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军宁:灵魂,为什么不朽?——文艺复兴思想札记

 

人类最古老的信念之一就是灵魂与灵魂不朽的信念。据信,灵魂是存在于每个人身上的精神实体,是能感知,能思维、有梦想的精神存在。根据这样的信念,人是由肉体和灵魂构成的有形复合体。健全的个体是灵魂与肉体的完美组合。灵魂是人的本质,也是人的尺度,是不朽的精神实体。它掌控人的肉体,赋予人以自我意识。易而言之,人不仅仅是肉体的存在,不仅仅是一堆器官的组合,而且是精神的存在,是道德的存在。从这种意义上讲,灵魂与灵魂不朽不是科学,而是信念。

正是灵魂把人与非人、活人与死人区分开来。死亡为什么让人恐惧?因为灵魂脱离肉体,不再能够指挥肉身。依然活着,但是失去了灵魂,那便是“行尸走肉”。关于灵魂的信念意味着,人不仅仅是自然的造物,不仅仅被动受命运的摆布,而且是自主的精神存在,他不仅被创造,而且参与创造,有能力探索发现真理。人类追求真理的本能潜藏于人的活的灵魂之中。

正是灵魂把人变成介乎神与兽之间的生物存在。人的神性把人与禽兽区分开。没有神性,人与禽兽无异;没有动物性,人是无异于完美无缺的神,连人间烟火都不食。灵魂是人的神性的载体。道不朽,灵魂亦不朽。肉体为有形之物,其存在是有限的;灵魂为无形之物,其存在是无限的。所以,灵魂是不朽的。

人是使用肉体的灵魂

对灵魂的猜想和留住灵魂的念头,最早出现在埃及。法老们为了不让灵魂冲出肉身,特地在死后用布把肉体包裹起来,制成木乃伊,以求通过确保肉身不朽来实现灵魂与肉体的永存。对灵魂与灵魂不朽的探讨在古希腊就已经很流行。在那里,早有了对灵魂的探索、与灵魂的对话和灵魂不朽的信念。在荷马时代,灵魂被看成是一种与肉体相联系又独立、且超越肉体的精神存在。在古希腊的悲剧中,主角必须探索、追问自己的灵魂并与其对话。古希腊哲学中最辉煌的亮点之一无疑是其灵魂不朽的学说。由苏格拉底和柏拉图创立的灵魂不朽学说认为,灵魂与身体并不是两个相互对等的部分。灵魂就是生命,是灵魂给了身体以生命。没有灵魂的身体是没有生命的。柏拉图甚至给人下了这样的定义:人不是别的,只不过是使用肉体的灵魂而已。

灵魂与灵魂不朽学说的贡献在于把人类的视野从“物”、“肉体”纵深拓展到“精神”、“灵魂”,认识到灵魂才是人的根本,是我们躯体无形而永久的占据者,并左右着我们的躯体。这种观点后来被基督教哲学所采纳,并影响了一代代的哲学家。在希伯来的传统中,与在希腊传统中一样,灵魂是至上的。个体的灵魂生而不朽,并有自由意志的禀赋,也有犯错与犯罪的潜能。耶稣提出过一个著名的问题:如果一个人获得了整个世界却失去了自己的灵魂,那么这个人会有什么收获?犹太教传统主张尊重每个人身上的神性,认为主宰自己的人比主宰邦国的人更伟大。

到了意大利与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灵魂不朽更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普遍关注。文艺复兴时代是关注此世的时代,但也是一个追求不朽的时代。萦绕在文艺复兴时期思想者心里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灵魂为什么会不朽?文艺复兴及其那个时代的思想者都关心灵魂,向往不朽,追求个人的价值与尊严。文艺复兴的人文主义理想进一步光大了灵魂不朽的信念,树立了“不可征服的个人”的形象,这一形象在米开朗基罗的大卫雕像上体现得最为突出。从灵魂不灭出发,文艺复兴的人文主义强调个体的荣光、个体的理想与成就,使得个人从与社会和自然的纽带中脱颖而出。个体由此被发现,也由此诞生。有灵魂的人才是多姿多彩的。文艺复兴时期,第一个自称为人文主义者并被后人誉为人文主义之父的彼得拉克(Francesco Petrarch, 1304-1374)说,除了灵魂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值得赞赏。不朽的灵魂并不再被看作是关押肉体牢笼中的“囚徒”,不再是关在肉体之笼中的鸟,而是激活了肉体生命的精神存在。灵魂投入身体只是在做一次短期旅行。它知道那不过是永恒旅程之中的一段路。

肉身不朽,还是灵魂不朽?

中国人对不朽的追求由来已久,但是对灵魂不朽的探究,却少有所闻。甚至,只有对肉体不朽的追求,没有对灵魂不朽的追求。在不承认灵魂不朽的社会,对灵魂追求,被悄悄地置换为对肉体不朽的追求。在信奉灵魂不朽的国家,我们则看不到任何追求肉身不朽的尝试,没有被膜拜的水晶棺。在专制国家,最高统治者手中的权力越大越专横,就越不择手段地遮蔽每个个体的灵魂,不承认灵魂,更不承认灵魂不朽,自己也越向往肉身不朽。

中国传统非常关注现实世界的苦难,却甚少关注这种现世的苦难与不朽的精神世界的相互关系。中国人在习惯上对灵魂及其所在的精神世界是冷漠的。一位信奉灵魂不灭的西方人发现,传统的中国人随时乐于接受一个没有灵魂的肉体,接受一个没有心智的灵魂,接受一个没有生命的心灵,接受一个没有缘由的秩序。(见明恩溥《中国人的素质》)。孔子率先垂范,国人不愿意对精神世界,更不愿意对灵魂做深入的探求与追求。连自由主义者都不例外。探讨过不朽问题的似乎只有胡适一人。然而,他探讨的依然不是灵魂的不朽,而是个人功业的不朽。文人所追求的立功、立德、立言的三不朽,不是灵魂的不朽。对不朽功业的追求,其目的是为了给身后留名,为了让人们记住他和他的功劳。结果,个体的生命成了(帝王及其统治机器)建功立业的手段。灵魂不朽这个话题就从未真正进入过中国人的视野。中国传统的视野还仅仅停留在物质世界,没有真正进入人的精神世界。今天似乎已经没有人愿意用灵魂不朽这样的问题来烦扰自己。相反,人们把目光几乎全部集中在现世的快乐上。不朽,这个曾经是人生追求的最高境界,现在却几乎已经完全被遗忘,已经看不到追求不朽的努力。“灵魂”只出现在舆论宣传中,“不朽”只出现在悼词中。当“唯物”绝对压倒“唯心”的时候,个人的精神世界就挤占得没有立锥之地。失去了精神世界,失去对灵魂与灵魂的信念,个体也就失去了其自身的价值、自由与尊严
 
身体,是个体灵魂的殖民地
 
然而,我们的生命来自灵魂。灵魂与灵魂不朽是追求个人生命价值的产物。没有对灵魂的思考,就无法证明个体的价值与尊严。在不朽的灵魂中,个人以一种独特的形式继续存在。所谓灵魂不朽,就是每个个体赋予自己的生命以意义。追寻灵魂不朽的人们一旦觉醒起来,势必要掀翻那追求躯壳不朽的肉身。每个人的身体不是少数人权力的殖民地,而是每个人个体灵魂的殖民地。

灵魂的不朽与人的尊严之间有着极其密切的内在关联。因提出并阐发“柏拉图式爱情”(platonic love)而著称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著名人文主义思想家,柏拉图学园(the Platonic Academy)的灵魂人物费奇诺(Marsilio Ficino, 1433-1499)认为,灵魂的不朽是灵魂学说中最根本的组成部分。他断言,没有灵魂的不朽,人就与动物无异。的确,没有灵魂,哪有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个人不仅是生物存在,而且是精神存在。有了这样的精神存在,精神恋爱才有可能。的确,恋爱不正是灵魂的碰撞吗?灵魂的不朽正是人的卓越之处。不承认每个人拥有灵魂,就是不承认每个个体的价值、自由与尊严。不承认灵魂不朽,就是不承认个人的永恒价值。对不朽灵魂的否定就是对个体的尊严、信仰、个性与价值的否定。在一个社会秩序中,灵魂没有位置,个体的尊严与价值就没有位置。
 
我的灵魂是我身体的船长
 
灵魂是永恒的。因为在相信灵魂不朽者看来,灵魂是以超验秩序(道)为依托的。灵魂作为一种精神存在,向死而生,与道同在。不朽是人及其灵魂的神性决定的。我们个体的生活,每一部分,每一时刻,都属于不朽的自然与宇宙,因而也是不朽的。人的灵魂和因通向超验的道和宇宙的永恒秩序而不朽。
中国人对灵魂是有感知的,并为此发明了大量与魂魄有关的成语警句,但是始终没有安排肉身与灵魂进行深度的对话,没有追问灵魂是否不朽。文艺复兴艺术大师达•芬奇曾试图用坐标方格试图在人的头盖骨素描上标出灵魂的实际位置。他在自己的笔记本里写道: “所有的尸体都被解剖过了,我却没有找到一个东西,就是灵魂。到底灵魂在哪里?”虽然他没有找到结论,但是这也是在探究灵魂。在中国未曾闻过有这样的好奇与探究。

正像刘再复、林岗所发现的:中国文化缺乏叩问灵魂的资源,中国数千年的精神世界便显示出一个根本的空缺:缺少灵魂论辩的维度,或者说,灵魂的维度相当薄弱。只有乡村情怀,没有旷野呼号。中国数千年来,一直处于乡村时代,所有的具有代表性的诗人作家,尤其是正宗的诗歌、散文作家,其作品的基调都是乡村大背景下的人生感叹。有现实人生的“法庭”,没有灵魂的“法庭”。(见“引入信仰之维”一文)文艺也许有其他使命,但是,伟大的文艺作品的根本使命却是探究个体的精神生命,不朽的灵魂。没有这样的作品,就没有中国的文艺复兴,就难有个体灵魂的觉醒。

社会的状态取决于每个人灵魂的状态。每个人灵魂中的价值序列与现实政治秩序中的价值序列有高度对应性。自由与尊严在个体的灵魂中占据什么样的位置,它们就在现实政治秩序中落实到什么程度。政治秩序所体现的价值序列不过是国人灵魂中的价值序列的综合与再现。灵魂中秩序是井然有序的,现实中的秩序就也是井然有序的。美德在灵魂中地位崇高,在现实才会处处可见。自由在每个人的灵魂中居何位置,在现实中就居何位置。灵魂中有自由,现实中就有自由。所以,不仅要问自由在现实的政治秩序中有什么位置,而且要问自由在灵魂中的价值序列有什么位置。这意味着,中国所面临的政治秩序的改造与重建,在本质上是灵魂中价值秩序的调整与重组。这两种秩序是高度互动的,它们并不完全同步,可是又不能彼此分离。由此可见,灵魂与灵魂不朽的信念是有政治意涵的。灵魂不朽与理想政体和政治生活也是高度相关的,以至于托克维尔把灵魂不朽是美国宪政民主政体的精神基础。他在《论美国的民主》说出了这样的话:政府能使灵魂不朽论受到人民尊重的唯一有效办法,就是政府在行动上每天表明,它也相信灵魂不朽。
 
灵魂是人对自身的信念。没有这种信念,就没有个性的人。随着个体灵魂觉醒时代的到来,个体将不再是他人思想的载体,而是有独立灵魂的自主个体。任何一种信念都是有后果的。灵魂不朽的信念也是有后果的。灵魂不朽所要确立的观念是:我是命运的主人,我的灵魂是我身体的船长。我只为追寻我的灵魂而活着。我的灵魂为我而不朽。从这种意义上讲,中国的文艺复兴,就是每个个体要回灵魂、重建自我、确立个体信仰的进程。

卫子游:什么是社会主义?社会主义有没有前途?(下)

 

中国现在搞的是”科学社会主义”吗?

按照马克思主义的正统定义,科学社会主义离不开七个重要内容:无产阶级获得解放,不存在雇佣劳动制度,消灭阶级剥削、阶级压迫和阶级差别,消灭产生阶级的生产资料私有制,政府一切官员实行直接选举。比照今天中国的现实,马克思赋予其科学社会主义的这六个重要内容,中国现在一个也不具备:工人仍然没有解放,压迫者不再是资产阶级,而换成了中共权贵,阶级剥削在今天中国制度性地存在并由中共制定的”国家法律”给予资本家以合法地位,生产资料私有制正在逐步取代公有制,工人仍然没有摆脱被雇佣被剥削的命运,只不过由单纯的资本家雇佣剥削改变为代表国家资本主义的”红顶商人”与私有制下的企业主的联合雇佣和剥削。当金盾工程专事阻隔资讯的自由流通时,当电视节目中一再为遍地安装监视器张目时,今天生活在中国的异议人士联想到的不是生活在天堂之中,或生活在前往人间天堂的途中,而是奥威尔著名小说《1984》中描述过的情景:这个国家的历史、新闻、教科书被有计划有组织地谎言化,个人私生活时刻处在无孔不入的监视器和耳目的监视之下,一言一行被记录在案,说不定哪天秘密警察就会找上门来,以一个什么法律上站不脚的理由将你关进监狱。在这个国家,一切反对共产党的人士,接近于天天生活在监狱之中。在这个国家,民主被偷换了概念,一种受操纵的多层间接选举取代了直接选举。这样的国家是人民的国家吗?这样的国家是在搞科学社会主义吗?如果马克思今天从地底下钻出来到中国看看,会同意今天中国共产党的种种做法吗?肯定不会的!且不论科学社会主义因为试图控制一切的错误,撇开这个因素不谈,只谈中国共产党说的与做的完全不一,也可见出这个政党做贼心虚。

在邓小平祸国殃民的”不争论”大旗下,中共这些年来”闷声不响发大财”,到底把中国引向哪里了呢?有道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为了说明问题,且先看看在今天可能会让中国人引起同感的历史上的几种”主义”:

1、国家主义。国家主义是由马基雅维利等人创立的一种意识形态,这种意识形态认为国家应当是最高权力拥有者,把国家视为一个有机整体,强调国家利益至高无上,个人应以国家利益为神圣的本位,个人自由和权利无足轻重,个人在国家至上的信念导引下,抑制和放弃私我,共同为国家的独立、主权、繁荣和强盛而努力。国家主义主张运用国家政治和经济的全面力量,参与国内和国际经济活动,而不是从国民经济中全面退出。宣传全能的政府是最有效的资源配置方式,并将这个全能政府置于社会之上,一切社会组织都是政府的附属,政府制约和影响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

2、国家社会主义。国家社会主义历来就视为极权主义的同义词。国家社会主义的若干特点:政权合法性建立在承诺实现最美好的远景目标和较高程度的大众主权的基础之上,元首通过选举上台,上台后实行独裁,元首不受国会任何监督,全面控制军队,政权与垄断资本结成同盟,禁止纳粹党外的其它反对政党存在——除非是通过收买树立的”花瓶党”,禁止示威游行,企业的原料分配和订货都被国家严格控制起来,加强对工人的管制,农民必须按国家规定进行生产,农产品的大部分必须低价卖给国家,同时,全面控制意识形态,声称领袖是国家的大脑,代表国家和社会的整体意志,实行一个政党和一种意识形态,领袖及主要精英有权对国家和社会的权力及控制实行全面垄断,禁止反对党的存在及其理论的传播。全部文化生活都要符合纳粹思想,报纸、音乐、电影、广播、新闻等,都受制于以戈倍尔为首的”德国文化总会”,所有报纸的新闻,甚至标题都由纳粹党的宣传部控制。

3、国家社团主义。国家社团主义又被称为社团主义(Corporatism或corporativism),或经济法西斯主义。对于中国读者来说,是一个比较生疏的名词。”社团主义”一词来自拉丁语的corpus(躯体)。这一词的意思是用作称呼任何经聚集而成的组织,其用法代表中世纪欧洲对于整个社会的概念,认为社会是由各种不同的部分所组成,就如同人体是由各种不同功能的器官组成一般。其主要特点是:立法权力交给由产业、农业、和职业团体所派遣的代表,与民主政体下众多团体必须经过民主竞争的过程才能取得权力不同,社团主义政体下,许多未经选举的组织实体掌控了决策的过程。社团主义一词有时也被用来描述独裁主义的国家,官方法人管理执照许可,控制社会、信仰、经济、或群众组织,国家是这些组织唯一的合法性来源,负责指派这些组织的领导人,或对其挑战国家权威的能力施加限制。国家社团主义的政体形式主要是墨索里尼统治时的意大利,有时也被用来指称东亚的政权。

4、警察国家或天皇体制。警察国家是极权主义国家的同义词。但警察国家通常被用来指称政权失去合法性支撑,因得不到人民的认同,不得不完全依靠军警等暴力机器维持统治。警察国家与极权国家基本同义,来但也可用来指称权极国家退化时的形式,上面的三种极权主义政体也基本适用于警察国家这个定义。警察国家的典型代表,一是明治维新之后到1945年战败之前在日本实际上实行的政体,二是前苏联解体之前在勃列日涅夫统治时期的政体和前东德政体。这种政体以天皇或总书记为核心,政权的组织形式自上而下呈金字塔形,政权的权力大小却呈倒金字塔形,最高权力执掌者拥有最广泛和最巨大的权力,越到下层政权权力越小,公民则处于等级体制的最底层,基本没有权利或虽有名义上的权利却缺乏制度保障。警察国家有宪法,但宪法上的各种人民权利形同虚设,效忠于统治集团的警察实际上为所欲为。为维持统治,秘密警察通常会有组织有计划大规模地对公民进行跟踪、窃听、逮捕,政权依靠营造恐怖主义气氛维系统治。

读者可以把中国的现实与上面的四种极权主义政体的特征进行对比,对号入座。

以上所论,多是社会主义的负面内容。那么,作为一种曾经受到半个地球崇尚的理论,是不是毫无正面价值可言呢?也不一定。与社会主义理论相比,”凯恩斯主义”作为一种弱形式的社会控制理论,虽然在今天被边缘化了,但取而代之的新自由主义等意识形态并未把凯恩斯主义贬得一无是处,与其说凯恩斯主义被抛弃了,不如说是被批判性的扬弃更准确。罗斯福之后的历届美国政府,虽然放弃了行政扩张的努力,但罗斯福新政中的某些遗产仍然可见之于今天的美国。这说明,与社会主义存在某些相通之处的凯恩斯主义和罗斯福新政中,确实存在某些合理的东西。这些合理的东西如果主要是,增进平等,增加底层机会,限制资本主义的剥削。如果概要说来,就是保持适度的政府干预,避免无政府造成的混乱。然而,恰恰在这些方面,中国现状比中共所指责的资本主义远远不如。今天,中国基尼系数在全球排在倒数一、二的位置,中国的贫富两极分化在世界各大国中最严重,各种旨在巩固既得利益阶层权势和暴利的”法律”把社会底层的机会压抑到仅够活
命的水平,刚刚见诸媒体的近千名童工沦为山西砖窑中的奴隶等惨剧说明,所谓”红顶商人”并不因为其顶子是红的,也不因为其共产党员的身份,更不因为在共产党的领导之下,就变得高尚起来,由于不允许工人自由组织工会以保障自身权利,今天中国资本家(公的和私的)对工人的剥削同样可达到令人发指的程度,在部分地方,这种剥削比之马克思当年极力抨击的残酷剥削犹有过之。今天中国,恰恰在需要政府进行适度调控的领域,政府却处于无能和失职的状态。

对照前面提供的国家主义、国家社会主义、国家社团主义、警察国家四种极权主义政体形式,检讨中国现状,我们不难发现,上面列举的极权主义四种政体形式的特征,在今天的中国都可找到足够多的证据支持,倒是马克思的”科学社会主义”,再也看不到多少相像之处。

社会主义有没有前途?有限政府才是前途!

社会主义有没有前途?

我们上面的分析证明了,社会主义因为企图对社会实行全面控制,必定导致人对人的奴役,因此没有前途!如果质疑说这个结论只是理论上的,那么,从全世界社会主义实践的结果我们也可得到同一个答案:没有前途。到2007年,世界范围内仍然顽固地坚持所谓社会主义国家之名的只有四个国家:中国,越南,朝鲜,古巴。中国和越南由于实行改革开放,被朝鲜古巴批为修正主义,也就是民主社会主义,连昔日的”社会主义同志加兄弟”都不承认其所搞的是社会主义。可见其”社会主义国家”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越南跟在中国后面,政治和经济形态与中国大同小异,由于长期实行共产党寡头权贵统治,弊端丛生。在中国和越南,人民主权被事实上的寡头权贵的主权所置换,共产党的权力寡头们实行了对政治、经济、文化各领域的全面垄断,连平等都丢弃了,怎么还能说是社会主义呢?朝鲜,古巴与中国和前苏联过去实行的”社会主义”基本上差不多。这两个小国贫穷落后是举世皆知的,邓小平提出”贫穷不是社会主义”的排除式定义,意味着邓小平时期的中国共产党已经否认朝鲜、古巴搞的是社会主义。按马克思科学社会主义必须实行民主的要求,父死子继的朝鲜,和兄弟帮治国的古巴,也同样算不上什么社会主义。在这两个国家中,同时也包括中国和越南,由于从来就没有实现过无产阶级的统治,工人农民获得的不是解放,而是共产党权贵的奴役,所以,即使按正统的社会主义定义,也是不合格的。这说明,即使是在挂着社会主义招牌的国家里,社会主义也已经被抛弃了。社会主义被从理论和事实两个方面证明了,没有前途。

将政权对社会控制力由大到小排序,可以排出一道控制力光谱:社会主义,民主社会主义,社会民主主义,自由主义,无政府主义。无政府主义与社会主义处于这个光谱的两个极端,前者主张不要任何控制,由此一再造成经济和政治危机,有鉴于此,后者作为对前者的救弊理论,主张对经济、社会施以控制。当我们说凯恩斯主义和罗斯福新政有某种合理因素时,是针对无政府而言的,也就是说,完全不要控制不行,完全不要控制将导致混乱。就社会主义针对罗斯福新政之前的放任自由的资本主义的批判而言,存在一定的合理性。但是,社会主义在批判后提出的主张却是全面控制,这就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当我们分析社会主义的错误时,是针对全面控制而言的。事实证明,全面控制比不控制更坏,全面控制必定沦为人对人的奴役。处于这个光谱中间的民主社会主义,社会民主主义,自由主义三种理论,其中民主社会主义控制力又最强,现在也普遍不被看好,只有处于中间状态的社会民主主义和自由主义,是当今世界的主流政治理论。社会民主主义和自由主义形成的新的左右两派,实际上是”中左”和”中右”,两派都以尊重人的基本权利为核心。社会民主主义和自由主义的优劣是另一个话题,但作为今天主导世界的两大主要意识形态,两者都吸收了社会主义和无政府理论的某些合理之处,而又避免了其严重缺陷,是显而易见的。两者共同的优势在于,都主张对社会实行有限控制,只是有限的界线各自有所不同。对社会实行有限控制的理论,正日前受到全人类的亲睐。

经过从英国”光荣革命”开始,直至今天的世界各国的各种政体实践,基本上是人民主权逐步得以实现的实践,与此对应,曾经在几千年中以君主独裁政权等形式出现的极权主义政府,其合法性都被证伪,隐藏在社会主义温情脉脉面纱后面的极权主义,也日益没落。到今天,所有试图以全面控制社会以实现最好社会目标的政体都被证明选错了道路。人类要达到既保障个人自由又秩序良好的正确选择,当然不是完全不要控制的无政府主义,而是对社会实行少量适度控制的有限政府。整个大社会以拥有国家主权的人民的自组织为主体,只有在人民的自组织力所不逮的极少数领域,主要是制定法律,执行不能自主施行的法律,司法裁决,外交,个人生命财产安全、国防安全、公共安全、经济安全等极为有限的领域,限于为保障其它自由而不得不集中起来由政府垄断管制的领域,才组织起政府,实行强制。但即使是在如此有限的领域把控制权力交付给政府,人民对手握控制大权的人,也不能寄予完全信任,必须用各种制度加以防范,减弱强大的公权控制力可能对公众造成的伤害。一方面用各种分权的制度加以防范,用”铁笼子”把上台后的统治者圈起来,防止其危害民权,另一方面建立定时更换的制度,防止控制永久化,从而造成人民主权事实上的丧失。


参考文献和资料:

由于开始写作本文时没有准备将其当作一篇正规的论文来做,所以,在写完第一部分并发表时没有加上文献来源,导致后面也不便再加上,但如不列出写作本文参考过的文献和资料,便有抄袭之嫌了。

参考文献:

《柏拉图全集》,亚里士多德著《政治学》,《西方古代哲学史》,罗素著《西方哲学史》,波普尔著《开放社会及其敌人》,哈耶克著《通往奴役之路》和《致命的自负》,奥克肖特著《政治中的理性主义》,汤因比《历史研究》,《马克思恩格斯选集》,《布莱克维尔政治学百科全书》等。

参考过的资料:

谢韬:《只有民主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
王思睿 何家栋 《社会民主主义在中国》。
杜光:《关于民主社会主义等问题答客问》

由于本文没有打算做成正规论文,因此有关概念部分,还参考使用了[百度百科][维基百科]等新兴的网络工具,由于这些网络工具现在还处于尝试期,其内容中虽有可用部分,但错误也不少。因此在使用这些工具时比较小心谨慎。不过,这些工具的使用前景应当是非常光明的,为了助其纠正错误,以便成为更多人使用的良好工具,现在比较可取的办法就是增加对其使用的频度。本文借助于[百度百科][维基百科]的内容主要是下面这个补充说明部分,因其内容存疑,所以,作为附录放在后面。

补充说明

谢韬先生文章引发的争论中,部分论者将”民主社会主义”(Democratic Socialism)与”社会民主主义”(Social Democracy)混淆。其实,这是两种不同的政治形态。民主社会主义是一种主张在民主体制里进行社会主义运动的政治意识形态,民主社会主义主张的核心是社会主义体制,与列宁主义等所谓的”科学社会主义”者不同的是,民主社会主义者对建立社会主义体制的途径,不主张完全的暴力夺权,认为社会主义也可经由在资本主义体制里进行彻底改革完成。民主社会主义者一般坚持某种经过修正的马克思主义学说,主张对财富和权力进行重新分配,要求国家提供良好的福利保障,支持计划经济或不完全拒绝计划经济,许多民主社会主义者通常支持政府扩张和对社会进行范围广泛的控制,特别是在经济领域,主张国有化占优势地位,大多数的主要产业应当实行国有化。

与”民主社会主义”不同,”社会民主主义”是政治民主、福利国家、教育机会和更大的社会正义的结合,这种结合的实现,是在混合经济的背景下,实行面向进步的一系列渐进改良的逻辑结果。社会民主主义与民主社会主义最明显的不同之处有两点:一是前者支持大体上的资本主义体制,仅主张部分的社会改革,后者主张公有制和彻底的改革,二是前者完全脱离了马克思主义,后者则仍然保持经过修正的马克思主义学说。总体而言,”社会民主主义”与”民主社会主义”两者间的区别,远不如其与”科学社会主义”的区别显著。社会民主主义与所谓的科学社会主义主要有六点严重不同:第一,它主张以普选、直接立法、公民权利和人民自卫队等手段促进自由国家的发展,马克思认为国家是阶级统治的工具;第二,它主张通过和平手段实现社会主义,以改良代替革命,马克思列宁主义主张革命手段是必须的和唯一的实现社会主义的路径方式;第三,它主张社会主义正义等道德价值具有中立特点,与阶级属性无关,马克思主义则认为,道德价值是意识形态上层建筑的内容,不可能作为改变社会基本结构的独立政治动机而起作用;第四,它反对马克思的阶级分化在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之间发生,认为中产阶级将上升成为社会的中坚力量;第五,它反对马克思工人只会不断贫困的预言,认为工人阶级同样会从发展中受益;第六,它认为资本主义不会崩溃。综合这些因素,社会民主主义的理论创始人伯恩施坦认为,社会主义并非是资本主义发展不可避免的结果,而毋宁说是那些信奉它的人们必须为之而奋斗的一种道德理想。社会民主主义的核心价值观是社会均富。在如何实现这一目标的策略方面,与新自由主义呈现出多处重合,比如都主张发展福利主义,强调适度的政府控制,而不是完全的放任自由,主张在自由竞争的前提下兼顾公平,较关注平民百姓的利益等。在今天的世界上,可以与自由主义对话的对象,可以在发达的经济下得到以中产阶级为主的社会认可的,是社会民主主义。

──《观察》首发

陈破空:当今中国,依然是奴隶社会

 

今年6月12日,美国国务院发布《2007年度人口贩运问题报告》。指出:人口贩运仍是中国存在的最严重问题。在中国国内,每年遭到贩运的人口估计在1万到2万人之间。中国是“以性剥削和强制性劳役为目的的人口贩运活动的来源地、中转地、和目的地”。

对此,中共当局尚未来得及反应,尚未来得及恼羞成怒地咒骂美方“粗暴干涉中国内政”,在中国境内,就爆发了骇人听闻的山西黑窑惨剧:上千名儿童被拐卖到地下砖窑厂,充当无偿童工,被强制劳动、非法监禁、残酷虐待乃至虐杀。

这些沦为当代奴隶的孩子,最小的只有8岁。他们每天承担高强度、重体力劳动达14个小时以上,没有工资,没有人身自由,吃不饱,睡不足。经常遭到毒打。如果逃跑,则受到更严厉的虐待,窑主和工头用红砖烙烧孩子的肌肤,身上、手脚、脸上,都不例外。一些孩子脸上的皮都被红砖烧掉了,只剩下嘴没烧,只因要留着他吃饭干活。有的孩子被打成重伤而失去劳动能力后,更惨遭窑主活埋。

与这些孩子一道,沦为当代奴隶的,还包括无数成年人。在山西省洪洞县广胜寺镇曹生村,那些无偿的农民工和童工,每天从早上5点劳作到次日凌晨1点,5名打手和6条狼狗,牢牢看着他们,其中一部分奴工,已经被折磨得神智不清,长年陷入痴呆。一些奴工被活活打死后,就埋在砖窑附近。

这是一幅幅怎样的图景?血腥恐怖,令人发指。如此的人间地狱,在当今世界,只能出现在中国,那片共产党统治下的罪恶领地。

惊天丑闻和惨剧曝光后,在海内外舆论的强烈谴责下,中共被迫有所表示,中共中央当局和山西省当局,出面充当“青天”,解救奴工的同时,把一切责任推给黑心窑主和中共基层干部。官方媒体发表社论,一本正经地声言“黑恶势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公权力对黑恶势力无动于衷,甚至与其狼狈为奸。”

实际上,继续论述下去,就应该是:公权力与黑恶势力狼狈为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党独裁的现行政治制度,铺成黑恶势力和公权力滥用的沃土。与其说是“人性的集体沉沦”(官方媒体语),不如说是“制度的罪恶陷阱”。然而,以中共高官的自私狭隘,却绝对不会承认这类本质性的要害。

都知道,黑窑惨案背后的利益链条:窑主吃奴工,公安吃窑主,地方官吃公安。然而,人们怎么就不想到,吃掉这一切的,就是现行制度?那个被中共自称为“最优越的”、“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制度”,万恶之源!

如果不是上千名家长长期上访鸣冤,如果不是民间《大河论坛》网站忍无可忍的披露,山西黑窑惨案,又岂能曝光?山西省当局和中共高层,又岂能有人过问?

如果说,以前曝光的类似惨剧,大多发生在监狱、劳改场、劳教场,那是中共在“专政”名义下,实施的暴力,对此,中共及其各级官员尚能狡辩:谁叫他们是犯人呢?但如今曝光的山西黑窑惨剧,却是针对无辜良民、尤其针对儿童的犯罪,不折不扣,是阳光下的罪恶。

上世纪六十年代就义于中共枪口下的民主烈士林昭,早就断言:当代中国,就是奴隶社会,远远超过中世纪的黑暗。进入二十一世纪,林昭的先知先觉,依然应验:中国奴隶社会,依然没有改变。

首发自由亚洲电台

国际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关于严重关注作家张建红的紧急行动通报

2007年6月19日
紧急行动网络
06年第35号第三次补充

中国:二审法院维持作家张建红六年徒刑;健康严重堪忧

国际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抗议,二审法院于2007年5月15日决定维持对著名作家张建红(又名力虹)的六年徒刑判决。笔会还震惊于有关报道:张建红严重患病,其保外就医的申请还未获考虑。国际笔会呼吁,根据中国已签署的联合国《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第19条立即无条件释放作家张建红,并敦促使他在获释之前得到一切必要的治疗。

根据笔会信息,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于2007年5月15日裁决,维持对著名作家张建红的六年徒刑原判,然后他马上就被转送到湖洲市长湖监狱。据报道,张建红患肌肉坏死症,并因在关押中未得到适当地治疗而恶化。他根据医生的建议,于2007年5月31日申请保外就医,但据报道至今还未获得管理当局的答复。

张建红于2007年3月19日被浙江省宁波法院以其在2006年5月至9月发表的网络文章中“诽谤中国政府”和“煽动颠覆”而判罪,而他自2006年9月6日被捕起一直遭关押。张建红现年48岁,以其异议活动和大量作品而知名。他在1989至1991年曾因民运活动而系狱,于2005年8月创办人文网站《爱琴海》(http://www.aiqinhai.org/) 
并担任总编辑,但该网站在2006年3月被当局禁止。 
他还是海外中文网站《博讯》(http://www.boxun.com)和《大纪元》的(http://www.dajiyuan.com)经常撰稿人。

请发出呼吁书:

——抗议判处著名作家张建红六年徒刑;
——表达关注张建红的保外就医申请被忽视,并呼吁当局根据中国于1998年就已签署的联合国《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第19条立即无条件释放他;
——寻求立即确保张建红随时得到一些必要治疗的充分条件。

中国政府地址:

中华人民共和国北京市100032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转国家主席胡锦涛阁下

中华人民共和国北京市100020
朝阳区朝阳门南大街10号司法部长吴爱英女士

请注意:中国当局的传真号码不好用,因此可要求你所在国的中国外交使节转寄呼吁书。 

如果可能请将呼吁书副本递交你所在国的中国外交使节。

请各笔会考虑将张建红选为荣誉会员。

**如果在2007年7月17日后发出,请与国际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办公室联系。**

有关进一步消息,请联系国际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的Cathy 
McCann,
地址:Brownlow House, 50/51 High Holborn, London WC1V 6ER UK,
电话:+44(0)20 7405 0338
传真:+44(0)20 7405 0339
电子信箱:[email protected]
 

(独立中文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翻译)

 

国际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关于严重关注作家张建红的紧急行动通报

 

2007年6月19日
紧急行动网络
06年第35号第三次补充

中国:二审法院维持作家张建红六年徒刑;健康严重堪忧

国际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抗议,二审法院于2007年5月15日决定维持对著名作家张建红(又名力虹)的六年徒刑判决。笔会还震惊于有关报道:张建红严重患病,其保外就医的申请还未获考虑。国际笔会呼吁,根据中国已签署的联合国《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第19条立即无条件释放作家张建红,并敦促使他在获释之前得到一切必要的治疗。

根据笔会信息,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于2007年5月15日裁决,维持对著名作家张建红的六年徒刑原判,然后他马上就被转送到湖洲市长湖监狱。据报道,张建红患肌肉坏死症,并因在关押中未得到适当地治疗而恶化。他根据医生的建议,于2007年5月31日申请保外就医,但据报道至今还未获得管理当局的答复。

张建红于2007年3月19日被浙江省宁波法院以其在2006年5月至9月发表的网络文章中“诽谤中国政府”和“煽动颠覆”而判罪,而他自2006年9月6日被捕起一直遭关押。张建红现年48岁,以其异议活动和大量作品而知名。他在1989至1991年曾因民运活动而系狱,于2005年8月创办人文网站《爱琴海》(http://www.aiqinhai.org/) 
并担任总编辑,但该网站在2006年3月被当局禁止。 
他还是海外中文网站《博讯》(http://www.boxun.com)和《大纪元》的(http://www.dajiyuan.com)经常撰稿人。

请发出呼吁书:

——抗议判处著名作家张建红六年徒刑;
——表达关注张建红的保外就医申请被忽视,并呼吁当局根据中国于1998年就已签署的联合国《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第19条立即无条件释放他;
——寻求立即确保张建红随时得到一些必要治疗的充分条件。

中国政府地址:

中华人民共和国北京市100032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转国家主席胡锦涛阁下

中华人民共和国北京市100020
朝阳区朝阳门南大街10号司法部长吴爱英女士

请注意:中国当局的传真号码不好用,因此可要求你所在国的中国外交使节转寄呼吁书。 

如果可能请将呼吁书副本递交你所在国的中国外交使节。

请各笔会考虑将张建红选为荣誉会员。

**如果在2007年7月17日后发出,请与国际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办公室联系。**

有关进一步消息,请联系国际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的Cathy 
McCann,
地址:Brownlow House, 50/51 High Holborn, London WC1V 6ER UK,
电话:+44(0)20 7405 0338
传真:+44(0)20 7405 0339
电子信箱:[email protected]
 

(独立中文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翻译)

 

王一梁:吴仁华与天安门最后一夜(书评)

 

吴仁华与天安门最后一夜(书评)

王一梁   

 

    

《天安门血腥清场内幕》是一本写了十七多年的书,写的东西却不到24 小时:1989 6 3日午时到64日上午十时。

今年,64周年纪念日,《成都晚报》上出现了一条广告:“向坚强的 64遇难者母亲致敬!尽管只有十几个字,却是十八年来首次在共产党媒体上公开纪念“64,据说,当晚这份报纸因此在市场上全部脱销。尔后又据了解 ,该广告之所以登出,是因为报社的几个年轻从业人员把它读成了一个名叫“向坚强”的矿主向遇难的 64位矿工的母亲表达敬意。

这说明,一方面人们并没有忘记“64,同时也说明现在大陆年轻人对于这件当年震撼世界的事件的无知。于今年 5月出版,随后即被海外最大的中文报纸《世界日报》誉为迄今为止最完整记录六四事件天安门广场武力清场过程的见证”的《天安门血腥清场内幕》的适时出现,不仅是作者一份多年心愿的了却,也可以说是一种颇有意味的同步性现象。

该书作者吴仁华曾在天安门广场上度过了“历史上最为血腥的一夜”,是那一夜守在天安门纪念碑处数千人中,最后一批撤离的幸存者之一;作者也是一名历史文献学者,曾入读北京大学古典文献专业七年 ,先后获学士、硕士学位。从书中我们获悉,天安门最后一夜,除刘晓波、侯德建等”绝食四君子”和极少数高校青年教师外,已基本上没有长胡子的知识分子。6 4 日凌晨四点,作为天安门最后清场开始的信号、广场上的灯光全部熄灭后,黑暗中,纪念碑底座最高处上身份公开的新闻记者也已都消失。当时,吴仁华正在天安门纪念碑处担任中国政法大学”特别纠察队 “的领队,任务是保卫“绝食四君子”和天安门广场学生指挥部。从63日晚 8点,直到 64 日清晨5点被戒严部队打下纪念碑为止,吴仁华和他的特别纠察队一直都守在纪念碑最高北面的出口处。

这个位置面对天安门城楼,是整个天安门广场上视野最好的地方。

青年文献学者,当夜的“哨兵”身份,最后的一批撤离者 ,当这些因素偶然地凑在一起时,无疑,使吴仁华在“天安门清场”这个特定的历史时刻,在少而又少的知识分子中,成为了最有资格说“我来了,我看见了,我写下了”的人之一。当我颇有些意外地发现吴仁华还是417日第一个组织高校学生,以去天安门给胡耀邦献花圈的名义举行游行示威的青年教师,这时,我几乎要叫了起来:“这里岂止是一份资格,简直是一种天意!”

我们知道,“64的直接导火线是 4 15日胡耀邦的去世,而当时吴仁华任教的中国政法大学由于在以往历次学 潮中表现欠佳,遂有“第三神学院”之称(前两个分别为中共中央党校和中国人民大学),然而,这一年却风云际会,该校连续产生了一 名北京高校学生自治联合会主席和一名北京高校学生对话团团长的学生 领袖。谁又能说在拉开八九民运的序幕中,就没有吴仁华的这份推波助 澜呢?难怪此时也任教于法大的刘苏里,游行后的次日,一见吴仁华就兴奋无比地喊道:

老吴,干得好!真没想到法大这一次抢了先,我还在北大瞎忙乎着呢 !”

这就是说,至少从那天起,吴仁华就是一名重要的“八九民运”引导者了,其间,在担任新华门绝食请愿区负责人的过程中,还因绝食被四次送进医院。然而,偏偏在天安门的最后一夜,命运却把吴仁华安排到了一个相对超然、视野开阔的位置上。

伸冤在我,我必报答!”

这就是一个人的天命所在。

如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为了这一夜,吴仁华会念兹在兹一写就写了十七年。十七年前,在一个寒冷的早春日子里,也正是为了这本书,吴仁华会不顾一切,“冒死游过海湾,穿过中共军警的小岛,爬过齐腰深的漫长海塗,遍体鳞伤地来到自由的彼岸。”

二个月后,吴仁华便完成了该书的初稿,5万字左右。这是作者在自由世界里的第一批自由文字。后来在网络上广为流传的约 1万字的《天安门事件的最后一幕》即该文的节选。如今这本书的篇幅已30万字,不仅增加了其它当事人的回忆和相关文献外,还添加了一些作者当年的个人经历及感情生活。

这是一出以死亡结束也以死亡开始的悲剧。除以上所述的胡耀邦的死之外,那年的春天,还有两个诗人死了。一个是自杀身亡的海子,另一个是骆一禾。骆一禾是海子200 万多字遗著的执行者,其绝笔竟然是一篇缅怀死者的文章:《海子生涯》,让人感叹不已。该文写于19895 13日,这一天也正是几百名学生开始在天安门绝食的日子。闻讯后,骆一禾异常兴奋,次日便和妻子一起去声援,在天安门广场上 ,由于兴奋过度,最后,欢叫着瘫倒在妻子的怀里。

吴仁华和两位诗人都相识,同为北大校友,海子还是吴仁华法大的同事。海子在死前的几天,特意风尘仆仆,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将所借的几本书归还给作者,同时也作为一种永别。有人说,假如学潮早日爆发,海子就不会绝望而死;也有人说,假如没有学潮,骆一禾也不会兴奋而死。无任如何,这两位诗人的死都不由地使人联想到学潮,使那一年的春天和这本书从一开始就蒙上了悲剧的色彩。也正是为了调查骆一禾之死的真相,无意中改变了吴仁华在天安门广场上最后一夜的命运。

本书开头即叙述作者如何为汇报骆一禾的情况,偶尔参加了 “首都各界爱国维宪联席会议”的一次聚会,又是如何主动请缨组织 “特别纠察队”,奔赴天安门。那天是19896 3日。

这是一本以时序编排的书,其刻度甚至细分到分钟。除去“作者前言”和“注释”外,本书实际上共分24 章。即,第一章:6 3日下午;第二章: 63 日下午3 40分许;第三章: 63 日晚上7……

6 4日上午 10时(最后一章),作者和刘苏里一起带着劫后余生的“特别纠察队”回到自己的校园,中国政法大学,迎接他们的是数千名师生的一片哭声,和教学大楼前并排着的五具尸体。这是五个刚在六部口被疯狂的坦克夺去了生命的死难学生,当时吴仁华也在现场,目睹了整个悲惨景象

我们还活着,我们是幸存者,”吴仁华在书中写道,“面对着并排躺在教学大楼前几张桌子上五具遇难学生的遗体,我们这些幸存者齐唰唰地跪倒在地,第一次放声痛哭。

泪眼朦胧中,那五具死难学生的遗体尚在不停地滴血。一名死难学生的头颅被坦克轧爆,绑在额头上的红布条此刻已经深深地嵌入右侧面颊,另一名死难学生的右半部身躯已被坦克挤扁……

师生们尚在痛悼哭泣,而大批解放军戒严部队已沿着学校东大门前的学院路挺进过来,沿路不断开枪射击,并对准中国政法大学的校门上方扫了一梭子子弹。

北京城枪声密集,血腥屠杀在继续!”

66日,吴仁华逃出北京,后经澳门、抵达香港,最后亡命美国。今年是他流亡生涯的第十七个年头。

作为一名饱读线装书的文献学者,吴仁华继承了中国古典文学中惯有的凝练与厚实的文风。在这本以悲剧为基调的书里,这种文字风格为当时的现场气氛添色不少。书中的许多场面,在作者的笔下都具有雕塑般的美。尤其是书中写道的杀戮夜前夕,作者站在纪念碑处凝望远方、眺望星空时的情景,其油画般的效果给人印象深刻。

今年“64前夜,吴仁华罕见地写下了一首诗:《六四屠杀片断》。读过《天安门血腥清场内幕》的读者知道,这是吴仁华,一位文献学者,在以另一种艺术方式缅怀和哀悼天安门的最后一夜 ,其中不少人物和场景在本书中都有极为感人的描写 。以下是该诗的节选:

别管我/我衣服上的血 /都是别人的 //开枪。/ 倒下。/太阳穴,一个窟窿。 /一位少年,十六岁 /脑浆外溢/ 打掉他一颗牙齿/打断了他的左臂 //六月四日 /分明不是一个墨写的日子 //凌晨四时。熄灯。/ 一位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出现。/ 将百年难遇的历史事件/用镜头纪录 / /一直没有收到照片 /她,是否躲过血腥的劫难? ()

历史上,一些特定的时刻注定是要以分分秒秒来计算的,并在显微镜下呈现给世人。中国的”64 “即是,《天安门血腥清场内幕》即是这样的一本书。

 

2007 6 15  

附:吴仁华表示,基于使命感,将继续搜集六四事件的相关资料 ,希望并欢迎热心人士与他联络。  
电邮:[email protected]  
地址:P. O. BOX 6159 Alhambra,  
CA 91801 U.S.A  
电话:(626)327-8855 (美国洛杉矶)

www.beijing1989.com 

 

注:此诗是吴仁华授权颇有歪才的博讯论坛板主草根,根据《六四屠杀片断》一文改写的 ,每个字都出自该文,而且顺序不变。草根是屠杀之夜坚守在广场的学生。——吴注

 

 

 

《自由写作》首发

 

行  者:文革的“红色记忆”(散文)

 

胡  莺:弄堂碎忆(散文)

 

弄堂碎忆(散文)

     

 

   这个季节,城市的夕阳总是那么凄美。

一个如血夕阳的傍晚,我来到了阔别三十多年的居住地——思善里。这么多年过去了,许多人与事早已烟消云散、一干二净,但有的就象马路对面的一些零零星星的老宅,至今还历历在目,永难忘却,构成我心灵史中的一个重要的篇章。

伴我度过成长的弄堂,不是很长,呈L型,约一辆轿车车身的宽度,有六个门栋,住着十来户人家。日式石库门样的弄堂,黑青色的砖瓦地,平日里显得格外的清幽,只有在傍晚或节假日,人们的招呼声和小孩的玩耍声才会让人觉得热闹。

弄堂的第一家,住着一位我们称为钱伯伯的资本家。1967年初夏的一个傍晚,记得好像是星期四,母亲休息在家。我在二楼自家的窗前看到楼下十几个戴着红卫兵袖章的学生,领头的手上拿着一面红旗,威风凛凛地闯进了钱家。不多时,“革命小将”陆续将一些被称为“四旧”的东西,如菩萨像、字画、唱片、织锦旗袍、尖头皮鞋等,堆放在马路一边,然后点火焚烧。钱伯伯被“革命小将”押着,站在沿街家门口的小方桌上,低着头,脖子上吊着一个算盘,胸前还挂着一块写有“打倒日本特务、资本家钱XX”的牌子。马路两边围着许多看热闹的群众,“革命小将”时不时地喊上几句“革命口号”。

夜幕很快降临了。焚烧“四旧”的火势愈来愈大,跳跃的火焰染红了马路一侧,给夜色增添了几分神秘而恐惧的色彩。

当时我在上小学,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文化大革命”,只是趴在窗口一个劲地往下看,母亲叫吃饭我也无动于衷。但是随着火势的愈演愈烈和“批斗会”的不断升级,一种本能的恐惧感从我这个小女孩胸中涌起。我赶紧回到餐桌上,并叮嘱母亲把门关紧。

晚饭后,不断有我似懂非懂的消息传入我的耳朵:说钱伯伯解放前为日本人修理过汽车,所以是日本特务;是特务,钱家就一定有枪。“革命小将”在钱家翻箱倒柜一无所获后,怀疑他把枪支藏匿于弄堂,于是在拐角处挖地三尺,“将革命进行到底”。平日里宁静的弄堂,此时一下子像掉进了几滴水珠的油锅那般。

我问母亲,面善眼慈、和蔼可亲的钱伯伯为何如此被辱被斗?母亲说,他吸过劳动人民的血汗。

听了母亲的回答,那一夜,迷惑不解的我,愈发的恐惧。

钱家有个女儿,不仅读书好,而且人也长得娟秀。“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她被发配到边疆“插队落户”,由此造成失恋。个人的遭遇,加上家庭的蒙难,她开始神思恍惚,行为怪异。家人怕出事,就把她当作精神病人关在楼底一间阴暗潮湿的小屋里。小屋有一扇朝北的小窗户正好对着弄堂的拐角处,虽有木板钉住,但还是能透些光亮和声音。她被关在小屋里有许多年了,有关她的故事也有许许多多,但我都已淡忘,唯有那首时不时地被她大唱特唱的飞行员之歌《我爱祖国的蓝天》,我怎么也无法忘却。每当有怀旧情绪产生时,我就会唱起这首优美的歌曲:“我爱祖国的蓝天,晴空万里阳光灿烂,白云为我铺大道,东风送我飞向前。金色的朝霞在我身边飞舞,脚下是一片锦绣河山。”

记得有几次我路过小屋,钱家女儿透过窗户的缝隙问我唱的好听不好听,我点点头,真心实意地说“好听”,然后她洁白的脸上便绽开了阳光般的笑容。我一直不相信能用情地演唱歌曲的人会是精神病人;相反,在六亲不认、以“阶级”名义进行歇斯底里斗争的年代里,一个为爱所困的人或许是特别的清醒者。后来听说在“文化大革命”结束的前夕,她离家出走了,最后丧命于飞驰的列车下。

阿三是王家的小女儿,住弄堂的最后一个门栋里。我们相差8岁,我叫她小阿姐。小阿姐身材修长,梳着两条辫子,小圆脸上有两酒窝,话音尖尖,笑声朗朗。她是我在弄堂里唯一一个不是亲姐姐却胜似亲姐姐的邻居。

小阿姐很开朗,也很能干,是学校里的活跃分子。“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学校都“停课闹革命”了,小阿姐一身军装,左臂上还带着红卫兵袖章,和同学们一起到全国各地“大串联”。小阿姐很幸运,在毛主席接见红卫兵的时候,她被选派为代表,上台和毛主席握了手。回家后,她说,路上这几天自己一直没敢洗手,一心想着带回来让大家也握一握。记得当时,我使劲地握着小阿姐的手,久久不愿松开,感觉就像是在和毛主席握手一样幸福。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偶像。“文化大革命”中,父亲收集了许多毛主席的徽章,有大有小,有方有圆,还有不同质地的。父亲把徽章放在好几个装衬衫的空纸盒子里,纸盒子底下铺上一层薄薄的棉花,徽章被整齐有序地放在上面,然后纸盒子像宝贝似地锁进红木大衣橱里,节日或心情好的时候才拿出来给我们欣赏。97年香港回归时,已离休在家多年的父亲如梦初醒,把所有毛主席的徽章卖了,换回几瓶酒,喝得一醉方休。

在小阿姐的楼上,住着一户姓林的人家,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全家就靠男主人养家糊口,女主人则在家带孩子。男主人瘦长的脸上,戴着一副眼镜,穿一身或蓝或灰的卡其布中山装,看起来还真有点像前国家主席刘少奇。他走进走出时,总是在腋下夹着一只黑色的皮包,冬天里喜欢戴一只白色大口罩。印象中,我从来没有看到他对弄堂里的任何人说过一句话,眼神总是阴沉沉的。听说他以前是个文员,后来不知为什么(传说在单位搬东西时打碎了一个毛主席的石膏像),被打成“反革命”了。有时,我去林家找他女儿芳芳玩,不是看到他枯坐着,就是看到他躺着,不说一句话。那时我就在想,做父亲的,怎么连家里人也不与说话呢。“文化大革命”快结束的时候,他患癌病去世了。没几年,林家女主人也改嫁了。

历史有时一片漆黑。十来户人家的一个小弄堂,因“文化大革命”的影响,就去世了两个人。

3号底层灶片间里,住着一户我们称为“老蒋”的人家。户主老蒋以“搞腐化”名扬弄堂。老蒋个头不高,轮廓分明的脸上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一年四季梳着个油光光的小分头,站着或走路的时候喜欢两手插着裤袋,并吹着口哨,还喜欢用眼睛眄人。老蒋在地区房管所工作,虽然上班得穿工作服,但他的一双皮鞋总是擦得亮亮的。因为年纪小,当时我对“搞腐化”的含义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大人们说,老蒋“生活作风不正派”。

记得有一年的夏天,老蒋一家正在家门口吃晚饭,突然来了几个派出所的人(警察),在确认老蒋的身份后便把他带走了。老蒋女儿还小,一看父亲饭没吃完就被抓走,立即大哭起来,妻子一把抓住女儿的衣领就往家走,一边嘀咕着什么。当时在弄堂里乘凉的人都面面相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后有消息传来,说老蒋和有夫之妇通奸,破坏了“革命家庭”,被判“流氓罪”坐牢。

老蒋的妻子——可能是我们这个城市里最早的“外来妹”吧,是个纺织工人,本来就不怎么爱说话,丈夫刚判刑的那段日子里,我见她始终扳着脸、低着头走进走出的,连她不懂事的女儿也是如此。那时,除了“反革命”之外,戴上“生活作风不正派”这顶“帽子”,也足以让一个人抬不起头来。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老蒋突然又出现在了弄堂里,他的神态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但弄堂里的女孩都被家长告知“躲开老蒋!”。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每看到媒体上的“第三者插足”故事,我就会想起吹口哨的老蒋来。不知老蒋读到下面这个报道后,是否会感叹自己生错了时代?

据俄罗斯《祖国》杂志披露,苏联十月革命后曾实行过“共妻制”——16岁至25岁的妇女必须接受公有化,布尔什维克凭证可以“公有化”10个姑娘。

住我们楼下的,是一户姓王的六口之家,老大是个女儿,下面三个是儿子。王家男主人是某单位的驾驶员,曾因撞死一男孩坐过牢。“文化大革命”初,男主人身份被划为“小业主”(解放前他经营过一家五金店),工资被减掉一半,加上女主人没有工作,所以有段时期王家生活非常艰苦,几乎天天吃咸菜和酱油汤。记得那时我帮家里买调味品,因懒得走弄堂,就直接穿过王家的客堂间,但常被其老三拦住,雁过拔毛,往他的饭碗里倒点油、倒点酱什么的。

王家子女都属“头子活络”之辈(指擅长人际关系)。老二、老三因政策规定,学校毕业后去了黑龙江农场“插队落户”。他们不甘心一辈子在外“补地球”,因此绞尽脑汁搞“病退”回上海。有段时间,我经常看到他们在家宴请农场领导,菜肴丰盛,热闹非凡。几个来回下来,“病退”搞成了,兄弟俩回到了上海,分配进街道生产组工作。这就是当时盛行的“走后门”现象。

“文化大革命”后期,随着子女的就业,王家进入“盛世”。曾几何时,王家俨然成了弄堂里的“音乐之家”,大姐喜欢唱歌,二弟喜欢拉手风琴,三弟喜欢敲扬琴、吹笛子,周末常举行家庭音乐会,并有同行加入,吹吹打打,煞是热闹,引得路人驻足观赏。不过,“盛世”中的记忆并不总是美好的。有一年夏天,王家照例举行家庭音乐会,次日凌晨2点,一个“音乐爱好者”登堂入室,偷窃了被当时视为财富象征的手表,而王家六口无一人惊醒。虽然此案几天后便告侦破,但还是把邻居吓得大热天不敢开门睡觉。

与王家以扬琴、笛子为主的“家庭音乐会”不同,我们兄妹在跟堂哥学会了吉他后,也时常开“家庭音乐会”,不过歌曲多数来自手抄本的《外国民歌200首》,有《剪羊毛》、《深深的海洋》、《红河谷》、《在路旁》、《照镜子》、《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遥远的地方》等。在“响亮的歌是东方红”的年代,这些颂扬和平、歌唱爱情的歌曲被扣上了“靡靡之音”的“帽子”,因为据说它们会削弱人们的“革命意志”,所以遭到主流文化的排斥,我们只能在家里自娱其乐。

弹指一挥间,旧貌换新颜。站在高耸的楼群下,望着渐行渐远的夕阳,我想起了以前写作文时候的句子:太阳用尽了最后一丝力量将夕阳留在了人间,它可以带给你无尽的惊喜,也会带给你无穷的悲伤。

暮色苍茫,我从心底里生成一种惧怕,倒不是为逝去的时间,而是为权力一直在有意地湮灭回忆,抹去历史。

 

 

《自由写作》首发

 

李  劼:《大雅宝旧事》(随笔)

 

《大雅宝旧事》(随笔)

——一个伤残者的童心拾缀

李  劼   

 

在一个时代行将消失之际,有关的回忆开始风行起来。我所读到的,除了章诒和的《往事如烟》,便是张郎郎的《大雅宝旧事》。

章诒和的《往事如烟》似乎是在努力抵达世事洞明和人情练达,张郎郎的《大雅宝旧事》则刚好相反,以一个孩童的目光,去努力着洞穿世事和观察世人。这样的角度和这样的叙述方式,与意大利电影《美丽人生》(The Beautiful Life)有些相近。或许作者真的在下意识里受到些许启发,假如他看过那部电影的话。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视角。因为孩童的目光总是清澈的,那样的清澈,使黑暗的人世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毋庸置疑,《大雅宝旧事》的叙事大致上说来,也是成功的。温馨处温馨得让人动容,比如有关泥人张和面人汤如何登堂入室的故事;悲凉处悲凉得令人唏嘘不已,比如书末着力描写的黄绍竑自杀场面。那么生动的叙事效果,不仅基于小孩子嘴里出真话的质朴和诚实,而且也在于孩子的目光不带任何偏见的无邪和公正。要评价一个复杂的历史人物是不容易的,但从一个孩子的眼睛里所看到的自杀场面,却是既简单又意味深长的。一面是被运动起来的学生群众的疯狂,一面是作者眼中那个童话般的公主面色苍白地站在担架前,谁也不知道前面有什么样的苦难在等待着她。用这样一幅画面去诠释毛泽东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应该非常生动。

《大雅宝旧事》着墨最多的,当然是那群随着大军进入京城的艺术家们。他们有的是当年的流亡学生,有的是声名卓著的画家、诗人。所谓的革命,改变了他们的人生,也顺便扭曲了他们的心灵。那样的扭曲,作者是察觉到了的。但他又十分诚实地告诉读者,他对那个时代的感受,无论在当时还是在事过境迁的今日,都是童话般的。改朝换代在失败者的记忆中是血腥的,但在胜利者的回忆里却是幸福的,或者说童话般的。作者的父辈不管如何经风雨见世面,毕竟是以胜利者的步伐走进北京城的,于是,作者也就自然而然地享受了一下胜利的喜悦。或许林黛玉刚刚去到贾宝玉身边时,也曾有过这类童话般的感觉。“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那是以后的事情。对于《大雅宝旧事》的这种“童话”感受,除了说作者诚实,倒也很难再说什么。

虽然《大雅宝旧事》写得尽可能的轻松,语气也尽可能的幽默,但假如真要以童心未泯之类的彻底性来衡量,还是可以感觉到作者心灵深处的那种伤残。那样的伤残有的是先天的,因为其父辈至死都不曾看透裹胁他们的那场革命上演的究竟是一段什么样的历史,致使他们的儿女们,也难以找到一种透彻的方式,将那场革命真正置于清澈见底的孩童目光的审视之下。那样的伤残有的则是后天的,无论是作者所受的革命教育,还是作者所遭遇的人生苦难,都像一重重无形的高墙,将作者那颗向往自由的心,死死地关在了死牢里,难以放飞。

《大雅宝旧事》讲到延安的时候,心情非常复杂,一点不儿童。他既为父辈在延安吃过苦头而愤愤不平,又为自己曾经属于“马背上的摇篮”一族而不无自得。尤其是写到一九四九年的进城,胜利者的骄傲,情不自禁地溢于言表:

新的中国,新的时代,还真是让他们赶着了。他们生正逢时,那时候的北京真像一个童话。

也是因为这样的骄傲,作者不厌其烦地详细讲说了其父辈参与国徽设计的种种细节。这些个文字可一点儿不童话,全然是主人翁的口气。即便是夹杂其间的些许冷嘲热讽,也集中在国徽设计过程中的争功上。好在他写着写着,又突然清醒了,郑重其事地告诉读者,参与国徽设计的梁思成,一生真正的亮点,在于阻止北京城墙和寺庙的拆除。然后又对另一位参与者,林徽因,也发了相同的感慨。相比林徽因的参与国徽设计、人民英雄纪念碑设计、改造景泰蓝,作者问道:

平心而论,写诗的、画画的林徽因是不是更加活泼动人?

其实,作者不仅在问他人,同时也在问自己。因为他自己也并没有真正搞清楚,哪一个林徽因更加活泼动人。假如他搞清楚的话,有关梁思成和林徽因夫妇,是完全可以有另一种写法的。

读着《大雅宝旧事》,有时真为作者着急。他总是把该说的话说得吞吞吐吐,好象有个看守在旁边候着似的,尽可能以做鬼脸和吐舌头,来搪塞他很想说出来的肺腑之言。有时又觉得作者太罗嗦,很像北京皇城里的皇民在耍贫嘴。既然选择了孩童的视角,就应该具有孩童的彻底,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也没有什么是值得多说的。作者的这种时而失语,时而赘言,可能源自心灵深处的创伤。

从《大雅宝旧事》的叙事上,可以看出,作者确实是个伤残者。这样的伤残虽然并非为作者所独有,虽然是几乎所有的同时代中国人包括中国知识分子的共同痼疾,但间杂在孩童式的叙事中,显得很不协调。作者一方面似乎明白他母亲当年从中南海里退出、断然选择在中学教书的那种淡泊,一方面又对他父亲带着官家代表团去法国时的采访毕加索喜不自禁,为之骄傲不已。最让人感觉很不儿童的,是作者竟然能把每一个所认识的名人的大名以及以什么出的名之类,全都弄得清清楚楚,一点都不含糊。包括说到他父亲访问法国时,见到的每一个艺术名家,他全都能够如数家珍地报将出来。不管作者在书里把话尽可能地说得孩子气十足,但在名人名声上的如此清楚,却实在是很不孩子气的。作者对官衔的高低虽然清楚,但似乎并不十分在意;但作者对名声的大小,却是历历在目。

对于二十世纪下半叶的这场改朝换代,真正能够以儿童的目光加以审视,那是相当高远的境界。这一方面需要具备历史文化意义上的高度,一方面需要真正拥有一颗纯朴清澈的心灵。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不仅要对所受的迫害和所受的苦难有记忆,也要对所享受的胜利和所得到的殊遇有反省。假如只讲说所受的迫害,不反省曾经得到的殊遇,那么就很难真正做到在心灵上的返朴归真。童心者,返朴归真也。在真实面前是不能着相的。《金刚经》上说的是,无人相我相众生相寿者相。同样,面对那场改朝换代,也不能着失败者相或者胜利者相。这就好比在赌场里,输还可能让赌客清醒过来,赢却很容易让赌客迷失本性。

基于这样一种不着相的参照,《大雅宝旧事》无意间着了一些相。尽管作者努力以童心叙之,但作者的那颗童心却是破碎的。该书与其说是以童心作叙,不如说是在努力地拾缀着一颗破碎的童心。这就好比一个孩子,仔仔细细地在把一件打碎的瓷器,重新拼补起来。当然,这同时也是此书的别一种价值,尤其是在童心几乎丧尽的年代。总之,《大雅宝旧事》里的故事,旧不旧的倒还在其次,故事叙述者的伤残,故事中各色人物的伤残,可能是更为醒目、更为意味深长的。这大概是此书与其他作者的相类回忆的最大区别,也是此书最具人性研究价值和史书史料价值之处。

 

2007年1月16日写于纽约寓所


 

《自由写作》首发

 

井  蛙:水流动的感觉(随笔·外一篇)

 

水流动的感觉(随笔·外一篇)

井  蛙   

 

    

     这是我和画家马俐的对话:

    为何不画油画,而酷爱水彩?

    我喜欢水流动的感觉。日后会画油画的。

    从新疆伊犁河上漂动的苹果船开始,她才几岁。对水以及倒影有了想象。于是,马俐喜欢上了水。水成了她的情意结。尤其体现在她的纳西瑟斯式的个人怀想,走到了真正的水中,便成了艺术的想象。我很高兴读到她一切流动的姿势。在她的作品中,我理解了水流动的感觉有多么优美,它而且是永恒的优美。这个动态的艺术想象,永远也不会使我们忘记。自然因为流动,它才被赋予了生命和生命的空间感。我从她的《太阳菊图鉴》中,被那鲜艳夺目的红色吸引了。以及它干紫的凋谢,以及它尚未红透的青黄,都给我们的眼睛带来了一种自然的然而超越自然的美以及力度。《太阳菊图鉴》是一系列的菊花。第一幅太阳菊的叶子泛着透亮的光,那是鲜活的充满朝气的美。欲滴的叶子,似乎有水在动。可是,我们只能透过心灵的感应,去理解另外一朵的凋谢。这正体现自然生态中的时间是不可以调适的。在这幅画中最感人的是光线的适度,它体现在鲜活的太阳菊花与明亮的叶子之间的对称。凋谢萎靡的花朵与茎梗的浓度的对称。它们是如此协调地在开与败的时间上生存着。这也许是艺术家自己个人的心境的转换。因为,三幅太阳菊都相互转化了位置,朝向太阳以及背向太阳的位置。因此,这种转换就显示出时间被调试过了。人的心境也同时被移动到不同的艺术家希望给我们的各个空间里。我们一下子体会到了人生老病死的几个阶段在同一时期产生。然而,它们不是静物,它们一直都是动态的。在那朵大朵的,朝阳的,鲜活的太阳菊上,我们真正知道那种力量究竟来自哪里。来自于自己对爱的伟大诠释。这就是纳西瑟斯的情意结了。对自己的爱,到如此狂热的境地,除了艺术家自己,我想,其它的都算是得了妄想症。因为,水可以是轻柔的动态,它可以是洪水般的汹涌,更可以蔓延过来。像是一种慢性病一样,随着时刻在流动。

纳西瑟斯在水里照看自己的容颜时候的心境,却是忧郁的。他郁郁而终。第一幅太阳菊与第二幅太阳菊中,既有朝气蓬勃的自然气息,也有郁郁而终的凋零。像是人沮丧时头朝地,并向自己宣布:我死了。 忧郁的人会不会向人宣布我死了呢。还是一直保持沉默?

如果能够用语言来宣布生命的终结,那大概也不叫忧郁了。忧郁是深藏在内心的一种病患。水,让我们看到它的姿势,但是,我们却无法理解其内在的深度。水是被自己覆盖的,遮掩的,隐藏的一种艺术物体。因此马俐希望隐藏她对自己命运的解释,通过凋谢,通过萎靡的,干紫的色彩来解释不可明言的隐患。然而,又透过叶子的光,透过它的鲜活来完成对自己命运的诠释。这样一往一来的矛盾,都体现在第一和第二幅画中。

第三幅太阳菊,它们似乎改变了方才的强烈对比:要不,活得朝气蓬勃,要不死于乏力。

这幅画的画面上出现的是根茎几乎垂直,再次展现出一种逼人的朝气。生命并没有郁郁而终。而是,纳西瑟斯的忧郁得到了宗教式的复活。命运被解释了,它是朝阳的,乐观的。我们刚从第一二幅上看到了生命的意义,自然的意义,也看到了死亡的意义和绝望。但是,在最后一幅里,艺术被自己感动了。此时,我想起马俐说的话:

要么死,要么画下去。

    这句话不算是终结式的明言。可是,透过最后一幅太阳的姿态,我们看到的不是妥协,而是艺术的生命力。超越自然的生命力。它如此强大,它扭转了时空的维度。

转向了我们。我们因此将这花朵称之为太阳菊

我们从这组太阳菊图鉴的画面中,一直被动地挪动自己的角度。从具有力度的生态的美,到忧郁的自恋。再而到对自己的重新狂热。艺术家对自身的狂热,基本上就是对大自然的狂热。

可是,艺术家最致命的弱点便是,无法将自己置身在人群当中,被别人来转换时空。说明,艺术只能向纳西瑟斯之于水的爱。那是自赏的智慧。艺术必须具备自赏的智慧,才能给他人带去智慧和力量。

这就是为什么古典主义的再现自然存在着缺陷的原因了。

    自然本身是不会灭绝的,就像艺术一样。可是,创造艺术的人,是会被灭绝的。尽管如此,马俐还是给了我们一种对爱的坚持,那种高贵的精神力量。世上一切的美都是艺术,可是,更多时候,艺术超越了美。它还有别的,那就是精神上的一切被感动的状态。

    正如她告诉我们的:有些美用语言表达是有限的。我只能把它们画下来,告诉每一个人我的感动。  

 

2007-6-5
SAND  BEACH

 

 

疲惫的旅途

     

     我终于体会到一种自身的文化被蓄养在体内的那种孤独感有多强烈。当我们走进黑暗的时候,没有人会明白我们为什么不停留在光亮之下。我尝试过,邻近死亡的那一霎那是多么解脱。当人们还继续停留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我又是多么的绝望。这种生活以及这样的生命形式其实完全失去了意义。我感觉我在人群中呼吸特别困难。我感到,我对世界的期望过多也过高。而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因为我的存在而存在的。它一直以来都不是。所以,我的生存显得多么荒诞。我不应该再有别的想法了,中国古人的话是智慧的,人走茶凉。人走了,一切都结束了。没有任何事情是重要的,没有任何人会因为一朵花的凋谢而悲苦。这样的人除了花朵本身再也不会是别的人了。黛玉曾经葬花,因为她自己就是花的化身。

     只有花才真正体会到季节的更替,只有花对季节的更替作出了承担。当我看到凡高的IRISES 在盖提美术馆的墙上闪烁着天才的命运时,我几乎要落泪。那些没有根的紫色花朵,我们为什么可以对它们一无所知?我们对它们的冷漠已经够多了。我对凡高一直有愧疚感,第一,我没生长在那个时代,即使生长在那个时代的法国,我也未必能与他对话成为知己,解脱他内心的痛楚和孤独。他被世界冷落了,一个如此的天才被我们冷落了。如今,我感生命的荒漠是因为我没有很好地去尝试为别人解脱痛苦。我从来就不是强者,我没能力去救赎他人,我也没能力为别人带来幸福。给别人带来幸福的人是真正的幸运者。我一直尊敬这样的人。

     烟花此时在头顶上燃放,我仍在旅途之中。我不知道明天将会发生什么,可是,我得让自己明白,我的过错实在太多,我的苦闷就是因为需要对自身的生命作出承担。有时候我是个强者,有时候不是,是个弱者。而更多的时候是个弱者。

    我一直幻想,川端康成是我的父亲,而昂山素姬是我的母亲。当我看到川端康成的照片时,那种亲切感,他身陷的眼神使我明白父亲就是这样的。可是,他没有后裔。他晚期自杀并没有使我震惊。我也相信,我的父亲就应该自杀而死的,而不是得病死,而不是老死。不过,确实如此,我父亲的死比我每一次对他的想像更差。我父亲的死成了我终生的遗憾和对生命蔑视的根源。这样一个从来我没见过的人,他使我多么想念。去想念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人,这样的痛苦我切身体会到了。

    我甚至于忘记自己真正的出身,我的先祖究竟来自哪里,我的出生地究竟在哪里。在我的想象世界里,我将它们忘记得干干净净。因为,那些真实的东西被想象完全覆盖。我这个可怜的人,不是生存在记忆里,而是在虚无的想象之中,每天,我慢慢向着虚无靠近。直到,虚无变成现实。

    我从来就没思考过关于宇宙的问题。在我幼小的时候,我第一次对宇宙有了想法就是,通向东莞的乡村火车在镇里鸣响,我听到了,我非常想念那里的火车。并且对未来充满了幻想。我一直相信,世界就是眼前那座可以看见的山背后的世界。于是,我喜欢看山,希望有一天能看到山背后究竟是什么。

     当我稍大一点,我明白了山背后并不是我曾经想念过的城市或者乡村时,我感到绝望极了。我蹲在家门口大哭,没有一个人知道我为什么哭。也没有人问我这个问题。这个心灵的隐患就驻留在我的童年里。我的想象中的宇宙彻底幻灭了。自此,我再也没有思考过,世界究竟有多大,有多少人的问题。

    但是,我却渴望不要在一个地方停留过久。我在与我的现实生活作斗争,我在挣扎着生存。当我越想挣脱现实生活的链条,我对死亡的渴盼就越强烈。我不对肉身的消亡有什么期盼,而是对精神的消亡有热切的期盼。可是,我的精神是不容易消亡的,它跟季节一样,会得到更替。而体验这个更替的恰恰就是我的肉身。它承受了如此之多的来自于精神上的苦楚。我这瘦小的身躯,这短暂的生命却遭受了巨大的变化和折磨。总结下来,我的一切不幸都来源我的精神上的极端体验。

     肉身的苦楚与精神的苦楚虽不同步,但它们却具有相同程度的病患。我没停止过折磨自己。我会在潜意识里,与自己过不去。比如,谴责自己,比如通过他者的过错来达成对自己的惩罚。我从来没刻意使他人不幸,但是,有时候我的想法就给别人带来致命的不幸。在这个金钱至上的社会里,没有人愿意为我言死。可是,他们却因为我言死而备受折磨。对此,我深感内疚。我对世界的愧疚感就是导致我精神走向极端的根源。

    不管我的时限还有多长,我必须明白,生命之于我是荒诞的。我没有理由,拒绝生存的欲望。可是,我也没有理由拒绝死亡的来临。我为什么希望胆小瘦弱的川端康成是我的父亲,而智慧勇敢的昂山素姬是我的母亲呢。原因在于,我是女性。我希望我像她那样勇敢而具有智慧。现实恰好相反,我外形似川端弱小,而内心如母性的昂山。那种混合体都在我的血液里燃烧。他们之间的各种特质都在我的体内运行着。我属于他们俩的。我的肉身虽然不是。

    此时深夜,我知道人们已经停止了思考。而我,仍然无法入眠。我在忏悔,为我之前给人们带来的一切罪责而忏悔。我知道我身上罪恶深重。神在每一个周日都惩罚我,我领受了所有的惩罚。诗人对世界的承担就是要忍受痛苦和折磨。我们受了神的眷顾也太多了,我们要归还于人类。用泪水,同情和苦难来表达我们对人类的偿还。偿还的行为就是忏悔的行为。虽然我们不在教堂寺庙里,可是,我们内心对神圣的虔诚程度会比教徒少吗?我们对他者的爱还少吗?如果是的话,我们没有理由言死,我们没有能力去为死亡作出适当的注脚。因为,生命是纯粹的,它不需要解释过多。它是我们呼吸时的延续动作,而死亡是呼吸静止之后的延续动作。自然界的一切物体包括死亡都是被延续的。

    对此,死亡的意义在于它并没有使生命彻底消亡。它只是不存在的一种状态。

 

2007-5-27
SAN DIEGO
 

          

 

                          

《自由写作》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