页。

附:人人学会宣传

在日常工作中,有两句口头禅:“思想发动”,“打通思想”。思想发动,打通思想,就是做宣传工作。

宣传两个字,在中国传统的习惯中,时运不佳,所谓“宣传、宣传”,意思是说:说说而已。甚至是:说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完全可以理解的,这是由于国民党反动派长期统治的结果,把宣传两个字糟塌不成样子。

不是吗:在国民党反动统治时代,宣传禁烟,实质是上烟馆林立;宣传禁赌,实质上赌窟遍地;宣传禁娼,实质上民国党反动派本身就是十足的政治娼妓。

国民党反动派描写人民解放军杀人放火,红眉毛绿眼睛,是些十恶不赦的人;他们天天宣传,处处宣传,一有机会就宣传,居然有人受他们的蒙蔽,而且为数不少。可见,他们的反动宣传,虽然是十足的伪造,也不是完全没有效果的。

宣传是一个有力的武器,拿在敌人的手里会变为欺骗、愚民、压迫人民的工具;拿在人民手里,它就变为动员、组织、教育、启发人民觉悟的工具。

我们的宣传和敌人的宣传有本质不同,敌人的宣传既是欺骗、麻痹、奴役人民的,因此,是违反真理的;我们的宣传,既是动员、组织、教育、启发人民的工具,因此,也就是告诉人民以真理的。我们一贯就是言行一致的。我们做了许多事情,可是,还说得不够,写得不够,宣传得太少。还没有能充分通过定宣传,把全国人民的智慧和创造,组织到建设祖国的轨道上来。

自新中国开国以来,到处是一片要求学习的呼声,要求自我改造的呼声。群众要求向他们宣传,对他们进行教育,这要求是合理的,我们有责任满足这个合理要求!

2009年7月26日8:17分于成都小雨中

杨恒均:大陆富人应该“包养”大学楼而不是大学生

大陆富人应该“包养”大学楼而不是大学生 - 杨恒均 - 杨恒均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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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在香港黄埔花园住了好几年,每天到尖沙嘴上班都要经过香港理工大学,但隔行如隔山,竟然屡过校门而不入,反而是这次参加中欧论坛与香港理工大学合办的研讨会,才第一次走进了理工大。

一进去就被指示牌吸引了,因为这些指示牌上写的不是学科的名字,大多是熟悉的香港富人的名字,例如李嘉诚、何鸿燊、锺士元、邵逸夫等等,原来这所大学的楼房大都是以香港富人的名字命名的,很显然,那些富人捐钱修建了这些教学楼和科研楼。其实这种事在海外特别是西方也很普遍,只是教学楼上的那些名字并不是我熟悉的中国人的名字,所以也就没有被触动。

我对中国的富人没有什么好感,即便香港的也一样,我从来不掩饰自己对他们的鄙视,这也造成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把致富当成最大的理想,也自然无法发财,追究原因是我实在找不到我羡慕,值得我效仿的富翁榜样,自然也就没有动力去拼搏。

可是,走进如此美丽的香港理工大学校园,突然看到这么多楼房是以富人的名字命名的——其中一些富人在我记忆中也是有不少恶心事的——我有了一种莫名的感动。有钱的富人,拿出一小部分的钱就能为如此重要的学校盖一座大楼,设一个奖学金,资助一个讲坛,让学生和学者有一个宽敞和漂亮的场所学习和研究,这岂是我杨恒均之流的穷光蛋能够做到的?

我和中国大陆来的教授说起这件事,说到中国大陆的校园就没有这样的楼房时,颇感失落,一位教授听后立即说,这没有什么,国内大学的楼房上也开始出现富翁名字了……

我一听很兴奋,也暗自责怪自己很久没有到中国大学校园走走了,连忙问他所在校园里出现了哪些名字,教授顺口就说道:李嘉诚啊,邵逸夫啊,还有台湾的……

昏……竟然还是那些港台富翁的名字,中国大陆的富翁呢?不是说我们中国大陆出现了更多的富翁?怎么大陆大学校园里的楼房上很少有他们的名字?我对大学朋友表达了自己的失望,认为大陆富有的人,应该学习港澳台和西方国家的富翁,拿出一部分钱回馈社会,例如,可以“包养”一些公益项目和教育项目……朋友很惊讶地打断我说,让中国富翁“包养”大学楼房?太难了,他们只愿意包养漂亮的大学女生……

继续昏……有钱人通过奋斗发财致富了,要包养谁,只要不违法乱纪,加上被包养的人愿意,轮不到我说三道四。可问题在于,中国的富翁不但包养漂亮的大学生,更可恶的是他们花费大把大把的钱“包养”政府官员,出钱为他们买官,用钱把政府官员变成国家副主席习近平所说的“家奴”,然后权钱交易,为他们恶行买单的是中国老百姓的血汗钱,以及整个社会的道德风气。

所以,我们在国内大学的楼房上几乎看不见中国大陆富翁的名字,可在各大被抓起来的贪官污吏的判决书上,他们的名字却前赴后继。我对大陆富人的恶感,并不是来自于他们艰难创业时的一些作为,现在甚至对一些过分吝啬的资本家也能够理解了,没有他们的吝啬和勤俭,也可能无法积累第一桶金,无法创造财富,社会上的穷人也少了就业机会。

而且,不但是中国大陆,即便是西方和中国的港澳台,来到世间的资本,又有哪一个毛孔里是那么干净的?刚刚在香港还看到了大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大富翁有高干子弟背景或者裙带关系的最新统计。然而,虽然对大陆那种靠高干关系和不公正竞争的方式发财致富的事始终无法释怀,可我和大多数中国人一样,对富人的厌恶,最主要的还是来自于他们的花钱方式。大家也许都有一个善良的愿望,你富有了,也许应该善良一些,更有责任一些吧,可没有想到,一些富人继续帮凶,甚至主动作恶。把民众的公仆变成了他们自己的家奴,随后,他们和自己的“家奴”一起,把国家的主人变成了为他们服务的“公仆”。

一个富人再怎么剥削人,甚至花钱道德败坏,他损害的只是他的雇员和少数愿意被他玩弄的女人,可当这些无良的富人学会了权钱交易的时候,当他们用那些肮脏的钱和官员一起同流合污,继续坑害老百姓的时候,他们污染的是整个国家,损害的是生活在这个国家的每一个普通民众。中国的仇富,也许更多的是出于这些原因吧?

香港一位朋友问我,当今中国最让你忧心的是什么?我说,是看到“杀人犯”变成英雄,受到民众的欢呼。他又问,那什么最让你寒心?我说,看到那些很聪明也很努力的富翁们只要一落马,几乎所有的老百姓都弹冠相庆……香港朋友一下子没有回过神来,我又加了一句,而最让我痛心的是:这一切,都不是老百姓的错……

杨恒均2009-7-22香港

荒  原:为何剿灭"公盟"之类民间NGO

公盟事发合情合理不合”法”

7月中旬,设在北京的民间组织”公盟学术研究中心”(简称”公盟”),被北京国、地税两局以”偷漏税”为由高额罚款,被民政局事后高调宣布取缔,并进行查抄。

公盟,是当前民间组团大潮中的一员,更是被政府强势打压的代表之一。这种游离于党的掌控之外的民间公益性质的团队在中国已非独家,只不过政府一直拒绝承认其”合法性”,对口主管部门–民政部(局)坚决不予登记注册,往往最后才不得不以公司法人形式出现,同时给政府进行打压也被动地留下了借口。

从公盟的种种表现可以看出,是以社会公益和法律援助为主要业务,完全是建立在社会改良的理念和基础之上,假如是在正常的民主契约社会中,正好作为政府行为和司法不足的一个补充,毫无疑问其所有行为正是政府所求之不得的。但在以专制立国的中国,政府”眼里面容不得沙子”,民间社会力量渐趋壮大和成熟,则对执政当局在隐形心理上和现实态势上造成了所谓压力和危胁,已引起了某些人的不安和恐惧。

虽然公盟是以”奴仆为主人洗袍子”的心态和方式介入国家政治生活的,但中国传统认为,任何不受政府节制者,在主人没有点头认可之前(其实永远也不会如愿),皆会被其视为”敌对势力”,’必然不能为专制者所容忍,同样也会受到”理所当然”的无情打击,公盟自然也不会例外。所以,对公盟的打击,应该说从当初不能进行正常注册之时,就已开始了,有今日之事,当属必然。

消灭”异类”是既有之策

中共在立朝之初,便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将土地、财富和国民据为己有私产,不但对国人从肉体上管束,在衣食住行、工作、学习上完全推行集中营式的军事化、程式化管理,甚至还从思想上进行禁锢,慢慢”培养”成为唯党是从的马列主义教徒和生物机器,人人以争做”螺丝钉”和”党的好儿女”为荣。

党为了防止一切形式的变革与革命,保证自己的既有利益,就必然要打击所有的自己不能掌控的民间社会和组织,锁死所有可能失控的社会渠道,以求一统天下,别无”分号”之效。

为达独霸天下的目的,奉”罢黜百家,独尊马列”之策,将中国社会本有的一切政治团体和民间组织重新梳理,具有政治特征的,归入党领导的”政协”旗下的”民主党派”,充做其政治”文明”装点和”橡皮图章”;对于有宗教特征的,则归入宗教管理局旗下的”三自爱国教会”,进行党化洗脑和强行管制,以它教之名行党教之实,中国的宗教信仰自由从此成为唯马教独尊的”不自由”;具有中国传统帮会性质的会、道、门组织,则一概打的打杀的杀,如从孙中山时代就已存在并参与了历次”革命”的”致公堂”者,虽党名早兴天下,但这一次才真正被”改造”成政治花瓶”致公党”,有”沙里澄金杨六郎”之大难不死,却再也没有了其”革命”的精、气、神。

此社会政治生态如后期的《动物庄园》般等级森严,其间有能苟且偷生而不殉道于党教者,即为大幸。公盟被罚、被取、被查,只是强权政治的一种自然延续,是身在中国的一个必然宿命,此即类同于中国的基本人权–“生存权”之现实表现。

社会变革需要团队组织

任何形式的社会变革,都离不开有效的团队组织来领导和运作。

“洋务运动”,离不开”洋务派”领袖的组织;”武昌兵变”,离不开军营首长的领导;”辛亥革命”的成功,离不开孙中山的华兴会和黄光的兴中会的不懈努力,少不了同盟会的影响;红朝立国,更离不开苏俄的支持和直接”关怀”,离不了在中国成立政党及其”铁血组织”的带动;”文化大革命”的开展,离不开毛伟人的默许;”改革开放”的推行,必然也离不开邓氏的支持和引领。而这一切,全有赖于组织和团队的作用。

89六四民运的失败,是因为没有一种强大的凝聚力,没有一个成熟的组织进行通盘管理和宏观引导,所以才值得让人反思。

现在的民运大业各自为政,为续艰难,恰恰是因为没有凝为一体,不能整合成一个有效运作的团队之故,所以才有了”整合”的呼声。

遍地分散的各类维权抗暴运动,同样是散而无效,所以才催生了”冤民大同盟”。如此种种,说明人类社会生活很多时候是需要有组织有团队的集体行为,因为,人类本身就是群居动物,任何时代和制度都不能反其道而行。

公民社会是大势所趋

公盟事发,并不说明在当前中国不应该进行民间社团的组织和建设,而恰恰相反,正好说明了对弱势国民进行及时帮扶和对强权进行震慑的必要性,说明了中国社会需要民间公民社会的存在和成熟,才能对专制体制进行有效的制约和平衡。

公盟事件还说明,在一个专制的社会中欲行改良之事,是多么艰难,甚至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因为专制者所进行的一切改良,并不是为了改变专制,而是为了维护专制并预防革命的发生。一旦改良危胁到了其统治根本,这种改良马上就会终止。

时至21世纪民主大潮再次强势来临,身负家国之念具有良苦用心的中国民间社会,再现暗潮涌动悖党成势之兆,各种或是利用公司法人形式,或是与政府许可组织进行”挂靠”,或是自立半公半暗的隐形团队,正风起云涌逆势显现出来。

不管政府愿意于否,一股股潜在的制约力量已经出现,一种”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公民意识已然显现,当政者意欲再用传统的圣君哲学和霸王之道治中国,继续一味拒绝一切哪怕最良性最善意的改良建言,甚至如《零八宪章》这样温和理性的吁求也视若无睹,弃若蔽履,反而一意孤行推行警察政治和机密治国(如《保密法》强势出台),它将来所能等来的,除了革命,怕无其它可能了。

2009-7-24

王  怡:天使们已经出发:电影《花落花开》

 

老汪、老卢,都说这片子好,在恺撒电影节上囊获7项奖。出门找碟,老板指着封套说,就是这个,一个男人走在山坡上。我说,不是男人,是女画家。

萨贺芬。路易很中性化,邋遢,臃肿,迟缓,一个法国乡下的钟点工,在不同雇主那里洗衣、做饭,酿酒。头发蓬松,好像面包。但女主角演得太好,神情懵懂,透出一种智商不高的天真。没受什么教育,没出什么远门,没爱过男人,也没被男人爱过。开头20分钟,有点想不通,电影要描写的女画家就是她吗。世界对她来说,只开了一条缝,能被她拥有的那一部分,最多巴掌大。那她又如何能够画出,一个比她经历过的世界、更加长阔高深的世界呢。

我到乡村,发现村民们对时空的记忆,都很含糊。若问远不远,他说很近,10分钟就到,结果我要走3小时。若问这东西多少年了?哦,怕有几百年了。若问90年代的事,他说,很久很久以前。我的观察不够丰富,但许多村民对时空的感知,大致如此,就是空间都要朝近处拉,时间都要往远处推。想来也是因为“世界”对他们来说,过于逼仄。譬如对我来说,做20,000,000美元的梦,还是做200,000,000美元的梦,并没有差别。我从眼睛到灵魂,看起来一样,想起来也一样。

“当下”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概念。绝望的意思,是没有意义的受苦,或没有意义的享受。有人的当下眼花缭乱,有人的当下死水微澜。人若活在劳苦愁烦中,这世界过去了50年,还是过去了2000年,又有什么分别。我们活在一个很小、很确定的“当下”,却无法确知这一刻的意义。其实这片子不关乎艺术,关乎终极的追问。一个洗衣妇,和这个宇宙有什么关系呢。她白天邋遢,生活委琐,被人唤来使去。世界对她而言,只有20英里。世界到底有多大,管她何事。换言之,对她而言,宇宙被造得这么浩瀚,纯属铺张浪费。但一到晚上,萨贺芬变了,她口里哼着赞美诗,手中拿着各种自制的颜料。她关起门来,世界一下子就打开了。她画的内容也很简单,无非是她能触摸的那些,花朵、果实,和树。她画不了更多的东西。她就在这些东西中,去画一个不止20英里的世界。

一次朋友和我讨论,圣经的记载,科学的假说,到底地球的历史、宇宙的起源,离我们有多远。我说,容我说句粗俗的话,你要面对的真正问题是,地球有1万年,还是100亿年,到底关你屁事?意思是说,你当如何接纳,如何拒绝;如何妥协,如何抗争;如何爱,如何被爱。如果你认为宇宙之长短,对这一切并无影响。我说,容我换句有文化的话,就是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若不是德国的艺术评论家伍德,偶然住在桑利斯小镇,在另一家人餐桌边,看见了自家佣人的画。萨贺芬的世界,也许永远不会被20英里外的世界知晓。伍德在一战前夕,面对现代文明的崩溃,挖掘了被他称为“现代原始艺术”的画家卢梭和毕加索。接着,他发现了洗衣妇萨贺芬。

萨贺芬信仰很虔诚,在伍德看来略显无知。但伍德敏锐地看见了一种天才,就是这个傻乎乎的卑贱妇人,她那近乎无知的脑袋里,有一种近乎得救的智慧。她的画中,住着一个广大的灵魂。看她的人,像一个褴褛的乞丐;看她的画,像一位荣美的公主。这使人不禁怯怯地问,只是萨贺芬有独特的天赋呢,还是人人都是如此。我们不是乞丐,我们其实是王子?

萨贺芬看起来,没有一丝艺术气质,一点不比我家的钟点工小谢更有文化。但看她的画时,你不可能轻视这个灵魂。不可能认为这画出自愚昧无知的乡民。萨贺芬的画,天真中有诡异,夸张中有拘谨。花朵像虫一样在动,果实像受伤的眼睛。茂繁的树,像亚当的族谱。你只能有两个结论,那么萨贺芬是全能的上帝创造的,那么萨贺芬是一位再就业的女神。

就如萨贺芬回答伍德,为什么开始作画。她说,1905年,守护天使在梦中告诉她,拿起画笔。从此,萨贺芬的夜晚比白天更长。她一作画,就脱离了她的“当下”。她的灵魂就从一个不到20英里的世界,开始移民。她不再是一个钟点女佣,而是和伍德一样尊贵的人。尽管伍德的两次离去,深深伤害了她的尊严。她的生活,也从此和银河系、太阳系有了关系。就像世界大战以另一种方式使全世界都有了关系。不管地球历史到底多长,她的一生,这才和地球的历史有了关系。意思是说,和起初大地上的第一个人有了关系,也和将来大地上的最后一个人有了关系。

萨贺芬是否被这个世界知晓,对她和她的守护天使而言,并不重要。但透过伍德,她被世界知晓。透过这部电影,她被我知晓。在我看来,这就是天使为什么催促她作画的原因。其实,萨贺芬若不是画家,她里面的世界,也一样尊贵而丰盛。但萨贺芬若不是画家,这个可怜的世界就看不到这种尊贵和丰盛。这个世界就不认账。这世界就继续藐视她,藐视所有和她一样的人。

对萨贺芬的精神失常,我无法完全解释和理解。透过伍德,她开始被世界知晓。她的画展在巴黎筹备。不料大萧条朝夕来临,画展被无限推迟。伍德和这个世界一样,无暇也无力去承认和欣赏萨贺芬的尊贵。这使她倍受打击。一辈子独身的萨贺芬,为自己定制了华丽的婚纱,像新妇一样预备自己,献上自己的画。她对伍德说,画展不能取消,因为所有的天使都已经出发,走在去画展的路上。不只是这世界要看她的画,那个眼睛看不见的世界,也要来看她献上的画。

萨贺芬说,她的画是从天上来的,所以拍照时,坚持将头仰起,闭目不语。但她终于疯了。她说,我的画受伤了,意思是她的灵魂受伤了。你们来看我的画,不是来看艺术,是来看灵魂的丰盛。艺术可以被经济打断,灵魂怎么可以被经济打断呢。萨贺芬被送入精神病院,死在那里。

如果说,我们这30年的关键词是经济,更早的30年是政治,再早的30年是文化。那么接下去30年的关键词,就是信仰。因为这个时代,是一个失魂落魄的时代。感谢这部电影,它让我更尊重家里的钟点工了,虽然小谢可能永远不会成为画家,但她的灵魂,和萨贺芬一样尊贵。我也不怨恨守在楼下的居委会老太,因为我永远不知道,她的世界将在那一刻被照亮,她的灵魂一旦苏醒,就要把这世上所有的财富都比下去。

我不知道,所以我祈祷。

2009-6-29

1919:一个人和他的国家

又是一个逢“九”之年,不由得人不再次提起五四运动的话题。对于它,人们似乎已经太熟悉了。可今天又有多少人知道,五四运动与顾维钧和中国第一代职业外交家们的干系?殷鉴非远,九十年仅似白驹过隙。

一、顾维钧其人,及其与中日“廿一条”交涉

1914年夏天,欧战爆发。疲于应付二次革命及白朗暴动,并秘密酝酿帝制的袁世凯政府匆忙于8月6日宣布中立。东邻强虏日本却以为抓住了一个扩大在华权益、巩固其远东国际地位的天赐良机。新任驻华公使日置益尚未履任即有“怕他不战,战则大妙”之语,野心昭然。8月23日,日本对德宣战,开始佯动攻击德国在远东和中国山东的军事目标。其时,德国无暇东顾,遂有意将胶州湾权益无条件交还中国。北京政府不仅未敢理会,竟然照会列强各国,“依日俄战争旧例”,划出胶州湾战区供德日交战,真乃咄咄怪事。9月2日,日军在龙口(非德租界!)登陆,至11月攻陷青岛,德国在山东权益悉入日本之手。此时,正是袁世凯加快实行帝制的步伐,亟须寻求列强支持之际。日本大隈重信内阁认定“根本解决中国问题”之机会已至,不仅毫无从山东撤军之意,更于1915年1月18日命日置益公使向袁世凯面交了意欲一口吞下中国的“廿一条”,辅以支持帝制的交换。被外交次长曹汝霖为首的亲日派裹挟的袁世凯,原以为秘密让渡些许国权即可换取日本支持帝制,却未曾料想,“廿一条”势如洪水猛兽,遂采取拖延之策,以观望英美列强态度。在中日“廿一条”秘密交涉中,日方在中国代表名单中坚持排除有英美背景的外交部参事顾维钧,以防英美势力染指。

顾维钧,字少川,英文名Wellington(惠灵顿),江苏嘉定人,1888年1月29日出生于上海。三岁入塾发蒙,十岁进入基督教卫理会英华学院,十二岁考入基督教圣公会圣约翰书院(圣约翰大学前身),其时已知“中国每次和列强打交道,都以失败告终”,“令人厌恶、最灰心、最沮丧”。1904年,顾维钧赴美,先入纽约库克学院,一年后进入名校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国际法与外交学,先后获法学硕士和哲学博士学位。在美八年的学习及其间回国省亲绕经欧陆的经历,铸成了顾维钧的修养与品格,也带给他一系列重要的人生机遇。他先后结识了施肇基兄弟、王宠惠、汪大燮、颜惠庆、伍廷芳、张荫棠等一大批才俊之士和外交官,更受到1908年专使美国、谒见西奥多·罗斯福总统商议庚款善后的唐绍仪的青睐。这些人对他尔后的外交生涯影响甚深。1909年,经人介绍他曾与孙中山作彻夜谈,深为中山先生的人格魅力所折服。顾维钧积极参与了哥大留学生的社团与刊物活动,结识了不少美国政治家。在哥大一班大学者中,有两人对顾氏影响最深:一是行政法教授古德诺,此人后来赴华任袁世凯的政治顾问,曾鼓吹复辟帝制;另一位是国际法和外交学教授穆尔,此人多次出任助理国务卿,学问深厚,被顾氏终身倚为恩师和首席顾问。1912年,民国初成。2月,驻美公使张荫棠向顾维钧转达了袁世凯力邀其回国担任秘书的电报。此事是时任民国首任内阁总理唐绍仪力荐的。顾氏不得不提前于3月进行学位论文答辩,论文题目是《外国对中国政府的权利要求》。1912年4月底,顾维钧回国履任中华民国总统府秘书并兼任唐绍仪私人秘书,联络于府院之间。回国一年后,顾维钧被擢升为外交部参事,同时行走于总统府。唐绍仪爱才至切,以爱女唐梅(乳名宝钥)许之,招顾于东床。这年顾维钧二十四岁。

在中日“廿一条”交涉中,顾维钧虽被日方排斥于谈判之外,却参与了所有的内部磋商。在袁世凯的默许下,顾始终与英国公使朱尔典、美国公使芮恩施及外国报刊记者们保持接触,每次会后,即晓以详情,交涉内幕遂不胫而走,“廿一条”内容也即“泄密”于天下。一时间,中外舆论哗然,国内民情激愤,列强蠢蠢于施行干预。5月7日,日本发出最后通牒迫袁氏就范。急于实现皇帝梦的袁世凯最终于5月25日与日本签约换文,把自己钉上了历史之耻辱柱。今天,回观这段历史细节,慨叹之余尚应实事求是地指出的是,在顾维钧等一班职业外交家几个月的折冲周旋之下,总称为“民四条约”而最后签订的“廿一条”文本,不仅在一些要点上挽回了许多利权,而且删除了为祸最甚、有鲸吞中国之意的第五条款。时值病中的顾维钧建议并担当起草了《北京政府关于中日交涉始末宣言书》,告白天下,这个宣言成为以后巴黎和会和华盛顿会议重议山东问题之重要依据。这些便是其时这班职业外交官力所能及之事了,顾维钧也因而展露其外交才识。

1915年7月,驻美公使施肇基改任英伦,袁世凯问材于曹汝霖,曹力荐顾维钧使美。及至任命,碍于顾氏资历太过浅显,遂先任命其为小国墨西哥公使,赴任途中旋即改任驻美国公使,以为台阶。顾维钧这年二十七岁。

二、“中国战胜”:天大的历史误会

及至1918年,欧战结束,中国一夜间成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胜国。其实,这实在是一次天大的历史误会。

如前所述,欧战爆发,中国恪守中立,“廿一条”交涉接踵而来。袁世凯称帝不成反丧了卿卿性命。随后几年,在远东国际关系日益复杂化的同时,中国国内南北政权对立,势同水火;北京城里府院相争,波谲云诡。颇有戏剧性的是,中国是否宣布参战本是中国主权内的问题,却蹊跷地成为列强争夺在华利益的口实,一时间竟成为外交与内政诸多矛盾的焦点。

“廿一条”签订之后,日本又先后与英、法、意、俄签约,争取列强认可,引起尚未参战的美国不悦。1917年2月,美国姗姗来迟地宣布对德绝交并参与欧战,同时要求中国参加协约国方面作战,希冀以此掣肘日本在华扩张。此时欧战大局已定,日本认为中国参战将危及战后它在山东的权益,便以攻为守,一改几年来反对中国参战之方针,转而与英、法、俄、意四国交涉,以四国承认战后日本继承德国在山东权益为条件,支持中国参战。其时,中国南北两个政权对峙,北京政权内部大总统黎元洪与内阁总理段祺瑞之间的府院之争正如火如荼。黎元洪原本主张与美国一道对德宣战,但鉴于日本通过亲日派曹汝霖等人拉拢段祺瑞参战,而地方督军们又大多希望趁参战之机大肆扩充实力,遂认为参战将会中日本的“圈套”,转而坚决反对参战。

黎反对参战态度明朗,在袁世凯身后成为政治强人的段祺瑞,即成为美、日以参战借款为饵争相控制的对象。外交问题竟成为府院之争的一步大棋。驻美公使顾维钧密电北京政府,提出联美抑日对策,并透露美国政府援华两亿美元战费案已提交国会的消息。日本则通过曹汝霖等人大力活动,允以同样巨款助段,并指出:美款须经国会辩论,期限未可预知,中国必须以出兵欧陆为条件,且专款专用,不得挪借;日款则允许段氏以此款编练参战军,并可借此武力“先清内乱”。至于出兵欧陆一事,日本则以自身参战经验为例说明,中国只要增援欧洲粮食物资及派出民工,无须真的派遣军队。一个是期款,一个是现钱,一个真参战,一个真募兵,自然是日本的意见正中段氏之下怀。此可谓投其所好。结果,参战之争导致黎、段摊牌,5月23日黎元洪免去段氏总理之职。之后,黎电召“辫帅”张勋晋京调停时局,反被张挟持,演出一幕引狼入室、致使清室一度复辟的丑剧。抓住这一天赐之机,段氏随即在河北马厂“誓师讨逆”。8月4日段祺瑞拥兵返京后颁行的第一道政令,就是对德宣战,中国终于成为欧战参战国,而欧战已近尾声。欧战中,中国除增援粮秣物资之外,共派出十七万劳工充当挖掘战壕工事的苦力,其中十四万赴法国前线,三万赴美索不达米亚(今伊拉克)前线,最终归国者甚少。而段氏政府所获“战费”则尽为编练自家军队所用。

1917年11月2日,日美签订《蓝辛-石井协定》,在有关双方在华权益问题上达成妥协。1918年9月24日,就在欧战结束前夕,日本政府利用段祺瑞急于“武力统一”中国之机,又一次以借款为饵,与北京政府签订了《中日关于山东问题之条约》,进一步扩大了其在山东权益。在双方换文中,北京政府使用了外交术语“欣然予以同意”云云,钻入日本设置的外交陷阱,为尔后巴黎和会的外交失败埋下毒种。

1918年11月,欧战终于结束,在最后一刻跻身于协约国之列的中国,突然间成为与列强比肩的战胜国,一时间举国欢庆,国民心气大彰。美国总统威尔逊此前发表的《十四点和平宣言》,勾勒了一幅战后各国主权平等的世界和平蓝图,更为中国人所欢迎。北京大学学生游行到美国使馆,山呼“威尔逊大总统万岁”。东单北大街上的“克林德坊”也换成了“公理战胜”字样。既然公理战胜了,中国战胜了,中国自然可以平等身份分享战胜国之权利,至少可以体面收回战败国德、奥在华的权益了。然而,事与愿违。中国在巴黎和会上碰到了意想不到的尴尬局面,并触发了民国以来最大的外交和政治危机。

三、报国有志,回天无力:巴黎和会中的顾维钧们

就在陈独秀热情撰文说威尔逊是“世界第一好人”、李大钊在“公理战胜”坊下激情演讲《庶民的胜利》和《布尔什维主义的胜利》之际,有一个人却以职业外交官的冷静心思,远在万里之遥的异国他乡,为中国谋划着外交善后的安排。1918年夏天,在驻美公使顾维钧的主持之下,公使馆研究小组连续向北京发回报告,建议政府未雨绸缪,着手准备战后和会,提议政府应“理直气壮”地在和会上提出山东问题,并不必顾忌被迫签订的“廿一条”。同时,顾本人曾当面向美国国务卿蓝辛指出“美日协定”对中国以及美国利益的危害。时任大总统的徐世昌也视和会为挽回国家利权之唯一契机,遂召集社会名流组成专门会议,研议对策。梁启超、张謇诸流及国内各党派也开始为政府谋划或参赞。这年10月,顾维钧爱妻唐氏不幸患西班牙流感病逝。12月中旬,顾氏与威尔逊总统同船赴欧,为中国代表中最早到达巴黎者。

中国朝野积极备战和会,一年前曾积极拉拢中国参战的日本政府却在外交空间大肆活动,以中国参战不力为由,妄图取消中国的与会资格。北京政府急令驻欧美公使们斡旋争取列强支持。顾维钧多方奔走美国国务院游说,获得成功。美国根据协约国规定的出席和会之原则,提议邀请中国赴会,得到英、法等国同意。

资格问题甫解决,又遇到席位问题。因此前美、日等国在拉拢中国参战时曾有许诺,战后和会中将视中国为平等大国,中国遂希望派出与大国同等数目之代表。然而,英、法列强却自食其言。参战国与会席位分为三等:一等是英、法、美、意、日五大国,每国五席;二等是巴西等国,每国三席;余为三等,每国两席。中国被列为三等,虽一再交涉却未尝改变。同时,中国国内的南方政府,曾一度意欲另组以孙中山为首的代表团单独赴会,后因孙氏无意赴会,才以“一致对外”为由派代表参与。这样,虽然中国代表团1918年即抵达巴黎,但直到1919年1月28日,代表团名单才正式公布,而巴黎和会已正式开幕十天,正所谓起了个大早,却赶了个晚集。中国代表团团长为外交总长陆征祥,团员为南方政府外交次长王正廷(美国耶鲁大学毕业)、驻英公使施肇基(美国康奈尔大学毕业)、驻美公使顾维钧、驻比公使魏宸组(曾留学法国)。其中,陆、王为正式代表。其他成员还有驻法公使胡惟德、驻丹麦公使颜惠庆(曾在美国弗吉尼亚大学留学)、驻意公使王广圻等,另有专家十七人、外籍顾问五人、行政技术人员二十人,总计五十二人。代表团集中了其时中国最优秀的职业外交人才,大多曾出洋欧美留学,可谓阵容豪华,充分反映出政府对此次赴会所寄之外交厚望。

起初,在此次和会上中国应实现何种目标,政府与民众主张相距甚远。民间呼吁以此为契机,挽回可能之所有利权。段祺瑞却认为中国参战太迟,不宜有过多要求,应以山东权益为主。政府对于和会的方案迟迟不决,直到代表团到达巴黎之后,才发去了拟定的方案。方案中最终顺从民意,提出了一大批难以兑现的要求,却惟独把山东问题置于次要地位,显示出外交上的幼稚。与此同时,日本政府在组成强有力代表团的同时,制定了详尽可行的有关确保其山东利益的预案,而此前1918年的中日换文,也已从法律上保障了它已攫取的山东权益。

启程赴会前夕,适值丧妻之痛的顾维钧也对巴黎之行充满了梦想,认为中国既已战胜,就应在和会中享有平等地位。作为驻美公使,顾维钧也是中国代表团中惟一对山东问题进行过深入研究和周密准备的人。他还把中国的希望寄托于美国,认为美国能维护中国权益并影响英、法、日等国。临行前他拜会了威尔逊总统,留下了威氏同情中国并将在和会上以“十四项原则”倡议建立世界和平新秩序的印象。国内朝野也对威氏出席并领导和会表示乐观,认为此次外交胜券在握。事实上,许多美国人包括国务卿蓝辛也都认为,和会应当制止日本对中国山东权益的侵占。美国驻华公使芮恩施说,美国不能容忍美国人用生命换来的胜利演变成日本在中国势力的扩张。然而,仅从前述与会资格、席位、代表团组成诸事宜所遭遇之阻碍,以及外交目标设定之不当,即可预知顾维钧们此行将步履维艰。

1919年1月18日,巴黎和会在法国外交部大厅开幕,与会者凡二十七国。和会完全被五大国操纵,直到1月27日中国代表竟始终未能与会。1月27日上午,日本代表牧野伸显在“十人会”[1]上突然提出讨论山东问题,并认为此事与中国无关,主张不让中国参加。在美国的坚持下,“十人会”乃决定在下午会议上邀请中国代表与会申诉。得到通知后,中国代表团陷入一片混乱,不仅是由于代表团自身行政事宜尚未落定,更是因为行前对山东问题并未做充分准备。关键时刻,代表团接受美国国务院远东司司长卫理的建议,首席代表陆征祥外长称病不出以“留有余地”。在其他成员一再互相推诿之后,决定由王正廷和顾维钧代表出席,并以英语流利为由指定顾氏发言。此时时间紧迫,顾维钧仍挤出时间于会前拜访了美国国务卿蓝辛,彼此达成了会上合作的谅解。在当天下午的会议上,日本代表牧野发言,申辩日本应无偿享有德国在中国山东权益,并发表了1917年日本与英、法、俄、意四国达成的秘密谅解。同时,他暗示1918年中日曾于此事有秘密换文,意思是山东问题已非悬案,因为从条约上、法理上论,日本已经获取了山东权益,此事只要和会确认即可。中国代表由于仓促上阵,因此在牧野发言后大感狼狈。顾维钧遂起立声明,山东问题事体重大,希望会议给中国代表团一个研究准备的时间。“十人会”同意次日再行讨论此议。

当天晚上陆征祥、顾维钧邀宴卫理商讨对策。在卫理的一再探询下,陆征祥遂承认中日1918年秘密换文事。卫理当即表示,“廿一条”尚可视为日本强迫中国签署,而秘密换文则出于中国自愿,使美国爱莫能助。卫理走后,中国代表团进行了长时间讨论,推举顾维钧准备次日的发言。1月28日下午复会,大会主席、法国总理克雷孟梭即请中国代表发言。顾维钧由于对山东问题研究有素,因而并未展念讲稿,而是即席作了长达三十分钟的慷慨论辩。他从政治、经济、历史、文化诸角度申明了山东是中国主权之不可剥夺的一部分,提请和会尊重中国主权领土之完整。顾氏雄辩陈词之后,日本代表牧野起而辩解,称中日之间已有成约在先,试图以中日换文为武器把中国逼至墙角。顾维钧针锋相对地强调指出,“廿一条”是举世公认被迫签订的,其法律效力存疑,从而巧妙地避开了中日1918年秘密换文事,充分利用了日方不愿公开这一换文的心理。所以,当美国总统威尔逊当场询问中日代表能否公开中日间有关条约(指“廿一条”)时,牧野表示须“等待请训”,顾维钧则当即应允,击中了日方痛处。顾维钧这次发言,是中国外交史上空前成功的外交演讲,当场置日方于尴尬地位。顾氏发言完毕,会议主席克雷孟梭立即于席上大声道贺,美国总统威尔逊、英国首相劳合·乔治、英国外交大臣贝尔福、美国国务卿蓝辛等人上前祝贺,意大利首相奥兰多也对顾氏发言极为“赞美”。中国代表团离场时,更受到与会的比利时、塞尔维亚等小国代表围拢道贺,其场面之热烈,与日本代表牧野受到的冷落成鲜明对照。一时间,巴黎和会上顾维钧名噪一时,以至于几十年后友人问他一生中做的哪件事令他最为满意时,顾维钧答曰:巴黎和会。友人又问,当时有那么多显赫的大人物在场,你何以能够毫不自卑,勇气万分,沉着发言,有此成就?顾氏答曰:“我满腔热忱,爱国情深,只想为国家做点事。山东是我国的国土,德国是我们的敌国。敌国既败,应把从前在我领土内强夺去的权益归还我国,是名正言顺之事,既符国际公法也合公理正义,无需假手日本还我河山。我相信凡是有正义感的人,对我国只是同情,只有赞助,对日本的强词夺理只有驳斥,只有厌弃。”

然而,顾维钧1月28日的雄辩演说,只是暂时扭转了中国在和会中的被动局面。日本政府在“十人会”论战失败后,即转而向北京施压。日本驻华公使小幡酉吉1月31日向中国外交部提出抗议,随后又专访代理外长陈箓,并以一百五十万陆海军相威胁。陈箓竟以顾氏擅自发言推诿,即电令中国代表团不得发表“中日密约”。社会上也传出小幡要求撤换王、顾二人的谣言,一时民情激愤。中国代表团态度坚决,复电表达不为所动的立场。美、英、法三国亦指责中国对日外交不力。此时,公布“中日密约”问题遂成为关注焦点。在各方压力下,北京政府勉强同意公布。由于列强五国中,英、法、意早已与日本有密约,故而袖手作壁上观。顾维钧只得赶在威尔逊总统临时回国之前,全力寻求美国支持。中国代表团准备好了所有相关密约、条约、外交文件十九件及顾维钧起草的《中国要求胶澳租借地胶济铁路即德国所有他项关于山东省权利之直接归还说贴》,于2月13日送达威尔逊。威当面向顾表示了对外交说贴的满意和美国政府支持中国的立场。2月15日,中方冲破日本代表团的重重阻挠,说贴和全部附件送达了“十人会”及相关国家代表团。此后,中国代表团又陆续向和会提出三个主要说贴,以力争保守国家主权。

但是,由于日本代表作梗,英、法受对日密约掣肘,而巴黎和会上五大国的注意力此时已转向战后国际格局安排及欧洲分赃问题上,中国山东问题遂一度搁置。被中国人称为“第一好人”的威尔逊,因其建立国际联盟计划在国内遭受政治挫折,故急转谋求列强支持。因此,威尔逊在3月重返巴黎时,对山东问题的立场已判若两人。3月25日,顾维钧再次拜会威尔逊讨论山东问题,希望得到美国支持。会见中,威氏虽仍对中国立场表示同情,但又明确表示此后不再支持邀请中国与会研讨山东问题。4月中旬,欧洲政治分赃完毕,和会重心又转回山东问题,中国代表却被排斥于会外。此后的会议上,支持中国立场的美国代表势单力薄,英、法、意三国态度暧昧,日本代表更以退出和会相要挟,情势急转直下。4月22日下午,陆征祥、顾维钧应邀出席英、美、法、意等国组成的“四人会”,这是中国代表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莅会讨论山东问题。会上,列强之间已有默契。“第一好人”威尔逊彻底改变原先立场,转而支持日本,抓住1918年中日秘密换文不放,宣称条约之神圣性。顾维钧起而辩解,但终究只能含糊其辞,无法说出当时段祺瑞是为二千五百万日元借款而与日本签约换文的实情,情势十分窘迫。会议最终在所谓条约神圣的幌子下,不顾顾维钧的强烈反对和抗议,强加给中国代表一个要求承认日本在山东权益现实性的方案。休会后,顾维钧等人开始了紧张的会下斡旋活动,包括游说蓝辛、卫理等亲华人士及提出接受五大国共管方案的说贴,4月29日,威尔逊阐明了对山东问题的最终立场:(1)中国政府的彻底衰弱与腐败,使美国维护亚洲风险太大;(2)日本应有生存空间;(3)如果谈判破裂,美国人不会为中国山东而对日作战。4月30日,“四人会”对山东问题做出最后裁决,决定在对德和约中将山东问题从中国问题中单独列出,即有名的《凡尔赛和约》第一百五十六至一百五十八款,批准由日本接管德国在山东的所有特权。至此,中国在山东问题上的交涉完全失败。顾维钧和他的同事们在巴黎和会上艰苦卓绝的努力付诸东流。

九十年后,翻检故人故事,令人无法不肃然起敬的是,其时之中国所处国际环境,正可谓豺豹环伺,虎狼觊觎,而中国的第一代职业外交官顾维钧和他的同事们,此时仍不辱使命,苦苦抗争于挽救国权的荆棘丛途中。5月1日,中国代表团向英美法“三巨头”会议提出强烈抗议,次日即将中国代表之立场见诸报端。由于得不到北京政府明确有力的支持和指示,尽管苦力支撑,情势仍日加严峻,无须臾转圜空间,陆、王、施、顾、魏等五代表乃于5月3日致电北京请辞。电文中“和会仍凭战力,公理莫敌强权”,“力竭智穷,负国辱命”等语,甚为悲壮。在北京回电挽留之下,代表团继续坚守一线,勉力奋争。

然而,远在万里之遥的巴黎的顾维钧们,万万没有想到,巴黎和会的外交失败,迅速诱发了改写中国现代历史的五四运动,使在巴黎的中国代表团更处于内外交困之境地。今人扒梳历史细节发现,五四运动之兴起,乃是由于时任外交委员会委员长的王大燮(晚清以降曾出任驻英、日公使,民国教育总长、外交总长),不满北京政府的暧昧软弱态度愤而辞职后,于5月3日傍晚打电话给好友蔡元培,诉说了巴黎和会外交失败及北京政府密令签约之立场。蔡氏即于当日晚九点假北大法科礼堂召开学生代表会议宣布此事,遂激起师生巨大爱国之热潮,导致次日北京学生的大游行。学生运动的爆发,使孱弱的北京政府态度更加暧昧,而代表团的立场却反而趋向于强硬。就在北京天安门广场民众情绪趋向白热化的时候,5月4日,远在巴黎的代表团向“十人会”提出一份措辞强烈的抗议。5月6日,“四人会”正式向协约国成员国公布将于第二天交付德国的《巴黎和约》文本,中国代表陆征祥外长当场宣读了中国代表团对和约中山东条款的抗议宣言。同日,代表团请示北京“签字与否”。顾维钧们与美国总统、国务卿及英法代表紧密磋商,提出保留签字权的立场。5月19日,法国外长毕勋对陆征祥说:“保留签字,万办不到。”22日,英方称:“此事关系极大,和约为协商及共事各国对于敌国之约,不但无不签字之理,抑亦无保留办法。”25日,威尔逊对顾维钧说:“至于约上保留办法,予亦不主张。”列强一致拒绝保留签字的理由,是不愿开此先例。23日,北京政府电令陆征祥,如不能保留,即全约签字。就在这最后的外交努力趋于失败之际,5月28日,中国代表团召开秘密会议,讨论和约签字问题,代表团内部却出现了严重的意见分歧。主张签字者,有驻法公使胡惟德、驻意公使王广圻、代表团参议伍朝枢,其主张签字之理由有三:其一,对德和约,如不签字,则对奥和约,许我签字与否,尚不可知;其二,如德、奥和约都不签字,则德、奥租界不能收回,对德、奥关税不能自主,德、奥领事裁判权与德、奥赔款,亦不能撤销及停止,为害甚大;其三,将来中国与日本直接商洽山东问题,其结果能否比今日三国所商定者更有利益,亦无把握。至南北分裂,为时已久,纵不签约,亦不能使南北统一。驻意大利公使王广圻认为如果拒签,日本若以武力威胁,无法得到其他列强的援助。驻法公使胡惟德表示:“签字一层,利于国家,毅然为之,不必为个人毁誉计。”伍、王二人同声和之。主张不签字者为王正廷、顾维钧、施肇基,其主张不签字之理由有二:一为尊重民意;二为免使南北分裂。顾维钧说:“日本志在侵略,不可不留意。山东形势关乎全国,较东三省利害尤巨。不签字则全国注意日本,民气一振。签字则国内将自相纷扰。”陆征祥和魏宸组没有明确表态。在五位全权代表中,有三位明确反对签字。随后,施肇基以接待梁启超访英为名,返回伦敦住所。颜惠庆等几位公使也陆续返回各自住所。代表团长陆征祥在向北京请辞不允情况下,“旧病骤发”,住进法国圣·克卢德医院。王正延以南方政府代表身份不宜终决为由退缩。中国代表团的最后交涉工作自然全部推给顾维钧一人,而此时苦苦等来的北京指示却是“自酌办理”。

1919年6月28日下午三时,凡尔赛和约签字之时,顾维钧代表诸公“共同决定,不往签字”,并发表拒签宣言。拒签当日,陆、王、顾、魏联名致电北京政府,电文悲情充溢,曰“此事我国节节退让,最初主张将保留字样,注入约内,不允。改附约后又不允。改为另用声明,不用保留字样,又不允。不得已改为分函声明,不因签字而妨及将来再议声请之权,竟至完全被拒……大会专横至此,竟不稍顾我国纤微体面,曷胜愤慨。弱国交涉,始争终让,几成惯例。此次若再隐忍签字,我国前途将更无外交之可言。”署名各位以“猥以菲材,谬膺重任,来欧半载,事与愿违,内疚神明,外渐清议,自此以往,利害得失尚难逆睹,要皆由祥等奉职无状,致贻我政府主座及全国之忧”为由,请求罢免,“交付惩戒”,“另简大员”。此情此景,此言此行,悲愤与悲壮之情状,至今读来仍催人泪下。拒签悉出巴黎诸公自决之举,这些平日敬业从命、温文尔雅诸君,此次奋起违抗政府意旨,自作主张,拒签和约,自是以国事为重,不计个人之毁誉荣辱,也是深受五四运动爱国精诚感召之结果。时下一般史书中所谓“被迫拒签”说,恐怕只是庸人之臆想。

四、华盛顿会议与顾维钧:山东问题终有结局

诚如顾维钧所料,巴黎和会中国拒签和约,不仅未有严重后果,反获国际社会广泛同情,收到哀兵之效。中国外交界也因此发现,依赖列强反被出卖已成近代外交之通例。中国外交尽管积弱,却也可以从恪守国际法和提高外交艺术之中获取成果,而职业外交官则是此现代外交的倚重之材。中国因签署了《对奥和约》而得以加入国联。由于顾维钧杰出的外交才干,1920年8月他履任中国出席“国联”全权代表,9月出任驻英公使,12月任中国出席国联理事会代表,当选非常任理事,1921年8月旋又当选为国联理事会主席。中国的国际地位有所提高。1919年春夏,即在巴黎和会期间,北京徐世昌政府即开始推行所谓“无约国新外交”。此后,中国上下更掀起废除不平等条约的热潮。1920年12月6日,美国与小国暹罗签约,美国正式宣布放弃其在暹罗境内享有的领事裁判权。此事对中国修约运动产生巨大鼓舞。外交部训令驻外使节,启动与各国修约谈判。1921年9月26日,中国驻墨西哥公使王继曾与墨西哥外交部长巴尼在墨西哥城签署《暂行修改中墨1899年条约之协定》,墨政府宣布:“将来正式修改该约,本国政府放弃在华之领事裁判权。”此事件开中国“废约”之先河。中国虽在巴黎拒签了《对德和约》,但北京政府却在其后积极推进了对德关系正常化。1921年5月20日,《中德协约》正式签字。德国宣布放弃此前取得的所有在华不平等特权,两国在平等基础上实现了关系正常化。这是近代以来中国与西方大国签署的第一个平等条约。

巴黎和会结束后,山东问题尽管写入了和约,却因中国拒签而仍为国际上一重大外交悬案。山东问题不仅成为中日间悬案,而且继续为国际社会关注。以美国为首的国际社会仍在为山东问题斡旋,日本政府也一直在诱使中日直接交涉。1921年,英日同盟又届十年期满,面临续约。因其中涉及中国利益之条款,北京政府全力展开反对英、日续约之外交斡旋。同时,在诸如顾维钧氏这些处于一线的外交官们的不懈外交努力下,北京政府在全国民众激昂民意的推动下,不与日本直接交涉山东问题的立场愈趋明确强硬。

1921年夏天,美国政府邀请中、英、日、法、意等八国参加华盛顿会议,讨论战后军备控制和远东-太平洋问题,以兑现美国一以贯之的对华“门户开放”政策的实施,遏制日本,确保美国在远东和太平洋的战略利益。这样,解决山东问题,遂成为哈定总统为华盛顿会议设计的最重要外交目标之一。

此时的中国国内政局,亲日的皖系军阀刚刚被亲美的直系军阀打败,本为华盛顿会议收回利权带来利好,可南方广州政权与北京政府的对抗加剧,又为此蒙上了一层阴影。中国政府为赴会做了充分准备,组成以施肇基(驻美公使)、顾维钧(驻英公使)、王宠惠(大理院院长)为全权代表的一百三十多人的庞大代表团。已濒临财政破产的北京政府囊中羞涩,无力筹措代表团赴美费用,只得电请各省摊派襄助,及至9月29日一行人才蹉跎启程。日本代表由海军大臣、驻美大使和外务省次官组成,火药味十足,并在行前即大打宣传战,又是花钱雇用美国艺人上演丑化中国戏剧,又是制造中国已然四分五裂的谣言,致使国际舆论对中国代表团的合法性提出质疑。美国国务卿休斯拟定的关于中国问题的议程,在确保中国领土与主权完整前提下,强调门户开放,各国机会均等。这一议程恰与中国代表团拟定的在确保主权基础上,全面实行门户开放政策,争取列强支持,矛头直指日本的方针相吻合。

1921年11月11日一战停战纪念日,华盛顿会议开幕。在山东问题上,中国代表团以废除“廿一条”、根本解决问题为目标。中日双方对“廿一条”、修改条约、租借地和关税等问题,发生了激烈辩论和广泛的会下磋商。双方讨论的议题包括胶州租借地交还,公产移交,日本军队撤退,青岛海关、胶济铁路、济顺高徐铁路、矿山、胶州租借地开放,盐场、海底电线、无线电台以及优先权、烟潍铁路、邮务局等一系列问题,争论极为激烈,旷日持久,会外磋商即达三十六次,谈判多次濒于破裂。由于美、法等国对日本的巨大外交压力,由于中国外交官们所付出的智慧、专业能力和巨大劳动,1922年2月4日,中日双方全权代表最终签署了《关于解决山东悬案条约》及《附约》,规定日本将胶澳租借地交还中国,中国赎回胶济铁路,收回海关,日本放弃所有德国在山东的特权,日军撤出山东。终于,在华盛顿会议上,在一班中国优秀的职业外交家的不懈努力下,经过极为艰苦卓绝的谈判,将此前的“中日民四条约”、中日山东问题换文,以及《对德和约》关于山东问题的条约统统推翻。当然,中国仍付出重大代价,如开放原胶州租界地及对日支付的高额赎金等项。中国山东问题,因欧战而起历时八年,至此终获解决。

在华盛顿会议最终签署的《九国公约》有关中国的条款中,缔约各国协定:各国尊重中国的主权、独立与领土完整;保证中国的门户开放和各国在华机会的均等;各国不得在华谋取特权和划分势力范围,等等。会议期间,中国各位全权代表不辱使命,在一系列事关废除列强在华特权问题上奋力博弈,相继提出中国关税自主案、撤废领事裁判权案、撤退各国驻华军警案、废止各国在华租借地案、撤废各国在华邮局案、撤退外国无线电台案、解决有关中国成约案、尊重中国战时中立案、废除“廿一条”案等十余项废除列强在华特权的议案。尽管中国与列强各国在与此相关的讨论中,最终未能取得更多实质性进展,在诸如关税自主、租借地、领事裁判权等方面仍未能从列强手中收回利权,但此类问题被郑重提交国际社会,已比较巴黎和会取得了重大进展。

纵观整个华盛顿会议上中国代表团所取得的成果,诚如顾维钧所说,“中国所获已超过(预设目标的)百分之五十”。有史以来,中国政府第一次被平等邀请参与国际论坛,致使中国第一次获得申诉清季以来所受各项不平等待遇与压迫之机会,并第一次收回所丧失的部分国权。在延绵了半个多世纪的中国外交史上,此役已不啻为中国在弱国外交情势下所获得的第一个最重大胜利。

由“廿一条”秘密签订,中经巴黎和会,终至华盛顿会议,围绕山东问题展开的旷日持久的夺回国权的外交交涉,竟至于成为中国近代外交史的一个缩影。在这一历史过程中,今人不难看出远东地区大国关系聚焦于互相争夺在华利益,不难看出被夹于列强之间的中国之弱国外交的窘迫,可贵的是,仍有如顾维钧和他的同事们这样一班职业外交家壮怀激烈,专业才具精湛而又敬业克己。在艰巨至极的外交荆棘之中,前有虎狼鬼魅,后无国家倚援,他们仍奋然前行不已,身心疲惫辛劳之状,恐是外人无法窥其一二的。

但愿,九十年后国人还记得起他们。

    附记:顾维钧,此后曾任中华民国政府之外交部长,财政部长,驻法、俄、英、美大使,先后参与国联“李顿调查团”、蒙巴顿橡树园会议、旧金山联合国会议、对日和约谈判等重大国际活动,以及举凡所有中国近代之重要外交交涉,1956年出任海牙国际法院大法官并曾任副院长,1967年退休后定居纽约,口述英文巨著《顾维钧回忆录》,1985年11月14日客逝于曼哈顿寓所,享年九十八岁。

注释:
    〔1〕“十人会”是巴黎和会期间由英、法、美、意、日五国首席和第二代表组成会议,拥有决定一切重大问题的权力,主席为法国总理克雷孟梭。此后,美、英、法、意四国首脑又组成“四人会”,以日本首席代表非国家首脑为由将其排除在外。再后,英、法、美三国首脑又以意大利欧战出力不多为由,由三国首脑组成“三巨头”会议。巴黎和会遂成为英、法、美三国秘密交易的场所。

中国的学术腐败还有治吗?

近日,西南交通大学正式对外公布,该校副校长黄庆涉嫌博士论文抄袭一事,经该校学术委员会认定成立,决定取消其博士学位,撤销其研究生导师资格。今年3月15日,教育部部长周济在“高校学术风气建设座谈会”上强调,对学术不端行为要像体育界反兴奋剂一样,像对待假冒伪劣产品一样“零容忍”,实行“一票否决”,西南交大的举动,是教育部这一表态之后,国内高校首次对涉嫌学术腐败的高校领导进行处理。

今年以来,辽宁大学副校长陆杰荣、“最年轻市长”周森锋、广州体育学院院长许永刚、广州中医药大学校长徐志伟等论文抄袭被揭露,学术界的乱象愈演愈烈,至今当事人没有受到任何处分。实际上,被揭露的学术腐败只是冰山一角,高校不是隔绝于社会的象牙塔,发生在大学围墙内的学术腐败只是整个社会腐败的缩影而已。

学术腐败只是整个社会腐败的缩影

南方都市报:近几年来,有关部门和媒体都在谈反对学术腐败,但是现实情况,却似乎是学术腐败越反越多了。您认为根本原因是什么?

方舟子:近年来进入公众视野的学术腐败事件越来越多,主要是媒体对这方面的报道尺度放宽、更加关注的缘故,未必是学术腐败越反越多。由于有了一些舆论监督,胆小的人可能有些收敛,但是学术造假在当前无疑仍是非常严重的,这是多方面的因素造成的,例如,受官场腐败影响的官本位的科研体制,刺激造假的学术评估体制,纵容造假的社会风气,缺乏有效的监督和处罚,对学生缺乏学术规范、学术道德方面的教育,等等,都是原因。

南方都市报:那中国的学术腐败,从制度上怎么解决呢?

丁学良:比起国内其他领域的腐败,学术界的腐败根本不是最严重的。中国其他领域的腐败太多了,所以学术界自己都觉得这些根本不算什么。我私下里问过一些学术界的人,他们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他们说你还没见过更腐败的呢。

南方都市报:据我曾经在大学就读时的观察,科研经费的申报、使用这块猫腻最多。现在能申请下来经费的就是牛人,然后找一大帮学生低价或免费干活。一些热门的学科,如经济、管理等等,一个导师带几十个乃至上百个研究生的情况很多。

熊丙奇:这就是因为中国的科研机制比较急功近利。葛剑雄教授就曾经说过,现在没有失败的课题,每个课题结项时,都说是成功的。现在的课题,基本都是中短期的,一般一年就要出成果,长期的课题最多也不会超过五年。到了时间就要交差,交差就是论文或专著。这么短的时间,一旦没法交差,现在的机制又不允许出现不成功的课题,就只能去作弊。大学里学术造假形成了风气之后,各个利益关系人都是彼此制约的,没有人会去曝光。

南方都市报:就是说,所有的参与者形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只要各方利益都照顾到了,就不会出问题。

熊丙奇:对,现在有一种说法是“做人要厚道”。现在被曝光的学术造假行为,都是做人不够厚道,被那些感觉没得到好处的人举报了。这样反而得出一个反面教训,就是做人不能太张扬,只要把各方利益摆平就没事了。

尽管针对这些学术造假,也出台了一些改革措施,但是,大学里大部分博导、行政官员形成了利益共同体,他们是反对这类改革的。他们都是现行体制下的得利者,当然会认为目前这种体制是最好的。很多在高校外的人可能根本不知道,申请到科研经费就可以有项目提成,现在这种情况愈演愈烈。纵向课题(即政府课题,包括自然科学基金、社科基金、部委课题等)算管得严的,一般都在10%,而横向课题(即和企业合作的项目)提成可以高达40%.如果申请到1000万元的科研项目,就可以马上到手100万元,乃至400万元。科研还没做,自己就变成百万富翁了。这是制度问题,不是这些博导个人的问题。现在的制度,就是把学术当作一个致富的工具了。

南方都市报:这几年经常被揭露的一种学术腐败,是一些海归学者,作为海外引进的人才回国后,夸大乃至编造自己在国外的学术成绩,骗取国内大学的职位,申请到大量的学术经费。还有就是在国外担任全职教授的学者,在国内也担任全职教授,丘成桐教授就曾痛斥这类名不副实的“全职教授”,称北大等名校很多经费都是这样骗来的。

丁学良:这类骗局,大部分都是背后有你看不见的利益勾结。没有利益勾结,这类骗局就搞不下去了。现在又不是30年前还没有打开国门,对国外情况什么都搞不清楚。一些海归的骗子,回国来拿几百万上千万元研究经费的大项目,只有极少数被捅破了。为什么这些学校不去认真地调查呢?其实,就是这些学校从海外找个人回来,去骗政府预算的。这个海外背景的人,就是北京人所说的“托”。现在很多人谈学术腐败,动不动就用道德来分析,其实关键是经济利益。

南方都市报:所以,这个“托”的所谓海外的头衔,到底是真是假就无所谓了,对吧?

丁学良:不对,这个“托”如果是真的,反而麻烦,就是要找个假的!如果他是真的话,成本就很高了。很简单的道理———你如果要把诺贝尔奖得主请到中国作报告,成本就很高,而你如果搞个假的,申报时说我们从海外高薪聘请来一位教授,花了50万元,给他10万元,我们拿40万元,那就一切O K了。搞个真的来,只给人家10万元,人家不干的。这些行为背后都是有利益驱动的。

改变中国科研体制不能解决学术腐败

南方都市报:以您的接触,您觉得目前美国是否存在学术腐败,情况如何?

邹至庄:如果说学术腐败,你是指学生使用他人的文章来作为自己的,或者是教授使用他人的文章来发表。这样的情况在美国也有发生,但是并不常见,因为老师和那些审阅期刊文章的审阅人有足够的能力去抓住那些学术冒犯者。

南方都市报:很多人谈到科研体制的设计缺失,导致中国的学术腐败,您对此如何看?

邹至庄:改变科研体制不能解决学术腐败问题。在中国,这个问题存在于许多有影响力但却没有什么学识的学者身上。而美国的学术界是很有才智的,学术界的大多数成员负责研究经费和申请科研经费项目质量的审批。因此,拿到科研经费通常是一个有好的研究课题的标志。在美国,在一个教授获得研究经费后,他将不会有太多的机会去“剥削”学生,因为研究生们可以自己选择论文导师或为哪个教授工作。教授们不得不为了聘到好的学生而竞争。在中国,当学生进入研究生院时,他们就会被分配去为某一个指定的教授工作。也许这就是中国的教授们可以“剥削”学生的原因了。(在这里,我给“剥削”这个词语以宽泛的定义)。

南方都市报:您认为光靠设计一套制度无法解决学术腐败问题?

邹至庄:正如我刚才说的:剽窃问题是不能依靠设计一套制度来解决的。美国可以防学术不端行为是因为院系教师有高水准的学术知识。要想欺骗有知识的人是很困难的。在中国,有人剽窃是因为看到其他的人剽窃并且成功了。一个有水平的学者可以分辨出劣质和剽窃的研究报告,并且可以确定剽窃在他们那里是行不通的。在(中国的)学术界的水平没有提高以前,你说的问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解决。关于学术上的不诚实,一个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低水平的学者们不了解最前沿的科研以及没有能力判断是否为原作。

南方都市报:美国学术腐败比较少,到底有哪些因素在起作用呢?

方舟子:美国的高校、科研机构比较独立,不受政府官员领导,没有官本位的弊端。科研资金的分配由同行评议,而不是由外行的政府官员说了算。机构内部由科研人员掌握学术权力,行政人员是为科研人员提供服务的,而不是管人的。高校、科研机构是非赢利机构,不搞产业化、商业化。科研人员有较充分的学术自由。对学术造假的处罚非常严厉。这些制度设计确保了学术界相对比较纯洁,不容易受其他领域的腐败和不良社会风气的影响,也就可以防止学术腐败的发生。

美国的大学校长职责不是做研究

南方都市报:中国大学的运行,主要依靠的是行政主导,而并不是学术信用。

熊丙奇:在对高校教师的评价里,基本上是院长、系主任说了算。就是说,行政权和学术权是连在一起的,表面上都是教授,但其实都是行政权在起作用。他们的管理完全是看重数字,这是学校领导的政绩。这个学院今年发表了120篇论文,那个学院发表了100篇,这个学院就比那个学院好。所以,其实从学校自身来说,是有鼓励学术造假的冲动的,也是不愿意曝光学术造假行为的。

南方都市报:目前国内的大学行政化,不同的高校有不同的级别,校长、书记凭借权力都是教授、博导。但由于大量行政事务,没有时间从事学术研究、指导学生,近期揭露的几个学术腐败事件,都是学生抄袭,导师挂名。当然,导师挂了名,就要负责。在西方,校长同样需要处理大量行政事务,他们是如何设计学校的权力结构呢?是否行政职务和学术职位完全分离?

邹至庄:在美国,大学的校长们把大部分的精力用在行政上面,只有少数仍然坚持做研究。研究的工作留给了教师和研究生们。

方舟子:美国高校的校长不是由政府部门任命的,而是由学校董事会挑选、任命的,向董事会负责。公立学校的董事会是由选民投票选举产生的,向选民负责。校长的职责主要是搞好管理和拉资助,而不是做学术研究。他们不一定是学者。我读研究生时,我的母校的校长原来是美国银行的常务副总裁。现在的校长是学管理出身的,一直从事学校的行政管理工作。他们都不从事学术研究。有的校长本身是科研人员,但当了校长就不再做科研了,或者只维持一个规模不大的实验室。例如密歇根大学的校长原先是生化学家,已不做科研了。又如加州理工学院的前校长、诺贝尔奖获得者大卫·巴尔的摩一直在做科研,但只带4名研究生,这在国内是难以想像的。

南方都市报:我们经常听说,国外可以允许一个教授10年不出任何成果,而国内的课题,都要求短期就出成果,这才导致学术抄袭频发。我很想知道,国外的体制怎么保证这个教授10年不出成果仍然是称职的教授呢?毕竟学术职称不是作风险投资,预测这个人将来是否能出成果。他可能经过10年的积累有重大成果,也可能什么也没有。

方舟子:这种情况如果有的话,也是极为罕见的特例。国外教授同样需要经常发表论文报告自己的科研成果,证明自己的科研能力。一个助理教授如果没有发表足够的论文,是不可能升为终身教授的。终身教授虽然不发表论文不会丢饭碗,但是没有论文是难以申请到科研资金的,也就无法继续从事科研。这种教授也不可能带研究生。

南方都市报:请问普林斯顿大学的情况如何呢?

邹至庄:只有获得了终身教授(在普林斯顿大学的正教授和所有副教授和其他许多美国大学的正教授和部分副教授都是终身教授),才会冒险去做10年以后才有结果的研究。没有终身教授头衔的助理教授,需要在很短的时间内做出足够的研究成果才可以晋升为终身教授。

解决学术腐败需要公正的同行评价

南方都市报:我觉得中国人缺乏基本的学术规范意识,和从小学开始的应试教育有关。让学生死记硬背,考试完全复制标准答案,作文里摘抄一些名句,就能得高分,根本没有培养“凡是引用他人语句、观点,不注明出处就是抄袭”的观念。反而都是在鼓励抄袭。乃至什么“天下文章一大抄”,根本不以此为耻。今年4月,云南中医学院院长李庆生被指论文抄袭,校方组织的调查鉴定结论竟然是“过度引用”。

方舟子:美国学生从小就有学术规范方面的教育,知道抄袭可耻以及如何避免抄袭。本科生、研究生也有关于学术规范、学术道德方面的课程。学生抄袭会被取消成绩,乃至被开除。

南方都市报:在国外,即使有严格的制度,也很难完全避免没有学术腐败。那事发后的惩处制度就很重要。一旦被发现,如何处理呢?能否举几个近期比较重大的例子呢?

方舟子:一旦经过调查认定有学术不端行为,会指名道姓地公布调查结果,由学校、科研机构做出行政方面的处理(降级、开除等),政府部门则会做出禁止其几年之内申请政府资金、在政府委员会任职的处罚。严重的还会被追究法律责任。最严厉的一个例子是,2005年,原佛蒙特大学医学院教授波尔曼被发现在1992年到2002年期间,捏造数据申请获得290万美元资金。美国政府为此终身禁止波尔曼申请联邦政府科研基金和参与联邦政府项目,并对波尔曼提起刑事诉讼。波尔曼认罪,同意支付19.9万美元的罚款,被判入狱1年零1天。

南方都市报:在国外,对于论文的质量,有一个学术共同体做出圈内公认的评价,这种同行评价,对国内有什么借鉴?

方舟子:同行评价并无一定的标准,论文被正面引用的多少,资金申请时同行评委的打分情况,升职称时同行做的鉴定,是否被权威期刊邀请写综述,是否被学术会议邀请作主题报告,是否担任学术期刊的编委,是否获得重要的学术奖,等等,都能反映同行评价的情况。国内国家自然基金委员会的资金发放借鉴了国外同行评价制度,由科研人员提出资金申请,交给多位同行匿名评议、打分,根据分数高低决定是否给予资金支持。但是在实际操作中仍受许多因素的干扰。

南方都市报:现在国内评定论文质量只能看发表刊物的档次,以及数量。前者就导致学术期刊黑幕,后者则导致大量低水平重复。这个问题,美国如何解决呢?

邹至庄:在美国有很多好的期刊都是由一些在该领域被公认是权威的人来编辑的。在它上面发表文章是做出高质量研究的标志。中国目前在许多领域都还没有这样的期刊,因为学者们在那些领域还不是权威。许多中国的大学把在国际期刊上发表的文章作为评判教师质量的标准。就像我们先前讨论过的中国学术界别的缺陷,一个学术共同体不能单靠设计来建立,没有充分的优秀分子是不行的。

我记得曾经有个来自中国高等教育的教育家代表团访问普林斯顿大学。他们想找到让普林斯顿大学成为顶尖学府的组织章程,并且希望把它搬回自己的大学。我告诉他们,让普林斯顿大学优秀的是它的教师。如果你们可以找到同样优秀的教师到你们学校教书,那么你们的大学就会和普林斯顿大学一样好。

评论记者周筱赟

(熊丙奇访谈部分由亓坤坤、胡梅录音整理;邹至庄访谈部分由张燕燕译,邹至庄、北京大学沈艳教授校订)

一九六九:成熟前的狂欢

     《1969:TheYear EverythingC hanged》,Rob K irkpatrick著,kyhorsePublishing2009年5月版,24.95美元。

    方柏林

    □翻译家,美国俄克拉何马州

今年是美国不同寻常的一年,经济萧条了,很多银行垮了,汽车业衰退了,“月球漫步”的歌星迈克尔·杰克逊死了,“美国最值得信任”的主播克朗凯特死了,“教书匠”弗兰克·麦考特也化作了灰烬。一打开电视,好像到处都是坏消息。历史似乎真是有周期性,四十年前的美国和今天颇为相似,美国也陷在越南战争里头,如火如荼的民权运动,却因马丁·路德·金的遇刺,受到了一定挫折。那一年美国的社会郁积着很多情绪。那一年也发生了很多事情,曾经写过关于美国六十年代专著的作家罗伯·柯克帕特里克(R obK irkpatrick)专门写了一本书,描述美国这个不平凡年代压轴的不平凡的一年,书名就叫《一九六九》。

那一年事情特别多。婴儿潮时代出生的那一大批人,进入了成年,所以年轻人多,利比多泛滥。一九六九年,第一部获得奥斯卡奖的“限制级”影片《午夜牛郎》上映了。其宣传的用语是:“关于《午夜牛郎》的所有传闻,都是真的。”《花花公子》和《阁楼》打起了“私处大战”,把色情和暴露带向了主流媒体。当时副总统艾格纽的女儿,还有几个国会议员的孩子都因吸毒,有被学校开除的,有被警察逮捕的,足见一个时代的疯狂。

时隔四十年来看,那时候的美国,似乎是要让一切该泛滥的泛滥到底,然后再回头重拾山河。那一年是黑人民权运动登峰造极的一年。一方面,警察和FBI向黑人激进组织黑豹党宣战,甚至在底特律与黑人组织发生枪战。可是另外一方面,那一年的黑人学生,却在校园里掀起了另外一场波澜。

年初,斯沃斯莫尔学院的黑人学生会突然向校方发难,提出包括添加招生办黑人工作人员、提高黑人学生录取比率等要求。校长史密斯力图在这些学生和校董之间斡旋,但是学生还是占据了学校行政楼。在学生这次“得寸进尺”式的发难中,史密斯心脏病发作死了,黑人学生才撤出了行政楼。那一年黑人占据学校办公室的事件时有发生,警方开进校园,有时也无可奈何,毕竟马丁·路德·金博士死后不久,尸骨未寒,遇到这些半大不小的学生,问题究竟该判定为种族矛盾、阶级矛盾、师生矛盾,还是纯粹闲得发慌的成长烦恼?很难说,同一个事件可做不同界定和阐释,所以为了避免事态扩大,学校处理也比较谨慎。

除了黑人学生外,一些名校学生也加入到左翼抗议活动中来,使得“常青藤”(Ivy League),变成了毒葛藤(Poison Ivy),连哈佛大学这个学子心目中的学术圣地也难逃脱这种冲击。反战情绪下的一些哈佛学生,不满后备军官训练队在学校的存在,发起了抗议,占据了哈佛行政楼,告诉校领导:楼我们占了,你们滚他妈的蛋。这所一九六九年还要求学生在饭堂都穿正装的著名学府,一夜之间,师道尊严没了,以至于要在建校333年后,第一次请动警方解决问题。对于很多老师来说,这是非常痛心的事情。

之所以这些此起彼伏的运动没有失控,是因为美国官方没有将这些问题过分政治化,出格的时候,多数是请动警察,从治安角度消解问题。另外,过了一段时间,人群也会自动分化,问题在这种分化中出现缓和。在政治层面,左翼的泛滥,让六十年代逐渐走向颓势的右翼势力找到了新的空间,不然那一年老牌右派尼克松也上不了台。换言之,左翼的极端几乎是一种自证行为,目睹他们的作为后,一些极端派走向了温和,一些温和派走向了右翼。后来担任《新共和》主编的哈佛助理教授马丁·佩雷斯目睹当时的场景后称,“我想到了文明的问题。我当时想,日后,如何能重拾我们过去见到老师后,自发给出的那种尊敬?……这些学生占领行政楼的行为,让我一夜之间转变了自己的政治立场,从左翼转向右翼了。”

经过这些事端之后,美国社会并没有走向混乱和无序,而是走向了新的成熟。黑豹党的革命和学生的折腾,电视和报纸的开放,都没有让美国的国家机器崩溃,反而是把一个现代社会会遭遇到的问题,全走了一个过场。经历过一九六九年的美国,据说才真正进入了现代美国。一九六九年就仿佛是宗教节日四旬节(多有斋戒)前一天的狂欢。

那一年,在美国校园的纷乱,嬉皮的胡闹,和街头的对峙中,尼尔·阿姆斯特朗登上了月球,迈出了“人类的一大步”。那一刻,抗议者也好,烦恼者也好,左翼也好,右翼也好,白人也好,黑人也好,无不停下自己所做的一切,开始收看那真正的月球漫步,或是抬起头来,仰望明月高悬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