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紫丹:人类史上最大的人权灾难

2008和2009分别是大跃进和大饥荒50周年祭。那一场受害者数以亿计、死亡者数以千万计的大饥荒,已经成为过去。但是,好了疮疤忘了疼,历史就会重演。更何况疮疤尚未好、化脓菌仍在体内肇祸,而却硬要强迫你忘记呢?

我的上一篇文章,《大跃进是践踏人权的产物》,发表以来,读者评论纷纷,说好、坏、不好不坏的都有。现各择其一,以观全豹。一家《德国实用信息网》从《观察》网转载本文后,有的评论是严责作者的:”人权—-等着侵略者打到家门口的时候也跟侵略者说人权去。国破家亡都不懂!”也有的评论是宽宥毛泽东的:说毛”不过是一个农民,犯些错误也很正常。那个一个人忽悠上亿人的时代早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而使我感到欢欣和慰藉的是:本文之”砖”确曾引出了”玉”。当代民主、自由、人权理论家胡平先生的来信,以其一贯的思维深邃、说理透辟,使笔者蒙受教益,因而,甚愿将其中要旨与读者分享;同时这也是本文的主题思想。

大饥荒的发生当然是因为没有言论自由。我在《言论自由是第一人权》里专门讲到这一点。其中引用了著名经济学家、诺贝尔奖得主阿马蒂亚·森(Amartya Sen)的话:”人类饥荒史的一个重要事实是,没有一次大饥荒是发生在有民主政府和出版自由的国家。饥荒发生在古代的王国,发生在当代的专制社会,发生在原始部落,发生在现代技术官僚独裁的国家,发生在帝国主义者统治的殖民地经济,发生在专制统治或一党专制的新兴独立国家。但是,在那些独立的,实行定期选举的,有反对党发出批评声音的,允许报纸自由报导的和能够对政府决策的正确性提出质疑的,没有实行书报检查的国家,从来没有一个发生过饥荒”。

胡先生讲得实在好。我在下面的论述,将是对此”科学的抽象”,予以”具有中国特色”的具体实证,同时冀期,一触即跳的愤青止愤、少安毋躁。

研究大跃进而不提反右运动,则会只见”流”而不见”源”。反右运动并不是反击右派杀人放火、为非作歹,而是反击”言论”,所谓”右派言论”;毛泽东蛮横无理地宣布:”言者无罪”不适用于右派—-以自食其言而使自己的语录成为夫子自道:”只有不要脸的人们才说得出不要脸的话。”(《毛泽东选集》一卷本,第677页)反右运动无法无天、肆无忌惮地以言治罪,严重地糟蹋了宪法明文规定的”言论自由”的公民权利。这就使中国的列车开上了发疯的轨道–以大跃进的速度坠入崖谷–大饥荒,用几千万人的鲜血,写出了一条冷酷的真理:”大饥荒的发生当然是因为没有言论自由。”我记得中国著名的经济学家孙冶方曾经说过,”大跃进”让中国人民”付出了高昂的血的代价”。

广西的右派分子罗翼群,1957年在鸣放中就提醒中共:”农民处于饿死的边缘!”其实这时广西已经发生了饿死人的现象,只是他作为政协委员,共产党让他无法”视察”到真情而已。所以他只是从能够视察到的农民啼饥号寒的惨景中,发出相对轻度的”边缘”云云的警告。就这,就立即受到共产党死命地打击不说,广大农民竟也跟着起哄,对他到处”喊打”,令他成为”过街老鼠”,无地自容。结果便是,欲拯救农民、喊出”悬崖勒马”的右派分子被打倒,在扑杀所有(包括彭德怀的)抗议声中,4600万人被共产党从”饿死的边缘”上,狠狠地、统统地推下饥饿的死海。中国人民应该警觉到:”剥夺言论自由,竟然能导致如此可怕的严重后果啊!”

一、大跃进是一场无硝烟的人海战争

老毛不把人当作人,不把人命当作人命,象驱赶牲畜一样驱赶着千军万马的奴隶,到处都是黑压压的蚁群。无论是兴修水利,无论是田间劳动,无论是大炼钢铁,都是大兵团作战,毛泽东的说法是”几个大办”,战争年代的说法是”人海战术”。国军将领回忆内战时共军就是凭着人、迎着猛烈的炮火,一群群滚疙瘩成蛋,蜂拥而上,前仆后继,国军机枪手打着打着手都发软了,不忍继续打下去。共军一位师长说,打天津时,过河不用过桥,都是踏着填满河的、战友们的尸体冲过去的。战争啊战争!实在残酷。

和平时期的大跃进又是怎样一种情景呢?我们是过来人,本来可以直接诉说目击、身受,但是,如果经过共产党的基层干部之口,由他们来诉说亲历,不就更是具有客观性和权威性了吗?李井泉在四川,学着老毛反右”引蛇出洞”的阴谋(大跃进和反右真是结下了不解之缘),把从庐山带来的反面材料,彭德怀的信和张闻天等的发言,让省里的高干阅读和各抒己见。凡是佩服彭总了解下情和实事求是精神的,都划了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受到严惩。上行下效,层层大鸣大放,直到公社、大队。”引蛇”的态度和老毛当年一样”诚恳”、信誓旦旦。基层干部就放心、大胆地发言了: 

人民公社把人民害苦了:时间太短,成立小社还学习四十天,公社开会就宣布成立。

大兵团作战,早晨三四点钟起床,咋个照顾老人娃儿嘛。食堂吃饭几里路,下雨天拖儿带女也要去,数九寒天老年人更是伤心。

大兵团作战,好儿好女不相见,好夫好妻不团圆,坝起通铺睡,有娃娃的妇女请不到假,硬难过得很。有的娃娃都掉到茅坑里头淹死了。

晚上大兵团夜战,拆社员的房子打火把,下雨顶簸箕、戴斗笠,睡在田坎边上,一点没有盖,好惨啊。

我们上山炼铁,点二十五个炉子,才流四两铁,我算了一下成本,比金子还投价。

他们对瞎指挥和浮夸深恶痛绝:

共产党啥子都合适,就是栽秧子稀密不合适。社员不通,干部百分之九十以上都不通。通了是嘴巴通,思想不通。谷子栽稀了,打一千斤还说是不接受先进经验;栽得密,打一百斤还是受表扬。栽秧子工作干部拿尺子来量,打谷子就不来了。不密植骂得你狂迷狂眼的,收成不好,又喊你找原因。

整社查瞒产,摆余粮,哪来的余粮啊,把谷种拿来摆起,显屁眼儿白。你们说增了产,我们肚皮没有增产,你们捆、打、吊,我们抵、赖、拖。对高征购的抵触反抗情绪,发展到把”政府”和过去地主相提并论。

每亩才五百斤,就征购五百斤,叫我们吃啥子!去年完成公粮、统购任务,每天晚上都喊到公社开会,说不好就斗争,像逼地主退押一样。弄死都弄不够他们,比地主还凶。过去打下谷子地主跟到屁股追,生怕你不交租子。现在政府喊你赶快拿去上粮,生怕你吃了。

什么也没有饥饿对他们的打击更大了。现在妇女都生不出奶,小娃儿好惨啊。

我有一群小娃儿,一天总共几两米,安心把人饿死。说关心儿童,瘦得像干猴儿一样,像这个样子就叫毛主席的好儿童啊?

社员饿,我们也饿,咋个带头呢?上粮到火车站几十里路,我试过,推到半路就饿了,只有吃水。

今天食堂的人推米去上公粮,社员都上吊了,开开门舌头一人两寸半,逗起好长,咋个办啊……

在这种情况下,要使人不作今昔对比,不对政策乃至政府产生怀疑是不可能的。

解放前案桌上肉都卖臭了。为啥解放后没肉吃?

现在不如过去当长年(四川方言,长工。──编者),当长年都吃得饱。我硬想去帮人。

如果不是白纸黑字记录在案,很难相信这些话是出自社队干部之口。原来他们既不愚蠢也有良心,他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无时无刻不希望尽快结束这一切。他们在反复的诱导下,以为上面真的要开言纳谏,拨乱反正,所以把咽在肚子里的话吐出来,没想到上面是在罗织蛛网,诱其入围。(摘自东夫《麦苗儿青菜花黄—川西大跃进纪实 *饿死也不要管他》–这一节的题目所以命名:”饿死也不要管他”,是因为李井泉在金牛坝召集温江专区领导和各县第一书记开会,说,我们同农民的矛盾就是”国家要多拿一点,农民想多吃一点的矛盾”。”我们同农民的争执点就是粮食,争夺粮油的问题。”所以:”粮食、毛猪一定要调出去。粮食、毛猪调不出去,北京要挨扁担,这咋能行呢?” “死人也要完成粮食上调任务,要打扁担,我打温江,打新都,打温江这不影响全局。这里又没有外国记者。””……今年那些关着食堂闹粮的,饿死也不要管他。”)

这时候,四川尚未大量饿死人,只是这样侵害人权、财权、地权和物权,人身归公,财产归公,生活的集中营方式和强迫劳动的奴隶制生产方式,连饿了吃饭、累了休息,都不可得,任何选择的自由都被剥夺,实际上已是没有了活命的余地,故而,如此发展的结果,仅四川一省(经杨尚昆验证的)就饿死了1000多万人!

四川当然不是孤例,在全国比比皆是。在贵州:农村办起人民公社的集体食堂,农民家中粮油肉蛋,全部无偿地交公。”大锅饭”没有吃多久,农民几年积蓄的生活物资便被挥霍个精光,为给集体食堂撑门面,普遍开展捉”粮食鬼”运动。借口是:公社食堂的饭不够吃,必是粮食鬼偷了粮食。于是,一场卷地毯式的翻箱倒柜的搜索食物运动开展了,凡在家中搜查出粮油肉蛋等食物的,统统定为”粮食鬼”,食物全部没收外,还得加以残酷斗争,有的还被扣上”坏分子”的帽子,强行管制劳动。

人们实在饿得捱不住了,就在劳动之余打些野菜来充饥,公社干部发现了,便要收归公社食堂统一处理。农民被迫在夜间去打野菜,像”偷人”一样拿回家中煮吃。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呀,讲道理的农民为求活命采野菜充饥,却逃不过某些公社干部的魔爪:当地是烧柴禾,他们发现哪家冒出炊烟来,便破门入室去搜查,发现谁家火上煮野菜,便几脚把火炉踢坏,锅碗盆瓢砸掉,并以”破坏公共食堂罪”加以拳打脚踢,还要扣饭几餐,扣多了就被饿死。扣饭成了公社干部惩罚人的法宝,已经少得吊命都极难的那几两糠糙菜饭,再扣就要死人了。求生欲望的人们,为了得到点点吊命食物,已不再怕拳打脚踢扣帽子了,还得偷偷去采野菜或挖”仙人土”(一种白泥)来充饥。但公社干部做得更绝,他们以巩固集体食堂为由,将农民家锅、碗、盆、瓢和火炉等等,凡能煮食物的物器,通通砸碎,严禁在家中吃饭。农民求生之路,全被公社干部堵死了,于是”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且一发而不可收拾。(《饥饿:一个基层教师的”大跃进”记忆》  转自:2008年09月29日 《炎黄春秋网》)毛泽东一向大搞愚民政策,大搞运动群众,大搞人海战术,认为”社会主义制度加上群众运动将是万能的武器。”(胡乔木﹕《中国为什么犯20年”左”的错误》。中共党史研究,1992,页3)

二、大跃进是一场率兽而食人的兽性大发作

右派分子罗翼群对广西发出的”饿死的边缘”的”无耻谰言”被击碎之后,事态又是个怎么发展状况呢?让我们靠资料说话;一分资料一分话,十分资料说不差。作家郑义告诉我们:

广西环江县委书记洪华命令全县封仓。干部胆敢开仓,一律开除党籍。群众胆敢偷粮,一律开枪打死。龙岩公社有个干部抓到一个偷粮的小学生,竟将他按到偷粮处开枪射击。枪不响,硬是换了三次子弹,扣了八次扳机,才把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打成重伤,三天后死去。全县因偷粮被打死的有数十人之多。据事后统计,当时刑法计有六十余种之多,铁丝穿手和坐水牢都使上了。

当大批死人开始之后,洪华要求”一定要以鲜明坚定的无产阶级立场观点来观察、分析和解决问题,辩明是非,识别真伪,这样才不为假象所迷惑。”还若无其事地说﹕”死几个人值得什么大惊小怪,有生就有死,生生死死,死死生生,这是自然规律。”

走投无路的饥民开始逃荒。环江县委不仅不开仓放粮,救民於水火,反而动用公安和民政部门四处追捕。

饿死的人也有罪﹕洪华只要见到死人就大骂。死在县城中心的,骂﹕”大年初一来这裏死,他妈的,死也不会找对地方,偏偏来人多的地方死,真是歪风邪气上升!是不是有政治问题,想扩大影响?要查查他的出身成分看!”看到有人死在街上,他骂”以后有病的人不准出来!”死到无人埋尸时,他还骂﹕”现在死人不埋,是一股妖风,是富裕农民不满的表现!”(郑义《从”环江右派集团”之复灭解读反右》)

全国的”跃进”典型安徽亳县,在59、60两年中饿死30%的人口,两万多家庭绝户,人吃人现象发生於多处,60%耕畜死亡,房屋倒塌十万间以上,80%的林木被砍光。当地民谣唱道﹕”今反右,明反右,反得社员吃人肉。”(《炎黄春秋》2003年第一期﹕”亳县农业”卫星”经验官修记”)应该说,对反右派与大跃进的关系,这个民谣道出了浸透了血泪的民间理解。

在云南陆良县马街乡出现了使用皮鞭的”督战队”,强迫患病群众出工,陈盛年(省委监委副书记、县委书记)还在全县推广这个”经验”,他说,”生产不跃进是大是大非问题,打人是小是小非问题”;”打人是促进派,不打人是促退派”。全县于是捆绑吊打群众,甚至于”打人是为了打一千斤”、”不打就是没有干劲”等等说法。(李锐《大跃进亲历记》下巻,页363)

打人是那个时代农村的特色,几乎每个运动都有人难免皮肉之苦。从打地主、打富农、打反革命、打”老虎”、打右派,到打落后分子、打有右派言论的,打代表”富裕农民思想”的,打不听话的……从”敌我矛盾”打到”人民内部矛盾”,从阶级敌人打到思想敌人,干部打群众,群众有机会就打干部。形形色色、三天两的群众会、辩论会、斗争会发展到顶峰便是打。打人的花样丰富多彩、时时更新,捆索子、吊鸭儿袅水、站高板凳、跪瓦碴子、灌辣椒水、泼粪、淹水、砸石头,烟火熏、冬天下水田冻、喂狗屎……耳光拳脚更是家常便饭。公社化以来,干部打人的现象愈加普遍和严重,个别地方发展到骇人听闻的程度。万人算账大会期间,金堂县人和公社大批社员揭露控诉的干部打人情况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一九五八年春天,公社总支书记李义和,他是提倡打人的。”干部不要打,社员
打两下没来头”,”打人要会打,要打内伤,不要打外伤”。三月,全乡召开一次对地、富、反、坏的”公判大会”,每个被判的人都当场遭到毒打,大部分人被打伤,个别打成残废,从此拉开大规模打人的序幕。打完这些阶级敌人,接下来就打一般群众。

一九五八年初,农村开展”反浪费、反保守”的”双反运动”。反浪费,是针对农民说粮食不够吃,认为农民把粮食”浪费”了。反保守,是针对农民对高产指标和生产上的乱指挥不满,认为是保守思想作祟。各地情况惊人相似,五月,人和乡许多农户断粮,有的靠吃糠苟延,要求国家供应粮食(这本来是统购时的承诺)。同时在种大春中,不少农民反对乡上的高产指标和所谓新的耕作技术。于是乡上掀起大规模”双反”运动,把要求供应粮食的定为”浪费分子”,反对乡上生产指令的定为”保守分子”,并要求全乡党员团员群众人人按态度划为四类,规定性质最严重的”四类”分子占人口的百分之一点五,三类占人口的百分之十。乡长唐××的名言是”强迫命令就是左派,’辩论’不起来就是右倾”。他亲自参加八耕区的”排类”斗争会,一个晚上就打了三十三人,被罚跪瓦片、跪板凳的更多,并在会上传达了总支书记李义和”打两下没来头”的指示。

有两个生产队群众不忍动手相打,唐××就让两队互换打手,终于打了起来。总支委员萧××在一个耕区”掌握会场”时,见一些生产队干部不动手,骂他们”同情坏人”亲自调人来打。社员刘少明反抗,劳训队长张××抓起板凳把刘的脑壳打得鲜血长流。农民李昌田、张德海、徐守荣看到到处都在开会打人,说了”打人怕不对吧”之类的话,立刻被抓起来打了一顿。社员唐正康缺粮断炊,糠亦吃尽,向队长李××请求开证明买糠,李说他”闹粮”,立即开会斗争,耳朵被打聋。六十多岁的社员唐朝福口粮困难,在地上捡了几颗抛撒的包谷,李一脚踢在唐的小腹上,次日晨即死去。

下面打人大会打过,又把地主、富农、”四类分子”,单干户集中到乡上”训练”,训练方法是打、骂、跪。总支委员萧××把人关起门进行毒打,其中一个社员险些被当场打死,一个女社员被打掉了裤子。

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先是”评游”,每七天评一次上游、中游、下游,下游的比例定为百分之十五。”评游”的办法是自报公议,先由大队评比,张榜公布上、中、下游名单,然后送乡总支圈定斗争对象,根据总支统一布置,各耕作区召开斗争大会,口号是”二十天消灭下游”。

会上首先由主持会议的干部故意发问:”现在还没有转变的下游怎么办?”下面的违法乱纪分子就喊叫”拉出来说”,各耕区立即打开了,名曰”打下游”。

八月上旬,全乡召开跃进誓师大会,各耕区社员列队前往。上游走前面,中游走中间,下游扫尾。前面的举红纸写的牌子,画飞机、火箭之类,列上游人员名单;中间的绿纸牌子,画鸡公车、自行车之类,列中游名单;后面白纸牌子,画小脚女人、乌龟之类,列下游名单。进入会场,上、中、下游分开席地而座,乡干部带头高呼”彻底批判中游”,”坚决消灭下游”,”下游”个个勾头缩脑,心惊胆颤。

誓师大会后,全乡办起九所”马列主义学校”,集中被打斗过的人”学习”。学习内容包括,听干部训话:”中游是建设社会主义的绊脚石,下游对社会主义建设危害最大”,”闹粮的和中、下游都是社会渣子”,坦白交待,挨打,服劳役 ,很多人修蓄水池把脚都泡烂了。妇女生病的最多,支持不了经常哭。跑是不可能的,学校有治安委员背着枪看守。

比”马列主义学校”档次更高的是”劳训队”,队员包括地主、说怪话的”反革命”,外乡的”流窜犯”,评类评出的”四类分子,吵嘴、打架、小偷小摸者,给干部提意见的。更恶劣的是为了霸占别人妻子而把男人送进去的。”劳训”内容是采石头、挨打、饿饭。除了三个小队长和两个会计未被打吊外,其余四十八人皆未幸免,其中四人致死。他们除吊打人外,还发明了两种名曰”不用人打”的刑罚。一种是要受刑的人双手或单手托起一大鹅卵石,手臂伸直,名曰”举重”。一种是将一条板凳四脚朝天,受刑者双手双脚放在四条凳腿上,手脚伸直,腰背挺起,名曰”地崩子”。

公社成立后,这帮恶棍打得更顺手,打人的口实更充足了。”打得起来”的干部被称之为”有干劲,有能力”,”打不起来”的叫没干劲、能力弱。公社把一些场镇居民赶到乡下,将他们的房子”充公”。公社书记李义和蓄意霸占乡政府隔壁一个寡妇许秀德(中农)的房屋,借口动员场镇居民下村劳动,要许搬走,许不答应,李便责令乡干部朱××先后对其全家及女婿进行十余次”辩论”毒打,并没收其购粮证,许的九十多岁的母亲曾两次向李义和下跪,有一次赶场时当着群众向他跪下磕头求饶,李骂她”反对共产党”,”反对政府”,终将房子霸占。群众骂李是”活阎王”。

据省委检查团统计,人和公社一九五八年以来被吊打者达一百五十五人,被打致死十五人,打伤残者十六人。群众有五怕:怕开会、怕辩论、怕排队、怕挨打、怕劳役。

1959年10月,晋中地委委员王之一调任寿阳县委第一书记。他向上级谎报,当年实产为22000万斤,而最后核实的产量只有11900万斤,仅为上报数的一半。完成上交任务后,粮食出现极大亏空,王之一等人把希望寄托在挖粮上,他们怀疑生产队普遍存在瞒产私分,社员家裏至少隐藏有1200–1500万斤粮食,只要挖出这两部分粮食,就可以弥补因谎报产量而出现的亏空。不仅如此,王之一等为了”干出一番成绩来,一鸣惊人,扬名天下”,不顾灾后人民的承受能力,以兴修水利、大办工业和城市建设等为由,决定在全县集资100万元。结果各级又层层加码,最后总计集资指标竟高达418﹒3万元。羊头崖公社这年人均收入仅为46元,而集资任务竟每人达到50元。上湖公社收入总计80万元,而给各村分配的集资任务却高达百万元之多。于是集资有了新的内容,凡是”粮油草菜蛋、金银铜铁锡、砖瓦石头木”都在可集之列,当然,”现金更得力”,一些生活日用品,如自行车、手表、缝纫机、座钟、衣物甚至毛巾、肥皂都列入集资的范围。宗艾村有一户什么也拿不出来,只好把祖坟”献出”。当时社会上流传的民谚就说﹕”无产阶级就是一铺一盖、一碗一筷,还有身上的穿戴,除此而外,其余都是祸害。”

宗艾公社是县委书记王之一的”点”,是全县八大公社中搞得最凶的一个公社。他们挖粮集资的花招最多,逼供的刑罚也最残忍,群众拿不出所集物资和粮食,公社就派搜索队强行搜家,翻箱倒柜,挖地刨墙。有的干部竟私设公堂,拷打逼要,公社办公室主任王维就是一例。他把学校一座二层楼上的教室辟为斗人场所,此楼被人们视为是好上难下的”黄鹤楼”,全社的企业干部和农村主干,多数在此挨斗。批斗中还组织有130人的专业队(打人队),刑法多达二十余种,最常用的是”推拥”和”升级”。所谓推拥,就是一群打手围成一个圈,将”帮助”对象拥在圈内,推过来,推过去,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所谓升级,就是在桌上放张凳子,然后放砖,让”帮助”对象站上去交待,若交不出东西,就把凳子推倒,将人摔下,有的当场摔死。据统计﹕该公社在运动期间摔死4人,斗后死亡24人,斗后自杀19人,畏斗自杀16人,饿死24人,因缺粮造成浮肿便秘死亡69人,共计156人,占全县死亡总数的一半。

太安是宗艾公社的重点村,在王维的直接插手下,杀气腾腾,乌烟瘴气。全村952人中,有121被斗,占成年人的五分之一,致死者达36人。该村当年实产粮食66﹒7万斤,徵购任务竟达74﹒9万斤。对此王维还要再加40万斤。为了完成任务,王维等人以”抵抗统购统销”、”对党欺骗隐瞒”为借口,对干部群众严刑拷打,逼要粮食,原任支书被打伤撤职后,指定了打人凶手梁某为新的支部书记,并和学校教师苏景云等人狼狈为奸,操纵全村运动,同时还组织起40多人的打人队。社员赵义元夫妇,被他们捆起来摔打,打坏胳膊,打掉牙齿,口鼻流血,还不罢休,最后被逼上吊自杀。在摔打副队长张信时,将张几次高高抬起,摔在地上,又用拳头猛击胸部,抓住头发在地上猛磕脑袋,张已奄奄一息,还大骂”打死你,哪里还在乎一半个人”,接著又是一阵脚踢,直至气绝身亡。苏景云还将一个刚满月的妇女,脱掉衣服拉至院裏挨冻,一个干部乞求,他竟惨无人道地吼叫﹕”不怕,冻死我负责。”仅他就亲自打过86人,推打后死亡6人,畏斗投井服毒死亡4人。被指定的新任支书梁某也打过82人。

这年,宗艾公社在凹儿修建一座小型水库,800多民工都是离家在外,又没有什么粮食可挖,但揪斗打人之风也十分猖獗,被斗者达121人,致死10人。这个工地上有一个专设的”执法队”。一次,一个叫张四姐的妇女被摔打后,子宫出血不止,她央求说﹕”我还有一个吃奶的孩子”,但人称”母老虎”的执法队长任XX根本听不进去,还大喊大叫﹕”死一个算什么,死十个也没人顶。”还有一位五十多岁的劳动标兵王狗小因劳累过度休息时被”母老虎”发现后活活摔死。二十多岁的民工任文厚被摔死后,水库派人直接将尸体拉到该家坟地埋葬,父母想看上一眼都不允许。

在”挖粮集资”运动中,死人事件接连不断,县委书记王之一等置若罔闻,不予制止,却说﹕”不要大惊小怪”,”死人不可避免”,是”九个指头与一个指头的问题”,声称”不能给群众运动泼冷水”。他们经常在电话中三令五申﹕必须限期完成任务。所以下边蛮干的人气焰更加嚣张。叫嚷什么”死人算什么,死是他不愿意过社会主义的关,把资产阶级思想带到棺材裏去啦”!

寿阳的”挖粮集资”运动从1959年10月底发动,到1960年1月被中央制止,经历三个月时间,据运动后统计,全县283个管理区中,有259个管理区发生违法乱纪,造成人身伤亡,在435个生产队中,有11159户被抄家搜查,24063户被集资,3116人遭到残酷斗争,打死、逼死、吓死及缺粮饿死等非正常死亡人数达349人之多。(摘自寿阳县志办公室郭志珍、武代玲﹕《1959年﹕寿阳事件》)

“擒贼先擒王”。这个率兽而食人的”兽王”是谁呢?毛泽东承认自己是这场大跃进的”始作俑者”。他说﹕”许多问题的解决,光靠法律不行。法律是死条文,是谁也不怕的。大字报一贴,群众一批判,会上一斗争,比什么法律都有效。”(李锐﹕《毛泽东的早年与晚年》,页290)

三、总之,大跃进是一场无法无天、伤天害理的大残杀

综上所述,对号入座,难道你能找出人权项目中的任何一条没遭到残酷践踏吗?在中国的各朝各代,在世界的五大洲四大洋,你总找不到把人权践踏到至于此极的。比如,统治阶级对于广大民众见死不救者有之,而运用国家机器残酷镇压广大民众逃活命者,只有共产极权能够做到。如果说以上我用的是现成资料,下面的这个资料却是我听自当时信阳地区光山县委书记的弟弟亲口说的:为防止群众逃活命,几家人组成互助组,如有一人逃了活命,切结各户均遭连作,拉到大队受审。民谣为证:”大队是个阎王殿,干部都是活阎王,只见活人进,不见活人还。”为堵截和追查写信向外求援或信访,邮局也变成了绞肉机,有一件怪事也是发生在光山县:

当时光山县曾截住了一封匿名求 救信,反映光山县大量饿死人,公安就让邮电局的人回忆是谁送的信,一定要设法查出来。邮电局的人说好象是一个女的,脸上有麻子,于是对全县的女麻子进行 “地毯式”排查,弄出许多冤案与笑话,让一些饥饿者在恐惧中更快死亡(后来有人统计,50万人的光山县,饿死了一半人,达25万人之多)。1960年夏李先 念到光山县视察,小车被满路的饿殍挡住无法开动,李先念禁不住泪流满面,当年西路军战死17000多人,他都没有流泪,眼前的情景实在是闻所未闻,惨绝人 寰!(朱健国《原信阳地委书记路宪文再揭”信阳事件”真相》)

我听到有些人把这些惨绝人寰事件的发生,归咎于地方上胡来;也有的说这些地方多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我不管说这话的动机,只管陈述事实。

国际闻名的大都市上海,你总不能说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吧!请看:

上海郊区各县遂掀起农业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的高潮,运动中普遍出现高指标、瞎指挥、浮夸风、共产风。在一些地方发生了党员干部严重强迫命令、违法乱纪,有的基层党员干部以不给饭吃惩罚没有完成劳动任务的社员;有的滥扣社员工分;有的批斗不经常出工的社员;有的甚至私设公堂,拷打群众。1959年1月,市监委对奉贤县严重违法乱纪案件进行了检查,这个县的县委书记、副书记等人,在人民公社化和农业”大跃进”中,不顾群众疾苦,提出错误口号和措施,强制干部执行,造成基层干部发生乱关乱斗乱罚、捆绑吊打群众、烧毁房子、逼死人命等一系列严重违法乱纪事件。市委决定开除县委书记、副书记党籍,重组县委领导班子。

1960年12月,市委监委会同市委农委、市委政法部、各县县委,对人民公社干部的作风问题进行了一次普遍检查。1960年1~11月,各县发生强迫命令、违法乱纪案件2474件,犯错误干部2964人,占农村干部总数的2﹒52%,其中党员干部1783人,占农村党员总数的2﹒6%。(《中共上海党志》第七篇纪律检查﹕第一章检查和处理违纪案件)

至于说这些违法乱纪是地方上胡来,我看也不尽然。在《王光美回忆:1959年庐山会议》中,就有如此纪录:

 庐山上批彭总的会,毛主席一般不参加。但少奇、周总理他们是在第一线工的,不能不参加,还要主持。有时会场乱得都开不下去了,有人甚至要打(!)彭总,被少奇同志喝住。

这可是中央委员、政治局委员、政治局常委参加的最高层会议呀!当”少奇同志”要被”打倒”时,就再没人来”喝住” 北京卫戍区副司令员–李钟奇拳打彭老总.、卫生部长刘湘屏甩谭震林耳光了。至于”少奇同志”本人,他也和彭总得到同样下场。请看刘军医偷偷写下的刘少奇最后二十七天的”监护日记”,这里只摘录两点,其余就略而不赘了。

第十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六日。曹护士看四周无人,悄悄说出病人在中南海最后那段岁月的悲惨遭遇。国家元首受到难以想象污辱、残酷批斗、踢打。一直到他病得不能起床、不能自己吃东西了,才批准可以给他做点流质食物。一直把他的双脚固定在床上。
  
第二十二天--一九六九年十一月七日。不给药物,叫治病?领又不给,买又不许,这叫什么事?明摆着,明摆着……让人死掉。   
  
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十三日上午八点,他停放在西屋走廊上的一副担架。  担架上以白床单盖着一个人体。尸体已经僵硬,头上蓬乱的白发有一尺多长,嘴和鼻子已经变形了,下颔有一片瘀血。

这就说明:一,人权具有整体性,糟踏其一,祸及全体,犹如癌细胞一经扩散便会危及整个生命。土改、镇反糟蹋人权,随后就有所有的大大小小的运动无一例外地糟蹋人权;糟蹋地主的人权,便会糟蹋贫农的人权,便会无一例外地糟蹋所有人,包括国家元首、内阁大臣、元帅将军……的人权。

在我结束这篇文章的时候,读到如下一则评论:

不戒 [220.172.67.*] @ 2008-11-16 17:57:07

有一次和一个名牌大学的学生聊天,当我跟他提起大饥荒的时候,他很真诚的说道:”其实从现实的角度来看,饿死那么多人不一定对中国没有好处,否则的话,中国的人口肯定会更多,计划生育更难做”。

这样的看法在年轻一代里不是少数,他们没有人性。

这句评语不是批判和斥责,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如果没有悲天悯人的情怀,没有老百姓所说的”人味儿”,这样的人已经异化为另一种动物了。
这是教育的结果。

更有读者,由于”教育的结果”,也或许是”五毛党”,破口咒骂作者:

你还活着???一个被劳动教养的什么东西还能活着?你每天吃的是不是是屎?是贫下中农的屎?还是狗屎?不要在这里放屁了,.没人相信你的鬼话.,一个恬不知耻的家伙。

这就使我意识到:一、本文的确不是无病呻吟、无的放矢,而是有非写不可的必要性的;二、提高人们,特别是年轻一代人的人格自尊,人权觉悟,着手抵消中共的负面”教育”即”灌输狼奶”的影响,已属当务之急。读者先生:您以为如何呢?请继续评论。

江棋生:牢是可以这么坐的

1990年6月中旬,狱中又一次调号。这次,我是一人单独呆在20号牢房。很快我知道,熊文钊于6月5日走出20号,走出秦城。6月14日,人民大学的杨松鹤也从20号走出秦城。随着时间的推移,留在秦城的人越来越少了。

一人单关,没人说话。怎么办?当然,可以敲管子通信息。但那和说话是两码事。好在20号和21号的卫生间是紧挨着的,两边可以通过洗漱池的下水管说上话。不过,话音瓮声瓮气,不易听清,得另外想辙。当时,21号关了三个人,他们是《经济学周报》的郑棣、北大的周建和安徽的高峰。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他们很快找到一个办法,并成功实施了。办法是:用断裂的铺板将卫生间通风口处的铁篦子撬开,两边的人设法登在下水管接口处,或墙上某个部位,就可以清楚地说上话了。不仅可以说上话,还刚刚可以惊喜地握上手!而既然能握上手,那就能递东西。于是双方传书,传字条,他们还给我传来了半袋奶粉–当然不是加了三聚氰胺的三鹿奶粉。这是我在狱中第一次见到奶粉。按规定我们只能限量买两样食品,一样是0.26元一包的方便面,另一样是0.15元一袋的榨菜。他们是通过管教另外又买了一些东西。

对于在狱中关了大半年的我,奶粉可真是大补啊。说实话,凭监狱里的伙食,不仅根本不可能锻炼身体,连认真看书都成问题了。常常会觉得读了一会书,脑子就会转不动,读不进去了。如今有了奶粉,我就下了决心,要把《红楼梦》从头到尾读一遍。三卷本的《红楼梦》我耐着性子读了头两卷,再硬着头皮读了一点第三卷后,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不想读了。不知为什么,如同插队时第一遍读《红楼梦》时一样,就愣是读不完。(2008年6月8日晚,我在广州中山大学附近一家咖啡馆中,将我读不完《红楼梦》的事说与袁伟时先生听,他说,恐怕是不对脾性,他也没办法读完《红楼梦》。)

我一人单关两个月后,8月中旬,高峰从21号调过来和我搭伴了。高峰是安徽省来水县水口镇人,那时在滁州师范学校学习,八九民运时到了天安门广场。高峰过来后,除了给我绘声绘色地讲了许多新鲜、有趣的年轻人的青春故事外,还和我一起,进一步将仅仅和隔壁号之间的”物流通道”扩展到一层和三层的监号。为了把想象通道物化为真实通道,我们先将多余不用的床单撕开,搓成绳子,长度约为一个楼层高度;再将绳子的一头系在卫生间里的下水管上,另一头绑上一块肥皂,从通风口慢慢往下送;遇有障碍时,则将绳子提起,再松手让肥皂砸下去捅开;估计绳子到了楼下卫生间通风口铁篦子处,就发”电报”让楼下人去察看,是否见到了我们派出的探险者–肥皂。楼下回电说见到后,我们就再发报,叫他们取下肥皂,换上他们的书,然后通知我们提上来。和一层建立通道之后,我们就敲管子告知三层的伙伴照此办理,和我们之间实现秘密”物流”。与我们类似,21号则和他们的楼上、楼下号共同构建了”胡志明小道”。这样一来,依托卫生间的通风道,就在6个号之间形成了”物流”网,字条、书、方便面、奶粉、榨菜就在中国的巴士底狱中破天荒地暗中自由传送和流转开来。

当时三楼两个号中关的是谁,我现在记不起了。一楼的两个号中,一个号关的是张前进、李成焕,另一个号关的是钮铮。楼下的钮铮给我上传了他的书:萨缪尔森写的三卷本《经济学》。我记得自己读得津津有味,完全是在享受一顿美妙的精神和智力大餐。有时读到特别精彩处,则物我两忘,击节大呼:朝闻道,夕死可矣!

后来,钮铮提出了一个令人动容的建议,说可以办一份报纸,他愿意当编辑。几经”上网”商议,大家将报纸取名为《窗外》,稿件汇总到钮铮那儿,由他抄誊后编辑成报,在其余5个号中传阅后回到钮铮处存档。18年前,我和高峰拿到钮铮精心编辑的《窗外》时的情景,真是终生难忘。试想一下吧,在戒备森严的铁窗之中,在监管人员的眼皮底下,我们居然办成了一份说真话的囚徒自己的报纸!这怎能不让我们心潮澎湃,并油然而生一种可贵的成就感呢?

自从开展信息流和物流业务后,坐牢就有点像上班了。为了不被监控摄像头和筒道值班武警看出异常来,两人必须分工合作,密切配合;而每完成一次传送,我们都会有一种难于压抑的喜悦和欣慰。然而,不久以后一次致命的操作失误将物流通道暴露出来,并被当局设法堵死了。记得那是中秋时分的一个下午,我和高峰突然听到了物件坠地的声音,随即从三楼传来了信息:由于他们没有将书捆扎妥贴,在下传一楼的过程中,书掉了下去,砸在与一楼地面相平的通风道底部。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可想而知了。听到响声的武警在筒道内打开了小门,取出了书。不久,脸色十分难看的管教就带领众多武警进屋”清监”,并重新安装通风口的铁篦子。之后,武警还隔三差五进来检查新装的铁篦子是否又被撬了。从此,物流通道就被掐断了。不过,让大伙觉得多少有点奇怪的是,狱方只是将管教调离了秦城监狱,而没有因此惩罚我们中的任何人。当时,我们想,恐怕狱方没敢向上汇报狱中竟发生了如此令他们难堪的事。

小住秦城暂作客

在204监区,高峰是第一个被当局由收审转为逮捕的人,在1989年6月份,他就填了捕票。我清楚自己面临着随时被逮捕的命运,于是就问高峰,他被逮捕之后是怎么想怎么做的。他告诉我,就是四个字:”跟他们斗!”他说,我知道自己是好人,但他们非要整你,不放过你,你也就只有和他们斗,才会有好心态,好心情,否则日子会很难过。这个20岁出头的小伙子的话,我觉得很在理,也挺对我的路。我活了40岁了,四十而不惑,我太清楚自己是好人了,但人家却偏要把你当坏人–如此黑白颠倒,这口气我能咽下去么?

1990年10月7日下午,久违了的预审员和书记员终于来了。在预审室坐定之后,预审员开口缓缓地说,今天我们来,是告诉你检察院已批准了对你的逮捕,这是逮捕证,你过来签一下字。我走上前去,拿起逮捕证仔细看了一遍,心想,电影里多次见过的场面今天终于发生在自己身上了!我按照既定预案,在签名栏中写下了一个大大的”冤”字,然后回到凳子上坐定。这个”冤”字,是我自卫反击的第一步。预审员和书记员见到”冤”字,顿时一脸尴尬:这起冤案当然不是他们定的,但却是由他们出面执行的。

接着是例行的捕后提审,预审员将主要案情再问一遍,由我作出回应。我也早想好了,除了承认反对戒严令外,其余一概不认(说我不反对戒严令,说不过去么)。我语气平静地坚决不认账,把预审员的脸都气红了。更为要命的是,我的不认账并不是矢口否认事实,而是”合理地”重新陈述事实。比如,我曾经承认写过几篇文章,并且是自己写成大字报贴在人大校园里的,他们也拿到了”线人”拍的大字报照片,确认是我的笔迹无疑。为了跟他们斗,我说文章并不是我写的,我只是受人之托抄誊一下并代为贴出而已。我确知他们已无论如何拿不到我所起草的文章底稿这一书证,因此我的重述是站得住的。而且我明白,当局把写文章的人打成”反革命”,难度不大;而要把抄文章的人打成”反革命”,就有些难度了。

那天,凡是预审员认为板上钉钉的”犯罪事实”,我都重新作了合理的陈述,着实把预审员气得够呛。不过,说句公道话,我和预审员、书记员打过一年多交道,知道他们其实并不算”左”;但他们执行当局的指令,要将政治迫害强加于我,我的反击自然就首先”雷”着他们。他们被”雷”之后,也真急了,对我说:你别得意得太早,别以为我们就没办法了!我当即反唇相讥:你们对我是有办法,关了1年多,再从收审变为逮捕,而你们拿方励之又有什么办法呢?那么大的”反革命”,你们只能眼睁睁地放掉,再来把我搞成”反革命”,这算什么能耐?再说,如果你们非要显摆自己的权势抓人的话,依我看,就该把人民大学中有几个专门诬陷别人的家伙抓来,把我放出去,那才天公地道啊!

自那天不欢而散之后,我就再没有见到预审员。10月中旬,郑棣被取保候审。在临走的头一天晚上,他通过洗漱池的下水管与我告别,我祝贺他,并要他出去后去一次我家,转告我的一句话:我在人大博士生宿舍中写的大字报,都是抄写的别人的文章,请能够作证的人都这么说。后来知道,他果然兵贵神速,第二天就让人去跟章虹说了,并及时起到了应有的作用。

1990年12月上旬,204监区的囚徒全部被转到210监区,我和高峰还在一个号,但是号特小,仅够放下两块铺板。与我们号相邻的号中,一边关的是北大的郭海峰和青年工人王建生,另一边是北大的王有才和清华的张铭。

1991年元旦过后,高峰被免于起诉,回家了。之后,北京市检察院第一分院来人找了我两次,我除了重复捕后的陈述之外,就是强调一个”冤”字,说自己决不是”反革命”。事实也的确是那样,在八九学潮和民运中,我真的从里到外还不是”反革命”。我依然承认自己对戒严令的抵触和行动上的违反。他们说,就凭这一条就可以定你罪。我说,你怎么定都可以,但我不是”反革命”,不是坏人,这一条我比谁都清楚。

不管怎样说,关在210监区中的人都清楚,案子快了结了。1月上旬,我终于吃到了已经一年多未吃到的米饭。有一次,狱方居然还卖给我们水果罐头。罐头的铁皮盖能有什么用呢?可以用来刻字。不过,在墙上刻字用指甲就行,在裂开的铺板上取下小木条来也能刻。我很快想到,可以用铁皮盖在卫生间木门的内侧刻上字。由于监号门上和卫生间墙上都有监视孔,我只能每次刻一个字后,就从卫生间出来,装模作样看一会书,再进去重新操刀。半天下来,我在门上端正地刻了两行字:

小住秦城暂作客,
不妨随处一开颜。

字刻得深深的,是新魏体,有书法味。

不几天,海外战争打响了。多国部队催枯拉朽,长驱直入,让独处斗室的我心旷神怡;特别是,战斧式巡航导弹神勇异常,指哪打哪,令人大开眼界:高科技真是不简单哪!正好隔壁王有才是学物理的,我于是通过武警从他那儿借来物理书,却不料招来了我在秦城监狱的第二个不眠之夜。那一夜,我对爱因斯坦26岁时大胆提出的”光速不变原理”着了迷,信马由缰,遐想开去;睡意全无,直到天亮。

1991年2月7日,检察院来人,宣布对我”免于起诉”。两名武警进号例行检查,由于未进卫生间,因此没有发现门上的”对联”,我也就顺利地拿了自己的东西,与左邻右舍道别后,经数道铁门跨出监区,朝大门走去。这是我第一次以观察者的身份走在”有半个北大那么大”的秦城小路上。在蓝天朗日之下,我环顾四周,感慨万千,慢慢地穿过一道高墙,再穿过一道高墙,走出暂住了一年零5个月的秦城监狱。

崔卫平:传奇女英雄戈扬启程返乡

惊闻戈扬先生去世,不敢相信。2008年10月20日,在《世界日报》曾慧燕女士的陪同下,我去纽约法拉盛的医院看望了她。我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呼唤,反复提起“北京”、“停翅港”,终于有一次她哭了,虽然没有眼泪,但是看上去极其痛苦,如同锥心一般,想来是“北京”触动了她。临走前她又笑了,笑得像一个孩童,像从前一样纯净、温柔。

我从小听母亲说起“戈扬”这个名字,那时候她已经消失在公共生活之外。我母亲不管,与戈扬的相识交往,改变了她的一生。一旦谈起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那段往事,母亲总是十分深情。

皖南事变之后,1941夏秋之间,由陈毅率领的新四军军部,辗转来到江苏省阜宁县陈集乡的停翅港村庄,陈毅代军长与他的同仁一概住在老百姓家。戈扬作为一名年轻的记者,也在这支队伍当中。她后来描述了如何找到我母亲的家作为房东。

“停翅港”——多么美丽的名字!”她感叹道。她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了下来,“堂屋里坐着一对中年夫妇”,应该是我的外公外婆了。但是看上去他们有些不高兴,仿佛并不欢迎来人。就在这时,从门背后走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也不说话,拿起笤帚就开始扫地,所表达的意思非常明显,那就是“我把地扫好了,你可以来铺草打地铺了。”这个女孩就是我的母亲。

戈扬将她的背包卸下,与我母亲住到了一起。考虑到在敌伪扫荡时掩护自己,戈扬也称我的外公外婆为“爸爸妈妈”,这样她们就像是一家人。她当时应该是二十六岁,比我母亲大十岁。我母亲印象中最深的是她会游泳,在苏北那个封闭的小村子,从来也没人见过一个二十岁的大姑娘跳进河里“划水”(当地人的说法)。母亲还喜欢提到,一次她的眼睛发炎,戈扬走了好远的路给她找来眼药水。

十几岁的我母亲开始整天跟着戈扬在外面“疯”,全然不顾“假如国民党回来要杀头的”恐吓(来自我的外公外婆),戈扬的魅力实在太大了。母亲说戈扬是“做电台”的,我母亲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抗日宣传之类。母亲是独女,戈扬随军部撤离时没有能够将她带走。1942年12月25日,新四军离开停翅港,在这里停留了一年零三个月。

我有些记不清这是戈扬当年的日记还是后来的回忆了,是八十年代初建立新四军纪念馆时,戈扬拿来盐城的。应该是日记的可能性最大。戈扬接着写道:后来这个小姑娘“也出来了”(指离家参加革命),还给她写过一封信。戈扬说这番话的时候,似乎有点欣慰,因为小姑娘选择道路与她有关系。

我父母亲读到这份材料之后,就开始寻找戈扬,后来他们又开始通讯联系,来回写过好几封信。大约是1983年,我第一次见到戈扬,在她家吃饭,她的小女儿阿布做的。再后来我与戈扬住到一栋楼里去了,那是在虎坊桥。不同的是,我住的是这楼里诗刊社的办公室,戈扬住在靠里面的一套单元房里,这时候她是《新观察》的主编。当时我们没有住房,带孩子住办公室里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戈扬始终非常同情。后来见到一部纪录片里,她提到当年共产党的部队可以住在老百姓家,但是老百姓进城却没有房子住(大意如此),我不能确定戈扬是否从我当时没有房子这件事,想到了当年他们如何解决住房问题,并从中可以看出共产党前后的变化变质。

因为母亲的这层关系,我一直称她“戈姨”。后来父母亲来北京,戈姨还请他们吃了一顿饭,不知道他们在饭桌上谈了什么。后来有一次我去戈姨家,她鼓励我关心社会关心政治,要不然就会变成“像你母亲一样的金丝鸟”,意思是我母亲如今已经不“革命”了。她的观察是准确敏锐的。言“金丝鸟”是客气说法,直接的说法或许是“笼中鸟”。

她在虎坊桥的家,我应该去过若干次,在这里也吃过饭,都是阿布做的。谈的内容都是国家时政之类,无奈我当时浑浑噩噩,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戈姨几个生活细节:她早晨很早起床,大概是凌晨四点,在没有任何人打搅的时刻,将这一天要写的东西写完,然后就把时间全交给这个世界了。但是头一天晚上她睡得很早,八点钟就睡,而且不吃晚饭,也就是说一天两顿。她常年吃一种“北京蜂王精”,说是六十年代得肝炎时大夫建议的。追随戈姨,我后来也吃了若干年这种蜂王精。

后来她去了美国不能回来,我最初经常想到的是她需要的蜂王精怎么办。后来听说她能用英文看报纸和简单地写作,我也并不觉得十分惊讶,因为在我眼里,戈姨始终是一个传奇人物,她做什么事情我也不觉得奇怪,她天生与众不同,精力勇气非凡。每次回老家,父母都不会忘记向我打听“戈扬如何了”,实际上他们也都知道她有家不能归,但是每次还是问,问一模一样的问题,好像戈姨还在北京,我还能一如既往地见到她。

这回从美国回来之后,我还没有来得及向父母汇报见到了戈姨,没有来得及让母亲看我与戈姨在医院的合影,我就要向他们泣告戈姨已经离开人世,令人悲从中来!我是伴随着戈姨的故事长大的,她是我母亲人生的激励和榜样,也是我自己人生的榜样和激励!戈姨一辈子为理想出生入死,她真可谓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她的人生道路是完整的、首尾一致的,令人崇敬的。她是我们民族宝贵的精神道德财富,我们这些晚辈将永远铭记她,以她为灯塔,以她为旗帜,朝着她的奋斗方向继续前行。

曾慧燕女士告诉我,那天我去医院戈姨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我知道,戈姨最想念就是北京了。而现在戈姨终于摆脱了尘世的羁绊,飞回她梦魂牵绕的北京。戈姨,今晚我在北京等您,举杯为您洗尘!

戈姨,总有一天,我为您扶棺返乡。

2009年1月18日夜

何清涟:中国政府已蜕变成“自利型政治集团”

贫富差距

中国的贫富差距越来越大

我曾用”权力市场化”一词概括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的中国改革,如今这个词汇已经成为中国民众心目中改革的同义词。

我也一直在思考:应该用什么词汇来概括本世纪零年代以来的重大”改革成果”?一个词汇逐渐在我头脑中成型,即自利型政治集团的形成。

这一结论应该说比较形象准确,说明中国政府已经蜕变为一个自我服务型的自利型政治集团,至少有下列论据:

一、社会分配与社会福利向政府公务员严重倾斜

从2003年直至2008年,政府财政收入从占GDP总量的五分之一增至四分之一。这一庞大财政收入当中的58%用于供养党政事业机关工作人员约7,000万人。在工资增长速度远远落后于GDP增长速度的同时,自2001年以来给公职人员全国性加薪(不含地区性的加薪)的次数共计3次, 每增幅都不低于15%。

至今在中国享有制度保证的养老、医疗等社会福利群体主要覆盖党政事业机关工作人员。以医疗卫生资源为例,就具有向干部群体过度倾斜的特点,比如给药的”分级制度”,就是对参加医疗保险的人群,按照他们的政治地位、社会地位划分等级,级别越高的,得到的医疗服务质量越高,药品供应也越好。

据中国官方提供的数据,中国政府投入的医疗费用中,80%是为了850万以党政干部(高级)为主的群体服务的。

数量庞大的底层劳动者群体的工资却增长缓慢,甚至未增长;构成社会保障体系的几大社会福利如医疗、养老等保险几乎与这一庞大的社会底层无缘。

二、巨额财富集中于少数权贵家庭

中国那有限度的反腐败主要集中于中低级官员,政治高层似乎与腐败绝缘。高干子女的登龙术,虽然一直流传于坊间及海外,但却无法得到权威资料证实,胡润的富豪榜也从未将这类人列入。不过,现在有两组资料足可证明这些红色贵族如何在短短30年间,从”无产阶级”成员迅速跻身于超级富豪之列。

一条资料说明中国财富集中的惊人程度。美国波士顿咨询公司(The Boston Consulting Group)发布的”2006全球财富报告”显示,中国的150万个家庭(约占全国家庭总数的0.4%)占有中国财富总量的70%――这还只计算了存款、股票等公开的金融资产,未计算灰色收入――而在发达国家,一般情况下是5%的家庭占有50%至60%的财富。

另一条资料则说明财富集中在什么人手中。据国务院研究室、中央党校研究室、中宣部研究室、中国社科院等部门一份联合调查报告的数据,截至2008年3月底,中国内地私人拥有财产(不包括在境外、外国的财产)超过 5,000万元以上的有27,310人,超过1亿元以上的有3,220人。在超过1亿元以上的富豪当中,有2,932人是高干子女,他们拥有资产2 0,450余亿元。而考证其资产来源,主要是依靠父辈的权力资本所获。

三、政治权力的分配与社会地位的传承呈自利化趋势

在中国的政治市场上,权力这一”稀缺物品”的授受过程从来就是暗箱操作。现实表明,高官子弟在权力上具有优先继承权。即使因能力或者其他原因未担任要职,至少也享有全国人大代表与政协委员等政治荣衔。中国官场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使干部子女在权力继承上有明显优势,官方研究亦表明,干部子女当干部的机会比常人高2.1倍。 

干部子女对社会地位的传承优势还体现在就业问题上。北京大学”高等教育规模扩展与毕业生就业”课题组在调查中发现,家长们可以直接通过关系和权力决定子女的就业,家庭背景越好,毕业时的工作落实率和起薪额越高,这不仅说明不同阶层子女受高等教育之后的结果不均等,更重要的是说明中国的阶层流动呈前现代社会的封闭性世袭状态,这无异于阻塞了社会底层精英的上升渠道,既使统治精英集团的素质弱化,对于社会稳定亦有极大害处。

从本质上看,所谓”改革”就是利益与资源的再分配过程。邓小平当年用来赋予改革合法性的”先富带后富”许诺实现了一半,即通过权力市场化让少数权贵与官僚集团先富起来,并通过一系列政策与法律使政治精英蜕变为一个个自利型政治集团。在这种既成事实下,今后撬动社会分配的杠杆只有”权力”与”资本”。当局提倡的”不折腾”与”维持稳定”,其要义均在于保证自利型政治集团能够安享攫取到手的利益。

杨恒均:风光入主白宫的奥巴马能否全身而退?

提要:在民主国家当总统,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荣耀地登上总统宝座有如登天一样难,但能够光荣地离开总统宝座则比登天还要难。在一个成熟的民国家或者政体里,去竞选总统时非常激动人心的,但总统这个职业并不是那么激动人心的,对于独善其身的人,总统职位甚至是“高危”的。

20日,奥巴马的就职典礼有两百万美国人参加,创下了历史纪录。在这之前,总统就职典礼参加人数的纪录保持者是约翰逊总统(Lyndon Johnson),他在1965年宣誓就任美国总统,那时据我出生还有两个月;那时,涌进华盛顿的人数多达一百二十万人,那时,象奥巴马这样的黑人大多还没有选举美国总统的投票权,更不用说去竞选美国总统。44年后的今天,黑人当总统了,我长大并迅速地继续变老,躲在网络上写点文章度日如年,两百万美国人涌进华盛顿见证这一历史时刻——这就是历史,我们每一个人的历史。

我关心奥巴马,当然不完全因为这一点牵强附会的联系;我关心奥巴马,更不会只关心他如何风光的挺进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搬进自古以来只有白人住客的白色的宫殿——白宫。我关心奥巴马是从另外一个角度入手的:四年后——或者如果他够幸运的话,八年后,奥巴马能否全身而退?

这里的全身而退的“身”,不是指他的“身体”,虽然大家都预感到,奥巴马将会成为极端种族分子和神经病们的明杀和暗杀的目标,但这不是我讨论的主题。我说的“身”更多地从奥巴马的“名声”和“精神”出发。奥巴马风光就职已经是铁板钉钉,但他能够同样风光地离开白宫和华盛顿吗?我很怀疑,不是怀疑他的能力和人品,而是历史和现实一再展示一个浅显的道理:总统是不好当的!

奥巴马当选美国总统不但实现了他自己的梦,也实现了美国创建者奠定的美国梦,而且更主要的是,他这一折腾,让全世界早就失去希望的人、民族和国家也都开始重温旧梦或者编织新梦。可是,那些梦想很难实现的民族可以继续在梦想里生活,意淫奥巴马,而美国人则绝不会在一个梦想前止步不前的。他们会有新的梦想,他们会有新的期望,而他们还会继续把这些梦想和期望寄托在奥巴马的身上。奥巴马是否还能够再创辉煌?他能够不仅仅实现自己的梦想也带领美国人追求所有人的理想吗?他有这个能力吗?

但愿我不是杞人忧天,但如果我们看一下美国,包括一些其他的民主国家或政体领导人的经历,我们就有理由为奥巴马捏一把冷汗。让我们不要忘记就在奥巴马就职那天离开白宫的小布什总统。可能很少有人记得,八年前布什总统当选的时候,美国人的激情一点也不比现在低,我当时遇到的稍为上了点年纪的美国人都会长长松一口气地说,终于可以让白宫干净一点了。不错,整整八年,白宫被克林顿搞得乌烟瘴气,雪茄和实习女生的气味,让美国人觉得八年已经足够了,应该改变一下了。于是他们挑选了不但办事效率高,低调,而且每天晚上九点就准时爬上床的富家公子小布什——各位,这对逐渐要求回归家庭的美国人来说真是莫大的鼓舞。华盛顿早就流传着这样的故事:共和党总统实在太保守,保守得都不喜欢做爱了;而民主党总统倒很开明,也很喜欢做爱,可是他们从来不和自己的妻子做。——现在好了,谢天谢地,白宫里终于住进了一位不但做爱,而且还九点钟就上床和自己妻子做爱的总统,上帝保佑美利坚!

我想告诉大家的是,八年前小布什就职时,他的民意支持度只比当今的奥巴马略低一点点,而在小布什上台后不久就发生了911事件,上帝没有保佑美利坚但照顾了小布什,结果,小布什的民意支持度飙升到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总统才享受过的高度。

我倒想知道,如果说奥巴马现在的民意支持度比小布什上台时稍微高一点,那他干什么事能够让他在未来四年里达到小布什曾经有过的高度?如果没有,那么他未来四年准备靠什么继续凝聚民意,以便四年后连任成功?(大家知道,在美国当总统如果不连任的话,几乎是“奇耻大辱”,老布什只干了四年就下台了,一直耿耿入怀,而小布什最大的成绩就是帮老爸报仇了,多谢恐怖分子,他一干就干了八年,虽然最后有些灰溜溜)

说实话,就从我着一个月窜访华盛顿打探到的消息,迄今为止,奥巴马显然还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他的内阁班底基本组成了,大都是老面孔,他们如果真能带来改变,那么华盛顿早就改变几十次了。看起来,今后还得看奥巴马自己那张诱人的黑面孔是否能够搞出点新意。对于伊拉克战争和恐怖分子的军事措施上,奥巴马显然已经从竞选的慷慨激昂退缩了,他留任了小布什的国防部长,让很多支持他的人目瞪口呆。竞选的时候,部分选民曾经希望奥巴马修正小布什步步紧逼俄国(使用北约扩张的方法)的政策,但现在看来,奥巴马突然没有动静了。还有中东政策,特别是以色列,奥巴马能够挥洒的空间也非常有限。如果他想连任的话,光靠年轻人激动的时候捐出的一些零花钱显然不够,犹太大佬们还是不能忽视太久的。

那么关于经济又如何?对于美国这些已经充分享受了自由和人权的人民,没有什么比“温饱”更重要的了——所以如何度过经济危机,并让美国人不为房贷和昂贵的假期发愁,至少保证他们口袋里的钱不继续流失,不但是奥巴马的当务之急,也是他第一个任期内最大的挑战。目前看来,最核心的问题是他如何支配和使用那笔接近天文数字的财政支出。这两天美国各路神仙已就此问题争得面红耳赤,很可能要大打出手,其势头简直压过了奥巴马的就职典礼。

即便奥巴马度过了所有这些难关,那么他的人品如何?一个黑人穷孩子出身的,能够顶得住华盛顿白宫里的巨大诱惑?请大家再想一下另外一位总统,克林顿——算了,换一个吧,老拿他开说我都不好意思了。再说,人家已经是美国国务卿的老公,我换一个说吧:陈水扁。

大家回想一下,当初陈水扁当选的时候,整个世界是不是都激动不已?如果说奥巴马当选实现了美国建国230年以来的梦想,那么陈水扁当选据说是中国人五千年没有碰上的。那时的陈水扁一点也不比奥巴马逊色,那个风光,可以说不可一世。后来情况还用我说吗?当然奥巴马和陈水扁所在环境毕竟有区别,一个是非常成熟的民主国家,一个是崭新的民主政体。在成熟的民主国家里,总统和常人一样清楚,要想利用总统宝座捞点经济利益,或者搞点徇私舞弊,所冒的风险实在太大。而亚洲所有新兴民主国家在成长的过程中,几乎都要牺牲掉他的前几位民选总统,这些“总统”在争取民主的过程中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然而,当他们当上“总统”后却没有分清“总统”和国王的区别,结果身败名裂,甚至锒铛入狱。

正如我不会否认台湾民主政治的成绩一样,我始终认为奥巴马当选本身已经具有非常大的历史意义。奥巴马的当选改变了世界,然而,作为一个实实在在的美国人的总统,他还得在自己的任内改变美国,否则,过去的辉煌也只能是过去的。而且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过去多年的历史教训向我们显示,在民主国家当总统,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荣耀地登上总统宝座有如登天一样难,但能够光荣地离开总统宝座则比登天还要难。

写到这里,有人也许会质疑我,按照你说的,那当总统干啥?不错,这个问题其实也是我最近一直在思考的。在一个成熟的民国家或者政体里,去竞选总统时非常激动人心的,但总统这个职业并不是那么激动人心的,对于独善其身的人,总统职位甚至是“高危”的。

首先说说经济利益。生活在非民主国家的人一般认为民主国家的总统一定可以赚钱吧。可是,让我告诉你一个事实:美国的绝大多数总统在卸任时比上任时要穷,至少有超过五分之一的美国总统在离开白宫时或者之后都有些穷困官僚倒,欠债的有,晚年生活穷困的更多,这个名单里就包括美国第一任总统华盛顿和我们中国人的老朋友克林顿。奥巴马当选美国总统很风光,但如果不出意外,他移到华盛顿后,他们全家的收入将会减少而不是增多。

再说说总统的“人权”,在有些国家,民众想当然地认为当了总统,自然可以要风是风,要雨是雨,即便不像中国的皇帝那样搞个三宫六院,包几个二奶,总算没有问题吧。大家看看柯灵顿就知道了。其实,总统的不自由还有很多。就拿奥巴马来说,他的当选是依靠了熟练地拨弄手机的年轻一代的,可是,就在他当选总统的那一天起,他自己心爱的手机被总统卫队“没收”了,从此以后,他所有的电话都是国家事务,他没有随便使用手机的自由了。当然,总统还受到很多限制,这里只是举个好玩的例子。

总统在很多事情上的道德水平要求是很高的,如果你稍微有所差池,你会后悔自己当了总统的。大家不妨想一下尼克松。

也许有人会追问一句:既然没有经济利益,又没有个人特权,为什么要当总统?为什么美国还有那么多人想当总统?我的回答是,自古以来,世界上没有人不想当总统(或者国王、皇帝、国家主席、总书记的),他们为什么想当?因为有利可图,因为有特权呀。但是,民主制度的好处就是这个制度本身不但是让人民做主的,而且也是由人民来修改这个制度,完善这个制度的。他们修改来改去,就把这个制度中权力最大的人——总统——关进笼子里了。而且对其权力进行限制和监督。弄到最后,一个民主制度成熟国家的总统如果说是一种职位,倒不如说是一种理想了。也就是说,如果你不是为了理想而只是争权夺利的结果,只是为了养家活口、为了特权的话,最好离这个职位远一点。

如果从这种角度来说,那么很容易理解布什的失误和奥巴马的优势。布什总统出生富贵,做事按部就班,一板一眼,人也很平和,没有情绪上的大起大落,完全一个小官僚的作风。可惜他选择了白宫这个最高职位,这个职位是一个关于理想的职位。我注意到,过去八年,哪怕是在反恐最激动人心到时候,布什总统的演讲也都非常平和,很少有煽情的激情和机智的东西在里面。这也许是他的优点,但在美国人遭受多重打击的时候(例如恐怖主义和金融海啸),他就显得太平庸了。

奥巴马则完全不同,他更像共和党的里根,那个夸夸其谈的好莱坞演员,在后来总统任内,几乎把当时在好莱坞当演员背诵的台词都重复了一遍,弄得美国人像看好莱坞大片一样舒坦。奥巴马的演讲不乏机智,但更多的是激情。他举手投足之间,都能够让人感觉到希望和改变。20日,他的就职演讲无疑是另外一次精彩的表演。然而,演讲本身绝对不能满足美国选民,你得把激情的理想变成现实中可以触摸的东西,让民众信服你。那样你不但可以从白宫全身而退,而且还能够光荣而退。

过了20日奥巴马进入白宫后,轮到他倾听自己的演讲了:他能够实现自己演讲中的承诺?用中国一句俗话说:过了今天,你奥巴马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才知道。

余  杰:历史大视野中布什总统的是非功过

二零零九年一月二十日,美国总统权力交接仪式在国会山庄前面举行——这是美国的政治传统之一,以此显示立法机构高于行政机构。而这一天该仪式的主人公是奥巴马,而不是布什。仪式结束之后,布什将乘专机离开华盛顿,离开白宫这个他居住了八年的“临时之家”(白宫对于所有的总统来说都只是“临时之家”),返回他真正的家——位于德州的农场。

布什是在经济的剧烈动荡、媒体的激烈批评以及民众的高度不满中卸任的。然而,对布什的评价,并不能在此时此刻“盖棺定论”。当年杜鲁门离开白宫的时候,可谓“谤满天下”,谁也没有料到,半个多世纪之后,杜鲁门却得以跻身“伟大总统”的行列,获得了历史学家的公正评价和民众的深切怀念。我相信,如果将布什总统放在一个更加辽阔的历史大视野中来考量,他也必将如同当年的杜鲁门一样,在未来的岁月里越来越往高处走,而不是相反。

布什任内最受世人诟病的国家政策,便是以伊拉克战争为代表的“先发制人”的战略和“单边主义”的外交。布什担任总统的八年,美国与欧洲(尤其是“老欧洲”)的关系渐行渐远,许多欧洲人认为美国是危害世界和平的最危险的力量,罔顾此一显而易见的事实:在整个冷战时代,美军在欧洲的存在,使得欧洲人的自由不至于被苏联所侵蚀;在冷战结束之后,如果没有美国的帮助,欧洲连发生在自己家门口的科索沃危机也无力解决。一个没有美国的世界,与一个有美国的世界相比,只会更坏而不会更美。

在美国国内,被左派(自由派)控制的主流媒体、大学和知识界,特别是以东西两岸大城市为代表的“美国”,是反对布什政府的中坚力量。“政治正确”的左派经常质疑伊拉克战争,因为在伊拉克并未发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所以他们认为这场战争根本不是反恐战争,这场战争彻底就是错误的。然而,人们偏偏忘记了:在战争刚刚爆发的时候,美国有百分之九十的人支持这场战争,就是后来百般诋毁布什政策的参议院希拉里,也在国会中投下了赞成票——如果说一般民众由于信息有限,容易被政府“误导”;那么当过八年第一夫人、甚至参与过克林顿政府若干决策的,经验丰富的希拉里,能被谁“误导”呢?

“民调”是不可完全信任的,“民调”离真理相距甚远。普通人过于相信媒体的“客观性”,过于看重眼前的利益得失,而缺乏远景与异象,所以他们难以推动历史进程。当初,布什毅然对伊开战,与美国面对的严峻的反恐态势有关,与布什本人的基督信仰有关,与布什对“向全球推广自由民主”的雄心壮志有关。在此意义上,伊拉克战争本身并没有错误,只是推进的战略出现了一些偏差。正面战场如同预期的那样势如破竹,但对于战后如何重建一个民主的伊拉克政府、如何完全清除恐怖主义滋生的温床,布什政府明显准备不足。以至于后来遇到困难和障碍的时候,布什政府的高级官员与美国的普通民众一样,缺乏充分的心理准备,也无法迅速拿出有效的应对办法,其结果便是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的被迫辞职。

关于伊拉克是否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问题,让布什百口莫辩。在近期的一次采访中,他亦坦承相关部门的情报有误。但是,如果我们着眼宏观而不是注视细节的话,我们不妨作这样的反问:谁说伊拉克没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呢?萨达姆政权本身就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在萨达姆的统治下,先后有超过三十万的伊拉克人被杀害。在两伊战争及第一次海湾战争结束期间,萨达姆都曾下令对伊朗方面及库尔德人使用生化武器。萨达姆的存在,与毛泽东、希特勒的存在一样,是以消灭千千万万无辜民众的生命为前提的,他们本人就是比核弹还要可怕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所以,通过伊拉克战争及战后的审判,终结了萨达姆的生命,也就是拯救了千千万万民众的生命。

为什么大部分人对伊拉克的形势如此悲观?因为美国的主流媒体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有人说,美国总统和美国政府的最大的敌人,乃是美国自己的媒体,这个说法并不夸张。在美国的各大媒体上,每天都充斥着来自伊拉克的坏得不能再坏的“坏消息”,因为“好消息”根本不能成为“新闻”——这就是西方的“新闻”与中国的“新闻”之间最大的差别。一位美国朋友观看了中国中央电视台半个小时的“新闻连播”之后,疑惑地问我说:“我怎么一个新闻也没有看到,全部是官员的讲话和会议啊?”

如果说中国的“好消息”几乎都是谎言的话,那么美国的“坏消息”亦并非全部的真相。天天从媒体上了解伊拉克现状的普通的美国人,也许并不知道伊拉克事态发展的另一面:近年来,伊拉克经济发展强劲,在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下,股市在每年升值四成左右,经济增长保持在百分之十五到二十左右。比起“宝马便奥拓”的中国股市来,伊拉克股市简直就是红红火火;比起整天像念经一样念叨“保八”的中国官僚来,伊拉克的经济奇迹简直让人刮目相看。仅二零零八年十一月,伊拉克出口的石油就有近五千九百万桶,每日平均出口近两百万桶。石油出口迅速增加的一个主要原因,是当地的治安有了明显的改善。美军每月在伊拉克的伤亡人数,已经低于美军在日常的演练中的伤亡人数。

对于伊拉克战争的争论也许将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奥巴马上台之后如何实现“撤军”的诺言也让人们拭目以待。但是,没有人能否认,伊战让伊拉克人民获得了真正的自由。布什在第二届总统就职演说中说过:“这个世界只存在一种力量可以冲决仇恨、揭露暴君的虚伪、扶植容忍、培育尊严,那就是人类的自由”,“我们受常识的指引和历史的教诲,得出如下结论:自由是否能在我们的土地上存在,正日益依赖于自由能否也在别国获得充分体现。对和平的热切期望只能源于自由在世界上的扩展。”在卸任前夕,他再次强调说,他希望作为一名帮助数千万人获得自由的总统而被后人记住,这里面当然包括伊拉克人和阿富汗人。

伊拉克在战后已经成功实施了全民投票,选举出新的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包括大部分妇女在内的从未获得投票权的群体,也昂首挺胸前前去投票站投下庄严的一票。迄今为止仍然没有投票权的中国人,有什么资格嘲笑伊拉克人呢?随着伊拉克国内局势的好转,仅二零零八年一年间,便有数十万在萨达姆统治时期流亡海外的伊拉克精英分子重新回到祖国,他们看到祖国已经有希望了。如果我们放宽历史视野,完全有理由乐观地期望:民主制度在伊拉克终将巩固,伊拉克还可能成为整个中东地区民主的样板,并带动整个阿拉伯世界接受普世价值,甚至引发世界民主化的“第四波”。这一切,布什总统均功不可没。

布什遭致国人批评和抱怨的另一理由是经济危机。但是,由华尔街的金融风暴而引发的全球经济危机,不应当归罪于布什。对此,布什曾经辩解说:“在我上任的时候,经济面临衰退;在我卸任的时候,经济同样面临衰退;但是,人们却忘记了,在我的任期内,有持续五十三个月的时间,美国经济呈现强劲增长的态势。”美国经济有自身的运行规律以及缺陷、隐疾,美国总统对经济走向固然有一定影响,但其影响力并非翻天覆地式的。以对经济的影响而言,总统甚至还比不上美联储主席——当格林斯潘头上的光环逐渐退去的时候,这个曾经“多财善贾”的老人不得不承认,是他在克林顿时代实施的一系列经济政策,导致了今天的经济危机。无疑,对于今天经济恶化的状况,布什负有一定的责任,他未能更早地意识到华尔街存在的问题,以至该问题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但是,将布什当作经济危机的罪魁祸首,显然是不公正的。今天的经济恶果,与每一个美国人的长期以来的生活方式都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在离别之际,布什不仅需要辩护,还需要赞美。布什本人不是一个喜欢表功的总统,媒体也很少报道他的功勋。比如在援助非洲、遏制艾滋病泛滥等方面,布什政府做得比此前任何一届政府都好,布什政府投入大笔资金并对资金进行严格监管,这都是克林顿政府不曾做过的;比如在支持非民主国家的民主人士方面,布什也比克林顿积极得多,他先后接见过北韩、古巴、伊朗、中国等国家的民主人士(笔者也是其中之一),在谈话中对他们的处境感同身受,也鼓励了更多在不自由中追求自由的人。平时,布什很少谈及这些方面的成就,在一月十五日发表的告别演讲上,他才轻描淡写地回顾说:“我们与持不同政见者和年轻的民主力量并肩作战;我们提供艾滋病药品挽救垂危的病人;我们挽救患疟疾的母亲与婴儿。我们这个与自由共同降生的伟大共和国,正引领世界走向一个自由属于所有国家的新时代。”当然,由于受制于官僚系统和利益集团,布什的充满理想主义的对外政策无法完全实现,比如在二零零八年夏天参加北京奥运会的时候,他仅仅以体育迷的身份出现在赛场上,而未能利用这一难得的机会,在人权和宗教自由方面对中国发挥正面的影响力。

在崇尚“贵族气”的华府,布什是一名最为平民化的总统,他置身于普通百姓中间远比在高官显贵中间自在。他的德州口音与新英格兰地区典雅的英语格格不入。但是,老百姓却能够理解他的所说的“大白话”。在发表告别演讲的时候,布什夫妇邀请了许多感动美国、甚至感动世界的普通人来出席。布什在演讲中特意提及他们的故事:“我们在托尼?雷卡斯纳尔博士身上看到了美国精神,他在卡特里娜飓风的废墟中建立起一座崭新的学校。我们在胡里奥?梅迪纳身上看到了美国精神,他出狱后怀着信仰,领导了一个帮助犯人重返社会的帮助计划。我们在奥布里?麦克戴德身上看到了美国精神,他在伊拉克勇闯敌阵救出了三个战友。我们在比尔?克里索夫身上看到了美国精神,这位来自加利福尼亚的外科医生,他的儿子牺牲在了伊拉克的战场。为了纪念他的儿子,他希望加入海军医疗队。这位老人已经六十岁了——比参军年龄上限大了整整十八岁。但他的请求被允许了。过去几年里他一直在战地医院接受培训。克里索夫海军少校今天无法来到现场,因为他马上就要开赴伊拉克,在那里,他将帮助受伤的勇士们,并以此来纪念他的儿子。在这些美国人的身上,我们看到了我们国家的精髓——百折不挠而又充满希望,心存善良而又生性坚强。”这才是比央视的“东方时空”栏目更真实的“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

布什所代表的,所倡导的,正是这样一种美国精神:有清教徒的传统,有拓荒者的勇敢,有自我实现的激情,有爱和宽容的品格。美国这个国家之所以可爱,便是因为人们对它的认同和皈依,不是基于文化、历史、种族和地理,乃是因着价值与精神。这样的国家才是不可战胜的,也只有这样的国家才吸引了那么多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加盟”其中的“偷渡客”,正如布什所说:“我对美国的承诺充满信心,因为我知道美国人的精神。这是一个能够激励移民冒所有的风险来追求自由的国家。这是一个人民在危机中仍保持镇静,在痛苦中仍怀有同情的国家。我们周围都是这样的人。”充满牛仔气质的布什本人,也正是这群具有“美国精神”的美国人之一。遗憾的是,今天有一些美国人,已经不具备此种“美国精神”了。他们比美国之外的“反美主义者”还要反美。然而,美国允许他们“子嫌母丑”,并依然“母不嫌子丑”地包容他们。

今天的世界,需要的是简单,而不是复杂。许多人喜欢将简单的事物弄得很复杂,而当一个人用最简单的方式表达真理的时候,他却遭到周围的人的耻笑。在一个人们企图“超越善恶”、实际上是没有信心谈论善恶的时代里,布什像里根那样斩钉截铁地说出“这就是善”、“这就是恶”,需要莫大的勇气。美国思想家布鲁姆指出,美国已经深陷于“价值相对主义”之中,价值相对主义让人们摆脱了羞耻和负罪感,以及追求其一避免其二所要求的不懈努力,这种思潮“首先反映着我们现实的美国生活和最发达的德国哲学之间的姻亲关系”。与之相反,布鲁姆赞扬另外一类人:“对价值深信不疑的人是值得赞赏的。他们的强烈信仰,他们的关爱或兴趣、他们对某种事情的信念,是自主、自由和创造性的明证。这样的人与无所用心的人正好相反,他们是有准则的。”布什正是这样一位有价值和准则的、遵照信仰的引导生活和做决定的总统。

也许布什确实没有他的父亲聪明,但是聪明并不能直接导致伟大。伟大更与“择善固执”、“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敢、坚韧有关。在中国国内的媒体上,我所看到的惟一的一篇正面评价布什的文章,是发表在《南方人物周刊》上的署名黄妃红的文章,这篇文章引用了布什即将结束总统生涯时的一段谈话:“我希望自己在人们的记忆中首先也是最重要的是,没有为了迎合政治而出卖我的灵魂。我带着自己的价值观念来到华盛顿,也将带着同样的价值观离开。”作者评论说,布什的自信来源于他对正义和公理的自信——在与布什同代的政治人物当中,已经很少有人具备这样的一种自信了。

此时此刻,是布什离开的时刻,我在深夜的北京为这位孤独的“前总统”送行。与一位喜爱布什的中国网友一样,我也期盼未来的一天,我会拉着我的孩子的手,对他朗读这样一段话:

“人类千百年的历史,最珍贵的不是令人炫目的科技,不是浩瀚的大师们的经典著作,不是政客们天花乱坠的演讲,而是实现了对统治者的驯服,实现了把他们关在笼子里的梦想。因为只有驯服了他们,把他们关起来,才不会害人。我现在就是站在笼子里向你们讲话。”

是的,我也会告诉我的孩子,这段朴实无华的话,是一个叫乔治?布什的美国人讲的,他曾经是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我会带他去布什总统图书馆参观,让他知道:这位总统犯过错误,也遇到过挑战,但他领导美国人在九?一一的打击下重新站了起来,他也帮助数千万被黑暗辖制的人民沐浴在自由的阳光之下。

——二零零九年一月十九日

北京家中

丘岳首:说“喝茶”

茶道是国宝,古时有顾况的《茶赋》,现代有老舍的《茶馆》,源远流长。

在我潮汕家乡,流行一种“功夫茶”,我自小耳濡目染口喝,因而对茶道也略知一二,什么茶三酒四、高冲低倒、关公巡城、韩信点兵……家乡人爱喝茶,既为养身又为公关,通过喝茶清除体内杂质减少多余脂肪,更重要的是笼络乡情友情,三杯落肚,就喝出情谊,喝出团结来。潮汕地小人多,四处“流窜”的潮人在外抱成一团一团,互利互助(当然有时也互打),共同对外打拼天下。举我现在居住澳洲为例,此间老乡会无数,却可能只有潮人除一“团”势力不小的“潮州同乡会”外,尚另有一“团”实力不弱的“潮汕青年联谊会”。

鲁迅说过“有好茶喝,会喝好茶,是一种清福”。 周作人更进一步论茶道,认为要享这种清福需有良好的氛围 “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同饮,得半日之闲,可抵上十年尘梦。”不得当者只“可称为颇有喝茶之意,而未可许为已得喝茶之道也。”“一到即罄,次碗继至,不遑应酬,否则麻油三浇,旋即撤去,怒形于色,未免使客不欢而散,茶意都消了。”(《喝茶》)

近日与茶友饮茶,照例海阔天空,纵论人情世事,自然而然交流故国近况。离奇的是,我们几个均不约而同谈到大陆友人被请“喝茶”之事。请者与被请者未曾谋面,一方为保“国家安全”,履行职责;另一方涉嫌“危害国家安全”,配合调查。那“茶”喝得苦涩,了无情趣。

中国社会开放几十年了,多数国人早已厌恶和抛弃了“阶级斗争”那一套了。随著各行各业活力的展现,《茶馆》人气也自然涨旺, 那“瓦屋纸窗,清泉绿茶,素雅茶具”,让长期“折腾”之后的国人闲适多轻松多了。令我等大惑不解的是,“构建和谐社会”确定为大政方针,《茶馆》本应更加飘香,怎么茶壶里又冒出火药味来?

细说下来,友人无非在一份电邮流传、给国家建言的文件上签了个真名。认同一种观点意见,平和将之表达出来,是文明社会的常态,是公民意识的觉醒。“国家”不高兴,认为表达出了格,通过“喝茶”方式与表达者沟通对话也属正常。但把敌对思维带到《茶馆》,居高临下,正襟危坐,声色俱厉,软硬兼施,盘问恫胁,这样的“喝茶”,定然是喝不出一个和谐社会来。弄不好,还可能喝出更大的不和谐,喝出狼烟四起来。

“关公”忙于巡看外部“敌对势力介入”,“韩信”忙于点击内部“危害国家安全”者,“喝茶”喝成这样,令茶味无香,茶话无聊,实乃中国茶道之大不幸。

其实,国人善在春节前夕举行茶话会,在今年政府操办的大大小小的新春茶话会之中,就那个引发紧张的文本加一个“政治异见沟通茶话会”又如何?此举可让朝野异见从容煮茶论“道”,可免去大大小小国家安全公务员的劳苦,可消减官民冲突的紧张,何乐不为?

平心而论,喝茶比吆喝,“请喝茶”比“关进去”,乃社会离开野蛮之一大进步,而我等那些被“请”之友,有恐惧者几无,此更是公民社会之一大长进。正所谓:牛油面包颇新鲜,“国家”茶叶不费钱,吃饱喝胀活神仙,唱个“蝴蝶儿上西天”。(胡适打油诗小改)

2009/1/20

李元龙:飞出牢笼的"反动梦"

2005年陷入专制政权的文字大狱之中后,国安们不止一次对我说,他们之所以如此这般对待我,最主要的,是要解决我的”思想问题”,以免我出去以后又写那样的反动文章。别说如今的我的思想问题没有如他们痴心妄想的那样被”解决”了,即使是在狱中的时候,这思想问题,就一直没有被解决过。不说别的,我在狱中做的一些梦,就是最好的回答。

两年又六天的牢狱生活期间,梦不仅特别多,而且特别奇异。南唐后主李煜是”梦里不知身是客”,我则”梦里也知身是客”,而且,做了不少”反动梦”。

为什么要将这类性质的梦命名为反动梦?首先,我这样的案件,1997年之前,就是反革命,就是反动透顶。其次,法院判决书说发表我文章的的网站是反动网站,我发表的文章是反动文章。再次,直到2008年6月份,贵州省高级法院的贾法官,还在说我的文章”实在反动”。这反动一词,它本身就是个中性词,但是,如果一个人的言行是反专制而动,反邪恶而动,反倒行逆施而动,这反动二字,就是大大的褒义词了。所以,我不仅不介意我的思想、文章,包括梦,被那样一伙人称为反动思想,反动文章,反动梦,反而以此为荣。被怀人咒骂是好事,试想,如果我被坏人引为”同志”,大家称赞,那我成什么人了。

这些飞出了牢笼的反动梦,不管它们具体情形如何,反映的,不是自己对文字狱制造者的义愤,就是自己对自由的向往。

2005年9月9日那天,特务们对我的抓捕,可谓干净利索,圆满完成了党交给他们的负光荣使命。功劳有国安的一半,也有毕节日报社那个总编的一半,是他,让办公室主任打电话给我,把我骗到等候在他的办公室的特务手中的。对这样的没多少脊梁骨的人,就是在梦中,我也不想见到他。但是,在狱中,我居然做了三次和他有关的梦。

第一次梦见这位刘姓总编,是2006年2月的一天。刘在我出事之前,就盛传要被提拔为毕节地区真理部部长。但至今,他还是屈居在这家最低级的喉舌报里没挪窝。是否受我的党报记者发表讨伐党文章事件影响,就不得而知了。在这天的梦里,刚刚恢复自由之身的我很有君子风度地对刘说,对不起,不是因为我,你都高升了。接下来,我和他耳语我的变天梦:”我的坐牢,反而使得我那四篇文章更有可读性,更有意义了。我坚信,总有那样一天,《毕节日报》会以刊登我的文章为莫大荣幸的。”

梦里,刘耐心倾听,表现得还有点人样。但是,真实生活中的刘,则不是那么回事。直到今天,他对当年为虎作伥的事情,连一句受听的话,也没有对我说过。

2006年4月29日,梦见去毕节报社,见到了好几个曾经的同事。梦中,我对他们说,不就是四篇文章吗,却关了我这样久,共产党是否伟光正,由此昭然若揭。正说着话,有人说,刘让我去他的办公室,要教训我,要我写个检查,再考虑工作安排问题。我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丢下两个字:”不去”,然后拂袖而去。

2007年,我的有罪判决下来后的一天,梦见和我曾经的一个女同事在一个地方说话。梦中,我意识到刘在不远的地方观察着我们,并有所期待。我问女同事:那家伙在那里干什么?女同事说:他让我问你,今后是否还写反动文章。我一听,气又上来了,就大声武气地说给偷听着的刘听:当然要写!过去是偷偷摸摸的写,姓名也不敢落一个,以后,光明正大,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地写!

这三个反动梦说明,牢狱之中的我对陷自己于牢狱之灾的那四篇文章的正义性,一点也没有怀疑过;对发表那四篇文章的行为,一点也不后悔。还有就是,牢狱之中的自己,对中国大陆总有一天会没有党禁、报禁,很有信心。

对于自己的落入监狱,事前,由于我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等原因,心中摆脱恐怖,走出监狱的愿望特别强烈。这样的情绪在梦中也有所反映。2006年6月的一天,梦见一个好友到监狱里看望我。那时,我的案子开庭一个多月了,还没有什么结果。梦中,我问朋友,律师如何评估开庭效果。朋友说,律师认为还可以。接着,朋友对我说,那位来毕节唱过歌,拍个电视片的歌星龚林娜知道我落入监狱的事情后,发誓说:如果不释放李元龙,我就再也不来毕节唱歌了。梦中,我对龚林娜肃然起敬:想不到她和邓丽君一样,还是个有正义感的歌星。

我,一个无名之辈,竟然有山东律师为我无偿辩护,竟然有这样多素不相识的人或在网络上发文声援我,或打电话,甚至亲自到家里安慰、看望我的亲人,我想,正式在这样的感恩心理之下,我才会梦见素不相识的歌星也会声援我的。

国内有权势的人不会放绕我,没有权势的人,则谁也救不了我。我是因为在思想上加入美国国籍而被判刑的”半个”美国人,如果美国某个举足轻重的要员肯向中共施加压力救我,希望就大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2006年5月26日的梦中,我居然见到布什总统夫妇了。下面就是这天的日记:

今天凌晨梦见布什夫妇来华访问,我和(孩子)李鹓竟然也在布什的会见人群里。梦里明明和布什在一起,可怪的是,在梦中的我的意识里,我又是一个失去自由的人。求助于布什,让李鹓写封给布什的公开信,发在网上,请布什救我。特别奇特的是,梦里的我犯难了:我不是就坐在布什身边吗,公开信出来了,人家看到我和布什在一起,这算是怎么回事?

梦,只到这里,就”跳台”了。

梦醒之后,我还真认为这是个不错的办法,于是,我帮孩子拟写了给布什的公开信草稿,准备能会见亲人时,想办法给他,让他发到网络上去(当然,后来放弃了这一不可能有作用的想法)。

另一方面,这样的梦境不能不让我感到可悲。因为,我说假话的文章,才可以在国内媒体公开发表;我说真话的文章,即使偷偷摸摸到国外发表,还是没有能够避免专制政权黑手的迫害。还有就是,即使在梦里,落难的我也绝对不会去向中共政府或某个高官求救的。我的心里最清楚,我有了什么难事的时候,不管是在梦里,还是醒着,我都是多么盼望能够自然而然地向本国的法律,本国的政府等求助,而不是向”外人”求助。

还有一个与美国有关的反动(叛国?)梦。这是2006年12月19日做的一个有趣而又带有传奇色彩的梦。梦中,美国有了战事,要在中国挑选16个各方面素质很好的人参加特种部队。我因为会开车,会电脑,会写文章,还当过兵,竟然脱颖而出,被选上了。穿上很酷的美式戎装后,我们16个人坐进了一辆军用大卡车的货箱里。车厢里不可思议地坐了一对母子。那小可爱只有岁吧。我正吃着的米花糖挨近小可爱的嘴边时,他就理所当然地张开小嘴,偷吃我的米花糖。我看见了他的”不良”行为,他可一点不难为情,任挂在嘴边、脸上的米花糖随着他的小嘴上下颤动,仿佛公然向我”挑战”:就吃你的米花糖,看你把我怎么办!。

梦境一跳,我们已经从飞机上跳伞下来,正收拾降落伞。看,前面有一辆车,挡住了我们特种兵的去路。我走下车,坐到那辆车驾驶座上,随便掏出一把钥匙往点火开关里一插,竟然就发动了这辆车。颇为得心应手地将它倒开后,我们继续前进。身在异国他乡,我却感受到了身心从未有过的放松和惬意:我说什么,我写什么,我要”诽谤”、”攻击”共和党、民主党,我高兴在思想上加入任何一国国籍,再也不用担心同事告密,更不用害怕特务抓捕;我也能为这个世界民主、自由的灯塔的国度效劳呢……

我也当过专制政府的大兵,还参加过侵越战争。这让我至今仍感不安,所以,我从来不称呼那些和我在一个部队当过兵的人为什么”战友”,也很不乐意被他们称为所谓”战友”。如今,即使只是在思想上”加入”过美国国籍,即使只是在梦里参加过美国军队,我也为自己的创意和梦境感到宽慰。

说穿了,实际上,我向往的是人家民主、自由的制度。你真让我挑选国籍和生活地域,我不会考虑任何一个除中国以外的国家的。我不像那些说一套、做一套的专制政府里的党棍、政客,我心口如一地喜欢我的祖国(非四九年后的所谓中国)。中国以外的国家有甜酒腊肉酸菜金豆汤吗?有诗词对联红楼梦吗?有我的父亲孩子妻子吗?有我的母亲祖母的坟茔吗?当然没有。你说,我去国外干什么?我有什么理由和必要去什么劳什子国外?。

显然,任你如何妖魔化美国,任你将我抓进了监狱,我对美国的认可,我对美国民主和自由制度的向往,是谁也阻挡不了的。身子去不了美国,梦魂也要去美国见识一下,梦中也要为美国做点什么。一个人,只要真心向往美好事物,是监狱,是任何人也改变不了的。

当记者、编辑时见到的武警,可有礼貌了,进门之前必定敲门,喊报告,掏出稿子时必称请编辑老师指教等。可是,在看守所遭遇的武警,简直没有了多少文明影子。他们演习时,根本不管枪口是否对着犯人。所谓安全大检查时,如鬼子进村,野猪进了包谷林般穿了鞋上床,然后把犯人的被褥、衣物等等全抛到地下,把个监室弄得狼藉不堪。犯人在他们眼里不是人。我对这些家丁本没有什么好感,这样一来,心里对这些大兵,印象更差了。

正是在这样的反感心理驱使下,有一次,我梦见自己如何”算计”他们。梦中,武警倒车时,差点撞上一根电线杆。我的一个骑单车的朋友给他们叫停,并咕噜了一句什么。这下,得罪武警了,他们要抓、教训”胆敢”说他们不是的他。朋友骑了单车开跑,武警开车追了上去。等我辗转找到他们时,朋友已经被他们用一个建筑用的钢铁架子压在地下。我得救朋友。可是,梦中的我是没有了记者身份的刑满释放人员,顾不得那么多了,我走上去,举起相机说,我是记者,我需要你们勇抓歹徒的照片,配合一下好吗?这些上报经验老道的家伙立即走到被压得死死的朋友前面,作勇斗歹徒状。心里虽心痛朋友,但想到这正好,照下来,就是他们迫害无辜的证据。于是,我就照开了。一边照,一边心里哼道:得意吧,这些照片明天见了报,你们哭都来不及了。

梦,毕竟是梦,现实生活中,那一家喉舌媒体悍然作过武警和军队的反面报道。

对党绝对忠诚,这样的话竟然是全国国安的训词。我不知道,国安们每天见到这句话时,是没有把它当回事,还是其他什么心理。但有一点是无可争议的,即对于一个具有独立思考能力,具有独立人格的人来说,这是无论如何接受不了的非人化训词。对党绝对忠诚,对自己的妻儿父老呢?对国家和人民呢?对真理和正义呢?忠诚与否无所谓,是不是?仅这句话就足以说明,这些人不是所谓国安,是地道的党安。正因为如此,为了党给他们的那点残羹冷炙,坑蒙拐骗,残害无辜,颠倒是非,在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人物身上,他们也全武行都用上了。吃尽党安苦头,深感屈辱而又无处伸冤的我往往在梦里痛斥党安。

2006年11月29日那天,梦见刚获得自由回到家中,党安又把我抓去。到了党安会议室门前,我看到里面坐满了人。心想:这是要把我作反面典刑,以儆效尤吧?正好,我可以借机揭露党安们的勾当。谁知他们没有把我带进会场,而是带到了一间审讯室。一个女党安拿出一盘光碟问是否我邮购的。我一看,这是我从海外邮购的,有关六四的光碟。杀了人还想拼命掩盖真相,太卑鄙了,我怒斥道:六四屠杀学生,天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就是你们,难道心里不清楚六四杀人没有?见不得天日,当初为什么要杀人?你们凭什么抓我?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你们有没有人性……

李元龙,醒醒,醒醒……

睁开眼楞了一下,我才明白,刚才是做了个反动梦。犯人们问我,你在骂谁啊,骂得好凶?骂谁,骂尽干伤天害理之事的特务。接着,我给他们讲了自己在梦里是如何斥责特务们的。

他们那废纸般的狗屁法律究竟是怎样规定的,我懒得去查考,反正,在关押我的毕节地区看守所,只要开了庭,无论是毒枭还是其他什么犯罪分子,也无论那罪名将会判处有期徒刑、无期徒刑还是死刑,被关押者就可以会见亲人了。可是,我这个最高只能判处五年有期徒刑的文字狱受害者,在开了庭之后,却在无心无肝的党安捣鬼之下,连亲人也不能会见。有罪执行通知下来之后,剩下的刑期如果不满一年,就可以依照规定留在看守所服刑,并可以到相对宽松些的劳动号劳动。我的执行通知下来之前,看守所即对我说过,执行通知一下来,就让我到劳动号去,给他们管理档案,写写材料什么的。我的执行通知是2006年12月26日这一天下来的,可是,直到2007年9月14日出狱,一天的劳动号,我也没有去过。原因,还是党安捣的鬼。

2007年中旬的一天,我问看守所一个官员:执行通知下来半个月了,为什么还不放我出去劳动?回答是:能放你出去,早都放你出去了。原因,你就别问了,你心里明白就行。

我面对的,是一个表面强大、信心十足,内里虚弱、没有安全感的政府;我招惹着的,是一帮看似”精干内行”,实则愚昧无聊的特务。

因为心里那个义愤,晚上,竟然梦见我的一个堂兄弟和一男一女两个党安在一起吃饭喝酒。亏了那女党安,居然妄想我和他们一起举杯喝酒。想起党安在我的事情上种种卑鄙无耻的行径,我断然拒绝与党安坐到一张桌子上吃吃喝喝,并指了党安们质问:不就是四篇说真话的文章吗,你们居然把我和作奸犯科的社会渣滓关押在一起。你们做这样的伤天害理、焚琴煮鹤的缺德事,良心一点也没有受到谴责?一个人,干什么没有饭吃,没有衣穿,非得干这种为人鹰犬,天良丧尽的勾当……

醒醒,你怎么了,你骂哪个,哪个得罪你了。

身旁的一个年青犯人把我叫醒。

另一个和我关押了较长时间的中年犯人说:肯定又在骂国安。你们不晓得,他在梦里骂国安,不止一次呢。是不是,政治犯?

我说:嗯,是的,骂国安,还是女国安呢。

当然,这只是又做了个反动梦,醒着的时候,即使我想数落党安,我也会有所克制,不会那样激烈火。因为,那样的做法于事无补,于我无益。再一个,想想,党安们可怜又可悲。党需要他们的时候,摸头拍肩夸他们忠诚,不需要的时候,那,就是四人帮,三种人,或者是肃反对象了。

但是,这样的反动梦境说明,我没有因为邪恶势力的淫威而改变了自己做人的底线,也没有因此改变了自己的思想。相反,因为亲身遭受过文字狱的迫害,我对这一反文明、反人道的行径,更加痛恨,我对邪恶的人和事,更加痛恨,我对中国民主和自由的期望,也更加迫切。

想来想去,要想改变一个人的思想,除非人的头脑如电脑那样,里面也有储存思想的硬盘,你能够把储存有自己喜欢的思想的硬盘换装进去,目的,就可以达到了。问题是:人世间就一个思想,就一个声音,那还成其为人世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