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砍柴:清廉俭朴者是晚清官场公敌

古代中国有“穷京官”之说。所谓“穷”,只是相对于那些掌握实权、有鱼肉百姓之便利的地方官而言。相对一般人,只要是“官”,多数就不可能过穷日子。张鸣先生就京官如何过日子,专门写过一篇文章,洪振快先生在其新著《亚财政》中,也有一章《穷京官的阔日子》。

洪先生在文中,根据当时的大名士、做过户部司官的李慈铭的著作《越缦堂日记》,对其居京生活进行了详细的分析。光绪十三年(1887年)李慈铭的年总收入为2061两银子,其他年份基本上在2000两左右,超过他官俸15倍还要多。参照粮价,大约相当于现在20多万元人民币。考虑到社会生活水准的大幅提高,一百年前相当于20万元的年收入,养一大家子绰绰有余。李慈铭在日记里,一方面记载其交际、游冶的幸福生活,另一方面则大肆哭穷。

在李慈铭哭穷的文字之余,我发现一些有趣的内容,这位大名士多次挖苦他的同姓前辈,也可说是同僚的李用清。李慈铭是浙江绍兴人士,绍兴乃文风鼎盛、经济发达的地区。李用清是山西平定州人,有着山西人传统的勤俭风范。李慈铭在自己的日记里流露出对李用清的“地域歧视”。其言如此:

“李用清,山西平定州人,乙丑翰林,文字拙陋,一无才能,惟耐苦,恶衣食,捷足善走,盖生长僻县,世为农氓,本不知有人世甘美享受也。”

这段文字,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出身决定论和地域决定论。这李用清和李慈铭并没有什么过节,为什么惹出他这样无情的讥讽呢?原因很简单,就是李用清太俭朴清廉了,他之俭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其在官场有个绰号“天下俭”,曾经在山西原籍起复赴京授职时,这位老兄徒步三千余里,没雇一辆车骑。这项纪录不惟在官场中,连小老百姓也难以做到。

这李用清相比京官李慈铭,当了许多年地方官,而且都是肥缺。他历任广东惠州知府、广东布政使(即藩台,相当于现在分管财政的常务副省长)、贵州布政使并署理贵州巡抚(代理省长)、陕西布政使。在这样的职位上,不用太贪,只要按照官场陋规,拿他该拿的,就可富得流油,而李用清基本上是一介不取,而在为朝廷聚财方面,却做得有声有色。在掌管贵州全省财政时,一年内藩库库银从6万两增加为16万两。接手陕西藩司时,全省库银30万两,一年后翻倍。

这样一位克己奉公的官员,在官场不独李慈铭对其极尽讥讽之能事,其他级别差不多的官员,也不以为然,甚至交章弹劾他。为什么呢?因为这样一位掌握巨大权力的官员,如此清廉俭朴,你让其他官员脸往哪儿搁呀?岂不是反衬其他官员包括大名士李慈铭的奢靡贪婪么?所以同僚们要想方设法抹黑他这种行为,一定要把他安上“假道学”、“邀名”之类的帽子。

李用清在署理贵州巡抚时,力主禁烟,带领幕友、兵士下乡铲除农田里的鸦片,这本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但由于操之过急,激起民变。这下被抓住把柄了,李慈铭在日记里载道:“御史汪鉴列纠之,且言其清操不足取,犹之马不食脂,生性然也,都下以为笑柄。旋谕令开缺来京。”这汪御史和李慈铭一样的调调,竟然说李用清清廉俭朴,无非是像马不吃肉只吃草那样,生性如此,并不是他多么高尚!“都下以为笑柄”,多半是北京各类闲官,取笑他是有权不为自己谋私,是超级傻冒。

不久以后,李用清被任命为陕西布政使,作为全省的二把手,他照样厉行节约、休养生息、禁止鸦片。这回,他得罪了一把手———陕西巡抚,为什么呢?毛病还出在他太“抠门”,把藩库的门守得太紧。他能让陕西库银一年内翻倍,巡抚当然高兴,但这么多银子,他不让巡抚自由使用,巡抚当然就不高兴了。巡抚要拿银子进京孝敬西太后,打点各重要的京官,疏通关节,可李用清太不讲政治,竟然不配合。不得已,作为一把手的巡抚亲自参劾二把手,李用清不安于位,最后回老家当晋阳书院的山长十年,郁郁而终。

当过光绪师傅的大学士翁同龢很器重李用清,且不说翁本人是否迂腐,但为官清廉也是公认的,对这种少有的清廉下属,想必有“吾道不孤”的感觉。但翁同龢也保护不了李用清,李被免职回乡后,翁在日记里感叹“两李皆贤者,而不容于时,何也?”“二李”中另“一李”,乃号称“一国俭”的李嘉乐,同样下场不好。

不知道李用清晚年在书院讲学时,是否醒悟:在已是制度性腐败、结构性腐败的大清,贪腐已成为官场流行文化,他若不同流合污,就是官场公敌,必定会被无情淘汰。

钟叔河:猪的肥肉

肥肉好像只属于猪。人们也吃肥牛、肥羊、肥鸡,吃时却不见有猪这样厚这样油的肥肉。这种肥肉如今已很少人吃,但在“三年自然灾害”时却是求之不得的美食。那时的我已成“右派”,父亲则仍为民主人士,每月还能凭券去某处食堂买一份“特供菜”。我去买时,总想要买肥的,越肥越好。

有回风闻特供“扎肉”,此本长沙名菜,系将“肥搭精”的大块肋条肉连皮带骨用蓆草扎紧,酱煮极烂而成。这次因为肋条肉不够,部分以净肥肉代之。老先生们择肥而噬心情迫切,来者极多,都按规定先坐好位子,连食堂旁边放旧桌椅的杂屋也坐满了。黄兴的儿子黄一欧时已七十多岁,进了杂屋却没争得座位,只好将就坐在屋角的酱油坛子上。谁知坛子的口并未盖妥,及至扎肉到手,黄老先生起身,叨陪末座的我才发现,他的白衬衫背后一截已被酱油浸湿,颜色跟真正的酱煮扎肉差不多了。

幸运得很,我买得的竟是一块净肥肉。肥肉不易着色,煮成了半透明的浅黄,很像烟熏腊肉的厚肥膘,更是诱人,加上油香扑鼻,害得我直吞口水。一路小跑着回家,老母已将三人的“计划饭”蒸好,熟肉本无须再下锅,匆匆分切成片,每月一次的家庭会餐立即开始。母亲细声细气讲了几句:“真没见过这样的扎肉,无皮无骨,也不见一点精的。”父亲却满心欢喜:“肥搭精哪有这样香,精肉还会嵌牙齿哩,没有骨头更好,可食部分不是还多些吗?”

这真是我印象最深的一块肥肉啊!

提供此种肥肉的猪,古时叫豕。马牛羊鸡犬豕,是为“六畜”,均系野生驯化而成。马牛羊鸡犬还多少保存了一些野性,只有豕到“宀”下成了“家”,变得不像山林中的野猪了。宋人笔记《癸辛杂识》说野猪“最犷悍难猎,其牙尤坚利如戟,虽虎豹不及”;日本人用汉文写的《和汉三才图会》,也说它“被伤时则大忿怒,与人决胜负,故譬之强勇士”。前几天长沙本地的报纸上,还登载过猎人被野猪咬成重伤的新闻。我不曾遇见过活野猪,但吃过它的肉,都是结实的精肉,一点也不肥。如今猪皮下这一寸多两寸厚的肥膘,完全是猪投降于人后被豢养的结果。

古农书《齐民要术》总结的农家养猪经验是:“圈不厌小,处不厌秽。”这两句话下原来都有注释,译成白话便是:猪圈越小,猪活动少,便越容易肥;猪圈越泥泞污秽,猪日夜滚在泥污中,便越容易平安过夏。后来《兽经》介绍有人养大豕,亦云:“豕也,非大圊不居,非人便不珍。”意思是得将猪养在厕中,让它吃它最爱吃的人粪。周作人在《养猪》一文中,讲他一九三四年十一月初和俞平伯同游定县,大便时听到“坑里不时有哼哼之声,原来是猪在那里”;还讲到孙伏园(时在定县平民教育会工作)请客,席上有一碗猪肚,同席的孙家小孩忽然说道,“我们是在吃马桶”,弄得“主客憬然不能下箸”。可见从古至今,猪的食性一直如此。回想起当年自己买得“特供”肥肉时那副馋而又傻的宝相,真是既可笑,又可怜。

人利用野猪贪吃和“恋凼”的弱点,将其改造成家猪;猪也自愿接受了改造,于是“坚利如戟”的牙渐渐退缩,一身肥膘渐渐长成,终于成为食用油脂的供给者。其肉作为肴馔原料的地位却一直并不高,元代宫廷食谱《饮膳正要》将其列为第十八,排在牛、羊、马、驼、驴、犬各种肉之后,说它“主闭血脉,弱筋骨,虚胞人(使人发胖,妨碍运动),不可久食”。

但是,对腹中饥饿或油水不足的人来说,肥猪肉仍然是富有吸引力的。苏东坡诗云:“黄州好猪肉,价贱如粪土。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他自美。每日起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似乎可以作我这则小文的佐证。猪肉“富者不肯吃”,只求“饱得自家”的苏东坡却是要吃的,不仅要吃,还肯用心考究煮的方法,“慢着火,少着水”六字,至今仍是烹制东坡肉的不二法门。因而又想,那回“特供”的如果不是扎肉而是东坡肉,少了几根蓆草,还能多点汤水,父亲岂不会更高兴了么。

范泓:陈炯明的政治理想

陈炯明(字竞存)是近代中国颇具争议的历史人物之一,当年国民党以“党化教育”的历史,斥之为“叛徒”和“军阀”,即可见莫大的贬义。事实上,陈炯明参加辛亥革命、护国讨袁和护法运动,尤其主政广东期间,严禁烟赌,发展教育,提倡新文化运动,坚持“联省自治”的政治理想,反对武力统一中国,因此与孙文政见相左而决裂。从那以后,国民党史家对陈炯明大都“诬蔑诟谇”,国民党元老之一莫纪彭无不痛心疾首,尝言:“大多出诸个人之恩怨好恶,而各种批评之悖于史实者,莫甚于否定竞存献身革命之光荣经历。”

今人对陈炯明的评价或有改变。尤其与孙文的矛盾及生死冲突,或能回到当时的历史背景下加以辨析,这自然是理性的回归。不过,从历史实证看,陈炯明确实是一个复杂多面的政治人物。你说他是“军阀”,他一生最注重的是“文事”,即唐振常老先生所言,“他本人就长于文事,虽掌军而反对军治”;你说他曾经出资捐助中共在广东的机关报《广东群报》,后来的政治取向则又突然转变;你说他曾经希望在苏俄军事顾问的帮助下改造军队,又不赞成“党治”和“党化教育”;你说他是孙文革命最重要的推手之一,却反对武力北伐,甚至认为选举“大总统”非其时,请孙下野……尽管如此,陈炯明在当时主张“联省自治”并不失为历史的一种选择,有史家认为,“就20世纪上半叶而言,联邦制———‘联省自治’是统一和发展中国最好的道路”。

1920年以湖南省为首,西南各省相继展开“省宪运动”,广东社会也出现类似情况,“这一方面是受到舆论报刊之影响,而另一方面,实在也是因为桂系和政学系控制下的护法军政府在广州存在的三年多期间中,使广东省民有了痛苦的经验”(胡春惠语)。就陈炯明个人而言,除受风潮影响之外,“且其在闽南之政治经验,也是鼓励其决心自治的原因”;再加上“护法已不足为号召”(陈炯明语),全国人民渴望的是“和平统一”。此时,北有“非法”总统徐世昌,南有“非常”总统孙文,当时的舆情却一针见血地指出:“南北政府已完全破产:论法则南北皆非法……论武力则南北自身皆无本领以统一中国。欲解决此不死不活之局,舍实行联省自治外,更无其他比较妥善的办法”。

1921年初,广东省议会起草省宪时,省长陈炯明同时写了一个文件,即《建设方略》,其中强调建立“地方分权”政制的必要,即“徒以中央与地方之权尚未规定,中央恶各省之异,而思以兵力制服之。各省患中央之专制,而思以兵力抵抗之,兵革既起,政治之纷乱,乃不可收拾矣”。也就是说,“联省自治”并非要破坏“国家统一”;在军阀割据的情况下,只有“废督裁兵”,走“联省自治”的道路,建立一个有实权的中央(联邦)政府,才能实现真正的统一;若如诉诸武力来“统一中国”,以新军阀或拥有军权的党派来代替旧军阀,结果还是“弄成集权专横的局面”。

实际上,孙文就任非常大总统时,也赞成“联省自治”。在宣言中称:“……今欲解决中央与地方永久之纠纷,惟有使各省人民完成自治,自定省宪,自选省长,中央分权于各省,各省分权于各县,庶几既分之民国,复以自治主义相结合,以归于统一,不必穷兵黩武,徒苦人民。”孙文后来却改变了这一想法,认为中国原来即是统一的,不应该把各省再来分开。中国眼前一时不能统一,是暂时的乱象,是由于武人的割据,这种割据,我们要铲除他,万不能再有联省的谬主张,为武人割据作护符……陈、孙二人之争,及至1922年发生“6.16”炮轰广州观音山总统府事件,以胡适当年的看法,即“是一种主张上的冲突”,之酿成“武装的革命”,最大的问题在于“政治不曾上轨道”。但无论如何,“这件事表露了南方内部的公开破裂,给联省自治运动一个重大的挫折”,由此和平统一运动终被以武力为手段的革命运动所压倒,而此一转折,对中国近代化方向的影响,可谓深远。

陈炯明当年对美国教授杜威说过,“中国所有的问题,归根到底是‘真统一’的问题”。在他看来,“北之军治,南之党治,皆违反共和原则”;客观地讲,陈炯明主张“联省自治”并未脱离当时的现实,就广东而言,不仅物产丰富,“更有庞大的侨汇为其后盾”,所以,在民国初年,“各省皆穷的情况下,被认为是有着自力更生条件和最能实行立宪自治之省份”,同时代的历史学家李剑农就认为:“若要解决国内的争端,还是非用联邦的方法不可;这是国民团体的一般心理。”从这一点看,陈炯明并非是一个“空想的理论家”,其“政治理想”亦并非毫无历史价值。事实上,他是一个面对挑战,在上世纪20年代复杂的中国南方社会,力求解决实际问题的“改良者”———尽管失败了。

徐贲:美国历史上的第一夫人

和全世界其他国家的人们一样,美国人对最高权力执掌者的家庭,尤其是对第一夫人感到好奇。美国总统是人民选出来的,美国人可以公开议论第一夫人,也可以在图书馆里阅读到各种关于第一夫人的书籍。

美国人关注第一夫人,除了好奇,还有公共政治的理由。美国第36位总统夫人波德。约翰逊说过,“美国的宪法没有提到第一夫人。法令全书也没有规定她的职责。但是,一旦她成为第一夫人,只要愿意,她就有一个指挥台。”在美国历史中,许多第一夫人都曾登上过这样的指挥台,对总统乃至国家产生影响。

阿比盖尔。亚当斯是第一个住进白宫的美国第一夫人,也是她丈夫,第2位总统约翰。亚当斯最重要的政治参谋。萨拉。波尔克不仅为丈夫(第11位总统)出谋划策,甚至还帮助他修改演讲搞。多莉。麦迪逊(第4位总统的夫人)从英军手中救出国宝《独立宣言》原稿和华盛顿画像。朱丽叶。泰勒(第10位总统的夫人)为白宫聚会活动专门安排了一位报道员,这个报道员的工作造就了今天白宫新闻发言人的职位。卡洛琳。哈里逊(第9位总统的夫人)为地方大学募款,条件是必须也招收女生。露。胡佛(第31位总统的夫人)是第一位从白宫发表电台讲话的第一夫人。1931年,她发动无数的妇女为贫困家庭捐助食品和衣物。

在众多的第一夫人中,艾莉诺。罗斯福(第32位总统的夫人)是惟一当了12年第一夫人的,也留下了最重要的历史遗产。艾莉诺代表美国担任联合国人权委员会主席。作为主席,她的主要责任就是起草《人权普遍宣言》。当时,许多人认为,要起草一份能够让联合国里的所有国家领导人都能接受的文件,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1945年,联合国尚是一个新生的国际组织。艾莉诺是一位积极的社会活动家,她对无权和贫困者的关怀为她赢得了普遍的声誉,因此非常适合担任人权委员会主席。但是,美国政府中很多人并不相信世界各国能够坐到一起,共同解决世界面临的问题。艾莉诺并不这么认为,她相信,无论世界各国利益多么分歧,至少都可以同意,凡是人都应当享有某些基本权利,而这就是《人权普遍宣言》所要说的。

1948年12月10日凌晨3点,联合国对《人权普遍宣言》投票表决,48国同意,8国弃权,没有国家反对,2个国家的代表缺席。艾莉诺记下了她的感想,“漫长的工作终于结束。”

这确实是一桩漫长的工作。人权委员会召开第一次会议是1946年4月29日。两年多的许多会议中充满了分歧和争论,最严重的分歧出现在美国和苏联之间。不同的政治和社会制度对“权利”的含义和每个人应有的基本权利有不同的解释。

不仅是政治制度的对立,就是细小的具体文字理解也会引发不同的意见。《人权普遍宣言》的原稿有这样一句话,“Allmanarecreatedequal”(所有的人都生来平等)。印度的一位女代表提出,这句话在印度可以被解读为,拥有人权的只是“男人”,妇女不包括在内。艾莉诺回答道,美国《独立宣言》中有同样说法,美国妇女并没有觉得受排斥。但这位印度妇女代表仍坚持自己的看法,因此《人权普遍宣言》将“allmen”改为“allhumanbeings”。

艾莉诺在人权委员会的“漫长工作”使她不仅能够为美国,也为全世界留下一份持久的宝贵遗产。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索尔仁尼琴说,《人权普遍宣言》是联合国产生的“最好文件”。担任过联合国秘书长的吴丹称《人权普遍宣言》是人类的《大宪章》。《大宪章》是英国国王约翰于1215年签署的让英国人民享有公民权利的文件,成为现代公民权利的开端。

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民族国家独立浪潮中,许多国家都把人权写进了它们的宪法。尽管《人权普遍宣言》并不具有法律约束力,但是,许多国际条约、和平协定所援引自《人权普遍宣言》的条文却是具有法律约束力的。艾莉诺为《人权普遍宣言》所做的漫长工作早已告一段落,可是,在全世界范围内落实这一宣言却并非易事。这才是艾莉诺留给世界的真正遗产。艾莉诺被人尊称为“世界的第一夫人”,就她留给人类历史的人道遗产而言,她确实无愧于这一称号。

台北书展 阅读:是跃起的力量

 

书展动漫馆请来明星加盟

 

 

马英九使用消费券购书

 

    “阅读,跃起的力量”是第17届台北国际书展的主题,主办方希望在这个经济低迷的时期,通过书展带动社会阅读风气。

    为期6天的第17届台北国际书展昨天开幕,本届书展首次发放图书消费券鼓励在书展上消费,台湾地区领导人马英九亲临书展,并带头使用图书消费券购买图书。第二届“台北国际书展大奖”也于昨天正式颁出,小说奖由作家刘克襄《永远的信天翁》夺得、非小说奖颁给台湾企业家严长寿所著《我所看见的未来》。

 

    昨天开幕的第17届台北书展共有906家出版社参加,共举办300场演讲及签名售书等活动。来自大陆的40位图书设计专家将以“40人联展”的形式,参与“最美丽的书——亚洲惊艳”单元,并与台湾的图书业者举行“两岸书籍设计对话”,共同探讨两岸图书设计的未来创新发展。“40人联展”作品共161件,出自大陆40位活跃于当今中国书籍设计领域的设计家之手。

    马英九带头用消费券:

    40分钟购书16本

    面对来势汹汹的金融危机,为刺激图书消费,“台北国际书展”主办方首次制作“消费券专刊”,凭消费券可在书展上获得比较大的消费折扣,以鼓励读者消费购书。酷爱读书的马英九在揭幕式后,带头使用消费券采购图书,并在40分钟内购书16本,总共花费400元新台币消费券和超过4000元新台币现金,所购图书甚至包括村上春树跑步传记《关于跑步,我说其实是……》(大陆译为《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

    “别的钱可以省着点,买书的钱不能省。”马英九称,愈是在这不景气的时候,愈是要多看书。

    从去年的台北书展开始,“台北国际书展大奖”成为书展重要内容,该奖鼓励协助促销本地作家的作品,奖项分为小说、非小说两类,着眼于让坚持创作不懈的本土作家能被宣传并为读者喜爱,逐步开拓文学创作生存空间。在今年第二届“台北国际书展大奖”入围作品中,骆以军的《西夏旅馆》、王聪威的《复岛》、李永平的《大河尽头》、西西的《我的乔治亚》和刘克襄的《永远的信天翁》五部小说入围小说奖;在非小说类图书中,入围的五部作品分别是张大春的《认得几个字》、舒国治的《穷中谈吃》、谢旺霖的《转山》、西西的《看房子》和严长寿的《我所看见的未来》。

    在6天的展期内,台湾各出版社预计邀请众多偶像明星,比如五月天的阿信、蓝正龙、飞轮海、方文山等。受邀的华语作家包括陈文茜、严长寿、胡茵梦、南方朔、阮义忠、敷米浆、蔡智恒等。

 

 

    书展获奖作家:

    希望信天翁飞回台湾

    在昨天的开幕式上,马英九还亲手颁出了第二届“台北国际书展大奖”,小说奖颁给作家刘克襄的《永远的信天翁》、非小说奖授予台湾企业家严长寿所著的《我所看见的未来》,两人分别获得奖金20万元新台币,出版社获得10万元新台币。《永远的信天翁》叙述台湾最传奇的鸟类——短尾信天翁的历史、生态与冒险历程,刘克襄在这部小说中开创动物小说写作类型、给读者一个不同于人类社会的世界观。

    刘克襄表示,没想到会得奖,他的爱人也因此紧张到没有到场,至于获奖心得,他特别感谢日本的信天翁先生提供他免费照片30年,及太太给他的建议,还说:“因为熊猫来到台湾了,希望在台湾消失的信天翁,能够有一天再飞回龟山岛跟澎佳屿。”

    另一位非小说奖获奖作者严长寿出生于上海,被誉为台湾饭店业“教父”,现为丽致管理集团总裁。

    链接:获奖者

    刘克襄:写作守护森林

    凭借《永远的信天翁》获得此次“台北国际书展大奖”的刘克襄是台湾自然写作旗手,绰号“鸟人”,1957年生于台中县乌日乡,文化大学新闻系毕业。1980年代开始他便以鸟类生态为题材,开启台湾自然写作风气。他长年尝试各种自然写作文体与题材,有地理文史的研究论述,也有小及花鸟昆虫、野菜蔬果的著作。近年的创作主题也包含了生态旅游与古道探查。

    他5年前在翻阅早期文献时,发现1901年日本学者伊能嘉矩就在《彭佳屿调查报告书》中,描写短尾信天翁的特性。不过因为它们的羽毛可以当作装饰品、寝具等,导致信天翁被大量杀戮,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终于在台湾彭佳屿绝迹。同样,由于商业交易,1887至1902年的15年之间,全球有多达500万只信天翁被杀戮导致其面临绝迹。

    为了写信天翁,刘克襄不但遍读相关记载,也走访各地进行调查。他曾在台湾自然科学博物馆里与一只短尾信天翁标本不期而遇,并受到很深感动;他也曾在距离彭佳屿不远的鸟岛,为见到日本成功复育了短尾信天翁达2000只而深感振奋。一次他远赴新西兰南岛走访复育皇家信天翁成功的岬角,他说:“亲眼目睹它们的容貌、壮观的滑翔和繁殖场域,我产生一股更强烈的想像和憧憬。”

    他说,杰克·伦敦的《野性的呼唤》、奥威尔的《动物庄园》等经典,是他想要达到的自然书写高度。

    写作,对刘克襄来说是有生命的事,他说:“每次我写下一些什么的时候,喜悦与满足无可言喻。仿佛自己因此成功地守护了一座森林,也像是通过文字,在读者心里悄悄滋生另一座森林。”

王尔德书店消逝于得偿所愿时

 全美最早的同性恋主题书店奥斯卡·王尔德书店将于今年3月29日停止营业。店主坦承书店的关张是由于金融危机的压力,也有部分人认为这代表着同性恋议题的主流化。

 

 

 

奥斯卡·王尔德书店坐落于Christopher街15号

    纽约格林威治村的奥斯卡·王尔德书店是全美最早的同性恋主题书店,本周二书店老板宣布,由于经济问题书店将于今年3月29日停止营业。

    美国同性恋文化地标

    奥斯卡·王尔德书店于1967年在纽约曼哈顿的Mercer街正式开张,后来才搬迁到现在的Christopher街15号。书店开张时,正值美国同性恋权利运动风起云涌之时,而书店老板Craig L. Rodwell正是一名积极的参与者。据称,他的书店影响并鼓舞了很多人在美国各地开设同性恋主题书店,而他本人也参与组织了1970年纽约市第一次同性恋大游行,1993年他因胃癌去世。

    Rodwell去世之后,商店经理Bill Offenbaker买下了书店,并在1996年转售给Larry Lingle。2003年,Lingle宣布在过去六年中奥斯卡·王尔德书店共亏损25万美元,他无法继续维持书店的运营,此后在华盛顿经营Lambda Rising书店的Deacon Maccubbin买下书店,尽管他认为“纽约社区并不想或者无力支持一家男女同性恋书店”。他将之经营到2006年,如今的店主Kim Brinster是书店1996年以来第五位拥有者。

    书店的门面比普通曼哈顿的单间公寓房大不了多少,但它成为男女同性恋者、双性恋者、变性者社群在纽约最爱光顾的地方之一。

    “大家都经历着困难”

    现在的店主人,51岁的Brinster女士早在1996年就开始在店里做经理。在书店网站首页的告别信上,她坦承:“我们无力挨过目前的经济危机,也许该是收工的时候了。”

    在接受《纽约时报》的访问时,她以一个例子说明了低落的销售数据,周二当天只有两位顾客买了书。

    “大家都经历着困难的日子,我们也不能幸免。”她说。

    Brinster说她每月要交3000美元房租,这本已经低于市场价了,但“即使不用付房租,我们还是入不敷出。这不是因为房租太贵的原因,实际上我们的房东也想帮助我们。”

    直至3月中旬,读者还可以继续通过发送电子邮件订购书籍,或者直接到网站上买书。Brinster女士称书店会加大打折力度,把存货清仓。

    同性恋议题主流化?

    “这真是个遗憾。”Martin B. Duberman,纽约城市大学研究生中心和莱曼学院的历史学退休教授听说书店要关门的时候说。

    Duberman教授认识书店的创始人Rodwell先生,并在1993年的书《石墙》中写到了他。

    “Craig非常努力地维持书店,”Duberman教授回忆说,“他没有什么其他的资金来源,常常都没有隔宿之粮。早年的时候,他受不了一丁点儿涉及色情的内容,只卖同性恋作家写的文学作品。后来他也渐渐变得开通了,那经历了相当长时间,书店生意开始好转,也让他从边缘性的生活状态中解脱出来。”

    有人认为同性恋主题书店在曼哈顿的失败正是同性恋运动将同性恋议题主流化的成功,这正应了奥斯卡·王尔德本人在《温夫人的扇子》中写的:“世界上只有两种悲剧,一是求之不得,二是得偿所愿。”

刘文忠:从法国大革命到中国文革—-行走在“公义”与人道主义的分水岭

新中国成立后,”革命”成为最辉煌最耀眼的词。”法国大革命”、”巴黎公社”,都是中国人从小接受马列主义教育的课题。在我的学生时代,地理历史课中的法国,雅各宾派的丹东、罗伯斯庇尔等革命家就远比凡尔赛宫更吸引我的眼球。当年,三哥在上海文化广场走上了中国式的”罗伯斯庇尔断头台”,我作为革命暴力的幸存者,也是经历了十三年九死一生的地狱生活才平反出来,因此对暴力革命有特别切身的体会。

法国大革命——颠覆者被颠覆

早在17世纪,英国的工业革命和民主宪政就给欧洲吹起了春风。几乎所有法国启蒙运动的思想家都熟知英国,可称为英国自由主义思想家洛克的忠实信徒,如伏尔泰、孟德斯鸠,都避居过英国。越来越多法国人清楚知道海峡彼岸的英国人生活在自由的政治制度下,当了解了阳光,就不堪忍受黑暗、忍受专制统治,于是革命浪潮如山雨而来。1789年7月3日,巴黎人民奋然起义,14日,攻占了巴士底狱,揭开了法国大革命的序幕。那时,巴士底狱里面只关了7个人,攻打时倒死了87人,为什么法国人民一定要攻打它?因为在法国人民心目中,巴士底监狱已成为法国封建专制统治的象征,法国启蒙思想家伏尔泰就曾两次关押在这里。巴黎人民拆毁了巴士底狱,在其旧址上建成了巴士底广场,并把拆下来的石头铺到塞纳-马恩省河的协和桥上,供路人践踏。

正如法国启蒙思想家卢梭提倡的,”社会契约”就是为人民大众,契约不取决于财富与国王,而是给人民革命的权力。法国大革命的内在原因就是人权。人们形容卢梭死后从灵柩里伸出一隻手,点燃了一把火,法国大革命爆发了。人民开始认识到自己是人,人生而平等,自由人权必需维护,财产不可侵犯,不应该听从君王随心所欲摆弄。攻占巴士底狱后,代表新政权的制宪会议通过《人权和公民宣言》(即《人权宣言》)。宣言阐述的核心就是”自然的、不可剥夺的和神圣的人权”.可是,以人权为起点的法国大革命在建立政权后为什么又走上疯狂杀人的地步、最终上演出了一幕人间地狱呢?

1793年1月21日,路易十六被送上了断头台。6月,以罗伯斯庇尔与丹东为首的雅各宾派执政。1793年春天开始,巴黎成了一座革命气息和恐怖气氛交织的城市,激进的革命举措让法国遭逢另一种绝对的统治——群众专政。在巴黎,从抄私人住宅没收贵族用品开始,当街烧书、烧画、烧一切旧制度文献,发展到造反夺权,占领原政府机构,封闭原有报纸新闻。革命需要杀人,但是,面对革命,群众的激情日渐走向极端,失去了控制。一天,罗伯斯庇尔带着一个警卫员,上街视察革命后的形势,人们马上认出了罗伯斯庇尔并激动地围住他,七嘴八舌地说革命中”流的几滴血还没有把人民的脸蛋染红”,”断头台工作太慢了”,吵吵嚷嚷要为了建立新的道德社会继续革命,加速杀人。罗伯斯庇尔看着人们因激情泛红的脸说:”你们要遵守法律!””法律是什么?” “法律就是人民的意志。”罗伯斯庇尔回答。”我们就是人民,我们不要什么法律,我们的这种意志就是法律。”人们回答说。

进入1794年春天,恐怖主义呼声更加高涨。马赛军事委员会宣称:”法律的刀刃每天都应切下一些罪恶的头颅,断头台工作得越繁忙,共和国就越巩固。”1794年6月10日,在罗伯斯比尔坚持下,又通过了扩大恐怖的”牧月法令”.根据”内心确信”原则,一方面简化了审判程序,取消了预审,也不须传讯证人,另一方面,大大收缩司法独立权限——任何被告在没有经过救国委员会和公安委员会行政部门审查的情况,不得免于审判,不得释放。经过两项改革,司法权力抽空,成为执行行政权力意志的盲目工具。因为盲目,执行得更为凶猛,审判的对象大大扩展,”人民之敌”的范围大大扩展,包括:准备复辟王国、奴役和解散国民公会的人;军事上出卖祖国利益的人;帮助法国的敌人的人;欺骗人民的人;败坏国民士气的人;传播虚假新闻的人;不诚实的商人;乱用公职权力的人;通过叛乱性文字迷惑公众舆论的人;削弱革命原则与共和国原则并阻止这些原则发展的人;伤风败俗腐蚀公众良心的人。所有这些罪人,一旦被”内心确信法”(如有物质证据则更好)坐实,只适用于一种刑罚——死刑。七周之内,仅在巴黎就有1376人死于非命,平均每周达196人,杀人最多时每天达50人。一年之中,3.5万人被处决,而这其中85%的人都是平民。

在这期间,革命元勋丹东先被送上了断头台,身为革命政府公安委员会主席的丹东,签署过不少杀人的命令。然而,革命家丹东最终被自己发起的革命和人民法庭送上了断头台。最后,罗伯斯庇尔自己也尝到了断头台的滋味。这里应了无间道里的那句话:出来”混”的,迟早有一天要还的。

今天的法国人是理智的,他们建立了巴黎革命博物馆,公布了一切杀人档案,许多法国学者写书、拍电影教育国民不要重蹈覆辙,包括普通老师都会把这段伤心欲绝的罪恶历史拿来教育后代。

巴黎公社-人民公社

我在法国参观巴士底狱遗址时,看到前方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大家在这里跳吧!”我却跳不起来,想起三哥刘文辉及许多被枪杀、被关死、被逼疯的政治犯难友们我心痛得会流泪。站在巴士底,我的思路清晰地回忆起十年文革,中国人正是复制学习了法国大革命的一幕。1966年文化大革命,毛泽东的语录天天响彻云霄:”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力行动”;”中国八亿人口、不斗行吗?”.文化大革命开始时,毛泽东曾多次提到建立”中国的巴黎公社”,忠于毛泽东路线的”四人帮”心领神会,马上利用控制的上海工人造反派发起了”一月革命”风暴,夺取旧市委的政权,上海诞生了全国第一个”巴黎式的人民公社”.在北京的毛泽东高兴地写下”人民公社好”,于是上海成立了”人民公社革命委员会”.一场中国式”巴黎公社革命”在上海与全国拉开序幕。为了更快更彻底镇压”阶级敌人”,乾脆成立了三位一体的”公检法”革命委员会。

杀人和被杀同样都是”自由”的代价。1967年3月我三哥就成为文革血祭第一人,他被中央文革直接点名,经上海三个”四人帮”成员张春桥、姚文元、王洪文批准,从案发到走上断头台的短短四个月时间,被暴政以”从重从快从严”的方针,为配合庆祝中国第一个上海”巴黎公社”成立大会,在上海文化广场召开万人大会时,公开枪杀了。从此,上海文化广场成为以后十年里教训上海公民的著名杀人场所,一场又一场万人公判会后,暴力革命派就会押着五花大绑的所谓反革命分子,在闹市区游街,随后送刑场杀一儆百给上海公民看。

三哥在遗书中这样描述对他的”审判”:(一九六七年)三月九日四时许,我在法警强力驯逼之下,在不大于五平方的私堂与外人隔绝,由检察院一人给我检察院起诉书,五分钟后仍由他代表中级人民法院宣判我死刑,立即执行。仅隔二小时左右,高级人民法院就传出驳回上诉,维持原判。事实上,我的上诉书刚写好,高院”高明”,未卜先知,如此猴急,只能证明我使他们十分害怕,惟恐我多活一天来反抗他们的残忍,此外说明披法袍的法者是多么”遵纪守法”啊!庄严而郑重的法律程序总是到处被他们强奸。

文革以上亿人的政治疯狂,以阶级斗争打倒”封资修”为名,实行大规模的阶级灭绝政策,令千百万天真的红卫兵青少年成为打手、凶手,逼迫老师、知识分子、走资派、宗教人士、一切阶级敌人,走上自杀、被打死、被折磨死、被武斗死的一幕又一幕惨剧。面对这一幕,当时公安部长文革红人谢富治公开说:”过去规定的东西,不管国家还是公安机关,不要受约束。群众打死人,我不赞成,但群众对坏人恨之入骨,我们劝阻不住,就不要勉强——”.他的讲话流毒促使全国掀起残害四类分子的暴行,事实证明一旦恐怖踩稳道德的基石,那就是道德灾难,恐怖手段便会百无禁忌,为所欲为。1966年的恐怖红八月,仅北京市内就有1700人被红卫兵活活打死,8月27日至9月1日,几天之内,郊区大兴县”四类分子及其家属”即有325人被杀害,年龄最大者80岁,最小者仅满38天,其中有22户全家被杀绝。而我当时被关押的上海第一看守里的那些等待判刑的反革命未决犯,他们的罪名几乎与法国大革命时代雷同:想复辟资本主义的人(共产党干部);反对文化大革命的人;传播一切海外消息的人;顽固不化坚持信仰宗教自由的人;没有划清界限跟海外亲戚通信、偷听海外电台的人;反对人民公社革命委员会的人;不听毛主席话不读毛主席书、反对毛泽东思想的人。那个年代,像法国大革命时期一样,只要通过”内心确信法”原则,不需要什么物证,就可以”享受”简化了的”公检法”一条龙服务,判刑、坐牢、送劳改、直至上断头台。

法国大革命杀敌人也吞食了大批革命者,而中国文化大革命同样从杀阶级敌人开始,走上吞食大批共产党高级干部、最后发展到要了国家主席刘少奇等人的命。罗伯斯庇尔与毛泽东一样,不需要证据,凭个人直觉就可以指控任何一个反对者与看不上眼的人,而恰恰这样两个”直觉敏锐者”又是大权在握!造成社会与党内人人自危,如汤浇蚁穴一片慌乱。结果两场大革命释放的都是道德灾难,无视每个人的权力,无视人的保障。法国大革命雅各宾暴力专政期,有1700多人上了断头台;苏联1936年到1939年大清洗中有1500万人被害;中国文化大革命暴力专政期究竟多少人被害?永远是密中之密。文革后,当时中央副主席叶剑英在总结文革罪恶时,沉痛地说:”十年文革中国经济损失八千亿、死伤二千万、株连了一亿中国人。”究竟是谁背后操作控制了这人间地狱的一幕,使一个有悠久文化历史的文明古国的民族变成一群嗜血的野兽呢?最后被押上审判台的是自称雅各宾派的马前小卒”四人帮”、”林彪集团”,而真正幕后操纵者是世人皆知的伟大领袖毛泽东。十年文革浩劫犹如一场巴黎公社闹剧,当年的跳梁小丑”四人帮”像革命狂人罗伯斯庇尔一样最终走上断头台。被愚弄的中国人到今天为止,还搞不清全世界民主国家的人民都知道的一个普通真理,”人的生存、人的尊严高于一切,而决不是所谓革命、理想、国家高于一切。”如果说英国引导世界看到了自由的魅力,那么法国大革命却用流血引导世人发现平等的重要性以及平等的真正内涵——我们最多只能做到机会的平等,无法做到每个人都像机器人一模一样。这使我联想到毛时代的种种可笑的事情。其实,毛就是想创造一个所谓的”没有任何剥削阶级”的理想乌托邦。在这个社会里,一切都围绕着”人人平等”来计划。从法定的工资制度,从粮食的配给供应,从思想界的清洗(知识越多越反动),从消灭一切过去的剥削阶级,甚至到文化大革命中对那些老干部及他们的子女的清洗,无不指向”平等”.但问题是,付出这么多的代价、死了那么多人,我们真的得到了理想中的”平等”吗?

二十多年改革开放,中国社会又产生了新的四大阶级。”奴民阶级”过去界定在”地富反坏右”,现在包括新的失权群体、异见人士、非法族团等;”平民阶级”是人数众多的市民和村民,基本特点是财产匮乏,社会地位低下,丧失政治权利,都在中国社会金字塔结构下面;”官僚阶级”是个体系,他们除正常收入外,社会地位和掌握的政治权力带给他们超常的”收入的机会”;”权贵资本阶级”,改革开放的产物,主要是辞官为商者、官僚亲属子女、与官僚联营合伙者、民间资本的官商双面人。由于有官权作靠山,他们占有资源、资本、信息、权益四方面的优势。他们暴富速度世界罕见,带有空前的贪婪、疯狂、残酷、血腥的特征,对国家的政策影响越来越大。令人不解的是,国内的许多民众还是怀念毛时代,觉得那时候没有贪污、没有两极分化、没有权钱交易。在广大怀念他的人中,主要是下岗工人、民工等社会弱势群体。这种想法是一种幼稚的念头,顶多说明人们对时下社会诸多现象的不满而已。既看不到前面的希望,又对当下极为无奈,于是集体选择了逃避、退缩。其实,毛时代并没有像人们想象得那么美丽一片莺歌燕舞,首先毛时代同样有特权,毛的生活远比当时的普通人来得奢华,全国为他建造的别墅无数,但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侧面。又如毛的稿费在那时就是天文数字,他把全国的精英全部打倒,规定全国人民只能读一种书——毛语录和毛文集。至于他个人的生活更是只能用腐化来形容。另外,那时大家都很穷,社会上也没有什么资源,权力和资源牢牢地被控制在毛的手上。所以,不是没有贪官,而是根本没有东西可贪。而更多的钱全被毛慷慨用于贡献”世界革命”了,这是一个天文保密数字,老百姓永远不要想知道。毛泽东仿佛总觉得人吃饱肚子就容易变修反动,”穷则思变、富则修”,是他著名论调。可以说,毛本人无论怎么谈共产主义,但他始终走不出中国传统专制的藩篱。他最擅长的是用阶级斗争这把达摩克利斯剑,一直高高地悬挂在中国人民的头上。所以,今天的人们所想念的只是自己心里编造的毛而已。改革开放后,越来越严重的二极分化趋势,是对一部分富起来却没能带动另一部分人也富起来人的嫉恨;也是对当今社会缺乏真正有效的监督机制的痛恨,于是怀念毛的情感就这样产生了。

佐拉——知识分子的良心

我们参观了位于巴黎市中心塞纳-马恩省河左岸的拉丁区先贤祠,它于1791年建成,是永久纪念法国历史名人的圣殿。它原是路易十五时代建成的圣。热内维耶瓦教堂,被收归国有脱离宗教后,改为埋葬伟人的墓地。先贤祠中的艺术装饰非常美观,其穹顶上的大型壁画是名画家安托万。格罗特创作的。先贤祠内安葬着伏尔泰、卢梭、维克多。雨果、爱弥尔。佐拉、马塞兰。贝托洛、让。饶勒斯、柏辽兹、马尔罗和大仲马等72位对法兰西做出非凡贡献的人——其中11位是政治家。享有这一殊荣进先贤祠,必须经国民议会讨论,最后由总统签字。最后一位大仲马在法国还曾激烈大讨论过,由于意见不同,最后由希拉克总统出面裁定:认定大仲马是”和平的火枪手”,这就是法国人对思想和文化的尊重。反过来也说明:一个拥有伟大思想的国家才能进步,法国人终以卓尔不群的气质走出自己的道路。

参观先贤祠我特别想到了佐拉,以及那件举世闻名的冤案。当时,法国政府发现本国的情报常常外泄,非常恼火。于是,在极度武断的情况下,逮捕了一位犹太军官,认定是他所为,并判处终身监禁。而后来的各项证据显示:此事与那位军官并无瓜葛。特别是当真正的间谍被抓获时,真相大白——他是无辜的。可是,由于这位军官是犹太人,所以当时的法国政府就是不愿意放人。正在这个时候,佐拉站了出来,大声呼喊着,要求政府释放这位可怜的人。其实,佐拉本人并不认识这位军官,可他凭着一个知识分子的良心,凭着对真理与公义的信念,凭着对每个人的爱,独自一人”控诉”整个法国政府。从此,他被无情地抛入到历史的旋涡中。有许多人诅咒他,有人甚至于威胁要杀死他,但也有不少优秀的知识分子坚定地与他站在一起;还有更多的人被他的《我控诉》所深深折服。最后经过长期的坚持斗争,法国政府终于释放了犹太军官。真理胜利了。这不只是佐拉的胜利,它更宣告了现代知识分子的诞生——知识分子应该成为”社会的良心”,而绝不是只关心个人的安危与得失。正如后来的法国总统希拉克在纪念佐拉时所说的:正是由于佐拉以一个知识分子的良心来挑战整个时代的错误,才有着今天自由、民主的法兰西。由此使我不禁联想到我的三哥,他也选择了佐拉当年的道路,以一颗知识分子的良心和巨大的勇气,抱着大无畏的精神说出了文革的真相,并启示人们认清真相。反省当今中国大陆的学术界、思想界,还能有几人有这样的胸怀?还能有几人可以挣脱名与利的诱惑,甘作”社会的良心”?今天中国大陆的知识分子是改革开放的得益者,绝大部分人被金钱封着了嘴巴,金钱比良知更实惠。大陆有多少知识分子还是真正的”知识分子”?有多少知识分子还有自由的思想、独立的人格、以及作为知识分子的尊严?他们不是忙于在”核心期刋”发文章、出”专著”,就是评教授、当博导、拿特殊津贴、争科研经费。中国的学院派知识分子是到了清点”人性财富”的时候了!可是不管怎样,我相信:真正的公义是对每个个体权利的尊重和捍卫,真正的知识分子是对这个”公义”永远的坚持,哪怕等待自己的是血雨腥风!

法国大革命第一次确立了民主政治作为人类政治生活的唯一信仰。作为欧洲最早资产阶级革命成功的国家,法国也是暴力革命的先驱,法国大革命激发其后整个世界近二百年的革命狂潮。可我始终在深思:法国革命到底给人类与世界带来什么?革命带来了无私和美德;革命使人们胆大妄为甚至胡作非为;革命激发人们的自私,使他们为哪怕最可怜的一点蝇头小利就投入到一场杀人的运动;革命破坏了原有社会秩序,给年轻人以前所未有的机会,从而促使野心家层出不穷。革命使理想主义弥漫整个国家,人人不满意现实,人人都期望按照自己的愿望改造国家,而人们实现自己的理想时都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革命带来屠杀,先屠杀反革命,后来屠杀革命者自身。革命破坏了法治和基本社会秩序,革命带来长期的混乱和新版独裁政权的崛起。其实,无论是最初的资产阶级革命,还是巴黎公社,还是其它一波一波的革命,他们始终都在”公义”和人道的分水岭上苦苦挣扎、寻觅。而历史向我们展示了,只有当我们把公义建立在人道的基础上,才有可能获得真正的公义和博爱;只有我们抛弃远远的爱,抛弃爱”抽象的人民”,回到基督爱每一个人的精神,公义才是值得我们为之奋斗的。后来的史实也向我们一再证实,有多少无辜生命是被”抽象的人民”给杀死的。这大概就是法国大革命带给我这个经历过暴政的人的启示吧。

法国终于以血的代价走出了这个死胡同,但后面的苏维埃、毛时代的中国等却继续着暴力革命创造新世界的神话,我们真是应该深刻反思啊!我的祖国也曾苦苦在”公义”与人道主义分水岭间徘徊不前,一次又一次的惨剧向我们诉说了这个血的教训:只有人道主义才是真正走向民主与富强之基;只有爱每一个人,才能得到真正的平等与自由;同时,我也希望有更多的中国知识分子,心甘情愿地选择做”社会的良心”,对得起”知识分子”这个称呼,不要让人民币封了自己的嘴,对得起时代给予我们的重托!最后,祝福我的祖国早日达成所愿!

本文载自《一个文革受难者的新海国图志》,澳门崇适文化出版拓展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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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蒙自传》:不应该这样写

李贵仁按:王蒙在其自传中以整整一章的篇幅对“一位先生”即刘宾雁大加贬损,所暴露的只是自己的丑恶和卑劣。文学批评家李建军激于义愤,撰文剖析王蒙的灵魂并为刘宾雁辩诬,引起王蒙利益集团恼怒,却受到众多正义之士的赞赏和支持。公道自在人心,非虚语也。

    在所有样式的传记里,自传也许是最不好写的。因为,它所面对的,是一件戛戛乎其难哉的事情,即克服自己内心的自恋情结和自大倾向。由于人生来就有一种渴望得到别人认同和赞赏的心理需要,所以,人们在写自传的时候,就很容易将天下诸美皆归之于己,将世间诸恶皆归之于人;就有可能把自己写成佛,把别人写成魔;等而下之者,则拿自传当做泄愤的工具,雪耻的利器。

    然而,自传不是复仇的战场,不是抽打别人的鞭子,而是对自我冷静的审视和严格的解剖——它的刀锋总是指向自己,而不是别人。自传应该是一个人的忏悔录,而不是光荣史;应该写自己如何受惠于人,而不是写自己如何施恩于人;应该充满善念和感恩的心情,而不是充满恶意和报复的冲动。所以,在写自传的时候,作者应该是克制的,而不是任性的;应该是谦卑的,而不是傲慢的;应该把自己当做一个见证者,而不是审判者;应该像歌德写《诗与真》那样,将焦点集中在对“人与其时代的关系”的说明上,或者像普鲁塔克写《希腊罗马名人传》那样关注“最重要的事情”和“值得铭记的事情”,而不是只关心自己的微不足道的得失荣辱,或者怀着睚眦之怨必报的狭隘心态,不厌其烦地叙述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沾沾自喜地卖弄自己的聪明,炫耀自己的才华,显示自己的“光明”,乃是自传写作最大的忌讳和误区,是一切成熟的自传作者都不屑为之的。

    之所以一开始就如此这般地对自传写作发了一通俨乎其然的议论,是因为最近系统阅读了王蒙的三部自传,乃因失望而困惑,因困惑而思考,因思考而有了如是我云的看法。在我看来,自传也许有多种写法,但不应该像王蒙那样写。王蒙的自传写得太得意了,太随意了;太注重自己了,太漠视他人了。他立志把自己写成一个“吾心光明”的“正面形象”,却事与愿违地给读者展示了一个矛盾而分裂的自我:自得而怨艾,自信而焦虑,慷慨而计较,清醒而糊涂,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或者用《金瓶梅》里的一句俗话来说:隔五十里看见苍蝇拉屎,出门却叫大象绊了一跤。他在写“他者”的时候,似乎缺乏平常心和宽容态度。他对他人的态度和评价,往往以其与自己的利害关系作为衡量的尺度:对自己有恩的,即使他犯过大错、伤害过很多人,王蒙也“永远感激”;与自己有过节的,即使他深孚众望,即使他曾有文章惊海内,王蒙也要“深批猛揭”。在他的自传里,充满了作为“反面角色”和“对立面”的他者:有时是“一些无知小儿”,有时是“有些精英知识分子”,有时是“小贤弟们”,有时是“黑马”和“黑驹”,有时是“握手者”,有时是作为“左派”的“他们”,有时是作为老对手的“仁兄”、“您老”和底下加了一个“心”字的“他”。提到这些人的时候,他的皮里阳秋的暗讽,他的刻薄促狭的明刺,他的冷语冰人的挖苦,都给人留下非常不快甚至非常恶劣的印象。

    王蒙的自我感觉实在太好了,他写到自己“才华横溢”的时候踌躇满志,简直到了飘飘欲仙、忘乎所以的陶醉的境地:“你不可毁灭我。我即使渺小软弱,仍然富足、丰盈、旺盛、通灵、透亮。文学的火焰,知识与才华的火焰呼呼燃烧,瞬息万变,千姿百态。用一位好朋友的话来说,浑身带电,到处放着火花。”如此无遮无拦的自吹自擂,如此天花乱坠的自赞自诩,实在是足以让李白羞愧让曹植自卑的。他品评自己的作品,经常大段大段地引用,然后顾盼自雄地自我欣赏。自家的文章好,别人的老婆好,一个人有这种歪曲的感觉,虽然显得可笑,却也不算十分严重的问题。但是,如果他在道德和人格上同样自我欣赏,就令人有些替他难为情;如果这种自我美化是通过贬低别人来实现的,那就不仅令人脸红,简直要令人心寒了。遗憾的是,在王蒙的自传里,我们总会看到这种令人费解和失望的文字。例如,在《九命七羊》的第十三章,他就连篇累牍地用自己惯用的泛滥而夸饰的言语来贬抑别人、美化自己:“……我必须提供一个完全不同的、开阔大度、高尚超拔、无咎无恙,永远是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风格、性格、规格、品格。……我必须以我的快乐光明的样板形象来回答愤怒阴暗的您老。我必须用宽阔通达的样板世界来比衬您的鼠肚鸡肠。我必须用专心用功、源源不断的文学劳作来回应吾兄的笔枯文涩江郎才尽。……我必须用高明得多、善良得多、富有建设性得多、用功得多的劳作来回答您的念念有词、气急败坏、千篇一律、败坏胃口。”在王蒙的笔下,对这位我们不知其名姓的“吾兄”和“您老”以及众“小子们”的嘲弄几乎随处可见。即使在“为自己感动”的时候,王蒙也不忘夹枪带棒地戏弄一下对手:“而且有关我的处境,我的四面开花,八面来风,使吾兄的‘一条筋’的明枪暗箭显得太不够使。使信口雌黄的小子们老虎吃天,无从下口。呵,吾兄,我的兄长,王蒙老矣,吾兄亦老矣,吾兄为何要那样格格不入,那样气不打一处来,那样恶声恶气?历史是伟大的,吾兄也随着历史而伟大过,行了,该知足了,不可能将历史钉在那里使吾兄的伟大成为永远。……”

    在这里,你几乎看不到“吾心光明”,看不到“善良”,看不到“高尚”,看不到“建设性”,你所能看到的,只不过是王蒙先生所批评的“愤怒阴暗”,是“鼠肚鸡肠”,是“败坏胃口”,是“气急败坏”。我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如此淋漓尽致地发泄对一位老对手和诸位小对手的怨愤,究竟有什么意义?这种尖酸、刻薄的孩子气十足的话语斗争,到底能给读者,尤其是青年一代读者的精神生活带来什么有益的影响?别尔嘉耶夫在《人的奴役与自由》中说:“人受奴役,也许是因为人太沉溺于自己的那个‘我’,太专注于自己的状态。”对于某些经历了“残酷斗争”和“无情打击”的人来讲,放下“自我”,尽释前嫌,最终获得“自由”和“解放”,似乎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尽管他们也与时俱进地标榜“和谐”,尽管他们也煞有介事地提倡“宽容”和“费厄泼赖”,但他们无法救治“斗争时代”对自己精神的严重荼毒,所以,很有可能终其一生都是“斗争哲学”的牺牲品,都把“斗争”当做一件“其乐无穷”的事情。

    自传写作是一种平静而温暖的叙说。对自传写作来讲,最可宝贵的态度,就是豁达,就是同情,就是慈悲。“回头却顾所来径,也无风雨也无晴”,一个人,只有当他进入事理通达、心气和平的成熟状态的时候,才可以来写自传。《马太福音》里说:“他叫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的人。”这是写自传者应该具有的最佳心态,应该追求的最高境界。但王蒙写自传的时候,显然没有把自己的心理调适过来。他的内心有一团呼呼燃烧的无明火。无明火起,同情心灭。于是,他不惜利用简单化的写法,来写那些“反面角色”。甚至对某些死去的人,王蒙也缺乏应有的同情,也用纯粹“揭露”的方式来写。在《王蒙自传》的第二部《大块文章》中,他花了整整一章的篇幅写“一位先生”,对其人其文大加贬损,以一种灭此朝食的决绝态度大揭其老底,显示出一种极度强烈的愤慨和不满。也许王蒙自有如此写出的理由,但是,我以为这样单向度地来写一个人,写一个有多个性格侧面和多重人格镜像的人,既是不客观的,也是不公平的,因为,对自己的这位当年共同罹文网的亡友,对这位很有正义感和责任感的作家,王蒙应该像鲁迅所提倡的那样“美恶一并写出”——如果只写他的恶德和劣行,而不写其美德和善行,这是缺乏宽容心和仁爱心的。明人吕坤在《呻吟语》中说:“彰死友之过,此是第一不仁。生而告之也,望其能改,彼及闻之也,尚能自白;死而彰之,夫何为者?虽实过也,吾为掩之。”古人之风,山高水长,“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如果说,面对他人,传记写作需要一种与人为善的仁慈和热情,那么,面对历史和现实,则需要一种冷静而清醒的反思精神,需要一种批判性的言说精神。因为只有这样,作者才能“成一家之言”,才能为读者认识人生和社会,提供有价值的判断,从而像太史公司马迁那样:“述往事,思来者”。

    然而,王蒙的自传写作,似乎缺乏这种批判性的言说精神。他把历史和现实都遮蔽在“自我”的阴影之下。针对许多重要的问题,王蒙提供的答案要么是含混的,要么是缺乏深度的。他总是倾向于把许多不相容的东西调和到一起,从而取消它们之间的差别和分野。例如,他把宗教意义上的“弥赛亚”当做一场“金色恐怖”,把宗教信仰与世俗的迷信和造神运动混为一谈。例如,他谈民主、权利与“国情”的关系,就给人一种圆凿方枘、卯榫不合的印象。例如,龙应台目睹台湾的中国人没有社会责任感,不敢也不会与不文明现象作斗争,便写了一篇《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的文章,卷起了一阵荡污化秽的“龙卷风”,对20世纪80年代的台湾人和大陆人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但是,王蒙却说“万不可生气,已经生了气也不能自认生气”;“轻举妄动,意气用事,高调虚火,声嘶力竭,手舞足蹈,呼天抢地,唯我独革,只能害人害己,一事无成,丑态百出。……我们要用理性和智慧,用心胸,用文明和道德,用好心和善意,用永远的建设性态度去求其逐渐解决。”这是哪儿跟哪儿啊!谁说“生气”就一定“只能害人害己”?谁说“生气”就一定不是“理性和智慧”的?谁说“生气”就不是“文明和道德”的?谁说“生气”就不是“好心和善意”?屈原不生气会写出《离骚》吗?司马迁不生气会写出《史记》吗?鲁迅不生气会写出《记念刘和珍君》吗?马克思说:“愤怒出诗人。”非洲诗人马亚•安杰罗说:“愤怒吧,做一个愤怒的人是一件美好的事情,那是健康的标志。”所以,重要的是,为何生气与如何生气,而不是简单地否定它、拒绝它——急公好义、勇于公战的富于理性精神的“生气”,就没有什么不好,就是我们应该鼓励和提倡的,也是需要在中国人身上耐心培养的现代公民素质。

    这种抹平差别、搅成一锅粥的思维方式,与王蒙的“测不准原理”和“文革”参照系有关。王蒙对绝对的思想和原则持怀疑态度,而倾向于用相对主义的“杂色”的眼光看生活看人生。事情有可能是这样,也有可能是那样;有可能不是这样,也有可能不是那样。总之,在王蒙看来,一切都是不稳定的、“测不准”的。不可知主义必然导致否定主义和取消主义,必然要倾向于把“伟大”的东西降低到平庸的水平,王蒙对王朔的“躲避崇高”的击节称赏,他对鲁迅的“大师”地位的矮化阐释,都说明了这一点。王蒙喜欢用一种跨度极大、跳跃性极强的思维,将两件不相干的事情关联起来、进行比较,然后达到驳倒甚至否定对方的目的。他经常采用的方式,就是把一种观点或者一种现象,与“文革”来比较——要否定它,就强调它与“文革”中的某些人或某些事的相似性;要肯定它,就说它是对“文革”的否定和超越(他为王朔辩护采用的就是这一策略)。在王蒙的自传和其他一些言论性的著作里,你经常可以看到“例如‘文革’”、“就像‘文革’”这样的句子。“文革”带给他的文化后遗症就是,一切哪怕仅仅在形式上跟“文革”相似的现象,都会引起他的过激反应。“文革”思维是简单的对立性思维,习惯于把一切都说得非此即彼、互不兼容。于是,王蒙便强调“中间状态”,认为凡事都说得“小葱拌豆腐一样一清二楚的”,皆不可信;“文革”相信“真理愈辩愈明”,因而提倡“大辩论”,王蒙此后便视几乎一切交锋、冲突性的“对话”为“好辩症”。他常常用“文革”作尺度来反驳别人的观点。例如,张承志提倡“清洁的精神”,王蒙马上“想到了清理、清污、清算、清洗这么一大堆与‘清’有关的词儿”,这么一联想一对照,一下子就使张承志的主张显得很可笑,甚至很可怕。其实,张承志提倡的,是作为一种人文精神或文化素质的“清洁的精神”,与王蒙所想到的可怕的“清算”和“清洗”风马牛不相及。这种以“文革”为参照的“低调化”思维,使得王蒙的自传缺乏积极的建构性,缺乏批判性的启蒙精神,顶多只能培养一种消极的怀疑能力和解构能力。

帕斯卡尔说,“自传不是一幅肖像画,而是透视里的变化过程。行为不仅仅因为发生过才被叙述,而是因为它们代表了成长的阶段……”是的,自传不仅记录着人格的发展过程,描述着心灵向上的升华过程,而且它的写作也实践着证明着这样的发展和升华。自传既意味着对曾经发生过的事实的尊重,也意味着对他人和真理的热爱。它是对逝去的美好时光深情的追忆,更是作者对世界和人们的感激与祝福。从这个意义上说,王蒙写作自传的时候,选择了一种不对路的叙述态度和不可靠的叙述方式,因此,他的洋洋洒洒一百万言的《王蒙自传》成了一部令人失望的著作——它缺乏春天般的温暖,缺乏照亮人心的光芒;它以夸张的方式凸显了自我,却失去了一个可以与他人共享的光明而美好的世界。

2008年9月18日,北京

刘  荻:支持茅于轼先生关于18亿亩耕地红线没有必要的论述

别说18亿亩耕地红线了,中国哪怕食品完全依赖进口也无所谓。

有些人担心如果中国没人种粮食的话,中国人会饿死。但是同样是这些人,绝大多数却不担心自己家里没人种粮食的话自己会饿死。事实上,所有家中无人从事农业生产的人都是认为只要有钱、有市场,粮食肯定是买得到的。

那么向中国人买粮食和向美国人买粮食,有什么区别吗?难道中国人比美国人更值得信任?从三鹿奶粉事件中我们可以看出决非如此。美国人至少不会故意往奶粉里加三聚氰胺。给中国人下毒的,绝大多数都是中国人,不是美国人。

中国的食品安全问题很严重,除了毒奶粉之外还有毒大米毒粉丝……据说中国的农民们在种地的时候,留给自己吃的粮食蔬菜和拿到市场上去卖的粮食蔬菜是分开种的。如果中国的食品完全依赖进口,有些人可能会觉得中国的”粮食”不安全了,我却觉得中国的”食品”更安全了。

有些人可能会说:我家自己不种粮食,不是因为信任国人,也不是因为信任市场,而是因为信任国家、信任政府:国家不会让我们饿死的。这些人忘记了,1959-1961年,正是这个国家让数千万的人饿死,当时没有市场。

有些人担心如果中国粮食完全依赖进口,作为最大粮食出口国的美国可能会对中国实行粮食禁运,还举例说1980年初苏联入侵阿富汗的时候,美国曾经联合其盟国对苏联实施过粮食禁运。但是他们忘记提到:这次禁运是失败的。禁运失败的主要原因有:粮食出口国难以达成共识统一行动;非传统粮食出口国趁虚而入;禁运国有违规出口的行为;粮食转运难以控制;美国国内利益集团的压力等。禁运的失败说明市场的力量远比政府要强大。

还有些人担心虽然禁运不会成功,但是粮食出口国会借机抬高价格要挟中国。这也不用担心,因为如果中国不再生产粮食,那一定是因为咱们给土地找到了比种粮食收益更大的用途,比如盖住宅、建工厂之类。即使国际市场上粮食价格上涨,咱们从改变土地用途中获得的收益也完全能够弥补粮食价格上涨带来的损失。

同样,有些人会担心如果农民不自己种粮吃的话,可能会买不起粮食。其实农民不种粮通常是因为找到了比种粮收入更高的工作,比如去城里工厂打工。有了收入更高的工作,当然不会买不起粮食吃了。

有些人会担心如果中国粮食完全依赖进口,国际市场可能无法提供足够养活全体中国人的粮食。这更不用担心。从世界主要粮食出口国的情况来看,美国政府规定全国的耕地每年要休耕一半。也就是说如果你是个拥有两亩土地的农民,每年你只能耕种其中的一亩,另外一亩土地的潜在收益由政府补贴给你。澳大利亚政府更规定全国的耕地每年要休耕三分之二。除此之外,即使在像美国这样发达的国家里,得到开发利用的土地也只占国土面积的5%。世界主要粮食出口国的粮食增产潜力巨大,所以说如果中国想要进口粮食,美国一个国家就有能力满足全体中国人的粮食需求。向美国购买粮食,就是在用美国的土地来养活中国的人口,这就等于变相殖民美国。

说了这么多之后,可能还是会有人对中国18亿亩耕地红线被突破、需要进口粮食的前景感到不安。但是这些人却很少对中国的石油–另一种战略物资–需要依赖进口感到很大的不安。有人可能会说没有粮食会饿死人,没有石油不会饿死人。这就错了,现在的粮食可不是光靠土地就能种出来的。粮食生产所需的化肥也属于石油化工产品,没有化肥的话,粮食产量会大幅下降。更何况,如果没有石油,即使有了粮食也无法运输到消费者身边,一样会有很多人饿死。石油对粮食的生产和运输来说至关重要,既然进口石油不影响粮食安全,直接进口粮食又有什么不安全的呢?

18亿亩耕地红线的问题,关键在于土地的产权(包括使用权、转让权、获益权等)应该属于农民;中国有多少耕地,应该由土地的所有者根据自身利益和实际情况来决定,而不应该是国家拍拍脑袋就决定了。

如果土地产权属于农民,农民可以自由处置土地,可以出售、出租、抵押贷款等等,农民离开土地前往城市的时候就有了发展所需的启动资金。他们可以用这笔钱来做生意,也可以用这笔钱来接受教育,提高自己的人力资本,这样他们就可以获得收入更高的工作,而不必接受城里人认为的”血汗工厂”的低工资了。土地私有化是提高农民工工资和待遇的最有效方法。

如果土地能够出售、出租、抵押贷款等等,土地的价值就能够有效地转化为经济发展所需的资本。资本的来源无非是土地和劳动,发展中国家一般并不缺乏土地和劳动,但是却缺乏资本,往往是因为制度性因素使土地和劳动无法转变为资本,18亿亩耕地红线就是这样一个制度。劳动者获得多少工资,取决于资本和劳动的相对稀缺程度,只要资本稀缺劳动过剩,劳动力价格就不可能提高;只有资本充裕了,劳动才会值钱,工资才会提高。这从另一个角度说明,土地不能私有化阻碍了工人工资的提高。

如果土地产权属于农民,土地用途不需经过政府审查就可以自由改变,用于房地产开发的土地供应量势必会增加,房价势必会下降,这样我们花更少的钱就能买到住房,生活水平能够得到很大提高。

取消18亿亩耕地红线,既能提高广大农民和市民的生活水平,也不会影响中国的粮食安全,因此我支持茅于轼先生关于18亿亩耕地红线没有必要的论述。

参考文献:
卢锋:”我国粮食贸易政策调整与粮食禁运风险评价”,《中国社会科学》19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