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京剧靠官家能兴盛吗?

京剧进中小学课堂的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这件由教育部一道指令惹出的事儿,虽然在曲目选择上选了太多的样板戏,惹得京剧界和文化界很多人不高兴,但我猜教育部此举,目的倒不见得是要为“文革”张目,其用心还是复兴传统文化,从娃娃抓起,为了让娃娃们好接受一点,于是选了容易学,而且孩子的爹妈都耳熟能详的现代样板戏。

对于这件事,大家都在骂,说教育部还打算喂孩子狼奶,骂得不错,不过,且不说教育部其实不认为那是狼奶(即便狼奶,也是红色的),就算有同感,为了灌输传统文化,也顾不得那些了。眼下,依我的猜测,复兴传统,已经成了教育部门的大局。在此,我不打算对这种复兴说三道四,但是我的疑问是,凭行政部门的一纸政令,就可以让我们的孩子喜欢上京剧吗?

不错,京剧的兴起,靠的是晚清皇家的喜好和追捧,那个粗通文墨的慈禧太后,是个懂戏的超级戏迷,也是不折不扣的京剧第一大恩人。不过,京剧真正的兴盛,却是在民国时期,在这个时期,京剧依靠一些有想法的艺人和文人,不仅实现了自身改造,而且走出了国门。但是,这时期的京剧,固然有官员在捧,但真正让京剧红起来的,却是民间的力量。那个时候,京剧就等于是流行歌曲,报社的记者,每日每时盯着当时的名角,一举一动,民众攸关。所谓的四大名旦,四小名旦,四大须生,都是记者评出来的。懂戏的记者,每日泡在戏园子里,戏评一出,头头是道,上下轰动。政界、商界、出版界、文化界乃至帮会老大,大家喜欢捧谁,多少都有点道理,坤伶不少,但单凭脸蛋走红的,却一个也没有。台上角儿在唱,台下精英和大众都在哼,特别喜欢的,还花上大笔的银子请老师教,就像今日给子女请老师教钢琴和小提琴一样,会唱上两口的,还可以花更多的银子请名角陪你唱,这种人,就叫票友。那个时节,在北京城里,无论哪个角落,都会听到流行的唱腔,成年男人,一句不会的人不能说没有,但真是很少,风气所及,小孩子自然也喜欢,我就看到过很多那个时代过来的人,说起他们小时候如何逃学听戏的佚事。可是,京剧这种红,却跟政府的法令没有任何关系,教育部从来也没有下过命令,要哪个学校学唱京剧。到了国民党执政时期,由于首都变了地方,京剧还变成了平戏。也就是说,尽管达官贵人中有不少戏迷,但纯粹是个人行为,跟政府无关。

一种艺术形式,民众喜欢与否,不是强制能奏效的,除非政府有本事,能像当年推行样板戏一样,将所有的文娱形式都关掉,八亿人民八个戏,而且提到政治的高度,借党政系统强力高压推行,广播电视每日轰炸,不听也得听,听了,还不许有半点不同意见,否则就是反革命,要进监狱。达到这个强度,我承认,我们这一代被轰炸的人,的确连血液里都有了样板戏,就是理性上十分讨厌,有时候还是会不知不觉哼上一句。可惜,这种日子已经过去了,就算教育部十分强势,权力比政府的其他部门都大,学校没有敢不听话的,但也没有办法让小学生放弃周杰伦选择刘长瑜。

官府里的人,弄权弄惯了,总觉得自家无所不能,不仅可以决定学校教什么,还可以让学生喜欢什么,管事管到人的喜好头上。说一句不中听的话,这叫不知趣。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教授)

邵建:老虎的真假在于权力的态度

“周老虎”、“吴老虎”,两只都是假虎,但命运截然。“吴老虎”甫出,地方政府立即组织联合调查组,真相很快水落石出。“周老虎”不然,半年过去,它依然“我自岿然不动”,安卧在那张照片上。两地相较,老虎的真假在于权力的态度。其实民间对“周老虎”的真假早就有了自己的判定,但人们不服气,单看陕西地方政府维持假虎照能撑到几时。

陕西假虎照牵涉地方权力“两宗罪”(罪是一种比喻性的说法),一是权力造假,继而是权力护假。造假问题之所以迟迟难决,盖在于权力以拖延来遮蔽。这里的权力已经不是一个林业厅,而是当地最高行政。可以说,早在东窗事发不久,地方权力的态度就不能令人满意。去年11月,陕西省省长级官员在香港出席一个论坛时,如此回答记者提问:“……华南虎属于濒危的物种,它是否还存在也成为全中国关心的问题。因此,对华南虎的生存进行适当考察是必要的,政府的鼓励行为也没有过错。”我不知道,华南虎造假,是否也属于“政府的鼓励行为”,周正龙不是拿上一笔奖金了吗?记者问的是照片,回答的却是华南虎,王顾左右而言他,这样的回答难免不让人做那样的推论。

几个月过去,假虎照惹得民情如沸。3月4日,该官员在接受新华社记者独家专访时,表示陕西省政府对华南虎照事件的态度是“明确”的,“但是在即将开幕的两会上,我们应该把精力主要放在审议政府工作报告上”。至少作为关注这件事的人,我不知道该地方权力明确的态度是什么。假的就是假的,伪造应当戳穿。可是,当民间一方真相大白时,权力那里,照片真假居然还是一个久而未决的问题。这分明是一个假问题,回避如此,还谈什么态度明确。两会期间,当然要审议政府工作报告;可是,假虎照已经酿成具有世界影响的公共事件,它已经集聚了极为广泛强烈的民间权利诉求,权力想回避,又怎么能回避得了呢。当然,权力自有它的办法,比如3月5日,有记者希望采访陕西省省长,但记者刚说出南方都市报记者的身份时,工作人员马上上前将记者架走。采访本是记者职分,你可以不回答,工作人员也可以将不愿回答者引开,但却没有权力把记者架走,这是阻碍记者采访公务。请注意,“架”是一种劫持的姿态。

就“周老虎”的目前状况而言,假照片遇到了真难局。民间指伪,但权力保持沉默,哪怕就是在“吴老虎”真相揭穿之后。证伪未必为难,问题在于权力作梗。一张照片半年未决,如果不是权力拖延,就是权力无能,问题总在权力身上。前些时陕西省林业厅厅长对新华社记者表示此前找了几家权威鉴定机构,但对方都不肯接手。这些机构无疑是投鼠忌器,这更表明权力在其中的沉潜作用。

权力不行看权利,并非世上一切都必须仰赖权力。政府之外,还有公民社会。我不妨借用哈维尔一篇文章的题目来表述,走民间道路解决虎照真伪,是“无权者的力量和非政治的政治”。我们知道,权力是power,但无权者也有power,这就是公民社会的力量。权力不愿做、不能做的事,权利为什么不能依靠公民社会的力量去做。弄清虎照是真相诉求不是权力诉求,所以它是非政治;但,如果同时说它也是政治的,那是指它的公共性及其影响。让权利做给权力看,亦即让公民社会做给政府看,看看谁更有效率。或者说,权利帮助权力弄清真相,给天下一个透明的交代,这不妨也可以援为公民责任。

因此,未必需要旷日持久地等待权力去找它认可的鉴定机构,关注此事的网民——他们的政治身份是公民——为什么不可以自己寻求鉴定。国内机构如忌惮,未尝不可眼睛向外(华人神探李昌钰不是就虎照发表过看法吗)。真假有是非,科学无国界(其实如果不是复杂的权力背景,国内机构早就接手)。当然,鉴定需要资金,这未必不可以在网上募捐。

让我们把这件事当作建构公民社会的训练吧。

(作者系南京晓庄学院副教授)

顾则徐:公务员个税缴纳岂能成国家秘密

公务员个税缴纳情况是不是国家秘密?《保密法》没有这样的规定,民众也不会这样认为。但是,公务员个税缴纳情况似乎是个很大的忌讳,事实上在中国呈现出了保密化倾向。

一个偶然的机会,公务员个税缴纳情况成为了网络上的公民议题。3月6日,广州一家报纸使用了一张CFP图片库提供的照片,很快被网民注意到照片显示的一张工资条属于公务员,月收入5935元,但个税为0元,引起了一片热议,媒体也开始追踪采访。京华时报3月27日报道,该张工资条是签约摄影师罗伟的,罗伟则是北京市工商局东城分局正式在编人员,他向记者强调自己缴纳了个税。蹊跷的是,当记者询问具体是否按照普通公民1600元起征时,与罗伟同在北京市工商局东城分局工作的张女士说弄不清楚,北京市地税局个税处处长刘安乐表示“我不太清楚,不要采访我”,北京市财政局办公室工作人员于杰则表示“那就不方便透露了”。

张女士如果不具备专门职务的话,没有责任一定要向媒体说清楚情况。但北京市地税局个税处处长刘安乐和北京市财政局办公室工作人员于杰两位先生则不同,第一,他们的职务理应清楚北京市公务员个税起征点情况;第二,他们的职务理应如实向公众说明北京市公务员个税起征点问题。现在,刘安乐处长的态度是“不要采访我”,于杰先生的态度干脆就是拒绝向公众说明情况,“那就不方便透露了”。

“不要采访我”和“不方便透露”都是不“透露”,是把本不属于国家秘密的公务员个税缴纳情况国家秘密化。公务员制度是现代国家的基本制度,必须符合现代国家的基本信息公开特征。公务员个人收入情况是现代社会基本的公众化信息之一,就普通公务员来说,他的基本收入情况和纳税情况不属于个人隐私,职务越高,特别是当公务员演变为政务员时,其收入情况和纳税情况就越不具有个人隐私性质,应该详细向公众说明。至于个税起征点这样的政策、法规性问题,更是没有任何属于个人隐私的意义。因此,公务员个税缴纳情况不仅不属于国家秘密,而且还应该是政府有责任向公众说明并予以公布的。

现代国家的最重要特征是政府包括公务员信息的公开,因此,信息公开化是中国政治改革的主要目标之一。政府信息之所以需要改革,便是原来不公开程度、不透明程度比较高,同时,也说明一定会受到一系列阻力。政府信息公开的阻力来源,核心便是将理应公开的信息国家秘密化,没有边际地扩展《保密法》覆盖范围,动辄用《保密法》或保密纪律对信息公开改革进行阻挠和威慑。最需要保密的莫过于战争年代的军事信息,即使如此,抗日战争时期,朱德总司令从前线回到延安后,看到中央军委很多文件加了“秘密”字样,立即予以了批评,指示去掉“秘密”,把信息尽量向八路军、新四军官兵公开,大大压缩军事信息的保密程度和范围,提高了八路军、新四军的人心凝聚力。现在是和平时期,公务员个税缴纳情况连军事信息都不是,根本不属于需要保密的范畴,没有任何理由不予公开。公开了,天会塌下来吗?

刘安乐、于杰两位先生不“透露”态度透露了一种他们没有胆量承担的顾虑。如果公务员没有按照法律规定纳税,就意味着一系列的“责任”,公务员个税缴纳不公开便是保护这种“责任”。正因为如此,恰恰要进行坚决的信息公开改革,不能让公务员个税缴纳成为国家秘密,这样,才能够使中国公务员制度成为名副其实的公务员制度。

(作者系法律从业者)

王德邦:夭折的改革——反思三十年的几个问题

今年中国除了奥运是个热门议题外,另一个热点当属“反思改革三十年”了。在官方刻意倡导与民间自发探讨下,近来各种反思的文章源源不断地涌现于报章杂志与网络。从目前可以见到的这方面文章,能够看出对改革功过是非的反思分歧很大,甚至形成水火相抗、毁誉两极的相反评价。

形成这种对同一事物的截然相反看法,固然与当事人认识的角度与层次有关,但事物本身的复杂性与多样性显然也是其中关键的因素。对已经过来的三十年究竟该如何评价?我想这个问题可能还不是今天能够解决的,它可能需要一个更长的时间来显现各种优劣因素。今天中国之所以会掀起这个民间与官方无意间共同热心的话题,官方可能具有确定历史地位、自封历史功绩的主观意愿,但民间显然不是要急于对过往三十年作出历史的评判,而是在现实上碰到了困难,期待从历史回顾中找到些答案,寻求到一些解开现实疑团的线索,这种官方与民间不同的目的,共同汇聚起今天反思热的原动力。

从已经浮出水面的诸多评论来看,不管其中存在多大观点分歧,但我认为在反思过往三十年中有几个共同的问题是必须面对的,并且只有正视这几个问题,其它问题才有比较评判的依据,而相反如果没有对这几个问题的基本性认识,那么其它的解答可能就难免偏颇。

一、对“改革”再认识

在反思过往三十年时,我们能否将其统称为“改革”,也就是从1978年到2008年是否都可以用“改革”一词来全部囊括?这显然是在展开其它问题论述之前,首先必须回答的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从目前已经浮出水面的观点来看,基本上都是在认同总体“改革”前提下进行探讨,其中由于不同的角度而出现几种不同的解读:其一是将三十年统称改革,也就是视为一个整体性阶段的“改革说”,如目前官方宣传都统称的“改革开放三十年”,就是“皇甫平”的三个28年说也是将1978—2006的28年放入一个改革的篓子里;其二是以1993年前后为分界的“两阶段说”,如上海大学的朱学勤教授在肯定改革三十年的前提下对前后十五年的不同改革侧重进行论述;其三是将三十年分为1978—1989、1989—2003、2003—2008的“三阶段说”,如清华大学的秦晖教授就秉持这种观点。

纵观这些论述,不管是一阶段说、两阶段说还是三阶段说,都是在首先肯定了这三十年是改革的前提下来展开的,只是对改革形式、侧重的不同的分析而形成不同阶段的区划,而没有对这三十年是否能完整地称为改革提出质疑。当然在探讨改革三十年中也有如陈永苗先生的“改革死了”说,但这种死了也是指现在改革死了,而过去却还是改革的,所以仍然是承认过去改革前提的论述。那么在此我们是否应该追问一下:这三十年的现实就真的那么肯定地符合改革的含义吗?

首先让我们从改革一词的文字解释来看:根据百度的词条解释,改革就是把事物中旧的不合理的部分改成新的、能适应客观情况的。通常意义上所用的改革的定义是指对旧有的生产关系、上层建筑作局部或根本性的调整变动。改革是社会发展的强大动力。因此,也可以说人类的文明史也是一部改革史。

由字面我们可以看到改革是为了适应新的情况,改革是调整生产关系与上层建筑的关系。也就是现实社会已经出现了不适应与关系不协调的情况下,改革才会出来。那么怎么改革才能是适应新情况与协调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呢?这显然有个目标问题,如果没有个衡量的目标,那么适应与否,协调与否,就会成为一种空谈。从人类社会发展的一切历史来看,任何可以配称其为改革的都必然有相对明确的目标指向,同时改革既然是社会发展的动力,那么发展肯定也是有明确方向的,而从“人类文明史是一部改革史”来说的话,改革肯定是走向文明,甚至就是文明的题中之义。所以改革既是现实社会碰到问题急待解决的需要,同时又有非常明确的指向文明的目标,也就是解决现实问题与达成理想文明的目标是改革的要件。

比较这两个要件,那种没有理想文明指向的社会变动显然是不能称为改革的,而只能算是停滞或倒退。对于改革指向文明理想目标的框定,是使改革具有进步、神圣价值的定性。如果没有这种定性人类历史上的一切变动、甚至反动都将被填充进改革的筐中,这样改革就完全失去了自身的意义而沦落为一个庸俗的没有正面意义的干瘪词汇。如若这样,那也就没有今天对“改革”探讨的必要了。

针对改革这种内含的要件,我们来衡量中国过往这三十年,发现社会现实中出现不适应与不协调情况的确是普遍而严重的,也就是说改革的现实需要是强烈的,但是改革的理想目标我们却很难找得出来。不管中共官方有多少炫目的描绘,但作为权力核心、左右中国改革的邓小平先生“三论”就经典地反映出中国所谓的改革没有明确的目标。“猫论”,即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这是典型的实用主义学说,没有什么目标可言;“摸论”,即摸着石头过河,这是机会主义思想的经典表述;“富论”,即允许一部人先富起来,这是权力资本化的投机主义思想表述。这一切作为中国过往三十年支撑的理论,从哪个角度也没有表现什么社会理想主义目标的成份。

正是因为这种完全庸俗化的投机实用理论,使中国整个的所谓改革成为一种被动应急、止痛治病式改革,而根本不去探讨产生社会问题的根源与解决社会问题的途径。只有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胡耀邦、赵紫阳先生以其良知、勇气与无私精神,提出以人类的普世价值为基础,与世界文明接轨为目标的改革意旨,从而努力将中国的改革嫁接上人类发展的轨道,并以融入世界文明的主流为那个时代的强音。后来从《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录》我们也能看到他对改革目标设计是清晰的,就是落实人类的主流文明,即实现民主、法制与人权。然而由于历史的原因,他们处在受制于人的境地,最后他们对中国改革目标的设定被邓氏的“三论”所遮蔽,他们自身也含冤遭罢。

从改革的目标设定来看,三十年来最终主导中国社会发展的是庸俗的实用主义与投机主义应急理论,而胡赵那种立足中国问题结合世界文明进程的理想主义精神及其发展目标,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有过显现,也的确以他们的务实操作影响了那个时代。但我们不得看到胡赵的这种改革设计未能成为中国的主导,更没有持续影响到后来。一个没有理想目标指引的社会活动,是不配称其为改革的。所以中国三十年统称为改革显然是不符合现实状况的。

由此我们可以将中国过往三十年进行一个区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胡耀邦、赵紫阳时代,虽然有邓氏等老人帮的垂帘听政,但胡赵仍然尽其所能地为中国发展规划了融入人类主流文明的愿景,力推政治改革与经济改革并行,以实现民主、法制、自由、人权为目标,将解决现实问题与引导社会走向文明相结合。这时期的社会变革虽然艰难,但内中的确含有真正意义的改革成份的,是符合历史上改革的称谓的。所以如果说回顾三十年一定要在改革上说事的话,那么胡赵时代是堪称一个改革的时代,而胡赵之后的时代,是不配称其为改革的。

二、“六四”,绕不开的坎

为什么说胡赵时代是可以称之为改革的时代,而之后的时代却不能呢?这从中国社会“六四”前后的一系列变化中可以得到明证。

“六四”是中国社会绕不开的一个坎,对于“六四”给中国社会乃至世界带来的深远影响,至今中国与世界对其认识还远远不够。而今天中国社会以“六四”作为一个时代的分水岭已经为社会历史所印证。要想厘清三十年来中国社会的演变,任何企图绕开“六四”的理论与学说都将无力解释中国的现实。而且只有真切的认识了中国的“六四”事件,才能对中国三十年来的变化作出中肯的评价,也才能对中国社会出现的一系列问题找到解开的钥匙。

“六四”是今天区划改革与非改革的分界点。这从通常意义而言,“六四”之前是有社会理想目标的,是指向人类文明主轨的,是政治与经济并行的改革,是社会整体的全局性改革。具体表现为,在政治上:力推党政分开,努力让中共一党淡出直接的权力操控,这从当年让党委与政府分家与弱化党的直接干预上可以解读出来;在经济上:冲破计划经济,发展商品经济,这种从计划到商品的变革意义事实上远比后来商品到市场的意义大得多,因为计划到商品是个质的跨越,是质变,而商品到市场却是个量变;在思想文化上:全方位的西方文化思想推介,形成了一个“新启蒙”时代,当时思想的解放性意义,所有从哪个时代走过来的人可能都会记忆犹新,那个时代各种思潮交汇、碰撞,各种学术的繁荣兴盛,以高校为代表的各种人文讲座、学术沙龙,真是应接不暇。这种壮观的思想文化活跃画卷,只有在历史上春秋战国百家争鸣与五四时代的东西交锋的记述中才能读到,那可真正是个让中国人骄傲、追忆的思想解放的大时代;在社会上,那是个相对清明、平稳而安全的时代,社会相对公正,贫富未成悬殊,全社会各种新生事物不断涌现,人们精神面貌昂扬向上,社会朝气蓬勃,普遍对未来充满希望。

但是“六四”屠杀之后,中国社会出现了截然分隔的局面。由于统治集团合法性面纱的彻底撕毁,政治理想主义情怀彻底废弃,权力集团极度堕落,曾经开启的改革之门在权力恐惧下彻底关闭,出现了普遍背离社会发展规律,颠覆人性、道德的情况。在政治上:不仅中止了一切政治改革的尝试,而且逆转业已成形的党政分开与谈化以党代政干政的努力,完全赤裸裸公然宣示党凌驾一切之上,党权至上成为“六四”之后刻意营造的主题,将原来胡赵趋向人类普世价值的改革努力进行彻底反动;在经济上,迎合权力资本化掠夺的需要,在完全无视社会正义与公正上力推权贵主导的市场经济,出现瓜分国资与民脂民膏的狂潮,社会经济呈现畸形变化,罪恶血腥从农民失地、工人失业、居民失房等等现实上可以得到活生生的见证;在思想文化上,真是万马齐喑,学术成为了权力御用的粉丝,学者成了只会跟声的犬儒,十几年中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思想与文化可以摆上所谓官方主流的台面,那些配称思想与文化的精神资源都被边缘化,以大学为典型的工具化教学中,所有人文思想性的讲座都被禁止,各种思想交锋性的沙龙更是被防范,中国出现思想与文化的荒漠化现象;在社会上,拜金主义盛行,世风日下,人欲横流,人情谈漠,道德沦陷,同时社会普遍感到人人自危,彼此无信,对前途深感迷茫,对未来心存恐慌,社会犯罪昌盛,百姓安全无存,各种社会矛盾日益激化,各种群体性冲突与抗争日益剧烈,整个社会陷入绝望窒息的状态。

导致社会出现如此反向情况的根源是在“六四“屠杀后统治集团刻意的诱导,通过各种途径摧毁人类固有的良知、道德与价值准则,颠倒社会法理标准,为权力的私有化实现推倒人类的精神堤防,使权贵集团形成大开方便之门。由此“六四”成了中国社会整体性堕落的起点,也是中国背离文明主流航向的叉道口。

如此截然相反的两个时代,怎么可能同拼入一个改革的名词下呢?这显然是滑稽的,是将水火同炉,黑白混淆。所以以“六四”为标志的中国三十年来的两个时代,是一个改革与颠覆改革的截然相反的时代,它们的区别不是泾渭,而是冰炭!

在反思三十年时,任何忽视以“六四”为标志的两个截然相反时代的现实的学说都是不客观的,而将两个水火难容的事物强结为一体也是拼不拢的,事实是那条“六四”屠杀下的血河,永远将两个时代天壤分隔!所以今天反思过往三十年必须清醒认识以“六四”为分界的两个不同时代。任何企图绕开“六四”分界而对三十年作出笼统肯定评价的努力都将为历史所嘲讽。

三、精神领域的裂变

反思过往三十年还有个明显的问题,就是目前官方乃至学界都着眼于社会物资领域的变化,而忽视了作为人类区别于其它动物标志性的精神领域的变化。在一场社会性的大变革时代,任何只局限于某个方面的变化的解读,都是与历史不相符的,而衡量人类变化的根本应该在精神领域,而不是物资领域。在这三十年中,中华民族经历了五千年历史上所罕见的精神裂变。

正如前面已经提到的以“六四”事件为分界的上世纪八十年代,那是中国民族历史上不可多得的精神振奋、人性复苏、思想活跃、文化繁荣的时代。在这个时代中人们追求社会的根本价值,将民族历史积淀的精神财富与世界文明相嫁接。这个时代层出不穷的文化热,从人性根本生发出的自强、自由、自尊、自爱的精神成为时代的主流。看看那个时代一个个将饭票省下来买书的学生,看看那些走向未来丛书的热卖,我们就能体会到那个时代的精神风貌。那是个昂扬向上、发奋图强、追求美好、倡导文明、满怀希望的时代。

然而“六四”屠杀之后,中国精神领域整体性沦陷,出现了人类历史上不多见的末世情结,人性的罪恶与堕落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那种人情谈漠,金钱至上,唯权自用,唯钱自重,为了金钱不择手段,社会道德彻底沦丧,人类固有价值毁弃无存,社会评判事物标准颠倒黑白;那种醉生梦死,只顾眼前,不计身后,“我死后那管洪水滔天”的心态占据着社会主流;社会出现普遍的精神颓废,责任缺失,得过且过;人类千百年积淀起的精神资源被摧毁,形成历史的虚无主义,同时世界普世的价值被拒斥,形成狂妄无知的民粹主义,一个摧毁历史而又拒斥世界的时代,是一个丧失任何价值标准与精神依托的时代。因此这个时代只能用历史的倒退与时代的癫狂来形容。

一个民族的精神养成需要无数代人的努力,然而一个民族精神的摧毁却可以在十几年中达成,而一个被摧毁的时代精神要想重建、恢复,那却又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努力。中国社会自从八九“六四”屠杀后,民族精神领域的堕落、颓废程度真是旷古绝今。对此现象真是有目共睹,也早已成为社会普遍的共识。

有着五千年文明史的中华民族怎么会出现如此精神荒芜、价值失衡的时代呢?这样的一个时代怎么能与指向文明,革除旧弊的改革相称呢?如果这样一种颠覆人类固有价值与文明的时代也可以称其为改革的话,那人类还有什么时代不是改革的呢?那么人类还有倒退、堕落、黑暗的时代吗?

导致中华民族精神领域如此深重裂变的根由是极权的罪与人性的恶的结姻!是“六四”屠杀后极权统治集团对胡赵改革精神的背叛,对胡赵具有理想主义情怀队伍的清洗!是终止胡赵开启的走向普世文明,寻求普世价值,重塑权力合法性的航程。也是极权统治集团将人性中的罪恶充分诱发出来,通过罪恶来颠覆人类固有价值,用罪恶来凝聚强暴民族的统治力量。应该说江氏十五年就是行走在这条摧毁民族精神、张扬人性罪恶的大道上。

一个精神领域出现如此灾难性的裂变的社会是不配称其为改革的社会的!面对这种状况,三十年的反思就应该是一个改革如何中道夭折的反思,而不是改革三十年的反思。

四、物质领域的困境

过往三十年精神领域的裂变固然让人痛心以致不能接受统称改革的说辞,同时我们只要静心审视中国社会物质领域的变化,追根溯源这种变化的来路与去向,我们也同样不敢认同这种所谓的经济改革。从人类历史来看,任何社会的改革都是全局性的,没有任何单方面可以独立于社会其它领域的改革存在。那么在中国精神领域出现如上所述那么灾难性的裂变下,经济领域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呢?

从近十几年的经济发展情况来看,现在已经日益显露并且为世人所广泛认识的问题至少有如下几个方面:

其一、环境破坏。近十几年来中国社会在发展经济的口号下出现开发性破坏与破坏性开发,导致环境恶化至难以承受的地步。2007年的全国性湖泊蓝藻泛滥,就是上帝给我们敲的警钟。从目前可以调查到的资料显示,中国已经没有一条未受污染的河流,能达到引用水标准的水源都不到百分之三十了。2005年,全国人大常委会水污染防治法执法检查组检查发现,中国七大水系中劣五类水体占三成左右,水体已经失去使用功能,成为有害的脏水,连农业灌溉都不行。而根据国家环保总局公布的资料,我国的河流、河段已有近1/4因污染而不能满足灌溉用水要求,全国湖泊约有75%的水域受到显著污染,城市水域受污染率高达90%以上,不少城市供水水源受到威胁。

另据环境专家分析我国污染情况:第一,江河特别是湖泊的“营养”太多了,富营养化的程度已达到非常严重的程度,例如滇池,巢湖,太湖等;第二,中国有660多个城市,大中城市的环境质量状况不好,特别是大气,处于一种“严重污染”的状况;第三,一些地区的酸雨污染问题严重,酸雨的面积占中国整个面积的30%;第四,全国的水土流失面积很大,大概有367万平方公里的面积正面临水土流失的问题;第五,荒漠化的问题每年正以几千平方公里的速度在扩展。

还有土质的污染:“目前,我国土地污染尤其是耕地污染形势相当严峻:一是污染程度加剧。据不完全调查,目前全国受污染的耕地约有1.5亿亩,污水灌溉污染耕地3250万亩,固体废弃物堆存占地和毁田200万亩,合计约占耕地总面积的1/10以上。二是污染危害巨大。据估算,全国每年因重金属污染的粮食达1200万吨,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超过200亿元。土壤污染造成有害物质在农作物中积累,并通过食物链进入人体,引发各种疾病,最终危害人体健康。”

在所谓发展经济名义下带来如此严重的环境污染 ,据一位专家核算中国经济发展所得的结论是:以近二十年来的经济发展带来的收益,全部投入环境治理,都不能达到恢复到十几年前的环境状态。可见经济发展与环境破坏相比还是个负增长。

其二、资源枯竭。中国经济近十几年来的发展是在高耗费资源下的粗放型发展。资源可以分为自然资源与人力资源,在自然资源上,中国近二十年来是以初加工或者不加工的低价值使用或外卖为准,伴随严重的浪费情况,如许多矿山只开采十分七八,而将另外十分之二三遗弃,从而使中国自然资源日益紧缺;在人力资源上,以低工资、低技术、原始性的劳力役使为形式,没有提升劳动力资源的价值,使社会整体性得不到改善,这样也使劳力资源日益为社会发展所淘汰,出现提升经济层次的技术劳力贫乏。这种资源原始粗放性榨取的经济,不仅使社会发展后劲匮乏,而且也蚕食社会未来发展机会,给未来添加负担。

其三、经济结构畸形。在极权政体短视掠夺下,经济出现以短快型搜括为主要形式的畸形结构,那种破产性变卖,疯狂性证券、垄断性房地产、高投入的大工程建设等等,完全短期、泡沫、消费性的产业成了社会经济的支撑,这种大起大落的以圈钱为目的的经济势必给社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这样社会整体经济结构无法健康成长,短期暴利成为经济追逐的对象。这种畸形结构已经给中国经济带来诸多难以克服的风险,估计不出几年就会出现社会整体性经济灾难。

其四、社会矛盾累积。中国近二十年来的社会发展,是完全在暴力压制下的稳定中走过,由于畸形经济下的权贵掠夺,导致社会矛盾重重。社会出现极端不公不义条件下的贫富悬殊,社会产生出大批失地农民、失房居民、失业工人、无靠的老人等,官民冲突日益严重,民族矛盾日益激化,这种从政治到经济,到文化,到思想的矛盾累积,让社会处于高危境地,随时有暴发崩溃的危险。这给社会继续前行预埋了太多炸弹,以致使社会举步维艰。

近二十年来的发展,如果只从眼前物资来看,社会似乎显得大有改观,但是若放在历史发展的长河中,这种眼前的物资是以穷尽祖宗的积累,透支儿孙的资源,累积剧烈的现实矛盾为前提的,这种眼前物资的相对丰富是付出了这个民族难以承受的环境、资源、结构与社会和谐的代价的,这种成本与收益是完全不对等的,所以说近二十年的发展已经使中国社会陷入深重的困境,变成积重难返,寸步难行了。这样一个让社会付出高昂代价、累积下深重隐患的近二十年,怎么能够称得上是改革呢?显然倒退、堕落、混乱与腐朽更是它的写真!

综上所述,我们不能将过往的三十年统称为改革,应该说以“六四”为分界的前十一年是配称改革的,而后十九年是不配称为改革的,从它给社会带来的现实影响来看,可以说是反改革的。虽然胡温执政以来在一些口号上有纠正前期江氏极权时代的罪恶的趋势,但是现实社会的惯性却远远没有被扭转,灾难还在日益加深。而中国要想走出社会困局,若以现体制为主导社会变革的力量,那么至少应该中止江氏时代的权贵经济之路,重续胡赵时代融入人类主流文明、落实人类普世价值之轨!否则就既不配称为改革,也不能跳出历史困局!

2008年3月

祝福台湾人民 祝福中华民族

那一夜,台湾3.6万平方公里上的2300万人,迎来又一次的历史轮回。

有人被送上云霄,有人被抛进深渊,一同跌宕的还有2300万颗心。狂喜与悲怆、兴奋与哀伤……依然是那一片蓝,那一片绿,依然的壁垒分明。只是这一次,大幕落下之后不再有恶语相向,鲜见街头对撞,也没有了政治人物惯常的回马一枪,以至于连这场戏剧中曾经忐忑不安的主角们都感到有点“失望”。

让政治人物“失望”去吧,在经受希望的幻灭,苦苦挣扎、期盼了八年之后,这无疑是对大多数台湾民众最好的安慰和礼物。

八年时间,政客们的权谋撕裂了人心,也败坏了每个人心底最真的良善。现在说“再见”甚至已不需要再找理由。卑劣的政客没有还给他们对这片土地应有的憧憬与期许,他们或许能够接受经济的不景气,经济不好,民进党政府怪过“国民党的遗产”,怪过“大陆打压”,怪过“全球化”,就是没有检讨过自己;他们甚至也能暂时容忍民进党的贪腐和滥权,毕竟在曾经腐败盛行而法治又尚未建立的台湾,权力的诱惑太大,这对一个从没想到过“天上掉下馅饼”的政党就更加如此;但是他们无法容忍政客们肆意透支他们的耐心与体谅;更加不能容忍政治人物毫无羞耻之心,他们的信口雌黄、骂爹骂娘,让师长无以教导学生,父母无以教导子女。所以,龙应台先生会发自内心地呼喊,请求“赐给台湾一个政治家”。

这一切以后或许都不会再是困扰2300万人的梦魇,因为,台湾民众能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用自己的智慧与勇气为自己赢得了一个可能的未来。

抛开族群撕裂,抛开政治操弄,抛开贪腐,台湾民众选择了发展经济,选择了民生幸福,他们用选票选择了自己的救赎之路。中国国民党主席吴伯雄曾感慨说:“二三十年以后,大家可以骄傲地跟子孙说,2008年救台湾,我也是一份子”。

其实,他们拯救的又岂止是自己,或许还有整个中华民族的未来。没有任何胁迫,他们明白无误地表达了自己的和平意愿。虽然,他们暂时还无法认同大陆的“统一”诉求,但他们已传达出我们不要战争,我们和大陆共同发展的意愿。对此,相信海峡这边的中国人应能明白。

其实,我们大多数人都明白,台湾的经济繁荣离不开大陆发展的大环境;而中国大陆的持续进步,中国的崛起也离不开一个团结、稳定与繁荣的台湾。在经历了13年对峙之后,两岸或能挣脱“虚拟”的台独议题的困扰,虽然短期内不一定会有实质进展,但破冰的曙光已经显现。3月23日的记者招待会上,马英九宣布了一系列大陆政策——如分步骤开放航空业、开放大陆观光客赴台、重新启动海基和海协两会的功能,以及欢迎大熊猫赴台等等——昭示了未来。周一,大陆三通概念股划出一个亮丽的阳线,台湾两百多支股票开盘涨停,同样是对未来预示。

台湾民众值得为自己自豪。他们付出巨大的代价,在从无民主传统的中国政治文化中,自发地培育出现代民主。虽然在经历最初的彷徨与徘徊之后,台湾民主依然生涩,但台湾民众在二次政党轮替中表现出的理性证明,台湾民众正在成长为合格的“公民”。从此以后,台湾内部的政治生态或将呈现华人社会千年未有之面貌。

更重要的是,两岸三地的中国人正就民主是人类的普世价值达成高度一致。大陆,中国共产党第十七次全国代表大会提出,“发展社会主义民主政治是我们党始终不渝的奋斗目标”,并且将人民民主视为“社会主义的生命”,这表明了中国共产党对民主的珍视和推进民主政治的决心。而在香港,2017年实现直选也已经列入日程。

孙中山先生曾说,“民主政治,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中华民族虽然命运多舛,但终于共同站在历史的潮头,这是何等幸事。

我们为此祝福台湾人民,祝福整个中华民族!

杨恒均:让圣火照亮一条简朴、自然与和谐的路

中央电视台直播希腊采集奥运圣火的时候,我因为正好坐在电视前写作,所以几乎全程观看。我得承认,一开始觉得那种神神道道的采集圣火仪式有些搞笑,而且也不太习惯那种场面。什么场面?就是过于简单和单调的场面。我毕竟是在轰轰烈烈的各种运动和活动中长大的,而且一想到奥运会,自然是人山人海,万众一心的样子。更何况,我们中央电视台什么时候转播过如此简陋和枯燥的重要活动?

然而,那场采集仪式却严重地吸引了我……采集圣火的祭祀们身着素白的服装,在一个看似随便摆放在地上的聚光器里取了圣火,和她一样的几个希腊女子在山坡上翩翩起舞……。对了,还有那八个赤脚的阳光男子,在那块绿油油的草坪上,以雕塑般的动作一一摆出了体育运动中的各种姿势,那种神圣和美丽——震撼了我!

我个人认为,那八个希腊男子在一片自然生成的草坪上摆出充满阳刚之美的简单动作应该是这次采集圣火的高潮。奥运圣火在中央电视一台实况转播足以说明奥运圣火采集在中国政府和中国人心中的分量,可是我们也知道,在中国大陆,有分量的东西从来不是和简朴与自然粘在一起的。你看,这次取火仪式是不是可以用简朴和自然来形容:八个男子——也是这次活动中同时起舞最多人数吧,简朴的衣服,赤着脚,在一片毫无修饰的草坪上摆出了几千年的体育凝聚成的姿势……

对于我这种看惯了堆砌所有华丽词藻都无法形容的各种大型场面的中国人来说,这次圣火采集仪式却以简单的几个词语长留在我的心里——自然,干净与和谐。

如果我说自然、干净与和谐也代表了奥运圣火的一种精神,一定不会有人反对。那么,今年的5月4日,当奥运圣火传递进入神州大地时,这种精神是否也可以随着圣火进入,从而照亮古老的神州大地?

我有一些怀疑。就在电视上圣火采集仪式结束后,我转换了几个频道,发现中国各地都在热烈讨论圣火传递,特别是那些圣火经过之处,更是沸腾了。这本来是好事——奥运圣火不但代表了千年不变的人类爱好和平的精神,一路传递下来,也加进了许许多多人类一直在向往、在刻意培养与精心呵护的各种普世价值和传世精神。可是,盯住电视屏幕,我却有些不安。我看到了什么呢?

我从电视上看到,有好些地方在谈到迎接奥运圣火时,都播放出了一些让我不安的镜头,那就是各地政府已经开始筑高台,搞建筑。有些已经完工,高高竖立在那里——高得让奥林匹克山上的圣火都有些黯然失色。

我不安呀!带着这种不安,我又搜索了一下,这才发现,我们的各地政府非常重视圣火传递,有的地方甚至强调要把圣火传递当成首项的政治任务来抓,要变成复兴当地经济的起搏器,要搞得轰轰烈烈,要振奋人心,要把圣火平安送走,但把圣火精神留下来……

哇塞,我忽然想,这些人是否知道什么是圣火精神?他们用什么留下圣火精神?用纳税人的钱建起的高台?扰民的活动和劳民伤财的纪念碑?同时对于我们训练了那么多天,准备大张旗鼓把圣火送到世界最高峰也有些担忧——那花多少钱?花得谁的钱?有人愿意向民众交待一下吗?

这次虽然是我第一次在电视上观看采集圣火的仪式,但并不是我第一次观看圣火传递。早在2000年奥运会时,我就在澳大利亚悉尼亲眼观看了圣火传递。我也曾经告诉一些大陆朋友我亲眼见到和听到的悉尼奥运会火炬传递场景和发生的一些趣事,大陆朋友听得目瞪口呆,好像我在向他们讲恐怖分子拉登的故事似的。

当时我住在悉尼南郊的好市围市,这是个只有两三条街道的小城市。听说奥运圣火在当天上午要经过好市围市区,于是我就提前一个小时过去观看,可是过去后没有看到多少人。逛了几个商店出来后才看到警察来了,他们拉起了几个警戒线。看到警戒线,市民们三三两两围拢过来。圣火到来前,路上车辆和行人照样各行其道,但有些受阻。有几个年轻人大概要赶到城里去上班,我透过车窗玻璃看到他们很不屑的样子。有一位年轻人经过警戒线时把头从车里伸出来,冲警察喊道:狗屁圣火,如果我今天迟到,祝你们的圣火见鬼去吧!警察对那个司机作了个鬼脸算是回敬他的挑衅。

火炬接力比预定时间晚了十几分钟经过好市围市区,这时有很多人观看,一辆警车缓缓开了过来,警车后面就是高举圣火的火炬手,他的周围还有几个陪跑的当地要人包括市长什么的,外围还有几个警察在跑,后面有两部大面包车。一分钟后,跑过去了,警察松掉警戒线,路边的孩子一下子涌到街道上,嘻嘻哈哈跟着跑起来……十分钟后,火炬手完成交接,把圣火收进大面包车里,收摊,走人——好市围立即恢复老样子……

火炬到了我住的地区,已经离主会场很近了,警察保安也明显加强,因为,奥运圣火在澳大利亚并不都这么平静。那些天我一直关注奥运火炬在澳洲境内的传递活动,一路上圣火“多灾多难”,让我见识了很多捧腹的事儿:一不小心,风把圣火吹熄了,某个运动员没有拿好,圣火掉了……当然,最离谱的还是我听到的下面的事。

一名澳洲老爷们很不服气,觉得自己也应该可以当火炬手——有何不可?于是在奥运火炬手经过自己身边时,突然跳出来,夺下火把,高高举着,洋洋自得地跑了起来。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可忙坏了警察,追吧!——结果出现了奥运历史上唯一一次“火炬手”在前面跑,后面好十几个营养太好的警察笨拙地追赶的情景。好在这个“自愿”当了一回火炬手的澳洲佬平时营养过剩,又缺乏锻炼,没有跑多远就被警察按倒了,否则我真不知道悉尼奥运会开幕时,他们要到哪里借个火。

这样的事在悉尼奥运会圣火传递上无独有偶。不过,澳洲人不兴统一思想,所以不是所有的澳洲人都把奥运圣火看得那么神圣。例如有一个哥们就不屑于当火炬手,而且看到那团红色的火焰,心里堵得慌。

于是就发生了这样一件荒唐事。当火炬在澳洲美丽的海边传递时,这位不信圣火也不信邪的澳洲哥们突然冲过去,抢过火炬就跑。大概这一次警察以为又是一个想过一下当火炬手的瘾的家伙,心中生出了同情,也就没有跑那么快去追。心想,这哥们跑累了总会停下来吧。可是这些警察哪里想到,这哥们抢火炬不是想当火炬手。等他跑到海边,竟然使劲一甩,把圣火丢进了大海里。哈——由于这在澳洲根本不算犯了啥了不起的法,所以至今大家搞不清这哥们到底是想试一下圣火是否可以被大海熄灭,抑或像有些人传言的,他只是讨厌传递圣火的人吵了他在海边享受平静悠闲的生活……

不过,另外一个澳洲哥们就比他省事。当奥运会圣火经过另外一个城市时,突然有一个哥们斜刺里冲了过去,等到学聪明了的警察都一下子冲上去保护圣火时,这哥们不慌不忙撩开风衣,顺手从衣服里抽出一个微型灭火筒,按照指示说明,倒过来,按钮,“啪”!——一通喷洒,竟然把一个熊熊的圣火给扑灭了。脸上都是泡沫的警察和火炬手一时手足无措,观看圣火接力的观众们却开怀大笑……

这些层出不穷、让人哭笑不得的捣乱活动,使得2000年悉尼奥运会的圣火传递成为奥运历史上传递圣火过程中圣火熄灭次数最多的一次。按照传统说法,奥运会圣火自然是永远不灭的。可澳洲人偏偏不信这个邪。不过,结果却让世界都跌破眼镜:悉尼奥运会成为奥运历史上最和谐的奥运之一,也是办得最好的奥运会之一。澳洲人至今还在为八年前的奥运会感到自豪,当然最让他们感到自傲的,却是那些经过添油加醋的捣蛋趣事!

我就不多引伸,更不用发挥了。只是想简单提一下,当我们不想国外一些势力来政治化2008年奥运的时候,我们自己最好先放松那颗紧张的心,不要自己先高度政治化我们的奥运会。

各级政府和当权者也应该怀抱一颗平常心。从奥运圣火在以前各个国家里传递的情况看,生活在和谐社会的民众大都是带有游戏和娱乐的心态来对待奥运会的,千万不要把奥运会弄得太严肃,也不要把圣火传递“政治化”,弄得草木皆兵,如临大敌!不但把奥运圣火传递弄得不伦不类,甚至加上了很多中国特色!

澳大利亚比中国富裕很多,希腊的人均收入也超过中国大陆好多倍。如果更具体一点,可以毫不犹豫地说,这次圣火在中国大陆所经之处,将是过去至少三十年以内奥运会圣火在举办国所经之地中人均收入最低、物资最困乏和污染最严重的地区。当圣火经过这些地方的时候,我们可以做些什么事情才不辜负奥运圣火的光临?又能干些什么事才能在圣火离开之后永远留下圣火之精神?我想,这应该是各地政府和有识之士思考的问题。

在奥运圣火的光芒下,我们自然可以大谈世界和平与中国崛起,也可以谈普世价值和体育精神,但在我们夸夸其谈这些之前,是不是首先应该对照这次希腊奥运会取火仪式,简单的谈一下:自然、俭朴、环保、干净等,这应该也是我们提倡和谐奥运的重要内容。

我要特别提醒的是,千万不要大兴土木,更不要在各种仪式上搞花样(如果不是用纳税人的钱,如果是用领导们自己的钱,那就另当别论)。我担心到时,各地政府会把圣火传递搞得不伦不类,好像古代皇帝的祭祀仪式,或者弄成地方政治人物歌功颂德的平台,扰民不说,还破坏了和谐。

其实,圣火要在大陆传递三个月,要经过很多地方,如果可以要因地制宜,因陋就简就很好了。希腊有自然的绿油油的草坪可供起舞,我们有没有?如果没有,找一块不毛之地也可以跳几下,这样的舞更能启发我们——如何把不毛之地弄成绿油油的草坪?另外,不要领导人一呼地涌过去,人摸狗样地排排队照相,都想沾一点圣火之光。各地政府不妨把那些平时被他们忽视和忽悠了的弱势群体,例如背井离乡的农民工、老弱病残和下岗工人请过来,让他们感受一下几千年来一直照耀大地却第一次进入中国大陆的圣火的温暖……

我想,有条件的朋友不妨和我一起留个神,观察一下奥运圣火在中国大陆所到之处是否有扰民现象,是否被过度解读和利用,是否被不想人家“政治化”奥运会的人先“政治化”了,是否能够保持简朴和节约的风格,是否能够不兴土木,是否可以环保,是否可以和谐……然后大家不妨对照合学习一下以前举办过奥运会的所有那些比中国都富裕的国家在传递奥运圣火时的经验教训!

最后再次苦口婆心地提醒,千万不要在奥运圣火经过之地,筑其一个个如纪念碑似的高台。记住,真正的纪念碑在人民心中。如果统治者心里没有人民,筑起再多的祭坛和纪念碑,不但没有啥用处,而且有些很可能变成耻辱柱。

杨恒均 2008-3-27

陈破空:马英九当选,北京滋味如何?

马英九高票当选台湾总统,海内外瞩目。正如其他新兴民主体一样,台湾已然过渡到二次政党轮替,台湾民主更趋稳固和成熟。

纵观世界新兴民主体,通常而言,头两届选举,意识形态话题容易成为竞选主轴,诸如民主进步与专制复辟,民众急盼新政,因而对从前的反对派有利;之后的选举 ,经济与民生话题,则占据上风。毕竟,民主已经完成,攸关民众切身利益的经济问题,更容易拉近选民,此时,就未必对执政的新党有利。

国民党和马英九胜出,正在于紧紧抓住了经济和民生话题。不可忽视的另一因素是 ,马英九的个人魅力,在当前台湾,无人堪与匹敌,纵使谢长廷拥有治理高雄的突出政绩,而就在高雄,谢竟然也败于马。自从马英九领军国民党以来,已经连续三次在选战中大获全胜:2005年底,县市长选举;2008年1月,国会选举,2008年3月,总统大选。国民党改革未竟,马英九魅力无穷,一人顶一党。

面对台湾政治,中共给予外界的印象是:偏爱统派,不喜独派;故而,拉拢蓝营,打击绿营。围绕是次选举,选前,中共低调,外界解读为中共吸取教训,“学乖了 ”,避免用自己张牙舞爪的形象,为独派加分。然而,选后,中共依然低调,表态中,并无对泛蓝胜选,流露任何欢欣之情,反而有冷淡之意,仅强调“台独不得人心”,等于继续“反台独”。

北京当局心中,滋味究竟如何?国民党翻身,靠的是民众手中的选票,马英九上台 ,正当而合法。仅此一点,就足以令中共汗颜。中共把持朝政,靠的是强夺霸占。国共两党,并列对比近一个世纪,国民党早已脱胎换骨,共产党狰狞依旧。就在这次,台湾举行盛大节日般的民主大选时,中共又在西藏大开杀戒,铁血镇压藏人示威。海峡两岸,光明与黑暗、进步与野蛮的对照,何其鲜明!

台湾选后,中共低调,乃是恐惧台湾民主灯塔,照亮大陆民众,激起他们对民主的渴望。中共一直把台湾民主扭曲、矮化为仅仅是“台独”,甚至,把台湾民主,妖魔化为“文革”,长期误导大陆民众,让后者以为:“民主不是好东西。”

多年来,在“反台独”的口号下,中共拉起民族主义的大旗,在中国民众面前树立自己“爱国主义”的“高大形象”,在意识形态上,继续愚弄民众;又是在“反台独”的论题下,中共淡化、乃至丑化台湾民主,抵御台湾民主对中国大陆的影响;也是在“反台独”的招牌下,中共穷兵黩武,扩充军力,不断强化对大陆民众的威慑力,追求自身政权的安全感。

面对“台独”,中共既恨又爱。就在本月初的“两会”中,胡锦涛突然喊话:“对台独也要团结”,流露出的,正是那种暧昧。如今,在台湾,“台独”话题骤然降温,中共顿失斗争焦点,何以面对?北京平添焦虑。

马英九的竞选承诺之一是,全面实现“三通”,打造两岸共同市场。当选后,马上宣布:立即通航,向中国大陆开放14个机场港口。与马英九的热情和主动形成对照的,却是北京的冷淡与低调。同样是在本月初的“两会”中,温家宝已经开始抱怨:台湾禁止2000多种大陆产品入境。显示中共对台经贸政策的微妙转变,不再是无条件的优惠。

未来两岸关系,可能呈现三种走势:其一,中共将马英九“不统不独不武”的务实路线,定性为“变相台独”,继续敌视和打压台湾,以防范台湾民主对中国大陆的冲击。其二,两岸达成默契,各自都强化经贸,而淡化政治。北京避谈两岸统一话题,不冒犯台湾;台北避触大陆民主话题,不冒犯中共。其三,大陆开启民主进程 ,在民主化和共同市场的基础上,实现两岸和平统一。

以中共本性,第三种可能性最小。相比之下,两岸互动,居中的第二种可能性更大 。即,在谁也吃不掉谁的情况下,双方签署“和平协议”,互不“干涉内政”。两岸关系,只有经济,没有政治。

只是,中共的算盘,不会就此打住,而将在第一种与第二种可能性之间,捕捉有利于中共政权的机会。在国民党里,就民主与反共意识而言,马英九算得上头脑相对清醒。但国民党内,隐约尚有一条“连战路线”,即亲共路线。奉行这条路线并游走于两岸之间的,除了连战,还有为数不少的国民党立委、县市长等,在国民党高层,这些人多达三分之一。中共势必大力强化对这些人的“统战工作”,以利相诱 ,使他们成为“绊马索”,牵制马英九,至少不让马英九对中国大陆打“民主牌” 。

达赖喇嘛与北京的互动关系,应是马英九的前车之鉴。不论达赖喇嘛对中共如何善意,早就放弃“西藏独立”,惟求“高度自治”;甚至希望用中共发明的“一国两制”,来解决西藏纷争。但中共就是不领情,硬是将“藏独”帽子死死扣在达赖喇嘛头上;而每逢西藏有事,中共就栽赃、嫁祸达赖喇嘛,造谣、抹黑,不遗余力。

马英九对北京摆足了善意,但中共未必就不会倒打一耙。到时候,所谓“两个中国 ”、“一中一台”、“变相台独”等老旧帽子,随时都可能扣到马英九头上。导弹恐吓,仍恐难免。除非马氏完全就范,走连战“投降路线”,当个台湾“特首”。

为马计,为台湾计,台北须重新以民主和人权为武器,促进中国大陆的改变,进而从根本上改善台湾安全态势。如此,不仅有利于台湾,也有利于中国,有利于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