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杰:中共应当还中南海于民

 

中南海,昔日皇帝的代名词,今日中共的代名词。一个号称代表“无产阶级”利益的政党,其中枢却设立在皇家园林,其党魁却享受帝王生活,岂非莫大的讽刺?

一九四九年,中共接收北平之后,毛泽东急不可耐地坐上了龙廷。中共建政之初,毛碍于舆论压力,没有直接窜进紫禁城,登基太和殿,却选择中南海为其居住地,并将城内各大王府分配给文臣武将,其涵义十分明显:我就是那个“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今上”。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上扯着嗓子宣布“中国人民站起来了”,其实站起来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即便是站在他身边的开国元勋们,其实也跪着的——彭德怀误认为自己也站着,结果立即招致灭顶之灾。庐山会议上,红军的创始人朱德私下里感叹说,哪里知道我们曾经在一口锅里吃饭呢?更不必说平头百姓了,他们迎来的是一个亘古未有的暴君。

建筑学家梁思成是一名不识时务的迂夫子,他建议在中共当局在北京西郊兴建一个新的北京城,安置政府机关、工厂企业等,这样便能将老城区保护下来,使之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活化石”。善良的梁思成哪里知道毛泽东心中那浓得化不开的帝王意识呢?倘若中央政府设在城外的新区,哪里显示得出帝王的权柄和气派来?毛泽东龙颜大怒,梁思成遭到一番铺天盖地的批判之后,含恨而逝。中共中央遂窃居于中南海至今。

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南海里居住着中共历届最高统治者,以毛泽东居住的时间最长,邓小平次之,江泽民再次,而胡锦涛不知还能居住多久。在这里上演了诸多血雨腥风的宫廷政变,在这里“厚黑”主人们下达了一个接一个的杀人命令。毛泽东的私人医生李志绥在其回忆录中写道:“毛的中南海内住地在中海与南海之间,前门对着南海。中南海一定是全世界门禁最森严的地方。晋见毛的外国贵宾感觉不到武装警察的存在,但事实上警卫以毛为中心,成环状向外扩散,遍布中南海内。毛的贴身侍卫也兼任随从,武装精良,守卫紧密森严。”可以想见,毛每日都生活在杯弓蛇影的恐惧之中。太监们的幽灵在这里游荡,宫女们的身影在这里定格,在毛邓江胡的身边,依然晃动着一群太监和宫女。最近,网络上出现了几名中南海的“女服务员”的靓照,果然个个国色天香。

北京的明清宫殿及园林,如紫禁城、颐和园、北海、天坛等,均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纳入到需要特别保护的“人类文化遗产”的名单之中。这些地方都得到了严格保护,对全世界游客开放,且受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相关部门的监督。惟有中南海一地,被活生生地从“三海”中割裂出来,成为中共统治者的禁脔。昔日,中南海是皇家禁地,在皇权倾覆、实现共和之后,它理应是全体中国民众的共同财富,不应被某党某人所独占和独享。

号称建设“和谐社会”的中共,却以一种掩耳盗铃的态度面对自己霸占中南海的事实,这一事实乃是今日中国最不和谐的地方;宣扬“八荣八耻”的中共倘若真有一点羞耻之心,理应主动般出中南海,将其移交文物部门管理,并早日对公众开放。

──《观察》首发 

滕 彪:中国时报专访:盼与政府互动 和平维权

 

滕彪是北京大学法学博士,在北京中国政法大学担任讲师,并在北京华一律师事务所任职,但在博士和律师都已经如过江之鲫的中国大陆,滕彪更重要的头衔,是「维权律师」。而和海外对大陆维权人士塑造出的「义士」形象不同的,滕彪希望能找到与中共政府互动的管道,希望以和平方式达成维权目标。以下为专访摘要:

问:你如何认定自己的角色?律师,还是维权律师?

答:一个很基础的问题,从作为律师的角度来看,律师的职业伦理要求,就是要为当事人利益着想,让当事人得到最大的好处。从山东维权人士陈光诚的案件来看,或基督教传道者蔡卓华的案件来看,我们首先考虑的,就是他们的利益,并且根据不同的案件,采取不同的帮助方式。

这两个案件,都是比较敏感的案子,蔡卓华案背后是宗教自由的问题,陈光诚案背后是基本人权的问题,我们的基本判断,就是尽量让事情公开化、让更多的人知道,让舆论能关注这个事情,关注的人、关注的力量越多,对当事人越有好处。

问:二○○三年的孙志刚事件,你和许志永、俞江促成了政府废止收容遣送办法,当时对维权的前景是乐观的,现在呢?

答:孙志刚事件有一定的偶然性,实际上看到的是民间的呼声越来越高,国务院很快做出反应,最后废除了收容遣送制度,但我觉得这里面有一些因素,一个是非典,导致民间对政府公开信息的呼声非常强烈,当时政府很难能在所有事情上都不向民间让步。废除收容遣送制度是法制不小的进步,但不能表明中央和民间的沟通互动是制度化的,政府在这个事情上表现出一些善意,但在以后同样的事情上,可能不会让步。去年和今年内,就有很多人被抓,很多网站被关。

促成废止收容遣送 只是偶然

但我的概念,维权运动不仅仅是维权律师和郭飞雄、李健、刘正有这样的民间人权活动家的活动,维权是一个全社会的、全方位的要求,广大民众追求法定权利的一个运动,它没有明确的章程、目的、组织,但它有一些最基本的特点。对维权运动的意义阐释是随着维权形势的发展而逐步完善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在互相交流、碰撞、竞争中逐渐磨合,并逐步扩大共识。

维权运动的主要构成力量,是那些为了失去的土地而抗争的农民、要求罢免村官的村民、反对非法拆迁的市民、要求司法正义平反冤案的访民、在网络上揭露腐败传播真相的网民,是那些要求法定权利、要求自由民主和基本人权的普通中国公民。每天都会有新的权利受侵害情况发生。所以广义来说,受侵权的情况没有停止,维权的活动就不会停止。

当然,如果有律师、记者加入,他们的声音会更大一些,效果会更好一些,但是如果没有律师、法律人介入,这些底层的人一样会维护自己权利,也会出现自己的精英。

问:现在大陆的维权工作,和过去的民主运动是不是有区别?

答:我没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对民运的认识有限。我想,当你喊要新闻自由、要民主的时候,和群众没有一个沟通的桥梁,因为太抽象,很多人不明白新闻自由的涵义、作用,甚至怕会乱,你说要民主,可能很多老百姓也不太能理解,但维权是一种看的见、摸得着,可以操作的桥梁。

维权与民运 的确是殊途同归

我们不谈要民主,但郭飞雄跑到广东太石村去,教村民根据选举法来罢免村官,这实际上就是在要民主。我们不谈要人权,但就个别案件来说,蔡卓华案踏出基督徒有印刷圣经的自由。我们一个案件一个案件做,我们就要求在这个案件依法处理、另一个案件依法处理,不说整个制度要怎么样、宪法要怎么样,但宗旨上,和民运是殊途同归的。

问:在你从事维权工作的过程中,是否企图摸索与政府的良性互动,寻找合作的空间?

答:有一些案件,是有谈判的空间,如赔偿,有律师或其它的人代表民间和地方政府谈判,达成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这是非常好、可供选择的途径。另外一些案件,如涉宗教、言论自由,记者作家因言获罪,和政府谈判的空间就很小,或者说,基本没有这样的管道。

如果能找到一个互动的管道最好,让政府明白维权并不是要推翻政府,不是有政治野心,而是要帮助政府实现一个法治社会,宪法也说依法治国,我们是一样的,那么,当发生激烈冲突,如果有法治的声音、维权的声音介入,就会使冲突在一个法治化的管道下和平解决。如果没有,可能导致暴力、非理性,对双方都不好。但这种沟通的管道现在并不明确,没有一个制度化的官民沟通途径。

解决冲突 沟通管道应制度化

维权从来不排斥谈判、妥协,调解,但如果没有这样管道,维权的力量还是应该坚持原则,以和平、法治、渐进的路径,一点点推进。我认为,中国政治的前景,更多取决于民间力量的成长,虽然高层领导决策影响前景,但最根本的东西还是要使公民社会走向成熟。

我在任何场合都不否认,中国的言论空间,是在扩大,不但比三十年前、二十年前有扩展,比十年前、七八年前都有进步。

虽然我们看到一些完全不可理喻、完全违背世界文明基本底限的情况出现,但实际上这个社会的言论、行动空间,是在一点一点的扩展。比如「六四」重新评价的公开信,发起人或签名人,放在七、八年前,都是要进监狱的,但现在可能就没事。不过,这种扩大,是民间一点一滴争取换来的,包括有些人用坐牢的代价换来的,不是政府的逐步开放,而是民间牺牲争取来的。

陆 文:缠绵于江边的墓园

 

下午一点,踏进隶属于C市的F镇,路口就看见“J省高科技化工工业园区”几个大字,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仍不由憋住了呼吸。脑子昏沉沉的,甚至还有呕吐感,不知是晕车原因,还是去年这儿的9.14群体事件给我带来了阴影。不过我晓得即使空气浑浊,哪怕带有毒气,也不可能给我的肉体带来这么快速的反应。

要知道,化工集团军,这些唯利是图的散兵游勇,不同于东洋人的细菌部队,它们的杀伤力并非只争朝夕,而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以水滴石穿的方式来腐蚀动物的大脑、气管及肠胃,甚至连与世无争的蔬菜、稻麦也不放过。不到万不得已,它们不会以爆炸与泄漏的手段,一举摧毁地上地下那些直立或爬行的动物。动物就是在它们的仁慈和放盘之下苟延残喘。F镇的同胞依然活蹦鲜跳,迄今没听到一件死亡的案例,尽管去年秋季因氯气泄漏中毒倒下数百人。我站在路边歇了会神,过后亮出生殖器,朝河对岸的某家化工厂射了一阵尿。

路边的那条河,或者说池塘,我知道是死河,或者说毒河。因为河边不生一根草,路人也证实了我的判断。水是黄色的,乍看看不出什么异样。它在寒风的吹动下泛着泡沫和磷光。没经过处理的有害物质就倾泻于这条河里。监管部门知道治理无望,所以眼开眼闭,任凭它地下渗透、四处漫溢。我朝它射了一泡尿的那家化工厂,看规模就晓得不成大器,是个趁机浑水摸鱼的单干户。

此刻,太阳正躲在云层里,天空显得灰蒙蒙的,远处的迷雾,也不知云彩,还是某根铁筒冒出的烟尘。它有时白茫茫的,有时却泛出一种尿液般的黄色。它随着风儿四下散开,不过一会儿看模样又聚集起来,这时我才明白朝天的铁筒子才是它生生不息的源泉。

风刮得真紧,寒气直往我的脖子里钻。我打量四周,发现化工厂的窗户都关得紧紧的,连大门口传达室的窗门也关得紧紧的。几个圆柱形的金属罐和楼房,犹如白色的墓墙,挡住了我望向长江的视线。宽阔的马路不见几个人影,偶然有几辆车子路过。而路边不是奄奄一息的荒草、芦苇,便是几棵小树和一条条水沟。这哪儿像锦绣江南!哪儿像稻花香、芦花放,岸柳成行的长江三角洲!倒活脱脱像一座美丽的白色墓园!物以类聚,几十家化工厂座落其间,有些外资企业还千里迢迢赶来凑热闹。需要说明的是,有不少化工厂其实座落在与F镇相邻的Z市属下的D镇,因为此地是两个城镇的交界处。

走了半个钟头,路面开始坑坑洼洼起来,像进入三不管地带。我左边的一条河流停泊着几艘铁驳运货船。还有一条小河,或者说水沟,去年曾有一辆警车在百姓的帮助下在那儿洗了个澡。这些愤怒无边、呼吸困难的居民后来经受了一阵暴打。数百个来历不明的、身穿迷彩服的刀斧手用橡皮棍,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的武器,将这些居民打了个落花流水。据说一个居民抓了进去,经不起严峻的考验,边哭泣边求饶:今生今世再也不做这种戆大了。据我所知,还有一个不明真相的村妇,在这个戒严地段亦经受了一顿暴打。残酷的暴打像烈风骤雨,打断了当地居民的脊梁骨,他们一个个都逃得没了影。

2005年9月的氯气泄漏,中毒人数起码数百人,其中多数是女性、儿童与学生。他们吸了化工厂免费奉送的氯气,痉挛、呕吐、昏迷,幸好没像武大郎那样七孔流血。据说这只是有限的泄漏,如果大规模的释放,让人一次吸个够,真不知要伤多少人。由于中毒者众多,任何一家爱财心切的医院都没能力独吞这块大蛋糕。结果生意人人有份,忙坏了好几家医院,连苏州医院也分到一杯羹。氯气中毒也没特效药,挂盐水只是摆摆样子,好像只有吃糖汤才能制止病情的恶化。

中毒大伤元气,化工厂跟当地居民的关系十分紧张,F镇跟D镇的关系也十分紧张,大家互相埋怨,F镇的居民对地处D镇的出事故的化工厂充满了仇恨。各级政府互相推诿,搞得焦头烂额。据说上面有位副市长亲自出场调停,并作出了一些赔偿的决定。不过,地方当局都知道是谁移尸图害、嫁祸于人,是谁硬逼着基层吃这堆烂狗屎。否则他们也不会暗地怂恿政协委员联名上告,反映情况。

氯气泄漏后,F镇出产的茶叶被人拒之门外,外来朋友接受了这礼品,都无偿送给了当地的司机。化工厂的高层领导也不吃当地的蔬菜了,他们宁愿长途跋涉去C市购买。有的居民也远离家乡搬到了C市去了。

一个脱离劫难的居民说,化工厂迟早要爆炸,不是这家,就是那家,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弄得不巧就在今天夜里。它像原子弹,制造出来就是为了爆炸。百密一疏,防不胜防,某个开关失灵,某个部件生锈,哪怕一次误操作,都可以让人魂灵出窍。毒气四溢了,人口灭绝了,反正人多,还可以“湖广填四川”。

沿着小路,我走往长江边,做了次深呼吸,可似乎仍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远处水天一色,一江冬水向东流。近处不见一只飞鸟,只见枯败的芦苇在江堤底下索索颤抖。这些难逃生死劫的芦苇,听天由命的芦苇,就像这儿居民,他们或者在长江边慢慢枯萎死去,或者轰轰烈烈的进入人家的灶膛。当然,F镇的居民可能一时死不了,因为长期生活在充满有害气体的环境中,多少具备毒气的免疫力,就像武大郎吃了一包砒霜死了,他们却要吃二包三包。

9.14氯气中毒事件,当地没有一家媒体作过报道,不管是电台、电视台,还是C市唯一的一家报纸。我是在茶馆桌上听到这消息的。一位茶客说,毒气对穷人富人一视同仁,要死一道死,这样很公平;还有位茶客说:决策者这么做,大概认为有利于国计民生,其实,他可以将这些化工厂搬迁到自己的家门口;另外一位茶客说:上辈子的,哪里晓得现今住在长江边的,没有远方来的自来水就活不下去。

顾虑到自己的安全,又害怕进谢桥宾馆(当地拘留所),坦白说,失眠一夜,我仍无勇气及时向全世界报道。写到这里,我仍没勇气向大家说出事件发生的地方,仍然以字母代替,可想而知,我对报道此事恐惧的程度。我安慰自己:我是作家,不是佐罗,也不是当代的刘宾雁,我没义务力不从心地去伸张正义。我曾问自己,假如住在那里,住在F镇,碰巧孩子也吸了氯气、喝了糖汤,你会不会豁出命来告诉大家:这个地方是江苏省常熟市福山镇,相邻的城镇是江苏省张家港市东沙镇?回答是:我要说,维权应该从自身开始。

江苏/陆文2006、12、12

昝爱宗:当"秘密"成为这个国家的主旋律

 

据北京胡佳、美国自由亚洲广播电台和美国之音的报道,以及高智晟家人聘请的辩护律师莫少平证实,高智晟已于12月12日被中国检察机关秘密提起公诉。高是中国著名维权律师,曾多次为包括法轮功学员在内的很多人权受害者作代理律师。他还曾发起接力绝食行动,抗议当局对维权人士的迫害。高智晟2006年8月被刑事拘留,9月21号被正式逮捕,罪名是涉嫌”煽动颠覆国家政权”.

高被起诉,莫少平律师吁正当程序审理。他说:”我们向北京市人民检察院第一分院公诉一处核实,具体经办的检察官告知我们,高智晟案件已经于12月1日起诉至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高智晟这个案子的承办法官告知我们,高拒绝任何人为他辩护。这是口头转告我们的,并没有给我们出示高亲笔签字的书面材料。对此,我们认为,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的这种作法,我们认为是不妥当的。这个案子,国际国内都非常关注,因此他非常希望中国的司法机关应该按照正当程序来审理,无论最终结果是什么,最重要的是应当按照正当的程序、符合法律规定的程序来审理。”

这就是被国际舆论称为”秘密审判”的高智晟案结局?一方面,号称独立审判的司法机关透露消息称高智晟在当天上午的庭审时承认公诉机关对他涉嫌”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的指控;但又有消息来源说国际媒体对高智晟案的”炒作”可能对高智晟的定罪量刑不利,这正揭示当”秘密”成为这个国家的主旋律,官方说什么就是什么,不但不容国内媒体参与,更不容国际媒体插足。

所以,当”秘密”成为这个国家的主旋律,所以舆论对检察机关、法院秘密起诉高智晟,四川汉源秘密处决在拆迁农民抗议事件中被捕的村民陈滔,黑龙江双鸭山司法机关秘密枪决信教的”三班仆人”信徒,浙江杭州拆迁业主李丽娟以寻衅滋事罪被判刑2年二审不开庭就”秘密”判等要案发生也就不奇怪了。

这光在黑暗中照耀,黑暗能抵挡住光吗?

那些光,柔和的和谐光,和平的光,一定能够通过经过这个黑暗的隧道,常住世界,常住人心。

当这个光随处照耀时,这个国家还有那么多见不得人的”秘密”吗?

免于恐惧的自由,和言论自由,正是世界基本人权的根本,也是公众的共识。

请记下今日历史上出现的这些名字:

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法官王贺北京市人民检察院第一分院公诉一处检察官张荣革北京市公安局国保总队处长孙伟等等……名单很长,随时都会出现更新……

廖亦武:土改受害者张茂恩

 

采访前奏

2006年8月5日深夜10点半,我们的车灯射亮了德嘎村不起眼的指示牌,随即刹车减速。掉头驶离正道,顺着陡峭的碎石小路下山。每隔10来秒,车窗外就要划过一颗流星,估计车抵山脚,至少有30多颗流星殒落。所以在一农家院墙前停车小便时,我不禁感叹道:“真他妈的有眼福,可惜不是天文学家。”

一同小便的现实主义老张却不明白我的眼福指的什么。他提起裤子,在此起彼伏的狗叫中猛敲院门。一个包着彝族头帕的筒状妇女自门缝露面了,老张唤一句“婶婶”,一条黑狗却挤出来,亲热无比地钻他的裤裆。在狗的上方,人类以彝汉两种语言快速交际罢,就暂时分手。

在黑黝黝的山影中,老张和我连跳几级陡坎,穿过一片梯田和荆棘,才下至碎石路的最底部。照灰白的路影子往上走,流水的潺潺,蟋蟀的吱吱,时隐时现的拖长了的狗吠,以及风声,草声,树叶摇晃和夜鸟的飞翔声,甚至还有乌云擦拭星月的某种回声,组成了一支从旷古传承至今的乐队,环绕左右。许久没有走过乡村夜路了,我再次感叹自己有耳福,却没法说出来。

不断与稀稀落落的坟头擦身而过,设想在人生的道上稍有偏差,就提前走进去了。可还没来得及悲观,就听见风中飘起孩子的歌声。老张说快到了,并把头上两块顶天立地的巨石指给我看,孩子们就在那石头脚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唱着。我说真奇怪啊,这么晚了,他们还不睡觉。老张说村里有活动啰,娃娃也跟着过节。

登上村口,浓厚的马粪味儿扑面而来。一棵枝丫苍劲的大树下,许多人秃鹫般蹲在凹凸不平的石头间抽烟与交谈,由于是彝语,我半句也不懂,只得紧随老张,小心翼翼地过场。眼睛乜斜四周,感觉错落的白牙齿自夜色中隐现,并牵动一阵阵嘿嘿的笑声,我与老张也不由自主地嘿嘿。

我们上坡下坎,时而房顶时而墙根时而在庄稼地与土墙中间。寨子中央遇一坡道,仅1尺多宽,还右边高左边低,潺潺水流自上而下。我们只好提着裤腿,垫着蹄子作羚羊状的跳跃。我眼力不济,一脚踩入水中,如果不是被老张一把叼住肩头,真就“顺流直下”了。

如此狼狈地抵达寨后一座黄泥院落,门大敞着,不断有人进进出出。迎门是厨房,深处灶火熊熊,令在黯夜里摸索了许久的我们倍感亲切。老张更如游子归来,约几秒钟,就有七、八个人与他神秘拉扯,彼此的耳语透出压抑着的兴奋。我立在露天院坝里犹豫,刚望了一眼由暗转明的天,一个提着暖水瓶的彝家妇女就来扯我袖口,示意跟她上台阶。

正屋门槛骑放着矮桌,一盏起码30余年没见的毛泽东时代的老式汽灯在桌面嗤嗤放光。灯影形成一个巨大的透明蛋,中央的蛋核亮到极致,刀子般扎眼,四周却一派朦胧,若有若无的波纹循环、扩散,罩住了台阶上下的密集人影。

我霎时回到挑灯夜战的年月,为了不误农时,生产队一级的社员会议都在晚上开。包括政策会、动员会、传达中央文件会、评工分会、派工会、斗争四类分子会、分粮会等等,可谓五花八门。到了文革后期,会把大家弄得疲惫不堪,不少人就忍不住在会场打瞌睡。

眼下的聚会却与过去貌合神离。老张在路上讲过了,它不是一个村子的集体祷告,而是方圆几百里的撒营盘教区的圣餐会,每月一次,轮流在各个村庄举行。散布在其它地方的基督教神职人员(执事和长老)全部要提前赶来,从教区牧师手里领受圣餐及教务,回去给普通教徒们分发与传达。

我不禁低下现代文人的傲慢头颅,冒着光束,冒着光束背面的那个声音上阶。在屋檐右面找个背光的旮旯落座,茶水和两三只土碗立即递到跟前,定睛一认,碗里堆着软糖、杂糖、黑瓜子和大麻籽。此刻我挤在彝族群众当中,彼此膝盖靠膝盖,烟草及口腔的辛辣热气交流着。老张游魂一般不期而至,在阶下赞许地拍拍我的腿,又离开了。我目送他的影子至对面墙根,蓦然发现乌云四散,弯月的一边钩住树稍,另一边还钩住几丝乌云的裙带。

这天,这云,这变幻多端又亘古未变的星月,还有这底下的老旧屋檐,屋檐遮蔽的互相依偎的老旧人类,以及火盆、茶水和食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即使知道,也无从说起。我不懂彝语,这个族群的一切都不懂,我一个汉族人挤在这儿,跟挤在非洲丛林或印第安部落没啥两样。据说哑语世界通用,那表示“孤寂”的手势该如何打呢?

汽灯背后的彝语还在持续。

它在描述神的旨意吗?

没人插话,没人应和,那唯一的男低音还在持续。一个小时过去了。又半个小时过去了。我有些沉不住气,就起身下院坝转悠。我举相机按了好几下,连续的闪光惊起不少低垂的头。我赶紧退避,躲出院门查看冒昧的杰作,却含混如旧梦,真和若干年前生产队开会斗地主的情景相似。

转过身,刚巧与老张碰个满怀,于是相约出院门小便。正贴住墙根掏家伙呢,一位满头飞雪的老者出现了——他就是我此行的寻访对象张茂恩牧师,撒营盘教区级别最高的神职人员。

趁3人一齐撒尿,我迫不及待地作了简短自述,老张也跟着敲边鼓。接下来,我们在墙外快速交谈。张牧师直截了当地询问采访动机,本来“土改”二字已涌上喉头,又临时拐了弯儿,变成“记录基督教在这儿的苦难历史,你,还有你家族所作的见证”。

哪怕忙得喘不过气,一个虔诚的神职人员也无法回绝这种请求。张牧师露出谦和的笑容,“晚了一点。”他说。

“再晚也等。”我说。

“不必太辛苦。”他说。“你的伙伴晓得我歇脚的人家,我们改在明天早晨6点正见面,如何?”

聚会还没散我们就离开了,回到老张婶婶家已是凌晨1点50分。灶台的大铁锅烧了热水,我们匆匆烫了个脚,就掌着煤油灯上楼睡觉。床铺虽简陋,却是一人一个坑。绷紧的弦突然松了,倦意就如洪水滔滔,我蹬掉鞋子,竟和衣而卧。隐隐有牛铃叮当入梦,可当我再度睁眼时,额前的窗户纸已透白了。

我与老张同时起床,下楼向他家婶婶致罢谢意。拢桶边舀一瓢冷水,劈头盖脑浇下,人就异常清醒了。昨晚的钻裆黑狗替主人送客半里远,至坟地边折回。对面山峰的两端,残月将坠,朝霞初升。我们沿昨晚老路,疾步穿插,终于正点抵达一篱笆围绕的农家。

上了十来级石阶,我们在岩洞似的厨房里与张牧师正式会见了。此刻为2006年8月6日早晨6点零2分,几乎一宿未眠的张牧师及其助手张长老刚做完最后一盆圣餐,即指甲盖大的未发酵面饼,象征着耶稣供众人分享的肉。

我们围着一地坑余烬落座。40多岁的张长老算新生力量,所以很谦卑地退到烟火浸染了多年的幽暗墙角。访谈开始了,清新的舞台晨光自门外打进来,作为主角的张牧师闭目沉思了片刻,银发非常夺目。

老威:请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信主?

张茂恩:在娘肚里吧。

老威:哦?

张茂恩:至今为止,我们家族三四代人,信主已有92年。

老威:有确切的记载吗?

张茂恩:我大哥张润恩如果活着,应该92岁。我父亲就是在我大哥出生的1915年,领着全家接受了福音。

老威:我从相关资料了解到,自19世纪后期基督教传入中国,到20世纪初逐渐形成第一个信教高峰,王明道、倪柝声、宋尚节等第一代本土传道人方应运而生……

张茂恩:在整个云南乃至西南,我们家信主都算早,但是普渡河那边的干彝族信主还要早。当时河两岸的马帮经常往来通商,福音就是从河外的九龙、转龙、兴苕等场口的干彝那儿带到德嘎,再由德嘎传往山里的升发、则黑、马鹿塘和靠外面的撒老乌。

老威:则黑的张长老就是在撒老乌念的西南神学院。

张茂恩:张应荣家跟我家一样,是三代长老。而传教士张尔昌建西南神学院已在抗战年间了。此前的二三十年代,莫提撒营盘,就是禄劝境内,世俗社会连初中也办不起,可教会不仅有能力办初中,办各种读经班,还成立了高等学院,培养了很多批人材,为神学院的建立奠定了基础。到我出生的1939年,周围早已普遍信主了。父母兄弟姐妹,还有父母的父母,近亲和远房的老祖老公公,本村外村,本族外族,无论贫富,全信主。还没学会说话,我就熟悉《赞美诗》,我读的第一本书就是《圣经》。山沟沟里的彝族村子,文盲太多了,可提起《圣经》的某一节某一段,都能背。从小就会的东西,忘不了啰。

老威:福音如此普及,教会的钱从哪儿来呢?西方传教士手里?

张茂恩:信主的人讲奉献,有能力就多出,没能力就少出。比如我们家,在旧社会还算富裕,那么父亲作为与传教士张尔昌一道坐过堂的长老,就是一个榜样。每年在撒老乌举行的短期和长期的福音培训班,人头不少,伙食都由我们家奉献。

老威:这笔开支可不小。

张茂恩:当时我才3、4岁,就习惯了家里人天不见亮就起床祷告,然后吆喝着驮满粮食、猪肉的大队骡马,从德嘎运往撒老乌方向。那年月只有山间小道,一去一回要耗三四天。有时候,我还牵住大人的衣角,跟好远,才被哄回来。

老威:你有一个虔诚的好父亲。

张茂恩:我们家世世代代务农,没有哪一辈人不辛苦。到父亲手里,粮食不太值钱了,吃不完,也不兴买卖。于是就转向搞畜牧,养牛养马养肥猪,特别是养鸭和养蜂,比较赚钱。撒营盘这一带,抽鸦片的风气很盛,街子的规模小,除了大烟,其它都不赚钱。所以家里人时常吆着大群鸭子,走一路放一路,十天半月看能不能到达普渡河外的大街子,像九龙、转龙那样热闹的街子,才可以买个好价。肥猪也同样朝河外运,而一年两次收割的上等蜂蜜,得雇专门的脚夫背到昆明卖。

老威:这么多?你们家办养蜂场吗?

张茂恩:大约有50窝蜂子,很难伺候,可挣钱不少。

老威:按现在的说法,你们家算养殖专业户。

张茂恩:又要传福音,又要多种经营,所以父亲很累。在我4岁的时候,他就去世了。他的兄弟,我们的爷爷继任德嘎的长老……

老威:你们把父亲的兄弟叫爷爷?

张茂恩:对。你们汉族的爷爷,彝族就叫老爹。曾祖父以上统喊老祖。40年代那一段,是基督教在撒营盘一带的黄金时期,分好几个堂,有6对专业传道人。总堂设在撒老乌,德嘎是第二支堂,在升发、普福、则黑、马鹿塘、大松树、皎西、皎平都有支堂。我的爷爷1943年任第二支堂长老,一直到解放了,教会活动被中止。

我大哥和我,都属兔,但他长我两轮,24岁。我还没有出世,他就到马鹿塘上面的普福做上门女婿。他是教会初中毕业,聪明,又有文化,加之岳父也是普福那边的长老,所以在神和人的世界都兢兢业业,做得出色。

老威:出色到哪种程度?

张茂恩:他做过普福的乡长、征兵干部。手中的权利为福音传播提供了很多便利,所以高等学院在撒老乌一建立,他就出任教务长,亲自物色教员,培养和选拔人材,并为专业传道人发薪水。自家还每年出3石粮食供养传道人。

老威:你大哥具有现代思维。

张茂恩:传教士都夸他是上帝一流的仆人。撒营盘,包括禄劝甚至整个云南,都有种大烟抽大烟的历史,富人穷人都好那一口,再加上彝族人喜欢赌博,这两大致命恶习造成盗匪猖獗,社会动荡,历届政权都十分头痛。大哥认为,只有福音能使人自觉到原罪,从而戒除烟和赌,彻底净化社会风气。

老威:你大哥这种充满普世情怀的基督徒,在任何政府里都应该大有前途。

张茂恩:可他36岁就去世了。

老威:得病?

张茂恩:被镇压了。

老威:哪一年?

张茂恩:1951年,我12岁。

老威:那就是土地改革当中。你们家族肯定都是地主。

张茂恩:是啰。

老威:则黑的张长老仅仅因为信主就叫划成地主,他是我所晓得的世界上最穷的地主。土地财产没有,罚款没钱,民兵没奈何,将他放在西南神学院的一床没有被面的铺盖也没收了。

张茂恩:我们家土地不多,经济收入还是多的。一划阶级、称大秤,大哥全家地主;我和母亲、二哥是一家,地主。1953年土改复查降为富农,才把抢去的房子还回来两间,分了一点点地种。嫁到皎西的姐姐,全家地主;爷爷是基督教长老,更是反革命地主。捕的捕,关的关,没捕没关的也从自己家里被赶出来,随便找个猪圈让你住进去。所有的一切都收缴去了,见你身上穿的衣裳厚了点,也要硬剥一两层下来。那叫啥日子,畜生不如啊。畜生还有圈,下了力还要给粮给草,可我们没住没吃,还天天挨斗。躲贫雇农就如耗子躲猫,在田间地头被逮着了,轻点的罚你替人家干活,完了让滚蛋,哪怕你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也没你一口吃的。重的就一顿暴打,或者倒吊起来,还押着去陪斗。我爷爷叫斗争了几百次,打得太狠,捱到1958年,又加上饿,就得痨病死了。

我二哥比我又长一轮,他的耳朵不灵,可对主的信心很足。土改中弄得家破人亡,几乎都活不下去了,他还天天跪着祷告。贫雇农见了,就告到工作组那儿。打他,要他承认信主就是罪恶,就是反革命,他不吭声,反而继续祷告。于是手脚绑起来,吊个几天几夜,可只要放下地,他立即祷告,求神宽恕人的罪。他的痨病,还有各种杂病,都终身未愈,可还跑遍这儿的山山水水,为贫苦的、长期病痛的人做祷告。

从13岁遭遇土改到宗教信仰放开之前,我挨打挨关挨饿的次数也不少,特别是文革后期,因为秘密传福音蹲监狱多次,被扒了几层皮,没死掉,得感谢神的保守。1979到2003,我当了24年长老,随后又成为撒营盘教区的牧师,虽然是我们家族唯一的牧师,可与二哥同样,都得痨病,药不知吃了多少,均不见起色。二哥72岁走的,有十几年了,我今年68,神肯定有他的安排吧。

老威:在不同的社会环境里,你也算延续了你大哥的血脉。

张茂恩:这是我们家族永远的疼痛。感谢神,他走得很有尊严。

老威:请讲讲他是怎么走的,给后世留下一个见证。

张茂恩:一解放,他和他的老岳父就关起来了,受尽酷刑。他在旧政府手里当过官,但口碑非常好,尽管工作组深入到村子里,反复动员,开头也没人出面控诉。1950年清匪反霸,周围这些村子都毙了好多批地主,风声紧得很,都没轮到他。1951年升级,关进撒营盘,稍后又进了禄劝县的监狱。普福这边的贫雇农干部才跳脚,要求人民政府清算他。

老威:什么罪名?

张茂恩:晓不得。有人透风出来,家里全懵了。但当时见不着人,也没申辩的地方。

老威:总有个“犯罪细节”吧。

张茂恩:胡编啰。漏洞百出不要紧。甚至没啥细节也不要紧。人关了那么久,肯定要治罪。后来才听人说,上面派的工作组还提出了疑问,贫雇农主席团答不出,面子下不来,就犟着脖子吼。人家还好意劝告:“如果证据不足,构不成血债,就不用镇压了。”可地方上说,这会伤害群众的积极性。

老威:杀人的积极性吗?

张茂恩:积极性又不需要文化,只要喊得最凶,打人最狠,闭起眼睛乱咬就能当干部。

老威:这就是所谓阶级立场?我不太懂。

张茂恩:嗯,你太年轻,不晓得人不如牲口是啥子滋味!想打就打,想杀就杀,运动一搞起来,再煽几把,平常老实巴交的农民也会鼓眼睛、舞拳头。说到底,杀人不需要理由,给你找个理由算抬举你。开会前没打算枪毙你,会开到中途要拉你出去,砰的一声,也没有人吃惊。工作组是外乡人,再调查也摸不透底细,毛主席说走群众路线,工作组最后敢不听地方群众的呼声?

老威:开头不是没人出面吗?

张茂恩:阶级觉悟一提高,人心人性混乱,工作组要控制局面都难。这地面,几乎人人都有过抽鸦片和赌博的恶习,除了信主,很难戒。我几岁时,就晓得撒营盘好多村子不种粮食,全种鸦片,孩子们在罂粟丛中钻来钻去逮猫猫。所以解放前夕,穷富的位子经常颠来倒去,有可能下午你还是地主,晚上就变成雇农,因为土地房屋加老婆都输掉了。共产党禁止抽烟、赌博,禁止信主,哪农民除了种地,干啥去?搞运动啰。把多余的精力放到斗争上,放到打人杀人分财产上。只要划成贫雇农,你就不是烟鬼,不是一屁股赌债的无赖了,你就顺着工作组递过来的杆子向上爬,把受穷受气、借债要饭、典妻当子,甚至路死路埋的根源统统归罪于剥削,归罪于一个阶级压迫另一个阶级。一个人人都看不起的混蛋,也许转眼就成共产党的依靠,根正苗红,高高在上,子子孙孙吃穿不愁,连开会打死地主也不用负责。这不比鸦片和赌博更来劲?

老威:真是人民翻身做主人了。

张茂恩:土改政策是死的,运用政策的人是活的,随便杀人也是解放啊。所以大哥晓得自己活不成,耶稣上十字架之前的时代,也像这样,乱得不成体统。

老威:你大哥遭杀害时,你在现场吗?

张茂恩:大哥被关起来后,莫说家里人,连他的老婆、孩子也晓不得下落。直到已判定死,家里人才提前两天得到通知。要把大哥从禄劝监狱提出来,先弄到撒营盘,再弄到升发乡,轮转着开斗争大会,最后才押回普福当地去公审镇压。家里人要见最后一面,就只能半夜起身,走二三十里山路,赶到撒营盘到升发中间的一个小街子,先候着。那晚上我们都没睡,围在一块哭,又不敢大声。母亲杀了一只鸡,煮了一小点米饭,还不到三更天,就和二哥、姐姐一道出门了。我还小,留着看家。

老威:你能够记事了吧。

张茂恩:我12岁了,记忆很深。母亲他们第二天擦黑才归家,我还问:“大哥吃了鸡?”母亲点点头,两眼通红。后来,母亲和二哥经常讲到这次生离死别。他们在必经的垭口候了两三个钟头,大哥才押到。抱着哭了一阵,他们就哀求民兵松开麻绳,让大哥吃顿好饭。大哥啃了鸡肉,喝了汤,对母亲说:“儿子要走了,母亲你不能动摇,要好好地信。耶稣上了十字架,已为我们赎了在尘世的罪。儿子今天是个罪人,这是该的。儿子在监牢的这些天,兜里一直揣着《圣经》,一直在心里祷告,一直劝那里面的人信,可心里明白自己难逃一死。本地方的那些人,与我无仇无怨,却指控我欠了两笔血债。这是冤案,儿子晓不得,也不认。但是我不申辩了,因为是无用的。他们一再要求我回去,其实我也想回普福,揣着《圣经》,永远留在我传过福音的普福。母亲,人都有生死,你不要因为儿子灰心,无论如何要信啊!”

大哥就那样揣着《圣经》上路了。在升发斗争完,才回普福开公审大会。要镇压的那天大早,民兵还通知我大嫂:“喂,今天我们要打掉你男人,家里有啥子好吃的东西,给他送一点。”

我大嫂也跟母亲一样,杀一只鸡,煮一小点米饭,大哥也吃了。夫妻最后告别。大嫂哭,大哥还劝她。意思是我走了,你要听“领导”的话,顺着来。随便哪个议论啥子,都不要往心里去。因为“领导”是一清二楚的。“领导”就是上帝,大哥怕连累大嫂,没把话挑明,可大嫂懂得,就不哭了。

接下来他就不在了。

老威:没有亲人在现场?

张茂恩:没有。

老威:什么时候料理的后事?

张茂恩:这是阶级斗争,我们不敢,人家也不准认领尸体。开完会,几个民兵就把大哥拖到大路上打掉,尸体就随便丢进一条小溪沟,在坎坎两边撬两撬,土就塌下去草草掩埋了。家里人被看管得紧,根本不敢靠近那儿。直到10个月以后,上面来了批准收尸的正式通知,两边家里人才聚拢,找几块木板,拼了只匣匣赶去。那情景真是惨不忍睹,溪水从山上下来,已经把皮面的土冲刷得差不多了,大哥像块大树疙瘩卡在当中,脑袋、脚、还有身上的好几处衣角都暴露着。这儿离村边的路很近,大概已惊吓了不少人。难怪他们要允许重新掩埋阶级敌人!

二哥、母亲、大嫂一齐下水清理尸骨,多半泡烂了,有的肉看起还好,手一碰就粉了。没办法,只能把骨头一块一块淘干净,装入木匣匣,待一会儿葬入看好的坟地。

正当大家悲伤至极点,神迹居然出现了,母亲在大哥的衣兜里翻出一本《圣经》!两公分厚,比巴掌小,就是大哥走前反复提到的那本。你想想,沟底泡10个月,肉和衣服都烂了,《圣经》还完好无缺!大家立即在坎上、水里祷告。不是那种很正式的祷告,而是在心中默默感谢神恩始终陪伴大哥。他的肉身虽腐,灵魂却已入天国安息,这给偷生的我们增添了无限信心。

老威:那本《圣经》是什么样子呢?

张茂恩:竖排的手抄本,用牛筋绳绑紧。当然纸页已粘成一沓,分不开。字迹也模糊了,还浸透了血。

老威:尽管如此,这本《圣经》的价值还是无法估量。它将作为一个蒙难的物证,进入现代中国人的信仰史。

张茂恩:可惜几十年来政治运动多如牛毛,我们保命都有难度,更无法保存这种“罪证”了。直到文革,母亲终于下狠心烧了它。

老威:阿门,愿它在天国继续伴随你不朽的大哥。

张茂恩:阿门。分发圣餐的时间已到了,我们出去吧。

首发民主中国

綦彦臣:再论国家风险监测:从宗教压抑到环境污染

 

引言:两个内在相关的大问题

我的《构建国家风险的民间监测机制势在必行》一文,有幸获刊于《民主中国》电子刊(2006年11月7日)。应一些读者的要求,我又作了一些点式分析研究,具体选项为宗教与环境。前者是一个社会健康及其影响力的标志,如俄罗斯在这方面的成功:(1)普京政府积极向东正教靠拢,借助宗教力量平衡重大社会问题;(2)成功地将宗教影响带进北韩,增加了俄罗斯在朝鲜半岛的说服力。后者是一个既关乎现时人口生活质量的“基本问题”,又是对经济效绩合法性的“宗教性检验”。

基于这样一个内在关系的考察,本文将作出一般性论述,更深刻的研究还有待专门系统来完成。

一. 执政党能否超越狭隘的“亡党意识”

在正式呈献两个研究结果之前,需要说的是:执政党体系也逐渐出现了国家风险的观念,比如从2000年以来对苏共“亡党教训”的总结,其中包括反特权、重树社会主义价值观等。这是一个可能导向有益变化的社会政治学倾向,值得欢迎。然而内里的悖论问题仍然是:

(一)基于狭义国家安全即政权稳固而来的风险意识,只有执政党整个集团作为政治存在的维护意义。如果不能突破这个观念障碍,破坏社会根本和谐的政治镇压还会出现。

(二)执政党的续存风险在多大程度上能够关涉具有社会学意义的国家风险?很显然,训政主义即“党是人民的保姆”之宪法理念下,二者可等量齐观;而在现代政治门槛边,这个等式两边的自变量都发生了重大变化。比如俄罗斯并没有因为苏共“亡党”而一蹶不振,反是经过十余年的努力重返国际社会核心秩序。

(三)在中国特定的文化环境中,如何让公众确知“党的风险”也是个大问题。这里所谓的大问题不是宏大叙事下的“亡党”,而相反恰是表面意义为维持党的存在的那些“细节事件”。如黄金高案件及最近的颜跃明事件,其内在伦理合法性是什么?以及解决这种合法性的透明是否有利于减低国家风险?凡此等等。

简白地说,一套民间的国家风险分析机制并不否定执政党存在的利益,而是超乎这个不足整个国家人口10%的群体之上,关注整体利益受损的因素。温和地说,这样一套风险分析机制之于执政亡党自省机制,是“互补大于替代,合作大于竞争”的。

二、宗教压抑风险:为什么没有健康的力量来调节“共法之争”?

中国宪法中有宗教自由条款,也有防止外国势力操纵的明确限制。但是,实际上执行的宗教行政管理政策多含违宪因素,且越来越坠入古典的利益执法悖论中。比如明代后期的政治大危机长波中,锦衣卫力量对外公开宣称:“圣旨不出于东厂,又出于何处?”

就中国近期发生的一些政治案例观察来看,这种特征也越来越明显,地方腐败力量已经习惯于使用政治法条如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与扰乱社会秩序之罪名,打击带有浓重政治批评色彩的人物。与这个纯粹政治上的政治镇压相关联,一些宗教处罚个案却失败了,或是行政处罚被撤消或是双方庭外和解。执法利益集团自愿退让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带有政治色彩或干脆被想象成政治组织得到了应有的宽容,而是这类执法实无具体的经济利益可图,而又会招致国际社会的关注。

中国存在一个执法利益集团,这是毫无疑问的。在较早的时期里(如1990年代末),公安人员(或通过家属)控制黄色产业,是不争的事实;近期以来,审判机关的腐败问题如深圳中院窝案,也算证明。这两者只是经济利益驱动下的宏观趋势与个案说明,但隐于政治案件背后的政治私利确不容易被察觉,这在“硬性处理”的宗教类案件中更能得到反映。

归结到一个涉及国家风险即由宗教抗议引发大规模社会骚乱这样一个预警中,我们仍可以看到:

(一)由中共某个利益集团主导而被定为“邪教”的法轮功,今日与中共对抗之势,形同水火。但是,没有任何一支政治力量愿意居间调停。

这个尴尬不能单归咎于执政党一方“不讲理”的政治控制,比如佛教协会坚决站在执政党一方批判法轮功,而是中国宗教之形式存在,却没有一支愿对国家风险即社会安全负责任的真正的宗教力量存在。

(二)在中共的历史上也曾被执政党国民党诬为“邪教”如共产共妻之诋毁,但是既便两党以刀兵相拼,民间仍有力量愿意出来调停,而且国际社会对调停的态度一直是积极的。

昔日“国共之争”与今日“共法之争”,所处的时代环境迥然不同,后者本应有健康力量介入,但事实完全相反。这既是文化的悲哀,也是人性的悲哀,更是宗教的悲哀。

中国目前“有宗教而无神学”、“有信仰而无道义”的宗教社会学状况,的确是一种巨大的国家风险!在短期看来,它可能引发两大政治力量的不同方式之对决,但是长期看来这种风险的骤发有可能彻底摧毁中国近现代以来勉强维持的社会现代化面貌。

对于执政党来说,在逐步修改无神论意识形态之时(—-这样看来佛教国转化未必全是坏事!),应当以更宽容、更理性的态度对待宗教问题。主要方面是:

(一)下决心与法轮功和解,选择方式固然不排除让国际社会乃至台湾负责任的政治力量介入。
(二)不再采取所谓的“内紧外松”方式对待民间宗教团体,彻底放开宗教类社团登记。
(三)在三到五年的期间出台《宗教自由法案》,以完全取消条例政策类管理。

三、经济化鼓吹:对环境保护的不正当利用

中国的环境问题在本质上也是一项超乎执政党所讲的狭义国家安全的社会安全问题,甚至说它意味着检讨现代化与经济效绩合法性的双重风险。

现代化进程能否解决环境问题,仍是个世界性的课题,如美国目前仍存在环保是中产阶级的还是全人类的伦理之争论。之于中国,经济增长的环境代价已经太过严重,从空气到土地,从江河到海洋,污染之重不能不成为国家风险监测着力关注的问题。

这种风险在表面看来不会引发大规模的政治骚乱,但却是中长期引发国际冲突的一个潜在因素。所幸中国的海域少有与其他国家密切相连者,而使主要问题集中在空气质量和出口食品方面。但是,近年来以沿海水体高污染为特征环境恶化,确实已经影响到整个国家(民族/社会)的生存安全。海产品越来越多地进入公众食谱,而污染严重的海产品必将影响下一代乃至更多代人的健康。有报告表明:珠江口有可能变成下一个“死海”,其水域的水体中重金属、无机氮全部超标。亦有报告表明:黄河口60%以上的海域无机氮浓重达到或超过四类标准,部分海洋生物遭受到汞、铅、镉的污染。

世界银行对中国一直存在的高污染状况提出了尚算保守的警告:中国每年9%或10%的经济增长中有2至3个百分点是以牺牲环境为代价的。许多国内关心国家环境安全的人士也认为:不求环境彻底变好,能遏止强劲的破坏势头就可以了。

就在这种理性的认知下,环境治理的经济化鼓吹却成了国家环境高风险中的一个倾向,正在热炒的山东半岛“胶莱河项目”--打通渤海与黄河的水体交换运河开挖,最后还是以环境改善的名义落实到了经济效绩上,如(设想的)沿岸土地30倍的增值与土地出卖的2400亿元收入,等等。

可以预见,像胶莱运河这样的项目还会在不同的地点以不同的方式出现。这也是国家环境风险中的一个破坏性因素,所以说:除了整个社会民主化进程需要政治信息透明化之外,那么现在整个国家风险评估即社会安全保障最需要的就是环境信息的高度透明。

仅就国内政治来看,环境污染的巨大破坏性后果也是引起局部群体冲突的一大诱因,如2006年8月27日发生在甘肃省徽县发生数百村民围堵倾倒污染物工厂的事件;几乎同时,在重庆贵州湖南交界的锰矿开发区由于严重的水体污染也险些酿成万名群众砸毁电解锰厂的事件。

结语:不存在没风险的国家

国家风险研究是一项社会道德化要求的学问与现实战略选项,它与每个时期的国家政权存在利益共同性但又超乎其上;在本质上,它可以把某一个执政党作为考虑因素,但基于其社会道德化要求的特质,它不可能服从某一个执政党或某一个强大政治力量的“个体利益”。也无论一个国家是什么样的制度架构,只要它以政体——国体方式在世俗运转,就会存在国家风险。关键的问题是:

(一).主导社会政治的力量如何确立保护社会不受巨大伤害的风险预警机制。“主导社会政治的力量”不仅仅甚至主要不指执政党。
(二).如何使关于国家风险的信息公开化与透明化,如果做不到,那就有必要全面反省国家治理模式。
(三).社会公众应在批评(乃至强烈批判)之下,鼓励政治家们建立自我激励的道德机制,即容忍某种程度的失误并借此换取对话平台的建立之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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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11月18日写于绵逸书房

首发民主中国

綦彦臣:我所知道的游街

 

我出生于1964年,到文革结束的1976年,已经13(虚)岁,也算赶上了文革的尾巴。我对文革感受最深的就是游街。前几天,中国最开放的城市发生了妓女被强制公示事件。警方的这种强制措施实际上就是游街的一种,原理是让被处理人的荣誉感受到剥夺。

在不久前的文章中,我说中国的文革并没有结束。此论也得到了一些比我知名度高得多的评论家和学者的认同,在他们晚于我的相关文章中也提出了“文革并没有结束”论断。深圳公示妓女事件再一次证明中国的文革并没有结束,各种变形的文革意识还强烈地表现在公共事务乃至于所谓的异议人士的批判方式中。

如果要进行社会学与政治学的分析,恐怕需要不少于半年时间的专题研究。现在呢,我自己也忙于稻粮之谋,无暇塌实地做学问。下面的回忆,算是抛砖引玉的表达吧!这几段小故事也在我的私人笔记(非日记)中,那本笔记叫《人随社会草随风》。

我记住的第一个游街的“坏蛋”叫高洪廷,据说原来是大连造船厂的工程师,因为偷听过敌台(苏联广播)被遣送回原籍改造(应该叫“管制”)①。此人一表人材,一米八的个头儿,常年不变地梳着背头,爱穿蓝色的涤卡褂子(即上衣)。要不是镶着金牙,“各方面都像毛主席”——我们小时就那么认为。他一家回乡,自然吃不饱,便悄悄地偷队里的粮食。有一次偷得实在太多了——32个大玉米,让人们看出来了。说也奇怪,平时不知人们是出于同情或讨厌乃至害怕,很少对“坏人”实行“翻筐”。也许这一次太明显了,背筐里藏不好,露了馅儿。自然,他是双重“坏蛋”了——即是“现行反革命”又是现在的“坏分子”。事情报到公社,公安员老季决定让他游街,并给编了顺口溜:

“我是大庙高洪廷,

接受管制还不行,

偷了三十二个大玉米,

今天叫我来游行!”

被罚游街的人连成一串,每人拿着一件民乐器,一般是小鼓儿、钹、小铜锣之类的。自念完一段后,就用击打一下乐器。

还有一种办法是让每个人念一句,最后一个人打击一下乐器。比如一伙赌博的被抓住了,游街时,每人一句:

“二板子,”第一个人说

“长三,”第二个人说

“老虎,”第三个人说

“大天,”第四个人说

“我吃面!”第五个人说

用得都是赌钱的专用语。

那时候年少,不懂事儿,跟着起哄,看游街的还不算,往往要套顺口溜开玩笑。只是到了轮上自己家人的时候,才感到什么叫受到了侮辱。

有一年我父亲带两个同姓兄弟(也就是我的族叔)去河南新乡县古固寨公社的农机工厂当铸造“黑师傅”挣钱,回来,给叫到公社里。除了市管会(现在叫工商所了)罚每人八十块钱外,还得游街。我姑妈听到这个消息,疯了似地跟我大表哥往公社里跑。好在,找到了一个老表亲在公社里管点事儿,把游街改成了义务挖沟。全家松了一口气。但是,他们几个人不能享受普通河工的待遇,即不能吃集体的粮食,要吃自己的干粮。有一天我怀着激动的心情,走了十几里路,给父亲送烙饼去,到了河边却傻了:满河筒子红、黄、绿的彩旗,大块红旗上都印着各大队(村)的名字;唯见一块不长的河段上,一面糊着白纸的旗时不时迎风展一下,上面的字很清楚:“黑师傅队”。(那个我虚岁10岁了,能认得字。)

那种感觉,现在想起来,还让人倍感羞辱。这种羞辱,不是因为父亲做了什么坏事,而是觉得仿佛无辜地被人当众扒了衣服。

我慢慢走到他们那个地方,有五几个人坐在放倒的小车子(手推车)边,吃着肉炖粉条儿和大个的白馒头。我家那个远亲还喝了不少酒,满脸通红,并不断咳嗽。父亲往我嘴里塞了一块肉,说:“快家走!人家要往咱家敛东西去。我不要饼。”

敛东西的意思就等于没收“非法所得”。

隔了两天,果然有人来,在村口有人冲我指指点点说什么。几个人奔我而来。打头的问的第一个是我的族叔家,我说认识。就领他们围着村子转了大圈子,趁他们不注意,溜掉了。不过,最终人家还是找到了三个人各自的家。我家被拿走了一只闹钟,两位族叔分别被推走了一辆自行车和一个小推车。

闹钟几乎是我们家最时尚的东西,一到晚上,我就趴在被窝里瞅它。里面的小鸡一下一下地作啄米的动作。可惜,喜欢了不几天,被人拿走了。打那天,我得了扁桃腺炎,发烧了三、四天。总梦见自己躺在一只小船上,小船不往前走,原地打转转儿。

父亲回来后,抚着我脑袋说:“市管会的老孟说你太尕了(大概指我领他们围村转一圈就自各跑了),他听说你病了,让我回来看你。要是你好不了,我就不去了。”

游行确是一种羞辱人的“刑罚”。记得有一年,我要上初中的时候,屯子后面有一个叫刘庄的村,因为男劳力少,女劳力也得出河工。有一个未婚的女子拒绝出工(——离开本村到别的公社会某村去住),公社里让她去游街。女子连羞带急,跑了几个月没回家。在另一方面,要是一个男子因与队里的干部打了架或破坏了生产去游街,反倒什么都不怕,借此一壮声威。

我有一位族叔②,不但打了队长(也是他的族侄),而且还发泄不满,把拉耠子收工的驴子给打惊了,耠子脚(铁尖)扎了驴屁股。他游了五天街(或说让公社里给办了五天“学习班”),回来后反倒扬眉吐气,更加肆无忌惮地攻击队长。直气得队长说:“我不干了,我不干了,还行不吗?!让你干,让你干!”他丝毫不谦让:“好,明天早起来,我就派活儿!”

大队上也没办法,终于认可了这次“政变”后果。

——————

①现在,高洪廷仍健在,生活在大连。他的二女儿成我的亲戚,是我一个外甥的岳母。由于亲戚的原因,我才提及他的名字。在一次我宴请他的二女儿的酒桌上,我重提当年经历,她纠正了我的一个错误记忆:他父亲不是为偷听敌台的原因被判了刑,而是在加班时喝多了酒,与其中一位姓蒋的工人开玩笑,说:“为蒋委员长干杯。”而后被举报。高洪廷被判了实刑,刑满后全家被押送回原籍即我们村。

②我的这位族叔仍健在,因此就不提及其名。但是,他给村里留下一段笑话,人们说:“连瞎X都能当队长,人民公社不黄了个蛋的,那才叫邪星呢!”但他是个热心人,村里红白事上他是个不可或缺的义务烧水工。他的大儿子在军队服役,军衔少尉;二儿子是厨师,在乡下开了一个小饭馆。

莫建刚:民众社会不平等之原由

 

民众社会不平等的原由,是建立在对文化资源以及由其所生产的文化艺术资本的拥有所形成的等级。这种经由文化资源再生产的艺术资本所形成的文化市场,其性质是出于“自生自发”的自由经济;在经过艺术品的交换而出现尊卑、高低、优劣等一系列不同的占有关系所构成的专业市场。其不平等的根本,就是文化知识分子通过由其所创造出的文化艺术品的尊贵,所导致文化知识分子身分的尊贵,由于其身分的尊贵而出现了获取和拥有丰厚的物质财富。因此就出现了卑微的、低能的、拙劣的文化艺术品所处的地位和获取与拥有的物质财富而形成正比。知识文化市场所涵盖的范畴是极其广阔的,除了文学艺术、学术思想的资本外,还有其他有关政治、经济、工艺、科技等方方面面的知识资本。这些文化知识的成品所凸显出的物质资本,是构成民众社会中每一个自由个体的人格价值原创性的身分、地位、名气、资产及其财富的多寡的根据。文化知识分子通过学习和运用理性的思维与感性的考量所获得和积累了相当丰厚的文化知识;并经过原创性的再生产,将这些知识形成了文学艺术、学术思想以及政治的、经济的、科技的和工艺的各种文化成品,使其服务于社会的发展及生活的繁荣,从而推动社会进化逐渐走向崇高与恢弘的文明。社会因此而繁荣富强,民众因此而幸福安康。因为文化知识的丰厚;以及自由个体原创性的再生产及其不断的创造,形成了民众社会物质财富的稳步递增,从而又反脯文化资源,使其源流不断地喷涌,如此循环不断地再生产和再创造,使社会市场经济进入了良性的循环,物质财富在良性的循环中不断地增长,这样丰厚的财富和经济的繁荣,才能使民众社会处于和睦与稳定的发展之中。

当然,我们应该关注的还是极权主义制度下的国家。在这些受到极权暴政制度统治的民众社会中,不平等的因素更是让人们触目惊心。因为在其统治的民众社会中,阶级等级的森严;以及所造成不平等的现象,主要体现在占有社会宝贵资源优势的绝对权力的执掌者的地位和权利之上。他们利用所执掌的绝对权力侵占、掠夺、搜刮着促使社会文明进化的各种宝贵资源以及由此而产生出的物质财富。这是阶级等级所划分的不平等的现象。在中共统治集团建政初期,就将他们所认定的“阶级敌人”分成不同等级的阶层,从而对他们原有的物质财富进行无度的侵占,对他们在生存中的所作所为进行着残酷的镇压和迫害。地主富农阶级的田产、房屋以及所有的浮财在土地革命中被收缴为极权政权所有。凡是反对所谓流氓无产者暴力革命的人,几乎都被划定为反革命分子。这些人们的遭遇更是悲惨,其财产被没收,其生命被剥夺。那些因思想自由、言论自由被极权当局打成右派分子的文化知识分子的群体,他们所拥有的文化资源、精神的财富;并从这些文化资源中创造和派生的物质财富都被剥夺得一干二净。不仅这样,他们的人身安全不但得不到保障,而且随时随地都会被极权统治集团的某个人物,以某种理由,将其送到劳改农场。在那里,思想受到共产主义和无产阶级革命的清洗,行动受到凶残的限制,人身受到恐怖和无情的迫害。就连那些被划分为贫下中农和工人阶级队伍中的人,只要在语言和行为上一不小心都将会贬为坏分子而受到残酷的打压和非人的待遇。这是一个暴政的时代,其凶残的程度足以让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们心惊胆战地夹着尾巴过日子。并且,永远都在惶恐不安的气氛中,恐惧着恶魔的敲门声。那些被划为地、富、反、坏、右类别的人们,他们的子女也得不到好日子过,因为株连九族的传统心理;使极权暴政的统治者将他们父母的罪过强加在其子女们的身上。让这群社会最底层的“阶级敌人”永远都不得翻身。这种不平等之现象,可以追寻到几千年前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氏族部落的割据、扩张的战争状况。败者一方为寇、为匪、为盗贼,其财产被掠夺,其人身和家庭成员要么被屠戮,要么就做奴隶。几千年的压迫形成了反反复复的起义、革命、战争、掠夺,中国社会带着满身创伤跌跌撞撞地进入了现代世纪。但是,上述的情形依然如故,只不过变成了旧貌换新颜而已,其内容还是凶残的极权暴政的统治制度及其方式。

我们不能以暴君毛泽东的死亡,而认为当代的社会是一个和谐稳定以及平等的社会。人类社会的发展永远都处在竞争的状态中,而凸显出不平等的现象。但是这种竞争状态的不平等,是在良性循环的宪政自由民主的制度中所展示出的繁荣富强,丝毫没有阶级等级的绝对权力的侵占、掠夺和压迫的内容的出现。而在当代中国民众的社会中,所出现的却是以权谋私的不平等之状况。在毛泽东暴政时代中,是对所划分出的地、富、反、坏、右的“阶级敌人”的阶层实施最彻底的清除、奴役和迫害的政策,以此来保证其红色江山万寿无疆地绵延下去。当毛泽东死后,他的继承者虽然将上述“阶级敌人”的帽子摘了下来,但是其统治集团的性质不但没有改变,在某种意义上更加隐蔽、更加阴毒、更加凶残,以至于一般民众无法透视其本性而受到极端的政治谎言的蒙蔽。在所谓的改革开放中,执掌着绝对权力的统治阶级,他们在攫取物质资源、文化资源的角斗中,所侵占和掠夺的物质财富胜过一般民众微薄的财产就有好几百倍、好几千倍甚至上亿倍。统治阶级在绝对权力的保护下,瞬息间便成了亿万富豪,这在中国当代的经济革命中是一种空前的奇迹。但是造成贫富差距和不平等的现状,也是一种空前的奇迹。这种不平等的现状所埋下的社会乱象和动荡的因素,在民众生存的意义上,当贫富差距的不平等现状发展到及至之时,社会各界包括军队将出现起义、革命、战争的状态。这就是一种在极权统治中,以绝对权力侵占和掠夺文化资源和物质资源所造成的不平等的社会乱象及其动荡的原由。

我们不应该否认不平等之状况的存在,而人为地制造一种虚假的平等现象。不平等的因素可以使民众社会的文明得到长足的发展,但是制造一种虚假的平等现象,却更能使民众社会处于某种动荡的乱象之中。因为在虚假的平等中,社会的自然资源与文化资源早就被掠夺得一干二净。要从根本上透视和认清民众社会所呈现的两种不平等的原由,才能使民众社会的发展趋于秩序和稳定。一种是生活在极权暴政统治下的侵占和掠夺的不平等状态,永远都臣服于专制暴政的最高统治集团,并在这种极权不平等的生活状况下被奴役被迫害。另一种就是拒绝极权不平等的生活状况,并奋力地反叛和斗争。在非暴力和平的彻底变革中,推行宪政自由民主的制度设计;以及联邦自治共和的国家构想。在此基础上通过自我启蒙和学习,积累相当的文化资源,以自由个体的人格价值的原创性;在”自生自发”的自由竞争和创造中,推动民众社会文明的进程向纵深发展,在民众社会拥有丰厚的文化资源与物质资源的同时,展开各种适应于每个自由个体在创造中的自由竞争,由此而产生的不平等和多种层次以及形式,才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最根本的趋势。

(2006-12-01)

民主论坛

狱中作家高智晟资料

75

姓名             高智晟

笔名       

性别            

出生日期         19640420

出生地点         陕西省

居住地点         北京市朝阳区小关北里11号楼7单元202

教育程度         大专

职业             律师,自由撰稿人

笔会会员         

拘捕日期          2006815日拘留,921日逮捕

拘捕机构          北京市公安局

拘捕原因          在互联网上发表异议文章,呼吁为法轮功平反,发动接力绝食

罪名             煽动颠覆国家政权

审判日期          未定

审判机构          未定

刑期             未审

辩护人            律师莫少平

关押地点             北京市第二监狱

狱中情况             尚可,禁见律师

出狱时间             未定

家属联系             妻耿和,北京市朝阳区小关北里11号楼7单元202 邮政编码:100029

捐款办法

救助小组           

个案现状      笔会重点联络

参考资料           

http://news.bbc.co.uk/chinese/simp/hi/newsid_6040000/newsid_6049600/6049624.stm

http://www.boxun.com/hero/gzs/19_1.shtml

http://news.sina.com.cn/c/2005-04-13/11176373899.shtml

http://zh.wikipedia.org/wiki/%E9%AB%98%E6%99%BA%E6%99%9F     

http://en.wikipedia.org/wiki/Gao_Zhisheng(英文

http://crd-net.org/Article_Show.asp?ArticleID=2644 (英文)

http://www.asianews.it/view.php?l=en&art=5416(英文)

 

 

 

记者无国界:中国记者高勤荣提前五年获得释放

 

【2006年12月13日狱委讯】 2006年12月11日:记者无国界对记者高勤荣提前获释感到非常欣慰.高勤荣1999年因为揭露省级高层官员涉嫌贪污丑闻而被判十三年徒刑. 高勤荣原任职于官方新华社, 因为撰写有关山西省灌溉工程的贪污的文章在1998年12月4日遭到逮捕.1999年4月28日以诈骗罪被判刑. 他因为在狱中”表现好”第三次获得减刑, 大约提前五年获得释放.2002和2004年他分别获得类似的减刑. 世界新闻自由组织说,”高勤荣被不公平地判处残酷的徒刑, 他为调查在中国泛滥的贪污, 行使作为记者的职责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该机构补充说,”我们非常高兴他获得释放, 但是更重要的是要指出这位记者已经在监狱中度过了八年,而且还有另外31位记者为了中国公众能够自由的获取信息仍然被监禁.” 高通过电话向”记者无国界”证实,他在2006年12月7日下午三点在北京西南的山西省齐县(音)第一监狱获释. 他从山西省太原市自己的家中对”记者无国界”说, “我的健康还可以.我现在需要在家里休息, 可是我在计划出庭, 以获得无罪宣判.”
 
高表示非常担心来自他的调查中涉及的人的威胁.2003年和他一起遭到起诉的被告之一在获释那天遭到当局雇佣打手殴打.他非常担心这样的事情会发生, 高要求警察和监狱当局用公车护送他回家. 高的家人和以前的同事提醒他要小心, 担心他1998年在媒体发表的文章中涉及的前官员们会试图对他进行报复. 现年51岁的高勤荣对记者,媒体,”记者无国界”在他漫长的监禁中对他本人和他的家庭的支持表示感谢.一些西方国家曾经把他列入他们要求释放的政治犯名单中.
 

(记者无国界授权六四天网翻译,请以法、英文版本为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