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铮:澳媒揭央视地震周年节目虚伪内幕


《悉尼晨锋报》网站关于肖雅文被迫成为 央视宣传品的报导(网站截图)

5月12日,是震惊世界的汶川大地震周年纪念日。当中共官方媒体把周年悼念变成周年庆典之时,澳洲媒体却揭露了中央电视台地震节目的虚伪内幕。

《悉尼晨锋报》网站在5月12日地震周年当天,刊登了一篇报导,揭示了一件“不巧”被《悉尼晨锋报》记者撞破的中央电视台地震节目虚伪的内幕。

撰写报导的记者约翰·嘎纳特(John Garnaut)写道,在一架飞往北京的飞机上,他刚好坐在一个身穿羌族服装的可爱的小姑娘旁边。原来,这位小姑娘就是“大名鼎鼎”的“最美微笑战士”那张图片中,被士兵盛于峰抱在怀里的那个小女孩肖雅文,她飞往北京,是要到中央电视台地震周年专题节目中露脸,以配合“解放军勇救小朋友”、“军民渔水情”这个宣传主题。

“最美微笑战士”这张图片,地震后在网上流传得很广。临近地震周年纪念日时,中共官方媒体以很大的篇幅报导、渲染了盛于峰退伍后寻找肖雅文、认她做干女儿的消息。

《悉尼晨锋报》的记者嘎纳特说,坐在他身边的肖雅文小朋友虽然活泼聪明,但在飞机上却一点儿也不开心,因为她得穿着厚厚的、捂得她直出汗的羌族服装,被绑在飞机座位上两个多小时。

肖雅文的妈妈杨晓春对嘎纳特说:“麻烦死了。我多次拒绝去,但他们一直要求我们去。”

杨晓春还说,她的女儿没什么特别的,那个“最美微笑战士”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她说:“我们在地震中没有受伤。5月13号那天,士兵们帮助我们这些没有受伤的幸存者穿过北川老城区。一个士兵抱起了她——那张照片看起来像是在营救,其实并不是。我真的没有多少需要感谢他们的。”

《悉尼晨锋报》的报导还说:“在关于解放军的一长串传奇故事中,常常可以看到英勇的士兵用他们的肉体与洪水、爆炸的油井搏斗,用他们无私、甚至的奇迹般的行为保卫着这个国家,并赢得了人民群众的心。”

“盛于峰的不同之处在于,网民们对他的喜爱看起来像是真心的、自发的,但是,共产党和解放军的宣传机器在地震发生以来的一年之中一直在加班加点的工作,以保证让人民群众知道,他们应该感谢谁。(Nevertheless, the party and PLA propaganda machines have been working overtime in the year since the earthquake to ensure the masses know who they should be thankful to.)

报导最后还说,在北川的地面上,现实并不是那么辉煌。在地震刚刚发生的最关键的头几天,在真正需要救援的地方,很明显的,并未见到解放军的身影。(On the ground in Beichuan the reality was not so glorious. Soldiers were conspicuously absent from genuine rescue work in the early days that mattered.)

其实把目光聚焦到四川大地震周年的,不止是《悉尼晨锋报》一家媒体。许许多多家澳洲媒体都从不同角度报导了地震周年过后,灾区的现状和依然存在的问题。总体的感觉是,澳洲媒体的报导与中共官方的报导在“调子”上有很大不同。

中共官方的报导,当然绝对的“一如既往”的煽情、宣传党的“伟光正”,而澳媒的报导,主要集中在一年后,灾区的灾民们的生活到底怎么样了,所以他们采访了许多有名有姓的灾民,报导他们真实的喜怒哀乐。

另外,中共当局对被“豆腐渣工程”压死的学生的家长们的打压、地震中死亡学生的真实数字、外国记者到灾区采访所受到的限制、骚扰,甚至是人身攻击,以及官员在救灾物资和钱财分配中的腐败行为,等等,也是澳媒报导的重点。在澳媒记者们看来,地震一年过去了,那么多无家可归的人仍然住在临时建筑中,虽然海外及中国民间有那么大笔的捐款,但每家人平均只拿到4000澳元,600多名地震孤儿,只有12名得到了领养,等等,中国人民的忍耐功夫,真的是出奇的好。

在报导外国记者到灾区采访遇到的骚扰时,澳洲媒体广泛引用了中共四川省委宣传部副部长侯雄飞的说法:“少数记者到灾区不是去报导,而是去煽动。”

据说美国HBO频道摄制组到灾区采访,向中共当局申领的采访证件背后竟然写着 “采访时如遇突发事件或群体性事件,记者须马上离开,不得出谋划策。”

记者是干什么的?就是记录、报导他所看到的一切的,越是突发事件、群体事件才越应该在场,中共却让他们遇到“突发事件或群体性事件”时马上离开,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也可以这么说,中共六十年统治地位的维持,全靠对媒体的全面掌控,媒体是党的喉舌,一切都必须按党定的调子办,宣传党的伟光正。所有这些,在中共官员头脑中,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了,所以能够看出来,他们完全不能适应西方媒体记者的工作方法和写作方式,才给这些外国记者扣上一个曾扣在许多中国人头上的“煽动闹事”的大帽子。

可以看到的是,在信息控制越来越难的当今社会,中共的这一切,维持也真够累的。

2009年5月12日星期二



流传很广的“最美微笑战士”图片(网站截图)

《悉尼晨锋报》网站报导原文网址:http://www.smh.com.au/world/a-child-in-the-aftershocks-and-a-hero-from-central-casting-20090511-b0j0.html

李咏胜:野花分外香—-流亡蔡楚诗选《别梦成灰》拾英

粗约看来,蔡楚不是那种时代型的诗人,至少也不是一个时代知名的诗人,而或许正是由于这一点,恰好反衬出了他对自身价值的准确定位:

我是一朵野花,

不肯寄生于主人的篱下。

我同姐妹们在山坡上,

花开时灿若云霞。

……

我是一朵野花,
    我愿开遍崛起的中华。
    待真正的春天来时,
    任人们采撷、践踏。

——(《我是一朵野花》)

 

因而,蔡楚这个名词作为一个有价值和意义的文字符号,应该说是由于野花这个富有诗意的美好意象获得的。

蔡楚出生于1945年,那是一个光明与黑暗同在的年代。然而更不幸的是,他却生长在一个无边的黑暗里。于是置身在社会最底层的他,由于生性便没有与百花无缘争艳的虚荣心约束,便自由自在地开放出了自己内心的花朵:

乞 丐

为什么他喉咙里伸出了手来?
    是这样一个可怜的乞丐,
    彻夜裸露着、在街沿边,
    蜷伏着,他在等待?

    褴褛的衣襟遮不住小小的过失,
    人们骂他、揍他却不知道他的悲哀,
    自从田园荒芜后…… 
    这双手原可以创造世界!

    从此后他便乞讨在市街,
    不住颤抖的手,人们瞥见便躲开,
    没奈何,抢几个小小的饼子……
    到结果还是骨瘦如柴。  

    冬夜里朔风怒吼,
    可怜的乞丐下身挂着几片遮羞布。
    这双手原可以创造世界……
    长夜漫漫,他在等待!

此诗写于1961年,当时的中国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年代。十几年前,善良到极致的中国农民,由于听信了中共“只要打到国民党,就会有土地,有衣穿,有饭吃”的美好承诺,随之便把几百万鲜活的农家子弟,送到了打到国民党的内战前沿。随后国民党真的被打倒了,农民们也真的分到了土地,过了一把当家做主人的瘾。然而,可惜好景未过几年。中共变了个戏法,又悄悄地把农民们刚分到手的土地诓骗了回去,强行推行人民公社制度。于是,一场人类历史上空前惨烈的大灾难降临了。大约5000万的中国农民,随即被失去土地后的大饥荒夺去了生命。而蔡楚这首诗,正是写于这个大饥荒肆虐的当下。

而此时的中国诗人们在干什么呢?他们正在为这个大饥荒的制造者编制精美绝伦的歌谣,请听:

“天上没有玉皇,

地下没有龙王,

喝令三山五岳开道:

——我来了!”

“骑马要骑千里马,

戴花要戴大红花,

听话要听党的话……”

可以说这些,就是那个时代文学百花园里开出的“最艳丽”的花。不言而喻,蔡楚的诗与它们相比,无疑就是登不了艺术大雅之堂的。

然而,历史老人的可敬之处就在于它总有一天还是会说人话的。如今,当我们回头来细读蔡楚的这首诗时,便会贸然发现它其中所蕴含着的巨大艺术力量。实际上这首诗之所以让人读后会感到心灵上的震撼,其原因也正在于它艺术地揭示出了那场民族大灾难的给中国社会带来的真实景象。

可以说,这首诗既是蔡楚的处女作,也是他作为诗人的起点和高度。

由此构成了蔡楚的“野花诗”的第一个鲜明特点,就是他甘于在野地里真实、生动地,自由自在地开。

蔡楚“野花诗”的第二个鲜明特点,是它始终不随波逐流,不追求所谓的以时俱进效应,而只是高扬着自己诗性的艺术触觉,自然又客观地抒写着自我内在真实所感知的外部世界。因此,在蔡楚精选的这64首诗集里,我们几乎找不到一个他直观描述社会风云变幻,正面反映时代潮起潮落的画面。

其中,《依据》、《广场夜》这两首诗分别写于两个不同时代的诗,正体现出了诗人这种由内心世界来折射外部世界的风格和特点。

前一首诗写的,是那场几乎把中国推人万劫不复深渊的文革浩劫。尽管我们从诗的字里行间,看不到一丝它的血腥,它的罪恶,但只要你经历过那种把人制造成螺丝钉的恐怖感,就会体会到诗人在:“但纵然是死无轮回/我也要直问到/──那绞刑架上的/久已失去的/ ──依 据”这些诗句中,对人性、人权在文革中惨遭践踏的控诉之声有多么强烈了。

而后一首诗,虽然写于文革之后的1979年,但诗人并没有忘却“4.5”的巨大创痕,他的眼睛依然雪亮地盯着眼前那堵制造人类灾难与黑暗的红墙,还没有坍塌:“前面横亘着现代的荒冢/茔圹里的灯依样青红/黄土的人马仍在运动/于是,西单墙被雪压冰封/历史的长河被欺骗凝冻/广场上带血的刺刀/又插入祖国和人民的心胸/”而后来发生的“6.4屠城”证明,诗人不仅客观地再现了历史的真实,还揭示出了它逆时代潮流而动的轨迹。

这即是说,蔡楚写诗就像张爱玲写小说一样,不是时代赋予她生命与血脉,而是时代在她的笔下有了鲜活的生命与血脉。

蔡楚“野花诗”的第三个鲜明特点,是它的花瓣无论飘向哪里,它的根系总是连着那个养育了他生命和精血的乡情故土。

《偎依》一诗,就是他人在海外漂泊流亡,梦仍在故乡萦绕的缩影:“我思想/化一隻彩蝶/在空蕩蕩的/竹籬上掛成嘆息/雖說﹐相思的藤蔓早已枯萎/而透明的溫暖仍爬滿心壁/終於,我被網捕去/製成一具干屍/讓後人無意間提及/一個標本的偎依/”。而《秋思》,更是把他的这一割舍不断的“恋母情结”咏叹到了极处:“我到那裡去/又從那裡來/人生已秋卻弄不明白/問天地,問鬼神,問自己/ 一池鄉思爬滿青苔/心是秋衣/用蒼茫去剪裁/”,让人读后不能不为他的拳拳爱国之心所下泪。这真是应验了我早年在《东方维纳斯》一书中胡诌过的话:“爱家的人,常在家外;败家的人,常在家中——国家如是,民族也如是”。

整个来看,蔡楚的“野花诗”之所以越久越香味浓郁,四处飘香,其成因是多方面的。比如在感悟生活和人生的多样化方面,由于他的人生之路始终充满了太多太多的荒诞性,使他作为诗人的视野既有了宽广的社会背景,又有着悠远的人文内涵;比如在艺术表现形式多样性方面,由于他既承袭了古典诗歌景浅情长的写意特色,又融合了现代诗歌意象疏离之长处,所以他的诗无论哪一种层次的人读了,都不会产生那种不是太土就是太洋的感觉,因而也最容易找到知音和粉丝。其中,尤其是他的诗由于具有意象新奇,意境深远,音韵和节奏感强烈,画面清晰优美等特长,读起来更是让人一咏三叹,久久难忘。如他的《我想她是舒卷的云》,就是这样靓丽飘出的:“你泼墨后浅浸的突兀/象含化的甜在指间复苏/一片透明的翼溢满局外/款款的飞在摇曳里模糊//她的裙裾飘逸已多年/活脱脱恰如水灵灵的露珠/在草叶间悄然翻滚 /又于目灼灼时被晨曦淡出”。

故而由此来看,有人抱怨说中国大陆自49年以后便没有产生出几个纯粹意义上的诗人,我以为此言并不尽然。因为蔡楚的“野花诗”,至少还是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有价值的范本。原来作诗仍然可以像作人那样 ,在不经意间自在自为的 。

当然,这是不是说蔡楚的诗就作得很好了,不是的。事实上,蔡楚作诗好似像他作人那样散漫和随意了些,以致在许多时候,许多事情,许多场景之下,他完全是应该有好诗的,可惜竟然没有。这对他和读者来说,不能不是一种缺憾,原因是如果他从最初迈出的那个起点不停步地走下去,无疑是能够走得更远,爬得更高的。

至于说到蔡楚的诗集《别梦成灰》被中共打成2008“中国第一禁书”一事,我感到真有点“我是流氓我怕谁”的味道。真无法理喻,中共对于这样一本纯诗意写作的“野花诗”都接受不了,宽容不了,足见他们的执政智慧和政治素质已经退化到了慈禧太后、袁世凯不如的地步。对此,我想我们应该为他们喝彩才是呢!

——因为只有他们疯狂到头了,灿烂的野花也就开遍天涯了。

2009.5.12

余秋雨最需要“心理干预”

余老师不仅没有坚守事实的真相,还在瞎起哄。他把自己胡搅蛮缠狗屁不通的“含泪劝告”,居然视作是对灾民的“心理干预”,亏他还说得出口

一年不见,余秋雨老师又出来说话啦。这不禁让兄弟想起来去年震后余老师的“含泪劝告”。在余老师“含泪”一年后,相关部门终于公布了死难的学生的不完全数字。那些被余老师认为“横生枝节”的家长们,含泪含了一年,又看到余老师更加耸人听闻的无稽之谈。我认为,在震后一年的此刻,余老师此举才是“横生枝节”,而且我坚定不移的认为:最需要“心理干预”的人,便是“识大体、明大理”的余秋雨老师。

为了便于描述,本文中凡是引用余老师原文之处,都以引号标出。要是引用原文过多,请编辑把稿酬径寄余老师。去年余老师说,“十三亿人在同一时间全部肃立,默哀三分钟,这肯定是人类历史上最浩大、最隆重的悼念仪式。”就规模而言,的确“浩大”。但我们却从不知道这些孩子的名字,在许多临时墓地上,他们仅仅是个数字编号,一点也不“隆重”。

余老师还说,“一位佛学大师对我说,有十几亿人护持,这些往生者全都成了菩萨,会一直佑护中国。”我郑重地请余老师公布这位大师的法号,因为他说了谎。众所周知,震后不久就出现毒奶粉事件,许多人还在杯葛奥运,出了一系列不顺心的事情。退一步说,佛经上所有菩萨也是有名字的,我特别想请教余老师,让他告诉我们这些往生者的名字。

余老师又说,“校舍建造的质量,当然必须追究,那些偷工减料的建筑承包商和其他责任者,必须受到法律严惩。”我想问余老师,一年过后,哪些人受到严惩了?不仅如此,一些报道还指出,须警惕重建学校中有人挣第二次昧心钱,余老师为什么不在震后一年的时候,再次“含泪劝告”相关机构追究校舍质量呢?

对不起,我还要继续引用下去。余在最新的博文中说,“通过这次全国规模的救灾实践,自己可以大声地告诉世界:中华民族不仅历史悠久,而且在精神品质上也是全人类极少数最优秀的族群之一。”我认为,要说明中华民族是优秀族群,不必通过救灾,最好不要发生这么惨绝人寰的悲剧。余的说法是一种把坏事变好事的极其扯淡的无耻思维。

余还说,“西方有些发达国家,较早建立了人道主义的心理秩序,这是值得我们学习的,但是在大爱和至善的集体爆发力上,却比不过中国人。”这是一句政治正确的废话。中国的集体动员能力向来都很好,不用拿这个跟外国比。我们要比的是,是否真正尊重每一个逝去的人,真正的记住他们。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余老师批评说,“一批文化人,心目中只有权谋没有大道,只有一大堆官场是非而看不到亿万民众的精神结构。”余老师真清高哪,好像自己心中从来没有“权谋”,只有“大道”。如果兄弟没记错,余老师2006年写过一篇《泰州望海楼新记》,里面的硬伤就不说了,大家搜索一下就知道。余老师狠夸泰州望海楼是“乃中华民族兴衰之表征”、“中华文化一处重要高台”。不知这种官样马屁文章,算不算是他心目中的大道?

恕我最后引用一次。余认为,“越是在危急时刻,积极分子越要坚守事实的真相,不要瞎起哄。”这是余文中,我唯一认为还不算屁话的一句话。但正是因为这句话,我认为余秋雨是个消极分子,不是积极分子。因为余老师不仅没有坚守事实的真相,还在瞎起哄。他把自己胡搅蛮缠狗屁不通的“含泪劝告”,居然视作是对灾民的“心理干预”,亏他还说得出口。

余老师六十三了,到了圣人所说的耳顺之年,本来早该明辨是非,可还是让人继续失望。六十三的年龄,正部级都该退休了,岁月如刀,余老师别硬撑了。我郑重地在震后一周年的时刻,“含泪劝告”余秋雨同志迅速接受“心理干预”,还能发挥点最后的余热。同时,愿天堂里的那些苦难的孩子们,饶了这个无知的老人罢。

程映虹:“万不得已,则以列宁对德者对之”

“如果中国革命而日帝国政府未倒时,我们量力之所能采两个方法对它:

(一)我同意我们的运动成熟,必与俄国打成一片,一切均借俄助。如日出而干涉,则如俄之对波兰者对之。(二)万不得已,则以列宁之对德者对之。”

这两句话是蔡和森在给毛泽东的信中说的,时间是1920年八月十三日,蔡在法国,毛在湖南。当时中共还没有成立,更不用说坐天下,但蔡和森这短短几句话中,却蕴含着中共创始人弃民族主义取国际主义的构想,隐藏着革命成功的密码,更是毛泽东40多年后当面感谢日本人帮助中共夺取政权的先声,实在不能小看。

蔡和森是在和毛泽东讨论他们的”运动”如何才能在中国成功。这封信历来在中共党史研究中很受重视,因为蔡谈到了在中国建立共产党,实行无产阶级专政等等,被认为是一份比较早地阐述了中共”建党思想”的文献。但站在中国民族主义的立场上,这封信却清楚地告诉人们:中共创始人从一开始就不但不是爱国主义、民族主义的,甚至早就准备为了”革命成功”而放弃对日抵抗。

首先,蔡和森说他们的”运动”必与俄国打成一片,一切均借俄助”,表达的不仅是在意识形态上”以俄为师”,而是政治上的全面依靠和组织上的全面联合。为此他有进一步的具体安排:”我在这方面业已酝酿组织,将于此早组一整队赴俄工作(两年内)。将来以俄为大本营,至少引一万青年常驻工作。”此外他更明确说,他们的运动必须是”万国一致的阶级色彩,不能带有爱国的色彩”。

正像列宁当时期待欧洲或至少东欧也爆发革命、和俄国革命相呼应一样,蔡和森也把亚洲–尤其是东亚的日本–的革命看成是中国革命的国际条件。那么如果中国革命了,而日本不但没有革命而且出兵干涉中国革命又怎么办呢?如上文所引,蔡和森有上下两策。上策是”如俄之对波兰者对之”。所谓俄对波兰者是指1920年夏天列宁为了在东欧发动革命,派遣红军入侵波兰,正是蔡和森写这封信的时候。蔡和森一定对这种暴力输出革命的行为不但印象深刻而且认为是将来中国革命成功的可能模式,所以在和毛泽东的讨论中作为上策提了出来。

完整地看这句话:”我们的运动成熟,必与俄国打成一片,一切均借俄助。如日出而干涉,则如俄之对波兰者对之”,这里不但依靠俄国的意思很明确,甚至包含了引入俄国力量来对抗甚至入侵日本,以推动日本革命的含义。因为如果中国革命强大到能输出到日本的地步,那么所谓日本的干涉也就不是一个担忧了,又何来”一切均借俄助”呢?

但如果俄国力衰,或者出于其它原因不能到中国来打日本救革命–即所谓”万不得已”–又怎么办呢?蔡和森的”下策”还是来自俄国:”则以列宁之对德者对之”。所谓”列宁之对德者”除了列宁和德国签订的《布列斯特–里托夫斯克条约》不可能还有其它。这个条约是苏俄和德国于1918年3月签署的。当时布尔什维克的政变引起了国内政治分裂,军队瓦解,对德战争无法维持。为了保住通过政变和镇压得到的政权,列宁以割让上百万平方公里领土和赔款60亿马克的代价换取了和平,可以说是为了一党私利牺牲民族利益的典型。这个条约后来由于德国战败而迅速沦为一纸空文,但这并不能拿来为丧权辱国的行径辩护。

蔡和森这里的意思很明白:如果中国革命了,日本来干涉,俄国无力帮忙,那么只能用牺牲领土来换取”革命”的成功。在这里”革命”成了高于一切、甚至国家主权的绝对神圣的东西。为了”革命”什么都可以放弃,什么都可以作交易,什么都不在乎。而这个”革命”本身又是什么呢?说穿了,不过是少数革命家通过不择手段取得的政治权力罢了。

蔡和森是毛泽东最好的朋友。和陈独秀李大钊相比,他的头脑和心灵都狭隘得可怕。他所有的知识和策略都来自列宁。列宁是他的上帝。他1920年不远千里,在巴黎写了很长的信和知趣相投的毛泽东讨论”革命”,为此准备牺牲中国的领土主权,这是非常有预见性的。看来毛泽东一直没有忘记这段交流,所以1964年他说”我曾经跟日本朋友谈过。他们说,很对不起,日本皇军侵略了中国。我说:不!没有你们皇军侵略大半个中国,中国人民就不能团结起来对付你们,中国共产党就夺取不了政权!”“不但如此,他还不许日本人道歉,说,”没有什么抱歉。日本军国主义给中国带来了很大的利益,使中国人民夺取了政权。没有你们的皇军,我们不可能夺取政权。”

当然,值得说明的是,抽象的”中国人民”从来就没有”夺取”过具体的政权,只有他本人在通过”日本皇军侵略大半个中国”中得到的天下。

只向真理低头——江平先生访谈录

2002年6月30日下午,笔者荣幸地受《环球法律评论》编辑部的委托,专程拜访了在我国法学界享有盛誉的江平先生。

江先生是名副其实的名人、忙人,也是广受法学界同仁和社会各界敬重的人物。他曾担任过中国政法大学校长、七届全国人大常委、法律委员会副主任,兼任过中国法学会副会长等一系列的社会职务,现在虽已年逾70,仍然担任着中国政法大学终身教授、民商法学博士生导师,并兼任中国法学会比较法学研究会会长等职。

他是我国《民法通则》、《行政诉讼法》等众多立法的重要参与人和专家小组负责人,是“外国法律文库”等众多大型译事的组织者和推动者,是《中国大百科全书·法学卷》的“民法卷”主编,又是目前正在修订的大百科整个法学卷的主编。

他曾被授予“国家有突出贡献的专家”称号,是比利时根特大学、罗马第二大学的名誉法学博士,是秘鲁天主教大学的名誉教授,更是哈佛、哥伦比亚等世界名校的常客,被称为“我国当代为数不多的享有国际声誉的法学家”。(参见《民商法纵论——江平教授70华诞祝贺文集》,中国法制出版社2000年12月版,第16页)

当“中国法学的精神引路人”、“中国法学的精神脊梁”等一顶顶桂冠朝他盖来的时候,他却是十足的清醒,坦诚地说:我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法学家,因为我没有认真读过几本法学名著,也没有写出过什么像样的法学专著……

一、坎坷人生

刘仁文(以下简称刘):江老师,在我的印象中,您不仅是法学界的名人,还是富有传奇色彩的人。也许您有所耳闻,外界有很多关于您坎坷经历和杰出才华的传说,您介不介意向读者简单地介绍一下您的生活经历和学术经历?

江平(以下简称江):没什么介意的。关于我的生活经历和学术经历,前年民商法学界在我70岁生日时出过一本论文集(即《民商法纵论——江平教授70华诞祝贺文集》一书——作者注),前面的绪论部分有所介绍。今年第2期的《比较法研究》上发表了龙卫球的一篇文章(即《江平先生的法学教育之路》一文——作者注),其中也作了些介绍。这里再简单地讲一下:我祖籍浙江宁波,1930年生于大连。1948年,我考入燕京大学新闻系,1949年因加入反抗当时政权的民主青年同盟而辍学,同年北平解放,参加北平市团委筹委会的工作。1951年被选入新中国首批留苏学生,前往苏联留学,1956年回国,1957年被打为“右派”,此后历经种种变故,直到1978年平反恢复教职。从1957年到1978年,这期间我该失去的失去了,不该失去的也失去了,最低谷时除了这条命还活着,其他所有的都失去了。从1978年到现在,这期间我该得到的得到了,不该得到的也得到了,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今天。所以我在自己70岁生日的酒会上,曾说过这样的话:“上苍总算是‘公平’的。1957年以后,给了我整整22年的逆境,又给了我整整22年的顺境。逆境给了我磨难和考验,使我更能以平常心看待一切,我喜爱的一句格言就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国家民族如此,个人也如此。逆境也给了我沉思与回顾,使我更能以正常心看待一切,已经没有什么可迷信的了,我喜爱的另一句格言就是:“只向真理低头’。”(参见《江平文集》,中国法制出版社2000年12月版,自序。——作者注)

刘:可否谈谈您留学苏联的情况?

江:1951年,国家选送第一批留苏学生,其中法学大概有十一二人,我能被选上自然是件十分高兴的事。(插话:当时留苏是不是就象今日留美?)是啊,当时苏联老大哥,而且去的又是喀山大学,列宁的母校,当时喀山大学法律系还保留有列宁的座位呢。1953年,我们又集体转往莫斯科大学法律系。在苏联的几年里,我应当说是度过了几年紧张而愉快的日子。其间有几件事还是值得回忆的:一是我在大学各门功课都是全优,而且提前一年毕业。在1956年的毕业典礼上,我作为莫大(莫斯科大学——作者注)留学生代表发了言。二是我曾于1955年与宋健(后任国务委员、国家科委主任和全国政协副主席——作者注)等人被选为留苏学生代表前往波兰华沙参加世界青年联欢节,并在这一年与陈汉章(后任社科院法学所研究员——作者注)一起担任过司法部长史良率中国司法代表团访问苏联的俄文翻译。此外,我还参加了当时的中国学生会的工作。(插话:我看到有的文章说您与当时担任学生团委工作的戈尔巴乔夫以及时任留苏中国学生总会主席的李鹏同志共过事,可有此事?)这话怎么讲呢?学生会工作在团委领导之下,与戈尔巴乔夫打过交道是有的,但当时并不熟悉,也不知道他后来会当总书记,因此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至于李鹏同志,他是解放前去的,而且担任的是全苏中国学生总会的主席,因此我们并不认识。

刘:您是1956年回国的?

江:是啊。1956年,我比别的中国同学提前一年毕业回国,到北京政法学院民法教研室任教。这本来是好事,可是人生难测,第二年即被打成“右派”,如果我不提前毕业回来,等到1957年再回来,那时国内反右斗争已经开始了,自己说话也就会收敛些,那样命运也许就是另一番景致了。

刘:我曾听说您一回国就翻译了《苏维埃民法学》一书,并担任苏联专家的专业翻译,而且您的讲课效果也特别好,被当时的钱端升院长视为政法学院的两才子之一(另一位是刑法教研室的余叔通——作者注),太可惜了,国家厄运降临,您自己也未及施展才华,便身陷其中。

江:在当年“引蛇出洞”的政治计划下,我因向学校组织坦呈看法,一夜之间被打成右派,从“人民的阵营”划入“敌人的阵营”,这在当时来说,无异于被打入政治地狱。人生总有刻骨铭心的时刻,我这70多年里,最刻骨铭心的时刻就是被划为右派的那一刻,至今有时还在梦中杂乱地回放着那惊心动魄的情景,醒来仍心有余悸。

刘:然而这还没完。据龙卫球博士在他的文章中披露,您在1957年可谓陷落到命运的最低谷:在被打成“右派”之后,“组织”又逼迫您的前妻(江先生的留苏同学——作者注)与您划清界限,致使家庭离散。这还没完,心伤之际,又遭身伤:在西山改造的一次劳动事故中,您被滚滚驰过的火车碾碎了一条腿,从死神手中捡回了一条命。(参见龙卫球:《江平先生的法学教育之路》,《比较法研究》2002年第2期)。人们常为小说中的悲剧嗟叹,却不曾想到这现实中真有小说的原形。回忆这些是痛苦的,不过我想您今天能对人生的领悟达到如此境界,不能说与这些灾难无关吧。

江:是的。我可以说是火车轮子底下捡回了一条命,这让我觉得对人生应该有一个乐观的态度,多活一天都是多么美好的事情!有了这样一个乐观的态度,我们就不会再去为某些东西的得失而烦恼,也就有精力去多做一些有意义的工作。

刘:以后的日子呢?

江:先是劳动改造,1961年后有了点学习,后来调到外语教研室,教俄语。1972年北京政法学院解散后,随部分教职员工去了安徽,在那里劳动。再后来,几经周折,调到延庆中学教书,担任英语和政治教师。这期间我重组了家庭,有了小孩,虽然由于政治和生活条件的原因,爱人不能在一起生活,自己既当爹又当妈,很是辛苦,但毕竟有了些天伦之乐。

1978年,北京政法学院复办,我恢复教职,右派问题也得到了平反。整整22年,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就这样白白流失掉了。

二、欣逢盛世

刘:重返教职,对于您来说,肯定是如鸟出笼,施展才华的机会了。

江:可以这样说。

北京政法学院复办后,我由于讲课效果好,加上有留苏的背景,很快就从普通教员升任民法教研室主任。这期间我做的一件比较有意义的事情是推动学校在全国率先开设了罗马法、西方民商法这两门课,使私法透过这两个窗户进入学生的心灵。我负责撰写讲义并担任这两门课的主讲教师,应当说,在当时还有些谈“西”色变的环境里,开设这两门课是很不容易的。我那时参考的资料主要是一本俄文版的《资产阶级国家民商法》,别的书都卖掉了,但这本书我却保存了下来,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刘:形势的发展比人强。随着您的才华的显露,1983年您升任北京政法学院副院长,1984年北京政法学院改名为中国政法大学,您又改任副校长,主管教学工作。1988年,您名至实归,正式升任校长。能谈谈您的治校理念吗?

江:我的治校理念有三:一是在学校的各项工作中,任何情况下都以教学为优先,为此要想方设法建设一支优秀的教师队伍,发现人才、尊重人才、吸引人才和留住人才。二是在处理学校与学生的关系中,始终以学生为学校的主人。为此,我经常深入到学生中去,了解他们的生活、学习需要,尊重学生的合理意愿,如允许学生自由选择老师听课。三是在教育方针上,确立人文精神与专业教育并进的原则。

刘:就在这一时期,国家法制建设也走上了快车道。1986年《民法通则》的出台应当算是一个重要事件,当时有人曾将《民法通则》比做个人权利宣言书。听说您是当时四人专家小组的成员之一,曾与人大的佟柔先生、我们法学所的王家福先生以及北大的魏振瀛先生一起被民法学界尊称为四大“民法先生”?

江:是有这么回事。什么四大“民法先生”,还有什么四大“民法名旦”,都听说过。

刘:1988年您又当选七届全国人大代表,并担任了全国人大常委、法律委员会副主任。这与您担任政法大学的校长也有关吗?

江:外界都是这样传的。事实上,我是88年下半年才当校长,而人大是三月份召开的。我当选人大常委的直接原因可能是在一次给法工委的讲课中,记录稿被送呈王汉斌同志(曾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长期负责领导法工委的工作——作者注),王汉斌同志看后有过好评。加上我此前在参加《民法通则》等法律的起草过程中可能给法工委他们也留下过较好印象。

刘:这件事倒使我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您曾经作为“行政立法研究小组”的组长,为我国《行政诉讼法》这部“民告官”法律的出台立下了汗马功劳,过去我一直以为这是因为您担任了全国人大法工委的副主任才兼这个组长的,可是最近我才得知不是这么回事。

江:是啊。事实真相是:87年在《民法通则》实施一周年之际,法工委组织召开了一个座谈会,在这个座谈会上,陶老(陶希晋——作者注)提到,现在我们刑法、民法、刑诉、民诉都有了,就差行政法和行政诉讼法了,今后应加强这方面的工作。(按照陶老当时的思路,他把刑法、民法、刑诉、民诉、行政法和行政诉讼法称为“新六法”)。王汉斌同志听后即说,这事就交陶老啦。会后陶老又建议由我来牵头组织“行政立法研究组”,我任组长,北大的罗豪才和法大的应松年两位教授任副组长,组员有法工委的肖峋等同志。小组成立后,我们最初的想法是想搞出一部类似《民法通则》一样的《行政法大纲》,但后来发现这很难,于是提出可否借鉴民事立法经验(先有民诉,后有《民法通则》),先搞出一个行政诉讼法来,以此来促进行政实体法如计划生育法等的出台。经过几年的工作,终于促成了1989年《行政诉讼法》的出台。

刘:随着您的事业的发展,您的职务和头衔也越来越多,例如,您曾兼任过中国法学会副会长、中国经济法学会副会长、北京市律师协会副会长等一系列社会职务,现在还兼任着中国法学会比较法学研究会会长,中国消费者协会副会长,最高人民法院特邀咨询员,中国国际仲裁委员会仲裁员,北京仲裁委员会主任等职。可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发现您的名片上却只印着“中国政法大学教授”这几个字,这是否可以理解为,在众多的职务和头衔中,您最喜欢“教授”这个头衔?

江:是的。1996年我曾在一篇《四十年执教有感》的文章中说过这样的话:“如果让我来世重新选择职业的话,我仍将以作大学教授为第一目标。”在这篇文章中,我还表达过如下观点:执教有如人生,总离不开真、善、美。真,就是真情,不加虚伪,不加矫揉造作,在比较、分析、思考、鉴别中接近真理;善,就是完善,教师犹如艺术家,每堂课、每件艺术品都维系着听(观)众对他的评价,艺术品需要精雕细刻,力求无一败笔、无一赘笔,讲课也要力求不讲套话、废话,不要嚼别人嚼过的馍,要形成自己的风格;美,就是美德,大学教授应当有美的师德,有教授的气质,作文明的表率和知识的化身。(江先生的这篇文章原发表于《中国政法大学校报》,后被选入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2年5月出版的校庆系列出版物《守望法大》一书。——作者注)

三、法治理想

刘:2000年12月,在您70华诞来临的时候,您出版了《江平文集》,在“自序”中您对自己作了如下评价:“我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法学家,因为我没有认真读过几本法学名著,也没有写出过什么像样的法学专著。我是一个法学教育家,我以学校为舞台,努力培育一代具有现代法治观念的,具有民主、自由开放思想的法律工作者、法律家、法学家。我是一个法律活动家,我以社会为舞台,在立法、司法、政府部门、企业等诸多领域为建立现代法治国家助推了一把力。”现在我想围绕这三方面请您展开谈一谈,先谈第一方面,您为什么说自己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法学家?

江:在我看来,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法学家至少应当具备以下两个条件:一是有扎实雄厚的学术功底,认认真真地读过一批书,对本学科有代表性的名著了然于胸;二是著作等身,自己的学术观点形成体系,有传世之作。近年常与国外学者接触,40多岁的教授,已是著作满案,而我,无端的政治运动误我黄金学术年华,自己看的书还不如学生多,真是惭愧。人贵有自知之明,法学家的标准不能随便降低,充数也许可以,但真正意义上的法学家我是不够格的。

刘:不过,在《民商法纵论》一书的绪论中,我注意到作者对您的学术贡献还是评价很高的。专著方面,作者认为,您80年代初撰写的《罗马法讲义》和《西方国家民商法概要》,对引进和传播私法观念曾起过十分积极的作用;您1987年主编的《公司法教程》一书,对传播公司理念和西方国家制度经验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您1994年主编的《法人制度论》,被认为是建构科学的法人理论的一部力作。论文方面,作者认为,您1980年与您的同事在《法学研究》上发表的《国家与国营企业之间的财产关系应是所有者和占有者的关系》,1993年您在《中国法学》上发表的《完善市场经济法律制度思考》,1994年您与您的一位博士生在《中国法学》上发表的《论股权》,1995年您在《中国法学》上发表的《罗马法精神在中国的复兴》,以及1996年您在《南京大学法律评论》上发表的《国家与社会关系的转变——论中国现今法律观念之变化》等文都是具有重要思想性和理论价值的文章。

江:这些东西今天看来也是很不系统、很不深刻的,更何况有些还是合著或合写的。

刘:再来谈谈您作为一名法学教育家的情况。

江:这方面倒是可以举出一些例子:第一,我一生都在教育战线工作,视教育为天职,把教育作为一门学问来对待。上个世纪80年代初,我开始培养民商法硕士研究生,90年代开始培养民商法博士研究生,至今仍然作为中国政法大学的终身教授,招收博士生。迄今我已培养了博士生三四十名,不仅有国内的,也有海外的,最近几年每年都有台湾的。过去,我还特别热情给本科生授课,现在虽然年纪大了,不再担任本科生的授课任务,但每学期我都应邀去昌平给本科生开一至两次讲座。第二,我担任了8年的主管教学的副校长和校长职务,对转轨时期的法学教育模式进行了必要的探索和改革。第三,我不仅在自己学校执教,还长期在北大光华管理学院、中欧国际工商管理学院开课,并曾任中央党校等校兼职教授,现在还担任国家行政学院等校的兼职教授。相比起写文章来,我更喜欢在讲台上发挥我的思想。

刘:我听说您在自己70岁生日时还曾捐资50万元在中国政法大学发起成立了一个助学基金?

江:是有这么回事。原本想面向社会,但后来发现报批登记的手续很麻烦,于是就放在了学校。我本人出50万元,台湾的王泽鉴教授等人又赞助了些,我的一些学生也出了些。

刘:作为一名著名的社会活动家,您的影响遍及立法、司法、政府部门和企业等诸多领域,从学术界到实务界,从国内到国外,从法学界到其他学界,许多地方都留下了您的身影。这里,我只想请您重点介绍一下两方面的情况:一是您主持或参与的立法活动,二是您对西方法学著作的翻译组织工作。

江:我参与的立法活动除了前面提到的《民法通则》和《行政诉讼法》外,主要还有:担任过《信托法》、《合同法》的专家起草小组组长,参与过《国家赔偿法》、《残疾人保障法》、《公司法》、《证券法》、《票据法》、《合伙企业法》、《独资企业法》等法律的制定,目前正与王家福研究员一起,共同担任《物权法》和《民法典》的专家小组负责人,组织民法学界的同仁起草这两部法律。

在翻译组织方面,我主要做了以下几件事情:一是罗马法原始文献的翻译。1988年我在访问意大利时与意大利国家科研委员会罗马法研究传播组达成合作协议,确定了一个20年的翻译合作计划,目前这个项目已出版翻译著作十余卷数百万字。这个项目为我国研究罗马法提供了第一手的文献资料,也架起了我国民法和欧陆民法之间的桥梁。二是“外国法律文库”。1991年我在美国福特基金会的资助下,组织了十几位国内的知名教授和中青年学者,又聘请到几位外国的著名法学家,组成“外国法律文库”编委会,开始从事一项大型的外国法律名著翻译工作。目前翻译工程已接近尾声,总计出版了28本译著,达1000多万字。三是“美国法律文库”。这是为落实1997年中美两国元首达成的“中美元首法治计划(PresidentialRuleofLawInitiative)”,由美国新闻总署资助、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编辑出版的另一大型法律图书翻译项目。此外,我还应邀担任了“世界著名法典汉译丛书”的编委会主任。

刘:在您的“自序”中,我还特别注意到您提到:前苏联的垮台,对于一个曾在那里学习了5年的人来说,总有些问题需要去思考。记得在另一次我们的交谈中,您曾提到,前苏联并不缺少法,给人的印象是法还很健全。因此,我们可不可以这样说:第一,有法并不等于说就有了法治;第二,法治只有在良好的政治体制下运行才能确保国家的长治久安。

江:是这样的。

四、寄语学界

刘:江泽民同志在去年的北戴河会议上,再次强调了人文社会科学的重要性。我注意到您作为法学界的专家代表参加了这次会见。能否结合这次会见,谈谈您的感受。

江:在这次会见中,江泽民同志就人文社会科学在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中的重要作用作了重要讲话。具体到我们法学,他曾先后两次提到国外领导人大多学法出身,而我们现在领导班子中没有学法的。我感觉中央现在对人文社会科学的重要作用是有清醒认识的,这从另一方面也给我们从事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同志增加了压力,有为才能有位。所以我在前不久中国政法大学校庆50周年的庆祝大会上作为教师代表发言时,我就提出我们的法学教育不仅应培养公检法的人才和企业管理的人才,还应培养治理国家的人才。

刘:据说您在这次校庆大会的发言中,还提到法学教育要反对虚假浮夸和近亲繁殖、法学研究要反对沽名钓誉和拉帮结派?

江:是的,我讲这话是针对整个法学界的。现在法学界存在一些很不健康、很值得担忧的现象,如自立山头,嫉妒、打压异己。

刘:所以,在我看来,中国现在一方面没有形成真正的学派之争,另一方面却又动辄把学术观点的不同上升到伤害个人感情上来。

江:在这方面,你们所的谢老,谢怀栻老先生是我所敬佩的一个人。他一方面知识渊博,对任何问题都有自己的观点,且从不隐瞒,另一方面又极具宽容心,鼓励、尊重不同观点。恐怕没有人会说谢老拉帮结派吧。

刘:我们的《环球法律评论》去年曾派人对谢老作过访谈。最后,我想请您对年轻一代说几句话。

江:现在,社会上都在讨论一个问题:中国离现代化有多远?我们法学工作者也可以讨论一个问题:中国离法治化有多远?我想中国要真正建成一个法治国家,至少还需要几代人的努力。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历史使命,我们这一代人在中国的法制建设中起到了铺石筑路的作用,现在我们已接近完成我们的使命,行将退出历史舞台,希望青年人接过接力棒,承担起历史的重任。中国法学要走向世界,中国法学要出传世之作,希望寄托在年轻一代。现在,在我们的社会里,一个钱,一个官,可能是最迷人的,但我们不应以官高论英雄,不应以钱多论英雄,能不能对得起历史赋予我们的使命和责任,我们看到了什么样的使命和责任,应该以这个来论我们的英雄。

在近3个小时的访谈中,江先生活跃的思维、渊博的学识,坦诚的品格、宽容的性情,还有他那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的人生经历,令我深受感染,感触良多。我虽已认识先生十有余年,先生认识我也已有五六年,但如此全面深入的交谈,却还是第一次。凭此,这次访谈不仅是完成了编辑部交给我的一个任务,更乃我人生一幸事也。无疑,江先生是一个对人生有着深刻体验的智者,是一个思想深邃、情趣高雅、散发着多方魅力的人,他留给我的思考和启迪将是多方面的、持久的。临别,请先生在我随身携带的《江平文集》上题辞,先生略作思考,然后爽快写下:“只向真理低头!——仁文教授共勉。”

余  杰:切尔诺贝利核泄漏与四川大地震—-苏联和中国政治转型的比较

(《胡温之痒–中国政治改革的困境》代序)

一九八六年四月二十六日的凌晨一点二十三分,乌克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普里皮亚特邻近的切尔诺贝利电厂,第四号反应炉发生爆炸。这次灾难所释放出的辐射线剂量是投在广岛的原子弹的四百倍以上。核辐射尘污染的云层飘往前苏联西部的部分地区、西欧、东欧、斯堪地那维亚半岛、不列颠群岛和北美东部部分地区。此外,在乌克兰、白俄罗斯及俄罗斯境内遭受到严重的核污染,超过三十三万六千名的居民被迫撤离。

维基百科全书指出,这次意外引起世人对于苏联核能发电工业上的安全顾虑,也减缓了一系列的核能工程进度,同时也促使苏联政府的资讯趋向较为透明化。苏联瓦解后的独立国家,包括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至今仍为清理切尔诺贝利事件所造成的污染及引起的健康问题上付出极大的代价。因事件所造成的死亡人数难以精确计算,前苏联时期的刻意隐瞒,使得追查牺牲者方面的工作变得更为困难。事实上,前苏联政府当局在事件发生之后不久,已禁止医生在死亡证明上提及因”辐射线”而死亡。

切尔诺贝利核泄漏事故,让刚刚上台执政一年的戈尔巴乔夫受到严峻的考验。一开始,作为最高统治者的戈尔巴乔夫本人也受到蒙蔽,他所获得的情报都大大地缩小了事故的严重性,这就是制度的惯性对领导人做出正确判断的制约。当戈尔巴乔夫逐渐发现了可怕的真相之后,不得不承认:”不讲道德,知识就可能成为致命危险的起源。”他在政治局会议上痛斥官僚和专家们的勾结:”整个系统中笼罩着奴颜婢膝、溜须拍马、拉帮结派、排斥异己的风气,专作表面文章,围绕着领导让结成了人身依附和亲缘关系。”共产党国家的领导人往往喜欢从道德角度来思考问题,希望通过唤起官僚阶层的道德感来变”苛政”为”良治”。实际上,导致如此重大事故的根本原因,并非个人道德的堕落,而是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的罪恶,正如戈尔巴乔夫的高级顾问阿·切尔尼亚耶夫所说,切尔诺贝利悲剧”是制度和被冷战扭曲的爱国主义的产物”。

当时,苏共政治局中有人认为,应当对信息进行控制,一方面防止国外反对势力的肆意攻击,另一方面避免国内民众的恐慌以及损害党的权威。以前,对待丑闻不都是如此处理的吗?这一次却不一样了。戈尔巴乔夫断然否决了这种”传统”的方式,他认为欺骗不是正确的做法,长久的欺骗已经使党和政府失去了人民的信任。他宣布说:”现在,我们是在全国人民和全世界众目睽睽之下工作的。谁要以为敷衍塞责、玩弄花招,那是不能不能容忍的。必须提供有关事故的全部消息。胆怯的立场–这是不光彩的政策……我们没有任何迫使自己掩盖真相的需要。我们应做出充分的结论–这是我们对全人类的责任。”他将”全人类”的利益安置在抽象的、如同”无物之阵”般的”党”和”国家”之上,这是他与所有前任最根本的区别。

很快,戈尔巴乔夫以深具个人特色的方式行动起来。虽然迟了一步,但他出台的一系列的措施是强有力的:他亲自发表电视讲话,向受害者表示慰问;接受西方国家的各种援助,并允许西方记者深入现场进行采访;鼓励人们就核电站问题开展讨论,以便消除以后的事故隐患;撤换大批教条主义官僚,打破包括军工体系在内的各个”独立王国”……正是通过这些雷厉风行的处理方式,他在苏联人民乃至世界人民心目中留下鲜明的印象–这是一位有魄力的领袖,也是一位有同情心的领袖,更是一位将民众的生命看得重于制度的面子的领袖。这一悲剧事件让戈尔巴乔夫坚定了改革的决心,他清醒地意识到:此种体制再也不能持续下去了。本来,军队、军工企业和情报系统是最高领袖最坚定的支持者,历届苏共领导人都不敢去触动他们的既得利益,戈尔巴乔夫却毅然对他们开刀,他们当然要展开无情的报复行动,就像当年将赫鲁晓夫搞下台一样–在一九九一年的”八·一九”政变中,军队、军工企业和情报系统的头头们都成为最重要的策划者。他们没有料到,经过了六年”公开化”政策洗涤的苏联社会,早已不是赫鲁晓夫时代。民众的民主意识已经觉醒,再不是任人摆布的木偶,他们不会对将苏联往回拖的政变无动于衷,而是奋不顾身地站起来反抗之。这群阴谋者策动的政变,像一场小丑的马戏一样失败了。

可以说,切尔诺贝利事件是戈尔巴乔夫时代真正的开端,它对戈尔巴乔夫的施政方向和苏联历史的发展都具有深远的影响。这个事件固然是一个波及百万人的生命与健康的悲剧,但如果没有此悲剧,苏联旧制度的弊病还不至于如此全面而深刻地彰显在世人的面前。戈尔巴乔夫对这一事故的认识也是逐步深化的,事后他毫不留情地指出:”切尔诺贝利清楚地反映出我们整个制度的诸多痼疾。这出悲剧汇集了多年来积累起来的一切弊端:掩盖(闭口不谈)各种非常事故和阴暗面,不负责和漠不关心,工作粗枝大叶,酗酒成风。这又是一个说明需要大刀阔斧进行改革的令人信服的论据。”在庞大的克里姆林宫中,可能只有他一个人公开承认这一点:维持昔日的统治模式,本身就是一桩可耻的犯罪行为。他相信,没有任何的理由可以漠视甚至剥夺人民的生命和尊严,而不尊重人民的生命和尊严,正是斯大林主义在苏联留下的最恶劣的影响,他的使命是清除这些恶劣的影响。

切尔诺贝利事件让戈尔巴乔夫思考权力的神圣来源。他主动将原本不受限制的一元化的权力分割开来,并置于民众的监督之下,就像美国前总统小布什所说的那样,让掌权者被锁在笼子里。戈尔巴乔夫在回忆录《真相与自白》的结束语中写道:”追求权力的人应该有一根不能滥用权力的精神主心骨。在这方面,我的良心是清白的。我担任苏共总书记一职时,我拥有的权力可以和专制帝王相媲美。但我从一开始就认定自己的目标是将权力置于民主的监督之下,使其具有合法性。”确实,在大众的福祉与个人的权力之间,他最终选择了后者,虽然这种选择不无痛苦和踌躇。他对这个体制动了大手术,这不仅是独裁政党自身的改良,而且是社会结构及价值观的全面转变–让政府由”统治者”转变成”服务者”,让民众由”臣民”转变为”公民”,让”封闭社会”转变成”开放社会”,让”权力”向”人权”低头。在这个意义上,那些切尔诺贝利的死难者并没有白白死去。

然而,四川大地震中的死难者却白白地死去了。四川地震发生之后,中共当局宣布接受海外援助,一度开放国外媒体到灾区采访报道,允许个人志愿者、NGO组织和宗教团体参与救灾工作。温家宝及时奔赴灾区指挥当地政府和军队展开救灾工作,看到惨重的灾情几度落泪,让许多灾区民众不禁感恩戴德。于是,一些媒体乐观地报道说,”地震震出了一个新中国”。某些在海外生活多年的”贵族知识分子”,也大声称赞中国政府救灾的”善意”和”高效”。在地震发生一年之后,这些”喜气洋洋”的说法还能站得住吗?

四川地震过去一年之后,死难学生的数字仍然是”国家机密”。二零零八年三月八日,在”两会”新闻中心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针对记者提出的公布地震死亡总人数和学生死亡人数的要求,全国人大代表、四川省常务副省长魏宏表示:”汶川地震最终的死亡人数,我们必须按照国家有关部委对死亡人数特别是失踪人数的有关规定来进行,涉及很复杂的工作和过程,需要对遇难者的遇难地点、基本信息、本人的情况等进行核实和查证。因此在遇难者数字没有最终确定之前,对遇难学生人数也很难给出准确的数字。”这是我所看到的官员最为无耻的一句回答。在任何一个民主国家,这样无能且无耻的官僚,惟一的结局就是鞠躬下台。这样的官话和套话,魏宏就这样施施然地说出来。地震的悲剧、消逝的生命、破碎的家庭,丝毫没有触动这个利益盘根错节、权力高度垄断的官僚体制。

四川地震过去一年之后,中国的一切依旧,旧有的政治结构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迄今为止,没有一个官员和建筑商因为豆腐渣校舍受到法律的追究和审判,也没有一个相关部门的官僚因为良心发现而引咎辞职。二零零三年萨斯肆虐,负有一定责任的北京市市长和卫生部部长被免职,人们拍手称快;而这次地震中显露出来的如毒瘤般的豆腐渣校舍以及背后严重的贪腐现象,仍被牢牢地捂在盖子之下,四川省省委书记和省长、建设部部长、教育部部长等负有直接责任的高官还在恬不知耻地继续为官。地震之后担任北川宣传部副部长的一名基层官员,日前自杀身亡,留下了一封欲说还休的遗书。他本人在地震中失去了亲人,在宣传部副部长的任上,却又要负担起造假、说谎、打压灾民的”本职工作”,其内心之痛苦、人格之撕裂,可想而知。这样的工作,绝非一个有正常人性的人能坚持下来。所以,他选择了死亡。他的死亡是对由谎言和暴力所支撑的专制制度的最后的控诉。

官府不做的事情,只能由民间来做–但是,在当局看来,你做了他没有做到的事情,不是帮忙,而是让他难堪;所以他要来限制、阻拦和压制你。这是最强大也最怯懦的极权主义体制”自我保护”的本能。艺术家、公共知识分子艾未未,在个人博客上搜集遇难学生的名单。三月月十三日这天,艾未未和他的同事总共打了一百五十个电话,他们把部分电话录音整理出来,挂在博客上。《南方人物周刊》在一篇报道中写道,一个拨往某重灾县”维稳小组”组长的电话被记录如下:

  ”我们刚才电话没讲完你就挂掉了。”
  ”你这么关心这个事情呀?你们有什么目的呀?”
  ”我们没有什么目的呀。”
  ”没有目的干嘛关心呀?”
  ”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关心,这是中国人的事情呀。”
  ”我也是中国人呀!你要是美国人派来的特务呢?你要是美国人派来的间谍,怎么办?……既然我们政府部门已经公布了,那就可以了,你还要问,我就怀疑了,我要维护国家利益呀!”
  ”我们都在维护国家利益呀!但是国家也需要维护人民的利益呀。”
  ”是,那就是政府的事了,你不需要管这个事。”
  ”我们是公民呀,我们想要求你们负起责任来呀!”
  ”你怎么知道我们没负责?你凭什么这样说?有必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吗?”
  ”这不是难不难听,这是事实呀!”
  ”你说是事实?我直接就怀疑你就是美国方面派来的女特务!”

有网友在这些问与答下面跟帖,说怎么读着这么像荒诞小说?艾未未说,”正是这很多个问题,我们叫做文化,构成了中国社会的现状。”

被怀疑为”美国女特务”的赵颖是艾未未的同事,在拨打电话中,她最常被问及的问题是”你是什么单位?你想干嘛?”

“当我们回答是个人时,有人就在电话那边冷笑,”这个年轻的女孩子睁大眼睛,强调了一遍:他们在冷笑!这还不是最叫人吃惊的,在另一通电话里,她问对方:他们(遇难学生)是我们同胞呀?对方反问:是呀,是同胞,关你们什么事?一个非典型皮球的传递过程如下:宣传部-救济救灾科-基教科-德育科-维稳组-宣传部。卡夫卡《城堡》中的境遇在中国的现实生活中重现了。这就是非得逼出”大革命”来的”旧制度”的最为真实的写真。

切尔诺贝利核泄漏之后的苏联和四川大地震之后的中国,各自走上了南辕北辙的两条道路。有理想主义激情的戈尔巴乔夫,试图让腐化堕落的共产党重新回归”人道主义的社会主义”,他虽败犹荣。今天的俄罗斯,虽然不是戈尔巴乔夫理想中的样子,但毕竟人们不必时刻生活在”老大哥”炯炯有神的眼光之下,不会因为深夜的敲门声而引发心脏病。年轻一代人在学习西方和固守传统之间彷徨,却深感自由之可贵,没有人可以再度夺走他们已经拥有的自由。戈尔巴乔夫在访谈录《尚未结束的历史》中指出:”我认为二十世纪最主要的教训是:必须以另一种态度对待人的生命,也就是人道的态度对待人的生命,要看到生命的自身价值……生命是上帝赐予的,谁也不能随意支配它。可是在二十世纪,有难以计数的无辜生命被杀害。”这种观念已经成为俄罗斯的基本价值和共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戈尔巴乔夫是伟大的胜利者。

遗憾的是,四川大地震不是切尔诺贝利核泄漏,因为胡锦涛和温家宝都不是戈尔巴乔夫。胡锦涛曾经在一次讲话中斥责戈尔巴乔夫是共产主义事业的”叛徒”,他当然不会向戈尔巴乔夫那样自觉启动政治体制改革。戈尔巴乔夫以继续平反斯大林时代的冤假错案来重写历史,以切尔诺贝利核泄漏事故为契机来整顿吏治和重新划分权力格局,终于迎来了民主化的新篇章;而胡锦涛本来可以以平反”六四”惨案来赢得民众的信任,以四川大地震为契机打破官僚体制的惯性和增强民间社会的活力,但他不仅坐失良机,还倒行逆施。胡锦涛的手上并没有沾上”六四”的鲜血,二十年前”六四”的屠夫大都已经死去或淡出历史舞台。在”六四”二十周年来临之际,正是为”六四”正名并以此为起点走向民族和解的最好时刻,胡锦涛却没有如此之魄力,像彼岸的蒋经国那样开启一扇走向新时代的大门。相反,他继续下令打压包括天安门母亲在内的”六四”难属和受害者群体,严禁”六四”话题进入公共空间,愚蠢地将历史的包袱越背越重。

而四川大地震原本也可以成为胡锦涛开放报禁、实现新闻自由和舆论监督、推进民间社会和公民社会迅速发展的一个突破口。唯有如此,才能结合体制内和体制外的改革力量,双向地启动”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改革,通过民间社会对党内和政府内的既得利益集团所形成的压力,以一种非暴力的、博弈和谈判的方式来完成政治体制改革和社会转型。如此,胡锦涛的历史地位将高于权力局限于台岛一隅的蒋经国,成为带领多灾多难的中华民族走出惊涛骇浪的”三峡”的一代伟人。然而,胡锦涛却对时代留给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视而不见,在短暂开放海外媒体赴四川灾区采访之后,立即下令将灾区封闭得如同铁桶一般。近日,甚至以打压天安门母亲的方式来打压汶川母亲,这些丧失理智的做法,既无良知的弹性,也无制度的弹性。此种越来越刚性的旧体制,终将在越来越高的气压之下爆炸。胡锦涛本人亦将失去成为为万世开太平的伟人的历史机遇,而被定格为”党天下”的专制制度的”末代君主”。而真正推动中国民主化转型的力量,则继续下沉,扎根于民间社会,以一种独立而生机勃勃的方式改变着中国的面貌。

二零零九年五月十二日
“五一二”地震一周年祭

马萧:谁的"崛起"?—-写在5-12地震周年之际

地震周年,官方掌控的宣传机器铆足了劲,网络、电视、纸媒乃至各种可能出现在公共视野的场合,大量被称之为新闻的新闻铺天盖地辐射到整个社会。在可以预期的将来,每年的5-12将成为中国一个新的聚焦点。

军队、武警官兵奋力救人的感人画面再次显现,这幅画面将会被无数次引用,成为未来社会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是军队、武警官兵们为人们服务的重要佐证;各种不知该由谁来买单的文艺演出在四川上演,一场深重的人道灾难出现在人们印象中的是节日的喜庆,远道而来的明星们一边高喊激昂的、空洞乏味的、不花价钱的漂亮词藻,一边暗中盘点着自已的出场费和曝光率;记者们的镜头和采访纷纷瞄准建造在地震废墟上的新兴校园,那里曾经掩埋了无数具无辜的尸骨,此时,他们正试图将这些惨烈的人类记忆从历史长河中有意识的彻底抹去;来自山区的教师、家长、孩子极为罕见的上了电视画面的黄金时段,之前,这些位置一直由党和国家的领导人牢牢把持,不容他人染指;由北川县教育局局长亲任校长、耗资上亿元打造的北川中学作为一个新时代开始的伟大形象树立起来,它的作用应该不亚于重庆那墩400米高的毛泽东雕像;一排一排崭新的民房意外被发现,并在适当的时间公布于社会,用无可辨驳的事实经验着党对人们无限的忠诚和热爱;人们似乎早早地遗忘掉了地震带来的妻离子散的伤痛,过上了”安居乐业”的幸福生活。这一系列图景的精心造设和布置,都在 “崛起”的名义下进行。

之所以大肆营造这种”崛起”的印象,大概是要向它的受众透露一个这样的信息:”我,虽然不是由你们选举出来的政府,但是,我,所作的一切都是在为你们服务。””我,在这一年中,作了很多的卓有成效的工作和努力,因此,请你们不要再怀疑我的无私和效率,请你们认同。”除此以外,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来证明它之所以这样做的理由,当然,一切的政府工作,都在围绕”崛起”这个目标努力行进,这一切政府工作的背后,深深隐藏着一种不可告人的心理状态–恐惧。

因为恐惧自己的集团私利受到损害,所以它无时无刻不装成一副彻底地为人们服务的模样,获取善良的人们对它的信任,这种方式被称之为提高执政能力;为了使这种形象更为逼真,它扭曲善良人们的心灵为它进行公然撒谎,这一切在”爱国主义”的名义下达到;因为恐惧社会的、历史的真相被人们发现和识破,所以它对那些试图捍卫真相的人们进行最为严厉的报复;因为时刻恐惧自己手中权力的消失,它被迫制造夸大的、虚假的事实和场景来粉饰太平,用来证明它对于权力合理的、正确的操纵;因为恐惧,它不得不使之成为一家谎言的加工厂,掩盖自己脆弱的心理和稳固权柄的龌龊动机。从这层意义上讲,”崛起”与恐惧是对等的,仅仅是对失去权力的心理恐惧,一种比恐惧较为文明而又更为隐晦的表述,与”无聊”、”浅薄”、”虚伪”等名词没有什么分别,其背后除了对权力僵化的把持,不存在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当”和谐”被证明不再有效,迄今为止,还没有什么理念比”崛起”更能够动员人们为之服务和奋斗,用来填补不受制约的、无法无天的权力和受它牢牢控制的社会之间这道天然的鸿沟。

隐藏在”崛起”背后的事实真相是:这个政权对于人权的漠视没有发生任何好的转变的迹象,人们依旧生活在谎言和暴力弥漫的阴影之中,随时可能会受到来自官方的压力和迫害,没有任何正当的缘由。这个真相的具体展开,是无所不在的国家警察遍布灾区的各个角落,紧张的监视着每一寸可能会发生故事的地方;预先制订周密的计划,专门对付那些来自外国的记者们,他们被告之不受欢迎,理由是煽动群众,事实上,他们极有可能仅仅是履行了一个记者应有的职责;至于本国的记者和新闻机构,他们仅仅拥有局限于那些新兴校园的采访权利,导向那些事先布置好的官方陈述;死难学生的母亲们组织的纪念活动遭到禁止、要求伸张权利的合理诉求被执勤警察以”破坏社会治安”的名义带到拘留所,因为这样可能会给”崛起”的形象抹黑,甚至极为可能触及躲在”崛起”背后的权势阶层的核心利益;为了照顾资金受益者的隐私权,官方私下里决定170亿元的社会捐款不向社会公开它的使用方向和用途,目的是为了不公开;一幢幢豪华的政府大楼拔地而起背后,是处于困境的灾民们感到社会捐款的某种分配不公,一种焦灼的、普遍意义上的不满情绪在漫延,然而,他们对此无能为力,奇怪的是,掌权者们之所以这样做的理由恰恰是为了照顾他们的隐私权。这一切荒诞的社会现实,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深深地阻挡在”崛起”的表象背后,被”幸福生活”强行取代。”崛起”,将社会正常的发展轨迹生生拉回到它的初始状态,将动态的社会生活浓缩成一幅静止的画面,定格在某一点–这里,除了与别处一样枯燥的歌舞升平,什么也没有发生。”崛起”失去了它本身的意义和价值,它存在的目的仅仅是扼杀了历史和时间,除了”崛起”,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

当一股外在的力量强行阻挡住历史发展的自然规律,一切真实的东西就被严严实实遮盖起来,整个社会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沉寂,凌驾于这种沉寂之上的,只有这股外在的力量在横行肆掠,以及这种横行强加于社会之上那幅虚假的画面。这幅画面封锁的越严实,”历史的真实”作为现实的力量就越加体现出其存在的特殊价值,这是两种截然相反的作用力,力量的一方表现为国家权力的为所欲为,力量的另一方,属于历史的真实属性和社会主动地探寻这种真实感的自觉性。

为探寻地震中无数学生震亡的原因和真相,一批公民首先发难,走向了独立调查之路,他们受到”崛起派”严厉的报复,然而,他们的行为却得到了国际和社会广泛而又持久的声援,这种道义上的力量在一个更为广阔的空间对抗国家权力对人权的粗暴践踏;与此同时,142位宪章公民联合致信”崛起派”,要求公布地震震亡者名单、处理”学校豆腐渣工程”的责任人;34位各界人士联合向社会发出倡议,要求公布地震震亡者名单,要求处理”学校豆腐渣工程”的责任人;来自全国12个不同地震部门的28位专家发表学术论文,质疑地震不可预测的说法,强调地震有前兆并且可以提前预测,挑战”崛起派”们的”御前”定调;正直的律师们走向灾区,为地震中的受害公民向”崛起派”们讨偿权利;更多的普通公民在地震周年之际用各自的方式祭奠地震遇难者。

他们同样深深地隐藏在”崛起”的背后,仅仅是人性中朴实的一面在某个真实的历史时点自动的闪光,处于一种被动的、无意识的心理状态,然而,他们却在这种无意识的心理状态之中构成了对”崛起”画面的现实威胁,即使,他们仅仅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不被人们广泛所知,但是,他们共同在这幅静止画面中体现出生命存在的痕迹,一种动态的、人性的、富生命以真正涵义的美丽,一种能在极遥远的地方都可以清晰发现的存在,这是它真正的价值所在。

一个国家真正的崛起不会产生在虚幻的画面之中,那是一套无聊的自娱自乐的把戏。只有当这种来自社会的、发自人性的、真实的力量得以崛起,一个国家才有真正崛起的希望。所幸的是,这股被牢牢压制在”崛起”画面之下的力量正在悄然复苏,从”崛起”画面的边缘状态和薄弱地方偷偷流露出来。终有一天,它将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方式,冲开这块看上去牢不可破的铁板–真正的崛起!

陈子明:狭义五四运动及民族主义的走向

五四时期,即1919年前后的几年,是中国社会异常活跃的年代。广义五四运动,是指五四时期的多种国民运动,既包括“对外的”的新外交运动(梁启超所谓“作为外交的国民运动”),也包括“对内的”新文化运动、新社会运动和新政治运动。狭义的五四运动,则是指“傅斯年、罗家伦、段锡朋一干人,于民国八年五月四日,在北京的大街之上,摇旗呐喊的那个五四运动”(唐德刚语)。对于五四时期的新文化运动、新社会运动和新政治运动,笔者将另文阐述,本文只讨论狭义五四运动的来龙去脉以及中国民族主义的走向。

在传统中国,有尊王攘夷的华夏中心主义,有朱元璋、洪秀全式的种族革命,有“三武灭佛”式的文化排外,但是没有民族主义(国族主义)。后者源于西方文明,对于中国来说是舶来品。梁启超说:“十八、十九两世纪之交,民族主义飞跃之时代也。法国大革命,开前古以来未有之伟业,其《人权宣言书》曰:”凡以己意欲栖息于同一法律之下之国民,不得由外国人管辖之;又其国之全体乃至一部分,不可被分割于外国。盖国民者,独立而不可解者也。‘云云。此一大主义,以万丈之气焰,磅礴冲激于全世界人人之脑中,顺之者兴,逆之者亡。“”民族主义者,世界最光明、正大、公平之主义也,不使他族侵我之自由,我亦毋侵他族之自由。其在于本国也,人之独立;其在于世界也,国之独立。“

梁启超把民族主义(国族主义)引入中国,是在十九、二十世纪之交。1905年的“抵制美国华工禁约”运动开中国民族主义运动之端绪,经过1915年的“抵制二十一条”运动和1918年的“抵制中日密约”运动,于1919年的五四运动而达到顶峰。义和拳的排外运动和孙中山的排满主义都不是中国现代民族主义运动的正宗,梁启超才是五四运动的精神之父和直接诱发者,然而,多年来国共两党的御用史家却向国人隐瞒了这一事实。

梁启超很早就对中日两国将在世界大战结束后的和平会议上展开外交交锋有所准备。1915年中日“二十一条”交涉之际,梁启超就警告中国外交当局:“公等当与日本交涉时,勿忘却尚有战后之列强交涉行即相踵而至也。战后必有大会议,此大会议中,中国问题为重要议题之一,此稍有识者所同料及也。届会议时,日本对于此议题必能享受得最有力之发言权。此非惟吾国人知之,非惟日本人自知之,即世界各国当无不同认乏。日本如有正当之主张在,彼时岂忧不能贯彻,何以汲汲焉,必以今日提出?必以今日提出者,彼盖确信其所要之条件,在大会议时决无通过之望,故乘各国之无暇东顾,而因以协我云尔。”中日关系后来的演变,证实了梁启超的预见。

1917年梁启超力主对德宣战时,这样解释自己的主张:“其根本义乃在因应世界大势而为我国家熟筹将来所以自处之途。第一从积极进取方面而言,非乘此时有所表见,不足以奋进以求厕身于国际团体之林。从消极维持现状言之,非与周遭关系密切之国同其利害,不复能蒙均势之庇。必深明乎此两义,然后问题之价值乃得而讨论也。……今兹之事,吾侪所认为最后绝不容逸之一机也。”梁启超希望通过加入协约国一方对德宣战,提高中国的国际地位,在战后和会上取得国际团体成员的资格,以利于一系列外交悬案的解决,营造一种举国一致对外的气氛,一举解决国内政治问题。尽管梁启超的主张获得国内许多政治家、评论家的支持,包括原来国民党方面的汪精卫、蔡元培等人的支持,但仍有一些重要的政治家包括孙中山、黎元洪、康有为在内不予支持,结果反而使这一举国对外的契机成为内争加剧的诱因。

1918年11月,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巴黎和会即将召开。梁启超以在野之身,为中国参加和会作了多方面的策划。他筹措了10万元经费,挑选了一批著名学者专家(外交刘崇杰、工业丁文江、政治张君劢、军事蒋百里、经济徐新六)作为随员,于年底动身前往欧洲,“想拿私人资格将我们的冤苦向世界舆论申诉申诉,也算尽一二分国民责任。”行前,他还建议国内报界紧密配合和会上的外交努力,“惟一条件既经提出,全国舆论务须一致,以贯彻其主张。”

1919年2月16日,由北京各界各团体联合组成的国民外交协会在熊希龄宅开成立大会,推举熊希龄、汪大燮、梁启超、林长民、范源濂、蔡元培、王宠惠、严修、张謇、庄蕴宽十人为理事。2月21日,该会通电发表七点外交主张:“一、促进国际联盟之实行;二、撤废势力范围并订定实行方法;三、废弃一切不平等条约及以威迫利诱或秘密缔结之条约、合同及其他国际文件;四、定期撤去领事裁判权;五、力争关税自由;六、取消庚子赔款余额;七、收回租界地域,改为公共通商。”

此时,梁启超已经抵达欧洲开展民间外交活动。他先后会见了美国总统威尔逊及英法等国的代表,请他们支持中国收回德国在山东权益的立场。他发现不仅威尔逊等对中日交涉的内情不甚了解,连自己也被北京政府蒙在鼓里,对1918年9月段祺瑞政府与日本签订的秘密借款合同和关于山东问题的换文一无所知。梁启超在巴黎进行了频繁的游说活动,发挥了出席和会的中国外交代表所起不到的作用。但是,尽管进行了一切努力,仍然无济于事。

4月29日,英美法三国会议,日本代表应邀出席。30日,续开三国会议,议定了巴黎和约关于山东问题的156、157、158条款,将原来德国在山东的权益全部让给日本。面对这种情形,北京政府派出的中国出席和会首席代表陆征祥竟然也考虑要签字了。在此紧急关头,梁启超致电汪大燮、林长民,建议警醒国民和政府,拒绝在和约上签字。其电文称:“汪、林二总长转外协会:对德国事,闻将以青岛直接交还,因日使力争,结果英、法为所动,吾若认此,不啻加绳自缚,请警告政府及国民严责各全权,万勿署名,以示决心。”

林长民当天接到梁启超电报,次日写成《外交警报敬告国人》一文,于晚间送到研究系的《晨报》报馆,由总编辑陈博生接收,刊载在5月2日的《晨报》上。林长民的短文全文如下:“胶州亡矣!山东亡矣!国不国矣!此恶耗前两日仆即闻之,今得梁任公电乃证实矣!闻前次四国会议时,本已决定德人在远东所得权益,交由五国交还我国,不知如何形势巨变。更闻日本力争之理由无他,但执一九一五年之二十一条条约,及一九一八年之胶济换文,及诸铁路草约为口实。呜呼!二十一条条约,出于协逼;胶济换文,以该约确定为前提,不得径为应属日本之据。济顺、高徐条约,仅属草约,正式合同,并未成立,此皆国民所不能承认者也。国亡无日,愿合四万万民众誓死图之!”同日的《晨报》还载有国民外交协会1日发给巴黎和会英法美诸国代表和中国专使的电文。国民外交协会按照梁启超的建议,严正警告中国专使:“和平条约中若承认此种要求,诸公切勿签字。否则丧失国权之责,全负诸公之身,而诸公当受无数之谴责矣。……诸公为国家计,并为己身计,幸勿轻视吾等屡发之警告也。”

5月2日,蔡元培从汪大燮处得知有关巴黎和会的最新消息,立即返校告诉了北京大学的学生领袖许德珩、傅斯年、罗家伦、段锡朋等人。5月3日下午4时,国民外交协会理事熊希龄、林长民、王宠惠等三十余人开会。议决:一、5月7日午后2时在中央公园召开国民大会,并分电各省各团体同日举行;二、声明不承认二十一条及英、法、意等与日本所订关于处置山东问题之秘约;三、如巴黎和会不得伸我国主张,即要求北京政府撤回专使;四、向英、美、法、意驻京使馆申述国民意见。会后急电各省议会、教育会、商会及各团体、报馆,内称:“本会定于本月七日作廿一款签字之国耻纪念日,在北京中央公园开国民大会,正式宣言要求政府训令专使坚持。如不能争回国权,宁退出和会,不得签字。望各地方各团体同日开会,以示举国一致。”

北京的大学生们则先行了一步。5月3日晚7时,北京大学全体学生和十几所其他学校学生代表在法科大礼堂召开大会。议决进行办法四项:“一、联合各界一致力争;二、通电巴黎专使,坚持不签字;三、通电各省,于五月七日国耻纪念举行游街示威运动;四、定于星期(即四日)齐集天安门,举行学界之大示威。”五四运动就这样爆发了。

什么是作为五四运动旗帜的中国民族主义?用梁启超的话来说:“第一,觉得凡不是中国人都没有权来管中国的事。第二,觉得凡是中国人都有权来管中国的事。第一种是民族建国的精神,第二种是民主的精神。”在这里,民族主义与民主主义互为表里;也可以说,梁启超引进的民族主义与民主主义一样,都是普世价值观的核心内容。如果说义和团“排外”、“灭洋”的根据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五四运动的思想支撑则是世界公理。罗家伦起草的五四游行白话文宣言提到了这一点,许德珩起草的文言文宣言更是再三言之:“夫和议正开,我等之所希冀所庆祝者,岂不曰世界中有正义、有人道、有公理,归还青岛,取消中日密约,军事协定,以及其他不平等条约,公理也,即正义也。背公理而逞强权,将我之土地由五国共管,侪我于战败国如德奥之列,非公理,非正义也。”

五四运动前夕的思想家,大多信奉世界主义、大同主义。蔡元培在为《学风》杂志撰写的《发刊词》中鼓吹“完全世界主义”。陈独秀在《每周评论》的发刊词中说:“自从德国打了败仗,‘公理战胜强权’,这句话几乎成了人人的口头禅。……美国大总统威尔逊屡次的演说,都是光明正大,可算是现在世界上的第一大好人。”胡适写道:对外应“与美国合力鼓吹国际道德。国际道德进化,则是世界始可谓真进化,而吾国始真能享和平之福耳。此吾所以提倡大同主义也。”

然而,凡尔赛和约给了中国知识界一个很大的打击。刚刚树立起来的普世价值观又动摇了。1919年5月4日,陈独秀在《两个和会都无用》的随感录中写道:“巴黎的和会,各国都重在本国的权利,什么公理,什么永久和平,什么威尔逊总统十四条宣言,都成了一文不值的空话。”5月18日,他在另一则随感录中感叹道:“现在还是强盗世界!现在还是公理敌不过强权的时代!可怜为公理破产的比利时,所得权利尚不及亲德的日本,还有什么公理可说?横竖是强权世界,我们中国人也不必拿公理的话头来责备协约国了。”

恰在这个时候,俄国人为了摆脱外交困境,拿好话来忽悠中国人了。1919年7月25日,苏俄政府发布第一次对华宣言,即《俄罗斯苏维埃共和国政府对中国人民和中国北方与南方政府宣言》,公开宣布废除旧俄政府强加给中国的不平等条约,放弃一切在华掠夺所得的权利。1920年9月27日,苏俄又发布第二次对华宣言,即《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外交人民委员部致中国外交部照会》,宣布“以前俄国历届政府同中国订立的一切条约无效,放弃以前夺取中国的一切领土和中国境内的一切俄国租界,并将沙皇政府和俄国资本阶级从中国残暴地夺得的一切,都无偿地永久归还中国”。这两个“宣言”博得了中国知识界和政界的普遍好感,但是他们没有想到,苏俄政府并不准备真的兑现两次对华宣言。1922年8月31日,俄共(布)中央政治局会议决议向正同北京政府进行谈判的苏俄驻华代表越飞发出指示说:“中央认为,在同中国谈判时,从1919到1920年的总宣言中得出直接指示是不能允许的”。在当时两国谈判涉及中国领土主权的两个主要问题,即中东铁路问题与外蒙古问题上,苏俄代表没有作出丝毫的让步。然而,苏俄的空头支票已经在历史发展的关键时刻影响了中国人的选择。

梁启超倡导的中国民族主义,逐渐被苏俄的花言巧语迷失了方向,变调为第三国际鼓吹的反帝主义。中共作为第三国际的一个支部,自然是全盘接受列宁主义。国民党在苏俄提供金钱和军火的诱惑下,也接受了第三国际的理论。国民党“一大”文件中,加入了反帝的内容:“固民族解放之斗争,对于多数之民众,其目标皆不外反帝国主义而已。”“二大”宣言更指出:“中国国民革命,实为世界革命之一大部分。其努力之目标,在打倒帝国主义。”这就把中国完全绑在了第三国际“世界革命”的战车上。当时对于中国国家利益威胁最大的国家是北边的苏俄与东边的日本,而国共两党的“革命外交”,却把“英帝国主义”作为主要针对目标。1925年五卅运动的导火索明明是日资纱厂的罢工和日本大班枪杀工人顾正红,却在第三国际世界革命战略(实为苏联外交战略)的指导下,演变成一场以“反英”为主的“反帝”运动。转移斗争目标的实际效果,是掩护了苏俄对外蒙古和日本对东北的吞并野心和侵略行径。

五四运动之后苏俄能够在中国得手,得益于当时的远东格局。1921年的华盛顿会议,确定了欧美列强对华政策的基调:尊重中国领土主权完整,门户开放机会均等,不支持不援助中国内战的特定一方。二十年代前半期,日本政府推行所谓“币原外交”,其主要内容是:与欧美列强协调一致,经济外交,不干涉中国内政。它在这一时期对华政策的主要关注点是巩固在东北的特殊权益。这就为苏联政府以军事援助为手段干涉中国内政,参与中国内战,扩大自身在华的势力与影响创造了千载难逢的良机。甚至在蒋介石“清共”之后,其外交部长王正廷依照惯性仍继续推行“革命外交”。等到田中义一大将出任日本首相,实行对华强硬政策,于1928年接连制造“济南惨案”、“皇姑屯事件”,中国执政当局急忙改弦易辙,从“反英”转向寻求英美的外交支持,已经悔之晚矣。

在1920年代,真正坚持五四运动思想旗帜的是《醒狮》周报、大江学会、孤军社、中国青年党等国家主义派。中国青年党宣言:“本国家主义的精神,采全民革命之手段,以外抗强权,力争中华民国之独立与自由,内除国贼,建设全民福利的国家为宗旨。”反对国民党“(一)欲拥戴军阀以求武力统一;(二)欲依赖外人以图包办国事”。国家主义派指出:以为打倒全世界帝国主义才是国民革命最终目的的人,不知帝国主义乃至资本主义在世界上本不是一个整个的组织,其本来性质就含有竞争冲突的成份甚多。对于中国的侵略也不是国际的,而是国别的,中国若想解除不平等的束缚,只有利用这种列强间冲突抵触的形势,从中分别应付,断不能高唱打倒一切帝国主义,促成列强的团结一致,自行断送独立的生命;尤不应甘心受苏俄的卵翼,盲目前驱,代人受祸。他们之所以反对与苏俄亲善,是因为它“派兵占领我外蒙,侵犯我中东路权,虐待我旅俄侨胞,干涉我国内政,翻悔其既承认取消之不平等条约”。

竭力鼓吹“反帝”的“世界革命”者,却沦为“赤色帝国主义”的走卒,没有一个独立自主的国家本位和国际道义立场。譬如在1929年中东路事件时,为苏联红军入侵东北辩护,号召“武装保卫苏联”;又譬如在二战期间,先是为瓜分波兰的“莫洛托夫—李宾特洛甫协议”叫好,没两年又随着苏联成为波兰流亡政府的盟友。

毛泽东执政后,不是东倒就是西歪,开始是外交“一面倒”,全盘苏化;后来又拥抱“美帝”,搞反苏“一条线”。直到胡耀邦、李一氓提出调整外交路线,中共“十二大”才确认“坚持独立自主的对外政策”,实行“全方位外交”。以国家利益而不是国际无产阶级利益为本位,重新回到了五四运动的民族主义立场上来。这个立场可以中国青年党领袖李璜的一句话来概括:“国家主义的外交政策在在排斥含依赖性的亲善主义而主张自强不息,要首先靠自家的力量”。中国在世界上的地位和前途,既不能依赖俄国人,也不能依赖美国人,只能依靠通过民主机制表达了自己意志和凝聚了自己力量的十三亿中国人。这才是中国民族主义的真谛。

余英时说:“二十世纪上半叶中国共经历了三次政权的变更:一九一二年满清让位于中华民国;一九二七至二八的北伐,建立了南京的国民党政权;和一九四九年中共建立了北京的共产党政权。我们稍一追究这三次政权移转的历史,便不难发现,其原动力无不来自民族主义。”但是,对于民族主义还要做进一步的分辨。同盟会、光复会所说的“民族主义”,实际上还是种族主义,孙中山所谓“驱除鞑虏,光复我民族的国家”,章太炎所谓“光复汉族,还我山河”;国民党和共产党建政时所凭借的“民族主义”,已经是落入第三国际意识形态窠臼的反帝主义。梁启超意义上的中国民族主义,还没有机会在中华“民族—国家”建构上真正大显身手。

作为现代国民意识形态底色的民族主义,在世界历史上是与民主主义共同生长起来的。这样一种孪生的“民族—民主主义”,它在中国正方兴未艾,处于上升阶段,尚未达到世界发达国家的一般水准。我把目前在中国的民主主义分为民族民主主义、社会民主主义、自由民主主义三大流派,它们的互动与合力,是中国走向宪政民主的“原动力”。这是五四运动九十周年之际,我对于中国民族主义走向的一种新理解。 

冉云飞:惨痛血泪怎能忘记

一:早晨起来放着克莱普顿的《泪洒天堂》和奥丁的大提琴曲《为逝去的婴孩祈祷》,心里面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伤痛,仿佛在自己身上回旋。想一想今天那些歌功颂德的热闹,这些对亡灵不敬的打扰,对逝者也不放过的“伟光正”宣传,我们就不难解释,在中国要找一首真正能表达内心悲伤的歌曲,都是多么艰难。

二:在这个悲伤的时刻,想想十万亡灵,他们曾经鲜活,这是怎样的一种挥之不去的惨伤。但我们至今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的名字至今未能刊刻在任何一座纪念馆或者博物馆上。不知道真实姓名的纪念,不永久铭刻在纪念碑上的纪念,像官方这样自我表扬的纪念,不只是做秀,更是一种不能接受的亵渎。

三:死得不明不白,死得冤枉,没有真相,面对死者,我们这些生者是永远负罪的人,政府更是难辞其咎的罪魁祸首。死并不可怕,谁也难免一死,但死得明白死得有尊严,是做人的起码标准。没有这一切,我们活着的人,永远将被罪恶捆绑。

四:不可阻遏的邪恶能力。几十年来,我们这个国家的政府具有将天灾演变成人祸,或者天灾本来就是由人祸胎生的巨大能力,这样怎样一种不可阻遏的邪恶能力?天灾不可怕,人祸特可恨。从地震预报需要公开和透明的机制,到灾后重建的过程中,人祸如魂附身,未曾离开半步。

五:视生命如草芥是灾后重建的大敌。把生命当作所谓稳定的砝码,隐瞒死亡数字,不准家长正当维权,不准家长在法律范围内追究豆腐渣校舍,这种视生命如草芥的做法,本身就是灾后重建的大敌。

六:单有救助是不够的,还需要有尊严。灾民的自主,在许多方面没能得到应有的尊重。在喜欢表演做秀的强势政府面前,民众只是他们的道具与木偶,只是他们表演政绩的螺丝钉,官方今天的“周年庆”就是一种反覆按官方旨意导演的结果。

七:灾后重建百孔千疮。没有对政府的监督,没有新闻自由,没有正当维权途径,灾后重建即使在物理意义上完成,在心理却永远无法完成。那些逍遥法外的豆腐渣工程制造者得不到应有惩处,冤死的学生得不到应有的说法,活着的亲人得不到切实的安慰,由此将引致永难愈合的伤痛。

八:对非政府组织的打压是制造社会灾难。政府依旧相信它的强势,依旧相信它能听命民众而主宰一切,所以连做善事和社会重建,也要在他高度统一之下来做,这是十足的垄断和权力的谵妄。

九:没有真相就没有正义,没有正义就没有宽恕,没有宽恕就没有未来。真相是灾后重建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任何想籍此遮掩的举措,都是在犯罪为恶。政府必须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否则政府任何宣传任何自我表扬,都无法获得民众的谅解。无法得到谅解而造成长期的积怨,时间也不会让他们屈服。

十:记住死难者和受难者,记住那些平凡而持久的爱。让我们记住那些逝去的亡灵,特别是那些冤死的学生。同时让我们记住那些为追索真相、持续维权而付出自由代价的人们:黄琦、谭作人、刘少坤、曾宏玲、邓永固等。让我们记住千百万个志愿者的不懈努力,尤其是艾未未调查小组所有志愿者的艰苦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