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贤治:王小波对西方持什么态度

王小波与张承志有着大致相同的经历。两个人都当过红卫兵,当过上山下乡的“知青”;对这样两种角色,王小波倒不像张承志那样热烈地认同,而是一再反思自己的受“愚弄”,自我批判,自我否定。他们都曾经出过国,只是王小波在美留学,情况比较稳定,不同于张承志的当代表和做苦工,先后有着反差极大的荣与辱的体验;还有,是他们后来都辞去公职,置身于少数自由撰稿人之列。可是,除了不同的生活体验之外,他们整体的精神状态,思维方式和创作风格都呈现出很大的差异。

最明显的,是对西方文化的态度。可以说王小波是一个西方主义者,与张承志完全相反,从来不曾说过西方的坏话。对中国传统文化和现实问题的批评,也都是以西方的现代理念及社会经验为标准的。

这种态度和方法是五四式的,在当代知识分子中,很少有人能坚持这一点。在这中间,王小波突出的是对科学的宣传。他对科学的理解,主要集中在尊重事实,尊重知识,和尊重理性上面。他反对个人迷信,愚民政策,不断嘲讽大跃进和文革时代的荒诞,反对民族的自大,否定宣扬诸如“毫不利己”的人生观,“坏事变好事”的所谓辩证法之类的正统意识形态的东西,反对道德至上主义,揭露“气功”和“特异功能”,反对歧视同性恋者,等等。在相当广泛的范围内,如他所说,“充当科学辩护士”。他提倡科学研究的“善良原则”,并且强调,善良要建立在真实的基础上,惟有科学的伦理才是善良的。《关于崇高》一文举例说,当洪水冲走国家财产,不问抢救什么而只问抢救之责,是不负责任的。所以,文章主张,“人有权拒绝一种虚伪的崇高,正如他有权拒绝下水去捞一把稻草”。《肚子里的战争》反对依恃“在战争中学习战争”的教条,拿人的性命胡闹,同样以事实为根据,提出一个社会责任问题。王小波认为,科学是一个过程,“除了学习科学已有的内容,还要学习它所有、我们所无的素质”。也就是说,应当把科学的内容和原则转变为人的素质;通过科学改造人的素质,从而改变人的处境。

关于人的境遇问题,自由和民主问题,在王小波这里,是一个与科学密切相关的问题。何谓自由?自由是指属于个人的一种权利,而权利就是尊严。王小波说:“个人是尊严的基本单位。”他反对以国家或社会的尊严替代或剥夺个人的尊严。“尊严不但指人受到尊重,它还是人价值之所在”。他在多篇文章里谈及中国的政治环境和生活环境,总结说是“从上古到现代,数以亿万计的中国人里,没有几个人有过属于个人的尊严”。自由对于个人,是一种独立性,对于社会则是多元性多样性,是罗素说的“参差多态”。王小波决心捍卫个人的独立和尊严,表示说:“不管怎么说,我不想把自己的未来交给任何人,尤其是哲学王。”他同样反对那种统一的,“呆板”的,甚至像但丁《神曲》的寒冰地狱那样“把人冻在那里一动都不能动”的社会。在这样的社会里,是明确的定于一尊的,所以才有“这个不宜提倡,那个不宜提倡”,“仿佛人活着就是为了被提倡”的现象。对此,王小波表态说:“要真是这样,就不如不活。”他发问道:“弟兄姐妹们,让我们睁开眼睛往周围看看,所谓的参差多态,它在哪里呢?”自由、民主、平等,这是西方近代思想启蒙和工业革命的产物,为乡土中国所匮乏的。王小波在《弗洛伊德和受虐狂》一文中,用谐谑的语调写道:“法国人在马赛曲里唱道:不自由毋宁死;这话有人是不同意的。不信你就找本辜鸿铭的书来看看,里面大谈所谓良民宗教,简直就是在高唱:若自由毋宁死。《独立宣言》里说:我们认为,人人生而平等。这话是讲给英国皇上听的,表明了平民的尊严。这话孟夫子一定反对,他说过:无君无父,是禽兽也——这又简直是宣布说,平民不该有自己的尊严。总而言之,个人的体面与尊严,平等、自由等等概念,中国的传统文化里是没有的,有的全是些相反的东西。我是很爱国的,这体现在:我希望伏尔泰、杰弗逊的文章能归到辜鸿铭的名下,而把辜鸿铭的文章栽给洋鬼子。假如这是事实的话,我会感到幸福得多。”在《洋鬼子与辜鸿铭》的文章里,作者进一步表明,作为东西文化的产物,两者毫无共通性可言,彼此是不可能置换的。至于“密室”里的事情,自另当别论。文中写道:“坦白地说吧,在洋鬼子的S/M密室里有什么,我们这里就有什么,这种一一对应的关系,恐怕不能说是偶合。在密室里,有些masochist把自己叫做奴才,把sadist叫做主人。中国有把自己叫贱人、奴婢的,有把对方叫老爷的,意思差不多。有些M在密室里说自己是条虫子,称对方是太阳——中国人不说虫子,但有说自己是砖头和螺丝钉的,至于只说对方是太阳,那就太不够味儿,还要加上最红最红的前缀。这似乎说明,我们这里整个是一座密室。”密室的特点就是封闭、禁锢。王小波有文章专门评论中国现代书刊出版的检查制度,以西方作参照,赞成美国和欧洲把成人和儿童的知识环境分开的做法,反对审查和禁止,“拿成人当孩子看”。他写《摆脱童稚状态》,以十分犀利的文笔写道:“二三十年代,有头脑的美国人,如海明威等,全在欧洲呆着。后来希特勒把知识分子又都撵回到美国去,所以美国才有了科学发达人文荟萃的时代。假如希特勒不在欧洲烧书、杀犹太人,我敢说现在美国和欧洲相比,依然是个土得掉渣的国家。我不敢说国内人才凋零是书刊检查之故,但是美国如果现在出了希特勒,我们国内的人才一定会多起来。”

在说到科学的美好时,王小波认为,科学所以在人类开创的一切事业中最有成就,是因为有自由民主做基础。对个人而言,如果缺少爱平等、爱自由这两样东西,不但没有成就,而且会活得像一只猪一样。因此,在此之上,必须加上另一样东西,就是爱智慧。智慧是理性,是觉悟,是自我分裂和自我拯救的力量,王小波曾经提到一个德国人对本民族的智慧的怀疑:怎么全体日耳曼人会被一群层次很低的纳粹疯子引入歧途呢?对于经历过文革浩劫的中国人来说,存在着同样的问题,所以王小波经常提到“智慧”这个词,因为它意味着一种匮乏。但是,“国学家”也经常提到“东方智慧”,显然与王小波的概念大相径庭,正如他说的:“东西方两种智慧的区别,不仅仅是驴和马的区别,而且是叫驴和骟马的区别。”他指出:“中国是个官本位国家,老百姓见了官,腿肚子就会筛起糠来,底气不足,有民主权利,也不敢享受。对于绝大多数平头百姓来说,情况还是这样。”民主,自由,不是社会天然具备的,它们同样需要接受科学的培育和训练。在现有的条件下,“科学和艺术的正途不仅不是去关怀弱势群体,而且应当去冒犯强势群体。”如此提出科学的责任问题,在中国,王小波的声音确乎是独立的,惟一的。

王小波对科学和理性的热爱,与张承志对信仰、精神、道德主义的热爱,是两种不同的生命景观。由于东西方文化的对称性和相异性,两人不但对西方文化持相反的态度,对东方文化也同样如此。

王小波完全没有那种民族主义和国家主义的滥调,相反,他对民族文化传统整个地给否定掉了。表面上看起来,这是一种“走极端”,仿佛与理性主义很不相符,实际上他贯彻的是一个大原则,就是:人必须成为人。他认为,作为中国人有一种“行货感”。所谓“行货”,是低人一等的。这种不平等的观念,来源于延续了几千年的等级制度,以及基本上是御用的“国学”理论。王小波在《行货感与文化相对主义》一文中说:“假若有人生为行货,见识一定和生为货主大有不同。后一方面的例子有美国《独立宣言》,这是两百年前一批北美的种植园主起草的文件,照我们这里的标准,通篇都是大逆不道的语言。至于前一方面的例子,中国的典籍里多的是,从孔孟以降,讲的全是行货言论,尤其是和《独立宣言》对照着读,更是这样。”但是,文化相对主义作为国粹家的常用的法宝,总是以“存异”的面貌出现,实质上是把人类进化的时间之链拿掉,否认文明与野蛮的区别。对此,王小波表示说:“文化相对主义是人类学家对待外文化的态度,可不是让宋公明当行货,也不是让非洲的女孩子任人宰割。人生活在一种文化的影响之中,他就有批判这种文化的权利。”庄严,激烈,一个以幽默著称的作家,也有幽默不起来的时候。当有所谓“国学家”打着“爱国主义”的招牌推销儒学的陈货,宣称“中华文明将拯救世界”这种疯话时,王小波写了《我看国学》等系列文章,回敬怀有“救世情结”的“国学家”的蛊惑宣传。他说:“四书五经再好,也不能几千年地念;正如口香糖再好吃,也不能换着人地嚼。”“大宅闹鬼,树老成精,一门学问最后可能变成一种妖怪。就说国学吧,有人说它无所不包,到今天还能拯救世界,虽然我很乐意相信,但还是将信将疑”。又说:“老百姓说:罐子里养王八,养也养不大。儒学的罐子里长不出现代国家。”回顾九十年代“国学热”,这些文字,教人立刻想起鲁迅对杂感这一文体的定义性的赞许:“感应的神经,攻守的手足”,明确是饱含了战斗的热意的。在《沉默的大多数》中,王小波给自己,也给中国知识界划了界限,说:“如今我也挤进了话语圈子。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个圈子已经分崩离析。基于这种不幸的现实,可以听到各种要求振奋的话语:让我们来重建中国的精神结构,等等。作为从另一个圈子里来的人,我对新圈子里的朋友有个建议:让我们来检查一下自己,看看傻不傻,疯不疯?有各种各样的镜子可供检查自己之用:中国的传统是一面镜子,外国文化是另一面镜子。还有一面更大的镜子,就在我们身边,那就是沉默的大多数。”在文化问题上,王小波表达了他的平民立场。

耽于精神的人,往往忽略物质生活。而对于“沉默的大多数”来说,物质生活则是根本的。当王小波明言中国人一生生活在一种有害的哲学的阴影下的时候,同时指出,作为这套哲学的编造者,孔孟程朱是在社会的上层生活的,他们根本不了解底层。对于物质生活的困苦,中国文化提倡的,惟是一种消极忍耐的态度,只要大家都能活着就好,不管他们活得多么糟糕。在知青文学流行的“青春无悔”论,某种把生存权等同于人权,不把生存状态和生活质量定义在内的人权理论,都是王小波所批判的。

事实胜于雄辩。生活之树常绿。王小波把许多理论问题引向生活的概念,尤其是“沉默的大多数”的生活,简直成了知人论世的准则。他提出,人生活着,除了具有一定物质的保障之外,还必须享有自由,快乐,幸福与尊严。而所有这些,都不是权势者可以垄断的。这也就是说,“人该是自己生活的主宰,不是别人手里的行货”。所以,在一篇文章中,王小波特别赞赏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因为它总是力图反抗“生活的设置”,以致终于由家猪变做了野猪。与这种生活态度相比照的,文中还谈到两种人:一种是“想到设置别人生活的人”,另一种是“对被设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无论设置或被设置,奴役或被奴役,两者都不足取。王小波表明,他要过独立而自由的人的生活,自己所爱的生活,“有”的生活。他发誓说:“我这一生决不会向虚无投降。我会一直战斗到死。”

王小波的杂感,主题十分明确,就是对传统和正统,也即主流意识形态的消解。由于他是站在“体制”之外对人的生存状态作的反思,因此,这种消解也就较之其他作家为彻底。他创造了一种独异的文风,骨子里头是严肃的,而表现出来却是非常平易而有趣。他经常使用佛家语“平常心”,表达一种平民的品格;拒绝“媚雅”,自然也拒绝“媚俗”。在文章中,他惯于让“我”走进话题中去,这样可以避免“客观”,便于用民间说书人的朴素的叙述语调,去讲说自己的或真或假的经验和故事,在不断唤起的可笑感中,对选定的目标进行闪电般的出色的打击。他极其重视“有趣”。他认为,“凡人都喜欢有趣。这是我一生不可动摇的信条,假如这世界上没有有趣的事我情愿不活。有趣是一个开放的空间,一直伸往未知的领域,无趣是个封闭的空间,其中的一切,我们全部耳熟能详。”他的“有趣”,不是贾平凹式的无聊的噱头,也不是王蒙式的油滑的调侃,用他的话说,其实是一种“黑色幽默”。这种幽默,一是来源于生活逻辑固有的荒诞性,二是一种天生的气质,是两者的结合。他的文章,经常出现一种貌似正统,故作庄严的东西,这种“假正经”,正是他借以亵渎神圣,毁坏偶像的利器。有时,它仅以某种语调出之,例如:“我说过,以后写杂文要斯文一些,引经据典。”随意的一举手,就拨了一下“学者型”批评家的下巴。有时,把生活经验中的一些见惯不怪的假大空话,直接插入叙述之中。《沉默的大多数》写到一位知青在买东西时少给了钱,“那位老乡决定要说该同学一顿,期期艾艾地憋了好半天,才说出:哇!不行啦!思想啦!斗私批修啦!后来我们回家去,为该老乡的话语笑得打滚。可想而知,在今天,那老乡就会说:哇!不行啦!‘五讲’啦!‘四美’啦!‘三热爱’啦!同样也会使我们笑得要死!”表面上在嘲讽语言的贫乏,实际上却把前后两个不同的时期通过类似的语言连接起来了。《外国电影里的幽默》表现的是另一种机智,其中说到幽默是没有国界的,听不懂“幽默”有两种情形,一是不想懂,一是不敢懂。文章写道:“美国的年轻人常爱用这样一句感叹语:Holy shit!信教的老太太就听不懂。Holy这个词常用在宗教方面,就如中国人说:伟大、光荣、正确,shit是屎。连在一起来说,好多人就不敢懂了。”其中的语词,显然是经了理性的严格的选择与安排的。《驴和人的新寓言》,则是利用已有的文本进行新的阐释和创造。文章全从一则有名的寓言展开,寓言说的是骑驴的父子俩,因为听信几伙人的不同意见而改变自己的行为,但阐释却十分有趣。结束说:“我既是个学究,就要读书。现在的书刊内容丰富,作者名字前面有括号的全是重要文章。有的谈新儒学,有的谈后现代,扯着扯着就扯到了治国之策。当然,这路文章的实质不是和我们商量怎么受治之策,而是和别人商量怎么治我们,这就和驴耳朵里听见人嘀咕一样,虽然听不懂,但准知道没好事。”王小波说,中国历史“不容许幽默,只容许假正经”。因此,“假正经”对他来说,是一种合法的、自由的言说。在这种话语形式中,他可谓如鱼得水,使叙述省去许多笔墨,是超乎传统“文章作法”的一种凝炼,充满张力。这是一种异乎寻常的才能,他珍视这种才能并使之不断得到锻炼;许多篇章,无论思想或讽刺艺术,都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王小波自述道:“作为一个人,要负道义的责任,憋不住就得说,这就是我写杂文的动机。”幽默,玩笑,在中国作家中并不显得匮乏;在九十年代,甚至因此酿成一种可恶的风气。幽默而可恶,就因为没有道义感,甚至反道义。能够把道义感和幽默感结合起来,锻炼出一种风格,不特五十年,就算新文学运动以来的近百年间,也没有几个人。鲁迅是惟一的。王小波虽然尚未达到鲁迅的博大与深刻,但他在一个独断的意识形态下创造出来的“假正经”文风,自成格局,也可以说是惟一的,难以替代的。他的“黑色幽默”,潜伏着一种极强的攻击力量,但是,他为人是诚恳的,正直而热情。他有一段独白十分感人,说:“人在写作时,总是孤身一人。作品实际上是个人的独白,是一些发出的信。我觉得自己太缺少与人交流的机会——我相信,这是写严肃文学的人共同的体会。但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有自己,还有别人;除了身边的人,还有整个人类。写作的意义,就在于与人交流。因为这个缘故,我一直在写。”

然而,他没有能够写下去。1997年4月,正是艾略特说的残酷的月份,他被毁于心脏病。

赵达功:义和团咋又回来了?

这几天老是接到一些手机短信,内容都是”爱国”、”抵制外国货”、”反藏独”,甚至在我公司内部的信箱里也收到一位员工群发的邮件,号召抵制法国货,甚至把”家乐福”等上百个法国品牌商标逐一列出,告诉你清晰的抵制对象。

我暗自可笑。爱国主义、民族主义都是双刃剑,尤其在中国。中共统治集团一方面利用爱国主义、民族主义为自己的专制统治打上一针强心剂,另一方面也惧怕燃烧到自己,成为威胁自己统治的导火索。一百年前大清帝国曾经煽动义和团”扶清灭洋”,导致八国联军进中国,最后慈禧太后又在洋人要求下,对义和团进行血腥镇压。如今的中共统治集团不是慈禧太后,他们很清楚,”爱国愤青”不会危及西方政权,反而可能会危及自己政权的稳定。所以,中共政权绝不会等你”爱国愤青”把事情搞大,一定要把”不稳定因素”消灭在萌芽之中。前些年的反日游行、抵制日货,当局的平息付出了代价,糟糕的的是那些傻乎乎的”爱国愤青”被警察监控、威胁,甚至被捕坐牢也有发生;如今的”抵制西货”爱国运动刚一冒头,即被当局扼杀。

有人在自由中国论坛上了一个帖子,标题是”当局禁止愤青反藏独了!”说的是北京一些大学生蠢蠢欲动,准备在51节这一天举行反藏独、抵制西货的游行示威活动。结果在串联的会议上遇到北京警察,劝说他们放弃行动。在中国的许多大城市,”爱国愤青”都已经按捺不住,熊熊燃烧的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情绪高涨,这不,有报道说深圳51节也有游行活动。想都不用想,当局已经在密切监控,并且已经在采取行动,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愤青们上街。

说一些愤青”傻乎乎”,指的是他们不明真相,是一群被蒙蔽、被欺骗的天真热血青年。他们的”爱国”就是”爱政府”,就是跟着政府声音瞎转悠的跟屁虫,这政府是人民选举的政府吗,这国家是人民享有主权的国家吗?既然这国家,这政府,都没有你的意志成分,这国家、政府能倾听你的呼声吗?

义和团是愚昧中国的现象,如今的抵制西货也是愚昧中国现象。义和团也回不来,但义和团的愚昧却存在。试想,抵制西货真的能抵制吗?反过来想,如果西方人都抵制中国货,倒霉的不还是老百姓!经济不是一个国家的经济,经济是世界经济,经济的链条是相互依存,欧洲人、美国人都不买中国货,中国经济立即崩溃,中国人民倒是立即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2008年4月17日

冉云飞:世界著名“卖国贼”言论集

最近表演“爱国”很时髦,像义和团一样“爱国”更可称之为勇敢,虽然我不同意他们的的“爱国”理念,但我尊重他们的权利。但也有些不识相的“卖国贼”,说出容易被尘世遮蔽的真相,让我深深敬佩。现在我把他们的言论摘录出来,让大家作为探讨的靶子。这些著名的“卖国贼”的简介,诸君只要用百度或者狗狗就可以搜到,至于你要掘坟戮尸、殃及他们祖宗八代,你们也不缺乏人肉搜索技术,所以自己要怎么做,就怎么去做好了,在我看来不会给这些“卖国贼”带来什么困扰。

 

六经注我还是我注六经,那是学者们探讨的问题,我只是给我看到的这些“爱国贼”们的言论,加一点自以为是的理解,至于你要怎么看,那完全是你的自由。总之,爱国也有条件,爱国主义亦不能无条件接受,更不能见着“爱国”这两字,便把自己仅有的一点思考的大脑典当出去了。这样的典当是很危险的,因为你有可能赎回你脑袋的机会都没有了。2008417828分于成都

 

1:爱国主义是无赖最后的避难所。——塞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1

冉注:为了转移国内民生视线,“爱国主义”是无赖政客最后的救命稻草。

    
2
:爱国主义就是积极地为了微不足道的原因杀人并被杀。——勃特兰罗素

冉注:这一点我们看到得太多,从国共内战到如今的杀戮、关押,不一而足。

     
3
:爱国主义是超越于原则之上的对于不动产的一种专横的崇拜。——-乔治纳森

冉注:“爱国”圣化为一种不经思考的神话,不容质疑,一质疑你就是汉奸、卖国贼。
  
  

4
:除非你把爱国主义从人类中驱逐出去,否则你将永远不会拥有一个宁静的世界。爱国主义是一种有害的、精神错乱的白痴形式。爱国主义就是让你确信这个国家比所有其他的国家都要出色,只因为你生在这里。——乔治肖伯纳   

冉注:这种精神错乱的白痴形式,好像中国特别盛产。
  
  
5
:爱国主义:一堆随时可以被任何野心家所点燃,去照亮他的名字的易燃垃圾。——安卜罗斯皮尔斯

冉注:需要利用你时把你点燃,不需要时则不惜用暴力将你的“爱国”之火浇灭。四川话叫:要人就要人,不要人就屙尿淋。但好像不少“爱国者”不怕被淋。

    
6
:当爱国主义涉入认知领域时,是一个应该被扔出门外的混小子。——阿瑟叔本华

冉注:爱国的确是一种很来电的情感,但这情感必须时时提防它蹦出理智的围栏。
  
  

7
:那些没有自尊的人仍然可以是爱国的,他们可以为少数牺牲多数。他们热爱他们坟墓的泥土,但他们对那种可以使他们的肉体生机勃勃的精神却毫无同情心。爱国主义是他们脑袋里的蛆。——亨利大卫梭罗

冉注:隐居瓦尔登湖的梭罗并不是像陶渊明一样的隐士,他是一个倡导“公民不服从”的真正公民。

   
8
:民族主义是我们的乱伦模式,是我们的偶像崇拜,是我们的疯狂。“爱国主义”是它的迷信崇拜。不必说,我所谓的 “爱国主义”态度将自己的国家置于人道之上,置于正义与真理的原则之上。——埃里克弗罗姆

冉注:民族主义与爱国主义常穿连裆裤,疯狂的火焰烧起来的时候,你就无路可逃。

    
9
:要让我们爱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国家应该可爱才行。——爱德蒙柏克

冉注:你做事有可能遭告密,你出去有可能被盯梢,你发表不同意见有可能进监狱,我们这个国“可爱”极了。而且好像不无遗憾的是,有一些同胞正是因为如此才“爱国”。
  
  
10
:真正的爱国主义不排斥对于其他人的爱国主义的理解。——伊丽莎白女王二世

冉注:爱国主义的解释权利在中国,也是被官方垄断的一种洗脑资源。
  

11:异议是爱国的最高形式——托马斯.杰弗逊

冉注:在中国容易进监狱比较高的“形式”就是“异议”。

 

12:有这么一群人,在日本叫法西斯,在德国叫纳粹,在中国叫爱国者! ——王朔说

冉注:我没查到朔爷的原话,这是在网上广泛流传的版本。中国被官方点燃起来的“爱国者”,与前二者庶几近之,四九年后有许多实例。

 

13:爱国者的责任就是保护国家不受政府侵犯。——托马斯·潘恩

冉注:我们的国家不只受政府的侵犯,更受一党之欺凌。可是按潘恩对爱国者的要求,在我们这里会被视为卖国贼。
 
14
:对祖国来说,没有比一切都满意的爱国者更可怕的敌人了。——涅克拉索夫
冉注:他们也许并不是对一切都满意,但他们对于官方愚弄而宣传出来的爱国主义真是太满意了。


15
:争你自己的自由就是争国家的自由,争你自己的权利就是争国家的权利。因为自由平等的国家不是一群奴才建造得起来的!——胡适

冉注:不少人被违背常识的倒金字塔教育(令我想起庄子说有些人表演倒挂金钩)——把国家、集体置于个人之上的教育,弄得不知个人为何物,更不知没有真正的人,哪有真正的国家的道理。

16:人权才是一个国家最大的面子。……一个政权如果关起门来都不能维护自己本国普通公民的权利,它有什么资格在国际舞台上维护这个国家的权利,它的合法性就会遭到质疑。——张思之

冉注:中国官方在人权上的双重标准由来已久,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奥运猪、奥运水、奥运天气等标准比官方给中国民众所订的标准高很多,但是“客人们”享受这一切,中国人能享受到吗)。官方的面子(这面子里是他们的利益)甚于国内小民的人权。没有人权的小民却很服他们含有砒霜的爱国主义毒药。异哉!国人。

 

17:恶国家甚于无国家;……我们爱的是国家为人民谋幸福的国家,不是人民为国家做牺牲的国家。——陈独秀

冉注:按共产党首任总书记的教导,现在的继任者所领导的国家恐怕只能算是“恶国家”吧。

18:每当一个国家的政治、经济出现重大危机的时候,爱国主义的破旗就又散发出臭味来。——列宁

冉注:列宁在这个世上的时候,当然不是人类的福音,但他这句话却也犀利到有一种自我攻击的味道,他主政时所采取的战时经济政策,杀死与饿死了大量的人,恐怕用的就是 “破旗”式且“散发出臭味”的“爱国主义”来笼络民心吧。

舒婷获华语传媒奖演说:棉布时代的散文书写

  二○○七年度散文家舒婷在发表获奖演说。
  二○○七年度散文家舒婷在发表获奖演说

  《真水无香》,散文集,作家出版社,2007年10月出版。
  《真水无香》,散文集,作家出版社,2007年10月出版。

授奖辞

舒婷以诗立世,以散文延续写作的光辉。她那貌似随意的篇章,轻盈,质朴,潇洒自然,不苛不饰,直白其心,既是女性思绪和圆润性情的完美结合,也是散文这一自由主义文体的生动表达。她出版于二○○七年度的散文集《真水无香》,集中描述了一个岛屿上的历史和现实,那些并不渺远的人和事,通过作者内心的回访,洋溢出一种令人叹息的真情和感伤;而那些贴身的细节,带着人性温度的怀想,被巧妙地嵌合在作者个人的生命历程中,它使我们看到,一个地方和一种生命气质的养成有着隐秘的联系,一种有感染力的写作,也往往是朝向故乡的一次精神扎根。舒婷对生命记忆的检索,对细小事物的敏感,对历史人事的温情和敬意,坚定地向我们重述了那些不可断绝的精神纽带对人类生活的微妙影响。

获奖演说

三月的南方是春雷多发季节。那天,忽然晴空一声响,吓了我一跳,原来是一个好大的馅饼,一不留神砸到我脑袋上了。

在我看来,“华语文学传媒盛典”光芒四射,简直遥不可及。它的前几届年度散文奖得主,一直是我所致敬的名家,比如余光中、南帆、李辉等;而尚未进入名单的高手至少还有一个排,比如简女贞、张锐锋、周晓枫、祝勇等等。我惶恐至极,渴望像鸵鸟一样逃避。因为,多年前我就曾经说过:“任何最轻量级的桂冠,搁在我这个简单的脑袋上都过于沉重。”

当然,我可以对自己的散文写作心存疑虑,可我不能不相信评委们的真知灼见;我可以对“获奖”的喧嚣与光亮,采取规避和闪躲的态度,但我不能不尊重这个颇具公众权威的准民间性大奖。

于是我硬着头皮站在这里,为了向你们,向我的读者们,说一声谢谢!

出自对优美汉语的沉迷和膜拜,我失足的第一口陷阱是诗。

曾经以为读诗好比焚香净手,于是心通灵犀;曾经以为写诗有如福音降临,无怨无悔;曾经以为诗友之间可以相忘于江湖,但必须相濡以沫于危难之际。曾经以为的东西如今都不再叫做“现状”。而我至今仍然认为写诗是一生的约定,纯属个人梦想。无需向谁解释,求谁关怀,与谁共舞,甚至时光的飞逝、岁月的消耗,都不能使它增减一分。

写诗的同时,其实我也写散文,算起来已有将近40年历史。可是,走来走去,至今人们还是把我叫做诗人。这是那个风云年代给予我的恩宠和厚待,我深感惭愧!因此,今天我所获得的这个年度散文家奖,比起其他诗歌奖项,应该说,对我个人更具特殊意义。

我写散文,仍然出自我对优美汉语的无怨无悔的热爱,纯属呼应内心的感召,对岁月的服从,以及对生命状态的认可。因为,除了以上这些,我们没有其他理由,把自己困在文学这一迷魂阵里。

一直是布衣裙衩的散文,在诗的皇辇后隐约闪动,忽然明眸皓齿向我频频招手。我只想经过她的柴扉时求一勺水,不料竟就近结庐而栖。这些年来,我已经积攒了十来本散文集,在我的文集里,它的比重大大超过了诗歌。最新这本《真水无香》,是写“我的生命之源———鼓浪屿”的,那些贴身的人和事、历史和现实,在我生命中,有着难以磨灭的记忆和温度。我渴望写下它,用散文这种自由的文体。

有一位写散文的女朋友说得好:“诗歌是丝绸,散文是棉布。有时候我们热爱丝绸的抚摩。现在似乎是棉布更适合人类的身体。”

诗歌像绸缎般高贵、优雅,充满理想主义的光辉,曾经把年轻的我,引向追求“字字珠玑”、“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困境里。当我把重心倾向散文时,我深知不能在散文中如此“承传”下去,我不愿意在新开垦的散文里移植一个诗歌的旧我。两种不同文体的转换中,我有意识把散文视为手工棉纺,亲切的,坦率的,调侃的和细节的。看上去仿佛信手拈来,实际上经过深思熟虑。如果不能把文化视角的尖端平民化,至少使日常生活情趣盎然,尽其可能挖掘更深层的寓意。

与诗歌相比较,我写散文最大的享受是语言得到了松绑。它们立刻自行其是,大有离经叛道、另立门户的意思。有一阵子,能够撇开旧的方程式,语言的酣畅流转令我心旷神怡,感觉简直好极了。即使是散文写作,语词的空灵和流动仍然至关重要,脱离“烂词惯语”的泥沼,突破思维和题材的平庸,这就是才气;让庸常生活状态在字里行间春风扑面,读起来满纸芬芳,这也是才气啊。

20世纪90年代兴起的“文化散文”、“历史散文”、“学者散文”,带来厚重之气,“新散文”,则高扬犀利之音。“新散文”求新求变求丰富的“众体兼擅”,尝试借助想象和虚构,追求更高的艺术真实,释放更自由的心灵世界的潜能。而新近冒出来的“原散文”,坚决反对书写中的诗意,拼缀破碎镜像,主张对卑微的人与物做刻骨描述。此外还有智性散文、身体散文等等,都为散文的繁荣提供了各种可行性探索路径。

我对上述散文界(如果有的话)的旗帜飘扬与运动曲线,始终怀着敬意。新散文也好,原散文也好,老散文也好,我们都要接受这个消费时代和社会语境的挑战。什么形式并不重要,只要对母语的纯洁与更新做出贡献,只要让周围的人和事,折射出文学的魅力之光,都会在各自的读者群里找到落脚点。

我当过几年的纺纱工人,知道40支纱怎样偏向疏简,120支纱如何侧重绵密,或者纯绵加莱卡,或者羊绒掺腈纶,不管强调的是哪一套原料比例哪一种混纺技术,最重要的,是自由心灵的充分显现,是更接近体温的呼吸和伸缩。

因为不懂也不关心文学理论,我只好以不变应万变,更加本能地,真挚地、朴素地,更加日常化地参与其中。

固守在鼓浪屿这一方远离中心的天涯海角,从旧宅昏黄的窗口看藤萝褴褛的半截老树,听着亘古不变的涛声,手边是断续的回忆与破碎的怀念。我和我的文字一起漂流,总是忘记了该停靠在哪一处有锣鼓声的码头上。这或许使我永远不能“与时俱进”。

当我再次感觉到题材和语言的板结,像一群不善甘休的蜜蜂,围困一棵花期已过的老山楂树,我会打住。等待、反省、追索下一处蜜源。

为了不辜负这一个春天。

 

 

麦家获华语传媒奖演说:我用大脑写作

  二○○七年度小说家麦家在发表获奖演说。

  二○○七年度小说家麦家在发表获奖演说。

  授奖辞

  麦家的小说是叙事的迷宫,也是人类意志的悲歌;他的写作既是在求证一种人性的可能性,也是在重温一种英雄哲学。他凭借丰盛的想像、坚固的逻辑,以及人物性格演进的严密线索,塑造、表现了一个人如何在信念的重压下,在内心的旷野里,为自己的命运和职责有所行动、承担甚至牺牲。他出版于二○○七年度的长篇小说《风声》,以从容的写作耐心,强大的叙事说服力,为这个强悍有力、同时具有理想光芒的人格加冕,以书写雄浑的人生对抗精神的溃败,以关注他人的痛苦扩展经验的边界,以确信反对虚无,以智慧校正人心,并以提问和怀疑的方式,为小说繁复的谜底获得最终解答布下了绵密的注脚。麦家独树一帜的写作,为恢复小说的写作难度和专业精神、理解灵魂不可思议的力量敞开了广阔的空间。

  获奖演说

尊敬的各位评委,各位来宾:

大家下午好!

我不知道在座的各位此刻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明天的天气会如何,是晴到多云,还是雨过天晴?这个世界是神秘的,很多事情我们不知道,很多事情我们知道后又被弄得不知道了。所以,我现在干脆什么都不想知道,只想一言以蔽之——这世界是神秘的。我得这个奖,我认为是替这个神秘的世界又加增了神秘的内容。我是说,我和这个奖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我几乎想都没有想过。说真的,四十岁前我渴望得奖,庄重文奖,冯牧文学奖,鲁奖,茅奖,省内的奖,省外的奖,我都暗自念想过。

但是现在,从四年前起,我改变了自己,我不再念想那些奖。为了安慰自己,我非常刻意地记住了一位文学大师的话,这位大师说:得奖总的来说是满足虚荣心的,既然是满足虚荣心,那么不得也罢了。但奇怪的是——也可以说神秘的是,从那以后我断断续续得了一些奖。为了体现我的成长和成熟,我不允许自己在奖状面前喜乐,我套用大师的话对自己说:那不过是满足了虚荣心,虚荣心总的说是要克服的。我尽量保持平常心,把因为得奖而可能异动的心熨得服服帖帖,静若止水。

但此刻——或者确切地说,从得知有此刻的那一刻起,一种喜悦按捺不住地浮沉于我心间,像花香之于花开一样。这有两种可能:一,我四年来对自己的改变是假的,起码是不彻底的;二,是这个奖已有的荣光击垮了我,就像我以前部队的一位首长,他在一只装满百元大钞的坤包前剑拔弩张,虎虎生威,但一天晚上,当这只坤包换成一只麻袋时,他变得谈笑风生,轻浅的笑容,期许的目光,称兄道弟,平易近人。这是他垮掉的形象,我一点也不欣赏。鉴于此,我不知道得这个奖是我的荣幸,还是正好相反。

我得奖是因为《风声》,这是一部我用大脑写出来的小说。我一直认为,小说有三种写法:一种是用头发写的,一种是用心写的,还有一种是用大脑写的。用头发写的人叫天才,写出来的叫天赋之作。天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是从冬瓜藤上结出的西瓜,横空出世,无法无天,可遇不可求——一般说来要几十年乃至上百年才能一遇。所以,这没什么好说的,也没人能说得清。可以说一说的是,用心写还是用脑写?这是个问题,而且我们有选择权。我知道,要想留下传世之作必须用心写,我们平时谈论的那些经典名著大多是用心或者是用心又用脑写成的,光用脑子是无论如何写不出这些传世巨作的。但用心写经常会出现两个极端:好的很好,差的很差,而且差的比例极高。那是因为大部分作家的心和大部分人差不多,荣辱要惊,爱恨要乱,欲望沉重,贪生怕死。相对之下,用脑写可以保证小说的基本质量,因为脑力或者说智力是有参数的,一个愚钝的人总是不大容易掌握事物的本质,分辨纵横捭阖的世相。

我很希望自己能够用心来写作,同时我的智力又告诉我,这可能不是一个用心写作的年代。用心写作,必须具备一颗非凡伟大的心,能够博大精深地去感受人类和大地的体温、伤痛、脉动,然后才可能留下名篇佳作。但这个年代用李熬的话说:形势大好,人心大坏。我不相信我的心在这个潮汐一般的市声以无以复加的速度和力度,汹涌地遮蔽心灵的年代里能够出污泥而不染,独秀于林。当我看到周围人的欲望和黑暗被无限地打开,喧嚣得连天上的云层都变厚了,地下的水不能喝,身边的空气污浊了,我更加怀疑自己的心早已蒙羞结垢,因为无论如何我不可能比大自然更有力量。

统而言之,我不信任我的心,所以我选择用大脑来写作。

用大脑写,通俗地说是把小说当作一门手艺活来做。一九四四年,博尔赫斯通过给一本小说集命名的方式宣称:小说是手工艺品。这让不少小说家们心惊胆战,一时间遭到各路豪杰的无情怦击。是啊,感天动地的小说——心灵艺术——怎么可能是手工艺品呢?事实上我敢肯定,博尔赫斯自己也不会这么认为的,他所以这么说只是一种态度,是对小说家们日渐疏离技艺的一种质疑,一种不满,一种嘲笑,一种呼唤。说到底,把小说说成手工艺品,是对小说的一种退到底线的说法,是对小说家注定应该遵守的纪律的强调。我们应该承认,我们的小说已经变得越来越平庸、弱智,缺乏教养,我们很在乎写作速度,却不在乎笔下人物的长相、口音、身份,更不要说人事变迁的逻辑、道德的心理坐标了。我记得李敬泽曾讽刺我们小说家都是地铁司机,只管一路狂奔,把人拉到目的地了事。他认为好的小说家应该是三轮车夫,一路骑来,丁当作响,吆五喝六,客主迎风而坐,左右四顾,风土人情,世态俗相,可见可闻,可感可知。我用大脑写,就是想当一个三轮车夫,把各条路线和客主的需求研究透彻,然后尽可能以一种能说服人的实证精神,给客主留下一段真实的记忆。

把假的说成真的,这是我们小说家的基本功,也是我们想让小说可能承载其他意涵的物质基础。如果这个“基础”是假的,破的,你往里面装再好的、哪怕是能救命东西也都会漏掉的,更何况今天的看客似乎并不需要被教导和救赎,起码是不愿意被蛮横地教导和救赎。我认为,我们不少小说对读者的态度是有些粗暴和蛮横的。

最后我还是要说,这个世界是神秘的——因为混乱而变得更加神秘,我什么也不知道,虽然我说了这么多。谢谢大家!

雷颐:晚清怎样进行“大部制改革”

政治体制是治理国家的基本制度,当一个国家的经济、社会状况发生根本性变化时,政治体制也要相应改革,不然就会制约、延缓经济和社会的发展。然而,由于政治体制改革是统治者的“自我改革”,尤其涉及统治者的重大利益,所以阻力巨大、困难重重。面对这种局面,“改革者”的策略往往会“先易后难”,想以非根本性的行政体制改革代替根本性的政治体制改革,多少弥补明显已不合时宜的政治体制之弊。这种思路自有其合理之处,不过,晚清两次以裁撤无用政府机构与冗员、将功能相近部门合并成几大部门的“行政改革”,并冀以此代替“政治体制改革”的实践,结果却是你死我活的政坛恶斗,先是光绪被囚、康有为逃亡,后是袁世凯几被围殴、慈禧甚至想要跳湖,均以失败告终。这段“行政改革史”,实在是引人深思。

第一次是戊戌变法期间的“变官制”。正是行政改革的“变官制”,成为镇压维新的“戊戌政变”的直接导火索。

众所周知,维新派的兴起肇因于只要西方的船坚炮利,回避西方政治制度的洋务运动的失败。因此,他们提出政治体制改革才是国富民强之道。虽然他们对近代宪政民主的理解不尽准确、他们的主张也有种种矛盾含混之处,大体而言,在真正开始维新变法的“百日维新”之前,建立君主立宪制是其基本政治纲领。但就在他们鼓吹“开议院”、“兴民权”的同时,又对中国此时的国情民情能否立即实行宪政也不无怀疑,进而认为“凡国必风气已开,文学已盛,民智已成,乃可设议院,今日而开议院,取乱之道也”。1898年初,翁同和等五大臣代光绪帝问康有为“宜如何变法”,康答曰:“宜变法律,官制为先。”梁启超也曾明确提出“变法必先变官制”这种行政改革优先、行政改革导入政治体制改革的思路。

“百日维新”期间,维新进入实际操作,康有为等人的主张更加谨慎、现实,绝口不提君主立宪等政治体制改革问题。康有为在呈进给光绪皇帝的《日本变政考》明确提出现在开国会、立宪法为时过早,“中国风气未开,内外大小多未通达中外之故”,“民智未开,遽用民权,则举国聋瞽,守旧愈甚,取乱之道也”。甚至主张“惟有乾纲独断,以君权雷厉风行”。对于谭嗣同等少数“激进派”开议院的主张,康有为也以“以旧党盈塞,力止之”。在第一次被光绪皇帝召见时,康有为建议“就皇上现在之权,行可变之事”,力主行政改革的“变官制”而不是政治体制改革。其行政改革的主张也非常谨慎,甚至被批评为“保守”。其主要内容是“勿去旧衙门,而惟增置新衙门;勿黜革旧大臣,而惟渐擢小臣;多召见才俊志士,不必加其官,而惟委以差事,赏以卿衔,许其专折奏事足矣”;强调要“存冗官以容旧人”。他后来上折,提出了分别“官”、“差”的具体措施。“官”即官位,高官虚位让老臣旧官去做,使老官僚仍稳坐官位,不减奉禄,以减少他们的反对。“差”即差使,地位虽不如官高,但经办具体实事,所以重要差使一定要委派“才能”、即维新派人士担任。他认为许多不合时宜、已经无用的旧部门虽应裁撤,但他强调,如果现在裁撤必将激化矛盾,“今行之非其时也”,“稍革一二”非但无裨于事,反而会因此坏事。所以,“百日维新”期间光绪皇帝颁布的新政主要是经济、军事、文教方面的改革。在行政改革方面主要是启用了一些新人、新设了农工商总局,然而对行政改革起关键作用的“制度局”却因守旧派的强烈反对根本未能成立。他们原计划“既立制度局总其纲,宜立十二局分其事”;这十二局是法律局、度支局、学校局、农局、工局、商局、铁路局、邮政局、矿务局、游会局(专管游学与学会)、陆军局、海军局。

虽然不撤旧部,但旧部官僚当然明白自己的实权将因新部之设而大打折扣,旧军机大臣怒曰:“开制度局是废我军机也”,表示宁可悖忤皇上圣旨,制度局也“必不可开”。一时“朝论大哗,谓此局一开,百官皆坐废矣”,京师甚至谣传康有为欲“尽废六部九卿衙门”。军机处和总理衙门干脆以“不必更立名目,转滋纷扰”为理由,拒绝开制度局。这些“旧臣”得到紧握实权的慈禧太后的坚决支持,根本不把“日日催之,继之以怒”的光绪皇帝放在眼中。设立制度局的主张,终成一纸空文。最终,只成立了个农工商局。

由于新设制度局遭到旧部群臣的坚决反对、而各项“新政”又需费孔急,朝廷财政一直困难,左支右绌,于是光绪只能不顾康有为不撤旧部的意见,谕令内阁,裁撤詹事府、通政司、光录寺、鸿胪寺、太仆寺、大理寺六衙门,归并到内阁及礼、兵、刑各部办公。外省裁撤湖北、广东、云南三省巡抚,以总督兼巡抚事。裁东河总督,所办事宜归河南巡抚兼。各省不办运务之粮道,向无盐场仅管疏销之盐道及佐贰之无地方责者,均着裁汰。此令一下,朝野震骇,以为此举“大背祖宗制度”,皆请慈禧太后保全,收回成命,甚至有老臣在慈禧面前伏地痛哭。所裁衙门奉旨后“群焉如鸟兽散”,如太仆寺的印信、文卷立刻无人过问,甚至门窗都被拆毁无存,犹如经历了一场浩劫,以此作为对裁撤的抵制、抗议。

简言之,百日维新的行政改革,主要就是启用了一些新人、设立了农工商总局、裁撤了部分闲散衙门这三项。然而,这些行政改革也使从京中的许多内阁大学士、军机大臣、六部尚侍,到地方上的一些督抚、将军大表反对,他们集结在慈禧太后周围,“不谋而同心,异喙而同辞”,使慈禧的政治力量空前强大。一些守旧大臣最终上书慈禧,请太后“训政”。在强大的旧官僚群体支持下,慈禧终于发动政变,对光绪痛斥道:“九列重臣,非有大故,不可弃;今以远间亲,新间旧,徇一人而乱家法,祖宗其谓我何”?表明了对“改官制”的愤怒之情,随后立即将“百日维新”期间“皇上所裁詹事府等衙门及各省冗员”悉数恢复、还恢复了被裁的广东、湖北、云南三省巡抚,而将新成立的“农工商总局”废去。

所谓“维新”,在政治方面其实只是非常有限的行政改革,还是因触犯既得利益集团而以失败告终。

几年后,立宪与革命这两个运动风生水起,渐成大潮,迫使慈禧也不得不宣布要实行政治体制改革的“新政”,并于1906年9月1日宣布预备立宪。而且,仅仅过了五天,即9月6日就颁布了改革官制上谕。显然,无论真假,慈禧这次也想走行政改革为先、政治体制改革在后这“先易后难”的“路线图”。

这次改官制的要角,是掌握“北洋”大权、同时在中央兼参预政务处大臣、督办商务大臣、督办邮电大臣、会办练兵大臣等数项重职的袁世凯。自戊戌政变后,袁世凯深得慈禧信任,同时他以巨金贿买了实权在握的领衔军机大臣、庆亲王奕劻,而他在北洋的“新政”又颇有政绩。此次朝廷谕令包括袁世岂在内的14位王公大臣共同制定改官制的方案,袁虽排名最后,但他因有奕劻支持,同时在负责官制改革机构“编制馆”的关键岗位安插自己的党羽,编制馆的所有文件起草和建议方案最后都要他阅定。

经过一个多月的准备,由袁主导的官制改革方案出台。由于是为“立宪”预备,所以对官制的改革较为全面。除合并了一些不太重要部门外,还将原来的内阁、军机处、吏部、礼部、都察院全都撤消,而新成立的机构则有资政院、行政裁判院、集贤院、大理院、审计院等,而最重要的,是成立新的、大权在握的“责任内阁”以取代军机处。袁世凯与奕劻议定,由奕劻出任未来的内阁总理大臣,他任副总理大臣,各部大臣由总理大臣推荐,而且内阁尤其是总理大臣、副总理大臣代替皇帝负责任,皇帝发布谕旨须经内阁副署,若未经内阁副署则不发生效力。这样,皇帝的用人和行政大权统归内阁手中。袁氏想掌中枢大权之野心,几不掩饰。

此案一出,官场风波顿起,众臣几乎群表反对。反对主要来自两方面。一方是以军机大臣铁良、荣庆等为主角的满族亲贵。取消军机处,尽管他们可能另外任职,但权力毕竟要大大削弱。而且,袁有王公、贝勒、贝子等不实际干政,待上议院成立后同他们充当议员的设想,也使这些公、子们愤怒异常。在一次会议上,醇亲王载沣竟拔出手枪直抵袁世凯胸前大声说:“尔如此跋扈,我为主子除尔奸臣!”经奕劻调解,方才作罢。由于传说内务府也要裁撤,所有太监都要裁去,有次袁世凯下朝时百余名太监将他团团围住大声谩骂,有的甚至挥拳要打,几成围殴之势。袁世凯招架不住,急忙大呼奕劻过来为其解围。经奕劻百般劝解,并保证绝不裁撤太监,这些太监才忿忿而去。另一个主要的反对力量来自以瞿鸿禨、岑春煊、王文韶、赵炳麟等为要角的汉族大臣、御史。他们有的一直与袁争权,有的对袁结党营私愤怒已久,有的认为改官制是“用夷变夏”,有的则反而认为这次改制完全虚假。有人上折慈禧指出,袁世凯的“责任内阁”实际为少数一二总理大臣专权,也就是袁世凯专权,而外国君主立宪国的责任内阁之所以不能专权是因为有议院监督、限制,中国议院一时恐难成立,所谓“责任内阁”既不对皇上负责又无议院负责,只是统揽了过去皇帝的权力。“立宪精神全在议院,今不筹召集议院,徒将君主大权移诸内阁,此何心哉!”还有人指出,袁之所以在没有成立议院时先成立使皇帝居于无权地位的“责任内阁”,主要考虑是一但慈禧去逝,光绪复出,也无法报戊戌之仇。光绪就曾当面对袁冷冷说道:“你的心事我全知道。”袁则不敢答话。

这样,从王公亲贵、大小太监到大臣御史,尽管观点不同,但几乎全都反对袁世凯的改官制,不是到慈禧处哭诉哄闹就是不断上折,天天鸡飞狗跳。向来滥施淫威、杀伐决断的慈禧此时居然也寝食难安,向人诉苦道:“我如此为难,真不如跳湖而死。”

袁世凯可能过高估计了慈禧对自己的信任,在慈禧召见时竟然面奏要求朝廷令守旧大臣退休,结果招致慈禧怒斥,并将参劾他与奕劻的弹章交二人同看。此时,袁才知道自己已成众矢之的,局势非常险恶,慌忙以检阅新军南北秋操为名请调出京,以避锋芒。

袁世凯离京后,慈禧命令其余厘定官制的大臣继续制定改革方案。11月6日,朝廷发布裁定中央官制上谕,少数旧部被裁并,但多数未动,只是改名,军机处仍旧保留而不设责任内阁。最重要的是,在实际所设11部的13个大臣、尚书中,满人占7席,汉人仅占5席,蒙古1席;以“满汉不分”的名义打破了“满汉各一”的旧例,虽然以前的“满汉各一”也是满族人掌实权,但毕竟在形式上满汉平衡,汉族官员心理上更易接受。形式上的“满汉平衡”被打破,汉族官员的心理平衡也随之打破。几年后,辛亥革命爆发,不少汉族督抚宣布独立,可能与此不无关系。

这次官制改革,各路权贵、官员你争我夺,种种矛盾更加尖锐、激烈,导致政坛严重分裂。而且,还使人对清廷是否真准备立宪大起疑心,甚至有立宪派直斥其为“伪改革”、“徒为表面之变更”,“袭皮相而竟遗精神”,“竭数月之改革,迄今仍是本来面目,政界之难望,今可断绝”。远在日本东京的梁启超当时写信给康有为说,清廷宣布准备立宪时革命党力量即减弱,而官制改革一出,革命党势力便迅速扩张,也说明了这次行政改革的效果与清廷初衷正相反对。事实无情地说明,这次行政改革完全失败。

晚清这两次本想以行政改革推动或导入“宪政”的政治体制改革实践的失败,适足促人“逆向思维”:原以为行政改革只是局部性变革,阻力肯定要小于全局性的政治体制改革,当更容易,其实未必。行政改革将使某些部门和部分官员受益,而另一些部门和部分官员受损,受损部门和官员的抵制、反抗必然十分强烈。甚至保持原待遇不变,也不足以抵消无权的损失,对官员来说,权力大过一切;要裁撤一些部门和一些官员自然难上加难、难以执行。争斗的激烈程度,可能并不小于政治体制改革。而实行宪政的政治体制根本性改革是对从上至下政府所有部门、所有官员的权力的监督限制,由于大家都“待遇平等”、一同受“损”,官员们的不满和反抗反可能会相对小得多。在宪政框架下,最高掌权者的权力也同样要受限,其他官员当更无话可说。近代以来,清王朝一次又一次想以并无实效的行政改革代替政治体制改革,殊不知成本和代价其实更高;而最高的成本和代价,则是耽误了政治体制改革的时机而导致自己垮台。

沈阳:“预备立宪”为什么救不了清政府

曾经一度闭关锁国的清政府,并非如后人想象的那样拒绝改革。为了富国强兵,它也热切地学习西方先进制度。然而,在国家主义价值观的束缚下,清朝的政治改革长期仅仅停留在政府机构改革的阶段。司法独立和法政建设一拖再拖,终于失信于民。迟到的预备立宪,并不能帮助清政府免于覆亡的命运。

                     1905年,清政府派五大臣出洋考察政治

图为荫昌、端方、戴鸿慈等(前排坐者自左至右)与德国军政官员合影

作为政府机构改革的洋务运动

领导了虎门销烟的林则徐是清政府“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不过,就制度层面而言,林则徐个人的意义相对还是有限的。真正开始认真学习西方现代文明制度的事件,却发生于鸦片战争二十多年之后。在镇压太平天国运动的过程中,部分官员逐步认识到了西方军事技术和军事制度的先进性。从1861年开始,“自强”一词在政府的奏折、谕旨和基层士大夫的文章中频频出现。在镇压内乱中起家的部分汉族地方官员,利用其在军队和朝廷中的政治优势,发动了一场被后人称为“洋务运动”的富国强兵的改良运动。

1861年,为了更好地和西方列强交往,清政府设置了总理衙门。总理衙门是一个中央级机构。总理衙门开始负责有关通商事务的谈判,到了后来则成为整个“洋务”的主要协调机构和“洋务运动”的领导机构。总理衙门负责包括外交、外贸收入以及与贸易商人、传教士有关的一切事务的处理,也包括涉及西方事务的新计划,如外语学堂、军队训练、兵工厂、造船厂和海军等事宜的管理。有了总理衙门这个机构,洋务派就可以在朝廷上直接提倡洋务战略,并将计划制定下来,作为国家政策在全国范围内实行。

总理衙门总署大臣的人数不断增加:从1861年的7人发展到了1869年的10人、1876年的12人。从1861年至1868年,五军机大臣中有三人兼任总署大臣;1869年至1875年,发展为四人;1876年至1881年,为全部兼领(1880年起军机大臣增至六人);即使在时局大变的1884年,仍有四人兼领总署大臣。可见总理衙门这一新机构在清政府的政府体制中的重要地位。

1861年天津开放,清政府设置了通商大臣一职。分管南洋和北洋的两名通商大臣,在清政府实际筹划和督办自强新政的过程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1870年,洋务派的著名领袖李鸿章担任了北洋通商大臣。1865年,奏请同意后,李鸿章创办了江南制造总局。1867年,崇厚创办了天津机器局。1870年,曾国藩得到批准,设立了江南轮船操练局。闽浙总督左宗棠1866年调任西北后,福州船政局就由他保举的沈葆桢经办,为此后者被钦命为福州船政大臣。在海关税收领域,1860年代初期,海关总税务司成立了。这一系列措施,相对于中国延续了两千多年的传统政治制度,不能不说是带有新时代特征的政治体制改革。

后人很容易以为洋务运动是单纯的经济领域内的变革,如官员开始重视起了工商实业。也可能认为洋务运动是单纯的军事变革,如洋枪洋炮的大量装备军队和海军军队的设置。或者认为洋务运动仅仅是地方意义上的变革,并不涉及到中央国家制度的变革。其实,这一切都是偏见。虽然服务于其他目标,洋务运动仍然可以说是涉及了中央政府机构的政治制度创新。然而历史也很无情,由于缺乏以法政文明为先导的民权救济机制和政府限权机制,中日甲午战争中北洋舰队的全军覆没证明了:仅仅出于国家主义目的,政府机构的简单增减,或者政府部门调整与合并,并不能促进清政府走向相对于西方列强的、真正意义上的强盛。

从戊戌变法到预备立宪

简单的政府机构改革没有改变清朝的君主专制属性。即使君主不专制,太后也可以垂帘听政。如果君主尊重宪法,依据法治原则,在制度层面上来做事,这个国家就不是专制国。因此,一个君主国可以是共和国,也可以是专制国。同样,一个没有君主的国家,既可以是共和国,也可以是专制国。洋务运动结束时的清政府处于一个君主虚位的专制国状态。“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正如法国历史上那个大名在外的国王所表达的,慈禧太后挪用海军军费筹备六十大寿的事件将清朝的专制制度本性体现得淋漓尽致。此后维新变法运动迅速兴起。

清军在甲午战争中战败后,正在北京城参加科举的读书人群情激昂,康有为率同梁启超等数千名举人联名上书光绪帝,提出了“拒和”“迁都”“练兵”“变法”等主张。之后,康有为等以“变法图强”为号召,在北京、上海等地发行报纸,宣传维新思想。严复、谭嗣同也在其他地方宣传维新思想。之后,光绪起用康有为等人,进行变法图强,史称“戊戌变法”。

根据康有为等人的建议,光绪帝颁布了一系列变法诏书和谕令。主要内容有:经济上,设立农工商局、路矿总局,提倡开办实业;修筑铁路,开采矿藏;组织商会;改革财政。政治上,广开言路,允许士民上书言事;裁汰绿营,编练新军。文化上,废八股,兴西学;创办京师大学堂;设译书局,派留学生;奖励科学著作和发明。在司法领域,刑部改为法部,专管全国的司法行政,不再兼理审判;改大理寺为大理院,为最高审判机关,负责解释法律,并配置总检察厅。这些革新政令,目的在于学习西方管理制度,建立君主立宪政体,使国家富强。然而,由于最高权力掌握在慈禧太后手里,戊戌变法仅仅进行了一百多天。

虽然没有在权力分立与制衡原则之上“开国会,颁宪法”,戊戌变法还是被当初实行过政府机构改革的那拉氏党人镇压了。吊诡的是,仅仅不到十年,当初镇压了变法图强运动的专制党人集团就开始“预备立宪”了。是专制匪徒发展成了立宪党人,还是专制匪徒本来就有立宪党人的特征?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过至少,很清楚的是,手染了维新党人的鲜血,又在涉外战争中惨败的清政府,其实早已经失去了民众的信任。“预备立宪”终于被当时以孙中山为代表的革命党人认为是政治骗局。虽然抱负同样的立宪理想,此时体制内的立宪党人和体制外的革命党人却很不幸地分道扬镳了。

其实,预备立宪的宪政主义属性不比戊戌变法更少。1905年10月,清政府派五大臣出洋考查宪政。次年,五大臣归国,拟出立宪方案。9月1日,颁布了预备仿行宪政的谕旨,宣布将各项法律详慎厘订,广兴教育,清理财务,整饬武备,普设巡警,使绅民悉明国政,以预备立宪基础。1908年8月,清政府宣布预备立宪以9年为限,同时颁布《钦定宪法大纲》23条。1909年3月下诏重申预备立宪,命各省当年内成立咨议局。10月,资政院在北京成立,亦要求1911年召开国会。清政府将预备立宪期9年改为5年,定于1913年召开国会,1911年先成立内阁。1911年5月,清政府裁撤军机处等机构,公布所订内阁官制,组成新内阁,由庆亲王奕劻任总理大臣。内阁制和总理大臣一职的设立,目的是在立宪君主的领导下,增强政府权力和行政能力。至于国会,还没有来得及召开,清朝就灭亡了。

对清朝而言,宪政民主最大的敌人是皇家特权和官家特权。例如,清代的皇族司法审判机制,既无独立的诉讼法体系,又无独立的诉讼审判原则,往往使皇族人员能够逃避应得的法律制裁。鉴于这些特权的危害,1909年12月28日,清政府修订法律馆结合司法机关的改革,编成《法院编制法》,该法共16章164条。主要内容为:审判衙门通则,重申四级三审制,民刑诉讼及军法审理,审判用语,推事单独审判等原则;检察机关,分设初级、地方、高级检察厅与总检察厅。清政府还规定推事及检察官的任用办法,以及司法行政监督权的实施。并且强调:行政主官及检察官“不得干涉推事之审判”,以确保司法之独立。

缘何清朝政府难以免于灭亡的命运?

如果摆脱那种“不是专制就是民主”的二元极端思维,我们就会发现,无论是简单的政府机构改革,还是宪政意义上的国家制度改革,都不应该以无政府主义为指导目标。个人自由固然与政府权力有尖锐冲突,但政府权力未必就是个人自由的绝对敌人。没有一个宪政国家的政府权力可以弱到比公民个人的力量还要弱。若真如此,正如霍布斯在《利维坦》中所说,社会就会走向全面的混乱。因此,在维护政府权能的基础上,清政府小心翼翼地安排“预备立宪”,并极力延长预备期,不能不说体现了立法者的政治审慎。柏拉图指出,节制和审慎是政治家的美德。然而这一切,必须以对公民权利的尊重为基础。否则,节制和审慎的意义就会大打折扣。一旦进入现实利益博弈领域,基于人的叛逆心理,很有可能适得其反。

洋务运动的失败使清政府失去了最宝贵的自我变革机会。戊戌变法失败的危害更大。如果说此时体制内改革与体制外革命正在进行龟兔赛跑,那么政府就是那只三心二意的兔子,革命党人就是那只先天不足却奋勇不懈的乌龟。“各国变法,没有不经过流血就成功的,现在中国没听说有因变法而流血牺牲的人,这是国家不富强的原因啊。有流血牺牲的,请从谭嗣同开始吧。”谭嗣同的这句话,宣告了朝野同盟的破产。1905年9月24日,年轻的复兴会成员吴樾登上了宪政考察大臣们乘坐的火车。炸弹提前爆炸,吴樾当场被炸身亡,五位大臣中镇国公载泽与商部左丞绍英受了伤。暴力革命的幽灵到处游荡,并且开始了和宪政改革的赛跑。革命党在悄悄地做准备,除了自信和焦灼交织的复杂情感,没有多少人知道未来会怎么发展。

历史证明,朝野失去信任,缺乏坦诚的对话机制,缺乏民权的救济机制,在情绪化的民主浪潮中,政治改革方案设计的种种小心翼翼,很有可能反过来为革命推波助澜。谭嗣同的心理情感,历史学家张灏先生称之为“烈士精神”,并认为这是革命主义思维的心理机制。在后来的革命党人那里,如孙中山、黄兴、汪精卫,这种思维蔚然成风。一旦烈士精神成为民权运动的主导心理,所谓“以威权促自由,以自由促民主”的和平转型愿望就很容易破产。

20世纪著名法政学者哈耶克写下了《自由秩序原理》一书,提出了著名的“自生自发秩序”理论,指出英国的自由民主制度乃是在自生自发秩序中成长的。从《自由大宪章》开始,国王不能随意侵犯臣民权利的观念就已经深入人心,并且发展为国家政治制度。不过,清朝末年的1899年哈耶克才出生,清朝灭亡的1912年哈耶克还没成人。洛克、柏克、托克维尔这些宪政主义大师还没被中国的政治家们认识。“未经讨论而在事实上确定下来”的普通法制度、罗马法机制和教会法原理都未来得及被认识,中国就这样被世界大势生拉硬拽到了政治改革浪潮中去了。

列强还未大规模军事入侵的时候,清朝就已经腐败得一塌糊涂。1793年马戛尔尼访华的时候乾隆帝批准给使团的招待费(一个骇人的巨款:每天银币五千两),大多数被经手的官员克扣。大清帝国,在马戛尔尼看来,只不过是一艘外强中干的“破船”。当时的文学作品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鸦片战争后清政府被迫开放了国门,开放了工商业的发展,民营经济开始实现了长足的发展,契约越来越代替道德成为社会治理的基本方式。民众的发财欲望和民主意识日益增长,专制和腐败的政府却依然存在。此时,惟有以司法独立为先导,建立“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民权救济机制,让公民的愤怒在个案时期就有效化解,社会的稳定性力量就有可能增加。

然而,对为所欲为的特权的珍惜,一贯的傲慢情绪,加上简单的富国强兵目的,清政府直到灭亡前夕才宣布国家要实现司法独立。当初简单的政府机构改革,乃至总理衙门这样的超大型部门的设置,本身就与司法独立体制毫无关系,更是与公民权利风马牛不相及。即使到了1908年8月颁布的《钦定宪法大纲》关于“君上大权”的14条,还规定皇帝有权颁行法律、黜陟百司、设官制禄、宣战议和、解散议院、统帅海陆军、总揽司法权等。立宪的结果仍然是立法、司法、行政三权合一。君主依然是立法、司法和行政三权的垄断者,可以随意剥夺臣民权利。此时的“司法独立”,多大程度上是真实的?由于政府早已失信于民,便被深深怀疑。

以富国强兵为目的的行政制度改革,说到底只是朝廷的私事。如果政府权力不被限制,即使国富兵强了,也只能增加统治者侵犯个人自由的能力,增加统治者的骄傲自满情绪,进一步败坏民族精神。更何况,历史反复证明,这样的政治改革也未必能促进国家的强盛。当时的中国处于一个史无前例的战国时代,日本这样的年轻列强早已对中国富饶的国土垂涎三尺,激起了中国民众史无前例的民族主义情绪。大规模的西学东渐和诸神冲突开始了:“教育救国”、“文学救国”、“实业救国”、“医学救国”,据说什么都能救国;易卜生主义、无政府主义、达尔文主义、费边主义,据说什么主义都能给民族带来新生。迟到的法政体制不再被民众信任。公民要自由,民族要复兴,就是要跨过维权和维权运动直接发展为暴力革命运动。这一切因素,虽然看上去彼此立场不同乃至相反,都在事实上加剧了清政府的灭亡。

李公明:他们谩骂,只因信息不自由

作者:李公明,广州美术学院教授

美国CNN主播杰克·卡弗蒂在他的节目中说中国人是笨蛋和恶棍、中国产品是垃圾,这件事引起许多中国公民的愤怒和中国外交部的抗议。

在网上有一篇题为《CNN主播到底使用什么英语单词羞辱中国人?》的文章,作者张放从词源、现通用义等角度对“goonsand thugs”和“junk”这三个词进行了释读,然后把他的原话整段地抄引出来。我认为这是一种很有理性、很讲道理的做法,值得一谈。

首先,作者在文章的开头就说:“有人骂了你,你一定要知道,对方使用了什么样的词骂了你。这样,你就可以决定怎么样回应。此外,你还要弄明白,骂你的人为什么要骂你,是对你有成见,还是你有什么问题在对方那里没有得到很好地解决?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指桑骂槐。另外就是,被骂的对象到底是你还是另有其人。”

本来这是常识,在生活中凡有健全理性的人在遇到谩骂时可能都会沿着这样的思路去想问题。但是在对于杰克·卡弗蒂的铺天盖地的讨伐声中,这种声音很稀少;在新闻报道和政府发言人的正式抗议言论中也没有表现出这样的理性思维。

我们认为,道义上的愤怒可以理解,但这与理性的思维与表达并不是相矛盾、相排斥的。恰好相反,尊严与正义的真正捍卫者首先必定是理性的、讲道理的。我想可能应该警惕的是有人热衷于以愤怒取代理性的分析、以情绪鼓动民众。

其次,反对任何谩骂、诬蔑、造谣的最有力的方法是彻底公开全部真相、全部言论,让公众获得分析、思考和发表个人见解的最基本平台,只有这样才能使政府避免一切断章取义、隐瞒更多的真相、掩盖不利于自己的事实等等嫌疑——我想这是不难明白的,只要过去的生活经验使人们的头脑中还存有一点这样性质的怀疑,即便说了真话也难以被人相信。

从这个意义上说,造谣、谩骂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如果我们在造谣者和谩骂者的面前没有勇气公开全部真相、全部言论,如果我们没有勇气让媒体自由地发表一切观点,实际上我们就成了造谣者、谩骂者的帮凶——他们不正是口口声声指责我们不敢让人民知道全部的真相、不允许人民自由发表意见吗?

因此,信息自由权的真正实现是反击任何造谣、诬蔑的最根本途径和最有力的武器。(原题为《信息自由是反击诬蔑最有力武器》)

闾丘露薇:抵制家乐福?先想一想

如果你准备要去抵制家乐福:

第一,是因为家乐福参与了资助达赖集团吗?短讯说,是因为家乐福的大股东,法国首富阿尔诺的LVMH集团(还是个人?)资助过达赖。第一,证据呢?第二,对于不少人来说,特别是佛教徒来说,一生的心愿就是要见到达赖,这是不能抹杀的事实,那这些人的捐赠,难道都是支持藏独吗?

第二,是因为家乐福是法国企业,而法国政府在处理火炬传递问题上,还有北京奥运问题上,表现让中国人气愤。问题是,中国的家乐福是一家相当本土化的公司,因为当初为了规避政策,要尽早进入中国市场开店,需要和中国的公司合资。就算是家乐福集团,大股东是蓝色资本,由阿尔诺和一个美国的私募基金合资,占有百分之10.7家乐福的股份。所以可以这样说,抵制中国的家乐福,就不是单纯地抵制法国货那样简单了。

尽管我想通了这两个问题之后,觉得抵制家乐福这样的行动,的确值得大家讨论,而事实上,这样的讨论,在互联网上也已经是进行起来了。但是,这样的建议,是否真的是毫无意义,或者是被有的人所认为的,很愚蠢呢?那绝对不是。

每个人都有权利表达自己的感受,觉得作为中国人的感情被法国政府伤害了,觉得被一些法国媒体伤害了,被一些法国民众伤害了,于是决定要用这样的方式,让对方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是个人的选择,你可以不支持,不参与,不认同,但是不应该去辱骂有这样的想法的人,是愚蠢,因为,因为你的不认同,在有这样的想法和冲动的人的眼中,你可能就是懦弱。为对方定性,本身就是很不宽容和民主的思维。

而对于那些不参与,不支持,甚至反对的人,也不要动不动冠上不爱国的帽子,如果有人就是要去家乐福购物,那也是别人的选择,并不代表他们对于最近发生的事情,不愤慨,不痛心,只是,大家选择不同的方法而已。

事实上,这样的一条短信已经引发了国际媒体的关注,如果你搜索一下CARREFOUR TIBET,你可以有十三多万个搜索结果,众多英文媒体和网站都在引用,Chinese demand Carrefour boycott for Tibet support (中国民众谴责家乐福,因为支持西藏而抵制),路透社今天发自北京的报道。这些中国民众要表达的声音,已经传递出去了,接下来怎样做,那就是民众自己在经过思考和衡量之后的决定。

今天在节目里面和巴黎的同事连线,主要是请他谈谈法国媒体对于这件事情的报道态度,我问得很仔细,那些带有偏见的报道,到底是新闻报道,还是专栏文章,还是社论,因为对于一家媒体来说,这三种不同类型的稿件,所传递的信息以及代表的立场是不同的。同事告诉我,是在新闻报道里面充满了偏见,而且,因为法国媒体一向爱热闹,之前的火炬传递让他们兴奋了一阵,之后就安静了下来,现在又有了这样一个抵制法国货的热点,马上是如获至宝,大肆炒作。同事说,作为在法国工作和生活的中国人,都感觉到,和原本无拘无束的法国朋友之间,有些话,聊不起来了,大家都是小心翼翼的。

这样的感受,或者和在中国的法国人和他们的中国朋友之间是一样的。今天我让记者采访几位在中国的法国商人,结果都已太敏感而拒绝了。其中一个,已经做完了访问,但是思前想后,又打来了电话,表示还是不同意播出,因为她的先生是中国人,她担心,为她的先生带来麻烦。

法国驻中国大使倒是很爽快地表示愿意考虑,在征询了巴黎的意见之后,接受了访问。他说,中国民众呼吁这样的抵制没有道理,家乐福对此保留了依法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奥运是一个增进友谊的机会,而包括法国在内的国家都希望中国就西藏问题增加透明度。如果中国民众对法国政府存在有误解,会尽力去消除。

倒是回到上海的金晶在接受我们的访问的时候表现得相当理性,她说,在法国的时候,她也感受到支持中国办奥运的法国人的那种热情,她认为,问题出来法国政府身上,大家不应该针对法国企业,更何况,企业里面都是中国人。

不管法国驻华大使的回应是否让人觉得还是有点点傲慢,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法国当局是注意到中国一些民众的不满情绪,也听到了这样的声音了。我只是想说,我们可以反对那些支持藏独的人,我们可以对法国政府表示不满,但是不要把这种情绪扩散到其他法国人的身上,因为这样的话,反而会把这些人,对到我们的对立面上去。即使是LVHM集团也好,老板个人也好,如果他只是崇拜达赖,那也可以理解,毕竟达赖的和平使者形象在西方已经深入人心,毕竟他还曾经是诺贝尔和平奖的获得者。或许你可以说这是达赖的伪装,但是人家伪装的好,骗了很多人,那你也不能把那些受骗的人都当成敌人吧。

晓宇:家乐福不是我们拒绝世界的理由

曾经以为,人们不再具有理想主义。

直到4月13日,看到一个叫kittyshelley,穿红衣的中国女孩,站在北京白石桥家乐福门口举牌抗议。同时,一篇号召人们5月1日不去家乐福购物的帖子在网上广泛传播,而呼吁人们17天不去该超市购物的手机短信也在快速流传,原因是路易威登·莫特轩尼诗集团涉嫌曾予“藏独”以资金支持——上个月该集团刚刚成为家乐福的最大股东。奥运圣火在巴黎传递时,发生了“藏独”分子冲击阻挠圣火传递的事件,电视画面中“看见满街的法国人支持‘藏独’分子”,再加上法国总统萨科齐也曾轻率地声言要抵制北京奥运会,中国青年如此反应当在意料之中。

我们是这样虔诚地盼望奥运圣火照彻东方文明与西方文明,我们是这样真诚地张开双臂想拥抱整个世界,西方媒体与公众却以如此之多的曲解与误解——甚至不惜以谎言与侮辱性言论,回报一份积攒百年的13亿人口对于这世界的友好。愤怒是力量的源泉在一个被冠之以“网络民族主义”的时代,这一切并不难理解,我们依然爱这片土地爱得这样深沉,当表达都成为一个战场时,抵制实在是一个下意识的举动。我们为这种理想与情感而深深震撼,当民族与主权的区隔在全球贸易体系中被逐渐庸俗化之时,新一代的华人仍能寻得这样的主体性认知与情感认同,实在是一种骄傲。

可是,愤怒并不天然地到达和解,抵制也不是实现共赢的手段,在这个时代,抵制实在不是能够随便拿起的武器。近几十年来,这个世界最深刻的变化,就是各自的发展正在以交流性的、合作性的、富含情感、富有创造的劳动呈现出来。所以,当人们认真审视愤怒所释放出的力量时,有理由为此深感忧虑。在这个并不会自动变得更好的世界里,抵制会让人们彼此变得更差。姑且不论中国家乐福销售的商品基本上都是中国制造,家乐福里的职工大多是中国人,抵制家乐福最终是中国人受损这些理由,抵制也仍然是与我们的愿望及理想背道而驰的手段。

对于百年中国来说,开放与富强是最大的愿望和理想,所以我们坚定并真诚地融入这个世界,并不懈地表达自己的诉求,举办奥运,就是这个诉求之一。当抵制成为我们的呼声之时,法国各大主流媒体纷纷报道了“中国网民号召抵制家乐福”,在法国网络论坛掀起了一场是否要抵制中国和中国货的大辩论。达赖集团千方百计阻挠奥运圣火传递所没有达到的效果,却可能经由我们的愤怒达到。也许以微笑赢得整个世界的道路是漫长的,但对抗却绝对不能让我们赢得整个世界,我们愤怒,并不是自闭性地让我们自动做一个世界性的孤儿,我们也不能因为一次伤害而与整个世界为仇。

亲历了伦敦奥运圣火传递的中国驻英国大使傅莹感叹:“中国融入世界不是凭着一颗诚心就可以的,挡在中国与世界之间的这堵墙太厚重了……像我这样身处中西方之间的人,不能不对中国和西方国家公众之间彼此印象向两个不同的方向下滑的趋势深感忧虑。”最后,她说:“世界曾等待中国融入世界,而今天中国也有耐心等待世界认识中国。”

一名理性的法国网民认为“抵制中国产品只是在惩罚我们自己,我不认为国际上其他国家的人会这么做”,这一回答是不是可以成为我们抵制家乐福的借鉴——请让我们保持理想,请让我们相信未来。而一次历尽艰难却终于圆满的奥运圣火传递,又有谁能够怀疑并动摇它的意义?不怕艰难,舔平伤痕,我们仍然向这世界微笑着说:奥林匹克是全人类的共同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