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我的“通吃”观——读廖亦武《赢家通吃的汤锅》思及王维与祖咏

      计有功《唐诗纪事》说,参加科举考试,按规定要作一首八句四韵的律诗,祖咏却只作了四句。这四句诗就是他的成名作《终南望余雪》:

   终南阴岭秀,

积雪浮云端。

林表明霁色,

城中增暮寒。

  考官来收卷子,便问他:“啷个只写四句喃?”

  他回说:“意尽。”

  考官又说:“要求写八句,你只写四句,只能得鸭蛋。这盘你就没搞了。我看你这四句写得有点意思,何不再敷衍四句,及第可望。”

  他回说:“宁舍功名。”   

  果然,他落榜了。而他的毛根好友王维,此次却以第一名(状元)进士及第。并很快被朝廷擢为太乐丞,从此踏入了仕途。然而廿一岁春风得意的王维却逢人便说:“吾虽及第,但不及兄也。”他所谓的“兄”,指的就是凭了廿个字的《终南望余雪》如今已名满京城的祖咏。

  传说祖咏家贫,居洛阳,与新迁来的官宦王家为邻。因与王维同庚同学,且既聪明好学又本份老实,故受王家资助颇多,基本上等于是王维的“伴读”。两人天资都高,才学相当,情趣相投,自然关系极好。用“情同手足”来形容,一点儿也不为过。但两人毕竟贫富悬殊,其心理应该说还是有差异的。尤其对待功名,经济尚未独立的祖咏理当比王维更为急迫。然而他竟为了一首诗,为了艺术,而“宁舍功名”!    

  当然,我们相信,这类“为艺术而艺术”的事,只能发生唐朝。唐朝不仅有崇尚诗歌的世风民俗,有以诗选士的政治制度,而且还产生了一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崭新的以诗为纽带的人际关系。这就是:当了官的诗人都必然地将提携赞助关怀接纳举荐尚在落魄中、尚在贫困中、尚在奋斗中的诗人视为己任,视为品德,视为风尚,视为一种鉴赏境界。所以,像杜甫那样不稼不商也能安家生子、喝酒吃肉的落魄诗人,才终身都有赞助者。并且,落魄诗人以诗投靠官员,展示自我,以蒙提携赞助关怀接纳举荐,也是一代风气,不必以此为耻的。所以,才有李白《上韩荆公书》那类肉麻的吹捧文字;才有陈子昂“千金买琴,聚众而毁,借以布诗”的商业化炒作;才有杜甫“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的辛酸哀鸣;……

  从这个角度看,祖咏又是幸运的。他用不着象李白那样猴急,也用不着象杜甫那样下贱,因为他有以他为荣又忠于友谊且已然成功的王维。王维命中注定是他的终身赞助者。   

  他这次虽落榜了,可名气反而比中了状元当了京官的王维更大,比王维更受京城上流社会各种圈子的欢迎。(这就是唐风啊!)所以他俩频繁出入于这种场后,互相增辉,那感觉之良好,也就不摆了。   

  说来,他俩现而今的荣耀其实还是来之不易的。他俩十五岁就离家出走,到了长安来闯荡。开元七年,他俩十九岁,首应府试,便双双落榜。王维是音乐天才,能作曲,弹得一手好琵琶。靠了这一手,结识岐王範,经常出入王府。当时王维号称“京城第一帅哥”,再加琴棋书画无所不能,自然深受岐王的赏识。这样到了第二年科考前,岐王让他扮成乐工,带他到安乐公主府中去替公主演奏音乐。奏毕,公主非常高兴,连声称赞他。他于是乘机将所写之诗献上,并坦白自己的秀才身份,伪装乐工,实出对公主的仰慕。岐王又在旁边敲边鼓吹喇叭,公主见他才貌双全,人又如此机灵,于是心花为之怒放,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帮他一把。所以后来他以状元及第,端赖公主之青睐也。所以,他当的第一个官,是执掌宫廷乐队的太乐丞。   

  可惜这一对“唐风新宠”风光了还不到一年,岐王範因事被贬,王维是他的红人,受到连累,也被贬为济州司库参军,很快离开了长安。失去生活保障的祖咏这下惨了,只好卷起铺盖,跑到汝坟山中,隐居起来。有诗为证:

            失路农为业,移家到汝坟。独愁常废卷,多病久离群。

            乌雀垂窗柳,虹霓出涧云。山中无外事,樵唱有时闻。

   被贬在济州当仓库管理员的王维,薪俸有限,加之又无朋友,前途也渺茫,正郁闷得紧呢,也就对在数千里之外当知青的祖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另外,传说他到任不久,就被街上一个开药铺的少女的美貌所迷住,成天在药铺周围闲逛。买了凉药一会儿又要买热药,买了补药一会儿又要买泄药。终于有一天准备了一箩筐药名诗谜对伊挑而逗之,试而探之。谁知被她一一轻松解破,几乎吓了王帅哥一个坐读。这种才女少见!不仅美丽又大方,还能超越俗见,颇有文君之风。于是一来二往,两情相悦,不久就拜了天地。王维在生活的蜜中泡着,差不多也就认为此生只能变成一味蜜制中药了。   

  转折又是起于祖咏。在山中当知青的祖咏,生活实在太苦,精神实在寂寞。他毕竟也才二十多点嘛,理想还是有的。所以苦熬了四年,终于出山应试,以一首《望蓟门》而进士及第。此诗写得大气磅薄,直追初唐四杰,放在诸“边塞诗”中,也是上品。然而他从未到过蓟门,其诗全凭对意境的把握营造,可见其诗才非同一般。

  王维得知这一好消息后,连忙写诗一首寄向长安。诗云: 

       结交二十载,

    不得一日废。

贫病子既深,

契阔余不浅。

  诗写得虽臭,却非客套,既有对友的愧疚,更有对友谊的展望。鉴于《诗经·邶风·终风》有“生死契阔”一句,表生死之交,兼表友朋离别太久,思念得巴心巴肝。祖咏得诗后,就决定借湖南赴任之机,绕道济州,看望这位毛根朋友。

    史书上将他俩的这次会面记得极为简略平淡,不外如贯例酒醉饭饱各写诗述怀“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一番而己。可事实上,经这次会面,两人的人生都来了个180度大转折。祖咏并未到湖南上任,而是转回山中,继续“安贫乐道”去了。王维则于第二年离岗退职,赋闲在家,当起了药铺二老板。生意之余,迷上禅宗,从此烧起了香,拜起了佛。他俩分别时,王维写下了那首著名的《送别》诗(此诗在《万首唐诗》中题为《济州送祖三》)。以后,在他为数众多的诗文中,就再也没有言及过祖咏了。其诗云:

         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

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

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此诗写得平白如话、平淡似水,然蕴有深情焉。诗尾巧用“白云”思友典,等于说“我思念你将永无终结”。而且用我们现代人的视角观之,可能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别说了,你放心去罢!白银我会源源不断地给你寄来的。谁教我们是义结金兰的生死之交呢?”

  在此诗产生之前,可以说他的诗歌才华较之祖咏“差了去了”。然此诗过后,却渐入佳境,越写越好。相反,祖咏似乎从此退出了诗坛,彻底隐姓埋名了。后人收集到除“两望”外不多几首,极为一般。几令人怀疑他俩这次会面,在友好的气氛中,互换了诗脑。难道真如传说所臆想,祖咏为了友谊“宁舍诗”?而王维则为了朋友“宁舍脸皮”?   

  事实如此:三年过后,王维二十九岁,回到了长安。生意之余,广泛社交,又写诗又作曲又弹琴又画画又书法又谈禅,忙得一塌糊涂,充实得很;艺术长进神速,名气也大了起来。又是三年过后,爱妻亡故,药铺关门,迁回洛阳。时丞相张九龄年事已高,退居二线,住在洛阳。王维作《献始兴公》诗,献给张九龄。其中竟有“贱子跪自陈,可为帐下不?”这等无耻且露骨的话。要不是为了饥寒交迫的朋友,谁愿如此掉价?何况一个有庄禅思想并不穷的高干子弟艺术家?   

  不久,王维被张九龄荐于朝廷,封为右拾遗。时年三十五岁。从此,他官运亨通,一路做将了下去,而且全是京官,从未离开过京城。当然除为母守墓两年,实实在在住在辋川而外。他的官越做越大,直到晚年。虽然他在五十六岁那年,差一点就罹祸了,总算老天爷保佑好人,终于逢凶化吉,遇难呈了祥。

    这事是这样的:   

  天宝十四年秋,安禄山造反,兵逼长安。玄宗带领一班朝臣宫妃奔蜀。王维错过随驾机会,只得滞留长安。结果当了安贼的俘虏,并逼他当了贰臣。他也曾服药取痢,谎称喉疾不能应命,但因其名气太大,安贼说“要么当官,要么死!”八月,安禄山自封为帝,宴群臣于凝碧池,命乐工奏乐。诸工哭成一片,连仪仗队中的马象也不肯舞蹈,整死不前。一名普通至极的乐工雷海青,抱着琵琶骂贼,被拖出去乱棒打死。于是王维悄悄写下了血泪控诉的《凝碧池》诗。第二年唐军收复了两京,凡当了贰臣的都跑不脱,王维也被关了起来。多亏他写了《凝碧池》一诗,加之其弟王缙愿削己职赎兄之罪,刚坐上龙椅的肃宗也就原谅了他。第二年,他又官复原职了。三年后,他死了,朝野为之共悲。

    他是艺术天才,艺术的各个领域造旨都相当高。尤其诗歌,与孟浩然齐名,人称“王清孟淡 ”。他语言朴素,以善于经营平常文字而建构高远意境著称。禅理哲理,飘渺于字里行间,决非纯粹之隐逸或田园诗可比。他尤其还是一个道德完人,是著名的孝子。一踏上仕途,就将母亲接来早晚侍奉。其母终身信佛,他捐出修了五年的辋川别业,改建为佛寺;就将母亲葬于寺旁,守墓两年。他对爱情也异常忠贞。他的夫人乃一开药铺的平常市井女人,而他是官宦子弟,政府官员。他则能以感情为重,不计门第俗规。他夫人死时,他才三十二岁,应该还算青年。可他却从此不娶,独身至死。这于常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他对朋友的忠义,苍天可鉴,同时代人,几乎有口皆碑。他是佛教徒、素食者、独身主义者,挣那么多钱拿来干啥?一是修了辋川别业,二是帮助了朋友。譬如祖咏一家几兄弟,差不多是他包养了起来。祖咏的小兄弟夭折了,他写了首著名的悼诗《哭祖六》,简直感天动地义薄云天呀!他不仅是性情中人,而且具有佛教徒的慈悲心怀。因此,对他来说,身外物只配拿来做好事、积善德。他的物欲很低,加之主观压抑,谈不上什么享乐,离苦行僧并不远。他之享受,全在精神层面,道德、艺术、宗教、哲学。   

  当然,具怀疑嗜好的后人对这个完人仍有不少质疑。譬如一,史书上说他父亲一直在当官,死在他之前,他为何不守孝?他的诗文中为何对父亲只字不提?譬如二,自从《送别》祖咏后,祖咏一直隐居在终南山,直到四十七岁死去。时王维官居库部郎中兼吏部郎中,相当于物资部长兼组织部长,为何不提携祖咏?不将其邀至辋川别业?甚至至死都不再见面?死了也没有一篇悼文?……这一切并不符合王维的一贯为人呀,更不符合跟祖咏的“生死之交”不是?要么他们之间有一场“宁舍诗”的交易,祖咏信守诺言,一辈子甘当幕后的“枪手”?要么祖咏得了“不可接触”必须逃离人群的怪病,如严重抑郁症转精神分裂、麻疯或吸毒?他只能接受王维的赞助与恩赐?而王维摊上了这个花钱的主,在没有选择余地时,违心地“宁舍脸面”,违心地再入官场?    

  从现代人的角度看,就某方面而言,王维其实还是相当善于炒作自己的。譬如那个著名的《按乐图》故事:有人拿了一幅图画请王维他们高雅人士鉴赏。此画无题,也不知作者是谁,出于何代,但画得很好。画的是一群乐工正在奏乐;个个神态生动,诩诩如生。王维说:“画的是《霓裳》第三叠第一拍。”大家不信,以为这不可思议。就请来乐队真正演奏《霓裳舞衣曲》,至第三叠第一拍叫停;按画中乐工之指法一一对照,果然无一差错。于是众人对王维之超人水平五体投地,愈传愈神。——面对一张小提琴家或钢琴家的演奏彩照,我们难道能看出他演奏的作品?音乐是“时间艺术”,绘画是“平面艺术 ”,只能表现事物的“一瞬间”。既是一瞬间,此时乐队只能在发一个音。因此,我还可以说他们在演奏贝多芬的《英雄》呢,因为任何音乐作品中,都有这个单音,所以王维基本在扯蛋。

  有鉴于此,许多年前,我还在深山中当饿农时,就勾起我对王维生平疑团尤其是艺术疑团的探索兴趣。这自然出于我的一种不健康的心理——嫉妒。须知他是文学史上少有的几位 “朝野通吃”的大赢家。正因为有了他,唐以后才出现“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为“通吃”张目,颠覆“隐逸——不合作精神”的掠美主义理论。这对于一个象祖咏一样隐于蛮荒之地,贫穷潦例,前途一片灰暗的我来说,通吃者的辉煌,是我永远的痛!

  读了廖亦武的网文《在赢家通吃的汤锅里放一把耗子药》,居然有了也想在赢家通吃的汤锅里倒他妈一瓶敌敌畏的冲动。——足见我的嫉妒病,几十年来,依然如故。不过我以为廖兄通吃的赢家看走了眼。袁红冰蓄谋巳久,孤注一掷,背叛朝廷。朝廷的通缉御犯叫他如何朝野通吃?他确在炒作,而且成功了:四本书出版商争着出版,翻译家争着翻译;预付稿费都快百万了,中外文坛哪个有这种本事?不过这本领只能划归“聪明”,他炒作之种种言论,自恋太过,迷恋宏伟叙事,好用正面大词,以“大我”姿态发言等,不仅引人反感厌恶,且预示他之美学等级,尚未开窍,离“智慧”还远着呢,赢的也怕只是市俗口袋里的钱,他不配我们嫉妒的。何况他之叛逃本身,他书中那些血淋淋的内容及其反共理念,总给了朝廷脸上一猛拳,我们是应该为之鼓掌喝采的。难怪海外圈圈功写手徐沛先生写了一篇《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网文,善意地劝说廖兄,希望他“凡是朝廷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凡是朝廷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先分清敌友再说。我以为他说得在理。

  当今文化人,妄想朝野通吃的自然不在少数。王蒙贾平凹苏童余华之流就不说了,朝廷桂冠戴着,民间掌声响着,这样不也有些年月了么?话又说回来,你没得鲁迅的时代,没得巴金的狡诈,没得钱钟书的学问,没得金庸的天份,没得王朔的脸皮,要想“朝野通吃”,谈何容易!尤其现在有了网络,野仙们除了自己还服谁?况他们口没遮栏,且以此为荣乎!所以,纵然御用金冠戴得十分牢靠,余秋雨还要借赞美嵇康来讨好民间;余华还是要冒充“异端”,仿学“反动”,同自由主义套近乎,来拉动“民间份额”。而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自由主义阵营的钱理群之流,却转而迎合朝廷好恶,大淡什么反美及民族主义;而宪政主义之流却一厢情愿地梦想“南书房行走”……这些“大家”的可笑行为本身,不就证明“通吃的汤锅”其实并不是他们想像的那么好吃的。既是朝廷的宠儿,又是野物们的精神领袖,这可能么?既然嵇康的代价是被朝廷砍头,那么钟会的代价就必然是受到嵇康们的鄙视与奚落。没得哪个能做得象王维那么完美,——如果你不幸并未生活在唐朝开元盛世的话。何况他于千年以后,毕竟也受到了质疑。

    “大家 ”们不明白,受宠于朝廷,纵然可以进官方文学史,甚至所占比例极大,但这种“辉煌 ”终归是要改写的。只不过比我们活得精彩一点富贵一点亢奋一点而已,不值得羡慕;因为“名利双收”并不等于“朝野通吃”。譬如苏联的索尔仁尼琴,新南非的库切,都是诺奖得主,无疑都是名利双收者,但他们都因得罪他们的“朝廷”而不得不流亡海外。高行健也是诺奖得主,也是流亡者。不过他的作品既跟“朝野”无关,也跟“通吃 ”无关,只跟中国人的精神及其人性有关。故朝廷羞羞答答不敢表态,而野物们也毁誉参半莫衷一是。现在袁红冰也是流亡者,也是写小说的,不过他的作品还是个未知数,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必跟朝廷的苛政有关,跟中国人的血和泪有关。他能否获得文学的最高荣誉,那只是他自己的事,或者只是评委们的事,基本跟我们无关。因为我们的文字仅为“心安理得”,象病中的祖咏一样,文字只是他赖以维持生命的药啊!只要服药的是我本人,至于那药的荣誉归谁,那还管得了么?

    文学,仅此而已。

傅国涌:郑振铎的“新社会”之梦

      1919111日,在北京基督教青年会支持下,时在北京铁路管理学校就读的郑振铎和瞿秋白、耿济之等青年学子一起创办了《新社会》旬刊,他起草的发刊词指出要“考察旧社会的坏处,以和平的、实践的方法,从事于改造的运动,以期实现德莫克拉西的新社会。”这是他的“新社会”之梦,也是他一生事业的开端,在此后的三十年中,他一直在为这个“德莫克拉西的新社会”而努力。

  从1919111日到19205月,短短半年间,他不仅负责《新社会》的校对,还发表了《我们今后的社会改造运动》、《自杀》、《怎样服务社会?》、《学生的根本上的运动》等多篇文章,字里行间浸透着他的理想主义激情。

  在《新社会》问世后的第一个星期天,他和耿济之曾登门拜访陈独秀,亲聆这位新文化运动领袖的教诲。作为汹涌澎湃的五四波涛所孕育的一代新青年,麻木不仁的社会到处是他们“解放”、“改造”的呼声,他们开始在自己的园地上为“新社会”而大声呐喊。

  19205月,“因刊名叫‘社会’,又加个‘新’字,有社会主义倾向”(2),《新社会》终于被军阀当局查封了,一位姓孔的经理被捕,关了好几天。不到3个月,他们再度创办了《人道》月刊,他发表《人道主义》一文,倡导“无论人种、国家或阶级之异同,尊重人类人格的平等,博爱一切人类”的人道主义,同时还登载了由瞿秋白译意、他写歌词的《国际歌》。可惜只出了一期就被迫停刊。随后,他又和一批青年朋友一起办起了《批评》半月刊。                         

   1926318日,北京发生“三一八”残杀,他特地赶写了活报剧《春的中国》(发表在《文学周报》),愤怒地谴责杀害青年学生的军阀政府。他借剧中一青年之口说:

  “这种的大惨杀事件,非惟不足以阻止我们的前进,且更足以使我们明白我们之益不可不努力。没有无代价的成功,也没有无流血的革命。大残虐的发生,便是预示着大变动的将实现。”

  1927412日,他目睹 “四一二”这一触目惊心的惨剧,上海宝山路上尸横遍地、一片血海。414日,他和胡愈之、冯次行、章锡琛、周予同、吴觉农、李石岑等七人联名签署了一封抗议信,寄给国民党元老蔡元培、吴稚晖、李石曾,并在415日的《商报》公开发表。他们抗议以主义、信仰、党派不同的名义杀人,他们谴责这一“灭绝人道之暴行”——

  “受三民主义洗礼之军队,竟向徒手群众开枪轰击,伤毙至百余人。三一八案之段祺瑞卫队无此横暴,五卅案之英国刽子手,无此凶残”。

  在那样白色恐怖、黑云弥漫,到处是杀戮的日子里,他们的这一抗议仿佛是空谷足音。有意思的是,这是几个职业出版人,大部分在商务印书馆工作,他们几乎都不是信仰共产主义的人。他们说:“革命可以不讲,主义可以不问,若并正义人道而不顾,如此次闸北之屠杀惨剧,则凡一切三民主义、共产主义、无政府主义甚或帝国主义之信徒,皆当为之痛心。” 因此他们不愿再苟安、沉默。

  郑振铎由于姓氏笔划最多而列名第一,因此首当其冲面临着捕杀的危险,随后他就流亡到了欧洲。

  一个在血泊中浮起的政权显然不是他心目中的“新社会”,在他看来,“在这个急骤变动的大时代里”,一个编辑、一个拿笔杆子的知识分子的责任“不很轻微”,所以他才勇敢地面对了“五卅”、“三·一八”、“四一二”。  

  1928年秋天,郑振铎回国之后继续编辑《小说月报》,并在多所大学教文学。

  1931615日,他主编的《编辑者》创刊,出到第5期就停刊了。9月,他离开工作了十年的商务印书馆,北上任燕京大学、清华大学教授。

  19357月,他重返上海任暨南大学文学院院长。由“编辑兼教授”而“教授兼编辑”,他在繁重的教学、学术研究之外,参与主编或编辑《文学》月刊、《文学季刊》、《太白》半月刊、《水星》月刊等文学刊物。他常说自己的生活很简单,不是做编辑就是教书。但他从未放弃他的“新社会”之梦,在《东方》杂志1933年“新年的梦想”征文中,他说——

  “我并没有什么梦想,……军阀的争斗,饥饿,水灾,以及一切苦难,都将成为过去的一梦。这并不是什么‘梦想’,我们努力,便没有什么不会实现的!而现在正是我们和一切恶魔苦斗的时候!”

  他的“努力”、他“和一切恶魔苦斗”都贯穿在他对言论出版自由的追求中,他深知“有自由的批评与讨论”,才能“创造一种新文化与推促社会的前进”,他心目中的“新社会”才有可能。 

     日本投降不久,生活书店的徐百昕邀请郑振铎办一本类似《生活》的周刊。19451013日,由他主编的《民主》周刊就在上海诞生了,宗旨为“阐扬民主思想,促进国内和平,评析重要时事,介绍最新学术”。

  此后他一再强调——“本刊是纯粹的民间刊物,绝对的没有任何党派的背景和关系。纯然站在人民的立场上说人民们应该说,必须说的话。”

  和他1919年写的《新社会》发刊词一样充满着改造社会的激情,不同的是1945年的他更成熟、更脚踏实地,目标也更加具体了。这本小小的周刊倾注着他的心血、理想和汗水,在长期的蛰居生涯之后,他的热情如同火山喷发一般,几乎每期他都亲自写稿,仅据不完全统计,一年间他在《民主》、《周报》等报刊发表的各类评论就有四十多篇。他为民主政治、保障人权大声呼喊,——写过《走上民主政治的第一步》、《我们要求民主的选举》、《人权保障在哪里?》、《把主人当作了什么人?!》、《争取民权·保卫民权》等大量文章。

  194512月,昆明发生 “一二一惨案”,十多个学生伤亡,他写下了《由昆明学潮说起》;19463月下旬,南通《国民日报》记者孙正平惨遭谋杀、数十人被捕,他连续写下《南通血案抗议》、《为正义与人道而呼吁——为南通血案写》两文。孙正平,一个普通记者,1946325日晚失踪,被割鼻、挖眼,缚上石头,沉入江中。面对他的惨死以及无数老师、学生的被捕,尽管《大公报》、《文汇报》都作了报道,但整个南通、整个江苏却是一片鸦雀无声,在他看来最有义务这样做的“绅士们”和“京官们”,不见一个人出来说几句公道话。郑振铎是一个有真性情的人,他知道对他人生命的任意杀戮,如同对每个人自己的“谋害”和“屠杀”。这是世间最值得珍视的人道、人性的价值,是做一个人的底线。他的悲愤、哭泣、呼号,他的激动和伤感都在字里行间表现得淋漓尽致,他无法容忍野蛮的制度力量对生命底线的摧残,因此他要在一个没有人道和正义的时代呼喊人道和正义。

  1946623日,上海人民代表马叙伦、雷洁琼等及民间报《大公报》、《新民报》记者高集、浦熙修在南京下关车站遭到自称“苏北难民”的暴徒殴打而受伤,消息传来他立即写下了《我的疑问》,发表在《文汇报》。26日他又写下《悲愤的抗议》(发表在29日的《民主》37期)。他猛烈抨击上海推行侵犯人权的“警员警管区制”;他密切关注战后大学教育问题和教授的待遇问题;他抨击官僚资本,呼吁惩办汉奸,他知道只有实现真正的民主政治,才能根绝贪污现象;他为物价飞涨忧心如焚——连续写下《制止物价高翔的方案》、《人为的涨价与人为的抑价》、《对于物价的紧急措置》 ……当年1031日,也即《民主》度过一周年之后半个月终于“被生生的扼死了”。 如果说1919年他办《新社会》时,他理想的“德莫克拉西的新社会”还是一个朦胧的梦,那么1945910日、11日他在上海《文汇报》发表的《论新中国的建设》则提出了“新社会”的具体蓝图,他从工业、农业、交通、金融、商业、文化、军事、社会事业等九个方面规划了一个他心目中的“现代的科学的伟大的新中国”,这也是他做了近三十年的“新社会”之梦。其中不少细致的设想即使今天看来仍不无独到之处,如:“银行存户必须用真实姓名,不得再用‘堂’‘记’等户名,以便稽核贪污官吏及逃避资金之流”等。这个梦,不仅是郑振铎的,也是那一代知识分子共同的梦。人类的追求代代相通,对一个知识分子来说,重要的并不是名誉、地位和荣耀,而是追求自由、真理和梦想的精神。

狱中作家蔡陆军出狱  严正学依然下落不明

 

【2006年3月4日狱委讯】独立中文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报道:狱中作家蔡陆军刑满释放,已于3月3日回到家中。

蔡陆军现年38岁,曾用笔名“盼民主”、“争民主”。因在互联网上发表异见文章(22篇),成立网络组织”自由民主同盟会”并任主席,于2003年4月8日以涉嫌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被逮捕。2003年9月10日,经河北省石家庄市中级法院秘密一审,2004年8月9日公开重审,被以上述罪名加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剥夺政治权利一年

详情见“狱委网”: http://www.penchinese.com/wipc/01wipl0/029clj.htm

独立中文作家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对蔡陆军的获释表示欢迎,同时,对已失踪20多天的本笔会会员严正学的现状表示严重关切。

由狱中作家委员会成员黄河清了解到的严正学失踪情况如下:

2月11日晚8、9点钟,北京昌平国保大队事先电话约好严正学在北京地铁回龙观站口见面。当时,严正学和太太朱春柳正要回家,回龙观离他们家只有一站路。朱春柳亲眼看到严正学被昌平国保的车子带走。

12日凌晨4点半左右,严正学回家,说昌平国保要送他回台州,就开始整理一些物件。上午9时左右,严正学出门,说昌平国保车来接他走。朱春柳没跟着出去。从此,严正学杳无音讯。 

事后,朱春柳与昌平公安局国保支队办公室电话联系,回答是:我们没有送严正学走。严正学在哪儿,你们家属不知道,我们怎么知道。

昌平国保支队的电话是:86-10-69746804,接电话的人姓甚叫啥不知道,可能是支队长。 

以后,朱春柳没再与台州公安局联系。因为台州公安局国保大队大队长黄林军等二人,曾于2月12日晚八时左右来严正学的北京住处。当听说严正学已被昌平国保送走,黄林军说不可能吧。 

此外,黄等二人表示:如果绝食,就要抓的。

据春柳朱说,黄林军是前任大队长,另人可能是继任大队长。朱春柳说,严正学不会在台州,如在台州,会与她联系的。 

现名列狱委会“狱中作家”的名单共有67名,蔡陆军编号为第29,严正学为59,最新被列为“狱中作家”是李元龙。“李元龙案”法院将于下月开庭审判。

 

 

贺卫方批“新冰点”:治史者当谦逊

对于任何领域的学者而言,谦逊都是一种重要的美德。而从学问的类型和内在特质而言,历史学家应当是最谦逊的。因为历史写作所要处理的都是过去——绝大多数情况下是历史学家本人完全没有经历的时代——发生的事情。我们只能根据各种不同的史料来努力拼凑过去的事实,时过境迁,事件或者人的行为去今往往已经上百上千年,许多证据已经灭失,能够完全还原历史的真实乃是完全达不到的一个目标。博学严谨如兰克,也不敢宣称他所撰者就是历史的本来面貌,只能将尽可能复原历史事实悬为目标而已。不仅如此,历史本身是人所创造的,而今天那些已经尸骨成灰、变为蜡像或铜像的那些盖世英雄或帝王将相当年也是活生生的人。他们的思想、心理究竟如何,当时的人——甚至他自己——都未必说得清楚,更不必说隔着时间的长河的历史学家们。史家陈寅恪先生说治史者要有一些想象力,能够在史料的空白处想象过去的事实与人心。这当然是必需的,不过当治史者用自己复杂的心理揣度另一个早已作古、同样复杂的人的心灵,诚可谓“梦中说梦两重虚”,其间的得失真的是只有付诸“寸心”了。

但是,我们在今天却看到了一个盛气凌人的史学家,他号称得到了真经,由于有了某一派理论作为指导,就可以“观察历史现象,认清历史发展本质,指明历史发展的方向”。他指斥别人“所叙述的历史,不是建立在研究大量、扎实历史资料的基础上,而是按照自己的好恶,随意拈出几条史料,随心所欲地作出历史评论,这样的历史评论,脱离了史料基础,只是个人感想,它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乍看吓人,却是没有根基的,没有说服力的,经不起史料鉴证的。懂得历史,才能更好地建设今天。把鸦片战争以来真实的历史告诉我们的下一代,让他们明白真正的现代化道路在哪里,我们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征程中会行进得更加坚实。”如此毫不谦逊,狂妄傲慢,哪里还有一点点历史学家的风范和风纪?他对于同行不惜用大词诋毁,口口声声说别人的研究“对青少年产生严重的误导”,可是,难道不正是这种宣称自己就是历史和真理化身的所谓历史学家用他的实际行动在误导青年么?

好在今天的年轻人已经不那么容易误导,也不需要别人代替他们去思想了。这样的作者也只能借助权势而出来吓唬一下人罢了。建议他顺便读一下该报第一版,那里有一个标题仿佛就是给他量身定制的:

肩题:胡锦涛会见瑞士国防部长时就台当局终止“国统会”指出

大标题:逆历史潮流而动的人都逃脱不了失败命运

2006-3-1

王丹:谁是我们真正的敌人——八九一代对谈录之二

   安田,西安交通大学90届毕业生。毕业后,在中国石化金陵石化公司研究院任职科研工
程师,屡次荣获公司年度先进工程师称号。2000年赴美国,到university of Missouri 攻
读 computer science Master Degree. 2001年转赴加拿大,就职于AGL Manufacturing Co.,
职业:Research & Development Engineer. 2005年,来到洛杉矶,任职 Global OEM
Furniture Co. 的Research & Development Engineer. 同时,任职 ACM Manufacturing Inc.
美国地区主管。2004年发表长篇小说《天安门情人》,这是目前唯一一部直接描写“六四”
民主运动的长篇小说。

    王丹:我们北大国际政治系的同学,在美国的不多。记得九一一事件发生的时候,同学
中分成两派在我们自己的班级网页上争论,对美国持同情立场的恰恰都是在美国的同学,而
国内的同学明显地有着民族主义的情绪。我的同学都是经历过一九八九年事件洗礼的,应当
说他们受到政府蛊惑的可能性不大,但是民族主义的情绪却是真实而强烈的。这让我想到,
未来在八九一代这个年龄层中,对民主的追求可能会是最大的共识,但是最大的分歧可能就
是如何面对民族主义这个问题。在这个领域中,最大的对象就是日本和美国。日本的问题今
天我们不谈,想请教你的是对中美关系以及民族主义的问题有什么看法。

    安田:从中国到美国,我在现实生活中接触了许多人,确实普遍存在一种强烈的民族主
义的情绪。在中国综合国力得到提高的今天,如何因势利导这样的民族主义的情绪,处理国
与国的关系,在国际政治领域中为中国的未来争取最有利的地位,是每一个负责任的政府都
应该思考的问题,也是每一个负责任的公民应当思考的问题。中美关系无疑是中国外交政策
的重点,现在的中国政府对民族主义最熟练的运用,也表现在中美关系上。但是中国的外交
政策和民间的民族主义倾向正好成了矛盾的两极。中国外交,表现出来的是对于美国的依顺,
而民间的民族主义情绪却是对于美国的仇视。这种矛盾,一方面是国际政治现实的力量对比
的必然,一方面是历史对于现实政治的影响。

    王丹:历史上讲的话,中国对美国,尤其是中共对美国的情感一直是复杂而矛盾的。毛
泽东实行向苏联一边倒的政策,但是心里却是很向往美国的,最后选择与尼克松见面不是偶
然的,他的很多谈话也可以看出对美国的向往。美国对中国呢?

    安田:其实,从历史上看,美国对于中国的表现出来的一直是一种友善的态度。即使同
是共产党政权,美国对于苏联和中共采用的也是不一样的政策。美国对于中国的一贯政策,
是“门户开放”。从清末至今,美国的政策应该说取得了成功。中国已经完全走向了国际,
成了一个开放的资本主义的社会(且不管是不是好的资本主义)。但出乎美国的预料,中国
的民间,并不领情,反而充满对美国的仇视。这种仇视背负的其实是中国近代史的屈辱。如
果没有台湾问题,如果没有美日同盟,中国民间的民族主义,是否还是这样的状况呢?即使
有中国政府的故意引导(在中国今天,民族主义已经成了中共维护政权的不可多得的牌),
也不至于到这一步吧。但作为负责任的政府,却不应该被民间的民族主义所蒙蔽(更不要说
故意引导到一个极端的方向),而应该审时度势,把握住方向。从这个方面看,现在中国政
府提出的“和平崛起”应该是可以接受的。但在对美外交方面,应该更低调、合作。为了能
够崛起,在目前的阶段,我们应该做美国的盟友,而不是对立面。祇有这样,才有机会争取
中国的最大利益:北向发展。

    王丹:向北发展?向北不是面对俄国吗?中国的民族主义情绪中,很少有面向俄国的成
分,这点倒是很有意思的。你的意思说说,美国可以作为盟友,但是俄国却是真正的对手吗?

    安田:没错。从历史上看,给中国造成最大危害的敌人不是美国,恰恰相反,每到历史
的关键时期,都是美国给与中国最大的支援。也不是日本。即使有八年抗战,日本也没有捞
到中国的一寸土地。中国最大的敌人是俄国!其实,如果不是“日俄战争”以日本人的胜利
结束,那么中国的东北早已经成了第二个外蒙。俄国人对于土地极端贪婪。这次俄罗斯铺设
西伯利亚的输油管线,中国和日本竞相抬价。我们都忘了,那片土地曾经就是我们先人的国
土。今天,我们的民族主义的怒火可以焚烧日本国旗,可以为了一个钓鱼岛以死相争,为什
么我们想不到库页岛?为什么我们想不到历史上侵占我们领土最多的国家是俄国?

    王丹:你提到输油管线的问题,我觉得这才是现在国际关系的关键,也是未来中国民族
主义思考的核心。如果说能源是未来国家实力的支柱的话,围绕能源产生的冲突才应当是我
们制定外交政策的着眼点。从这点来看,我与你有不同看法,因为我觉得日本受到本国能源
资源的匮乏的压力,其外交趋向一定是扩张性的,与中国的冲突也是在所难免的。不过我们
今天不谈日本。而说道美国,我倒是同意你的观点,其实我们与美国在能源问题上的竞争现
在来看还没有那么强烈。某种程度上讲,甚至合作的可能还要大于竞争。

    安田:记得《河殇》里有很详细的解说,是关于海洋文明的优势。我不否认作者的看法,
但是对于中国这样一个有着悠久的大陆文明的国家,到底应不应南向出海?是很值得商讨的。
搞经济的都会核算成本。那么对于中国来说,南向发展的成本大,还是北向的成本高?这是
一目了然的。对于有着13亿人口的中国,资源的匮乏将是限制我们发展的瓶颈。越过中国的
北疆,就是广袤无人儿资源丰富的西伯利亚。如何能够取得更有利的地位开采西伯利亚的资
源,应该是一个负责任的中国政府所需要研究的课题。从这一点上说,几年前中国与俄国的
订立的边界勘探条约,是中国外交的一个耻辱。这不是说我们不定这个条约就可以要会被沙
俄侵占的土地,而是说中国政府的愚蠢让后代失去了一张可资利用的牌。无论从何种角度而
言,今天中国政府的外交政策都需要重新作出修订。为了台湾问题而一味讨好俄国,无疑引
狼入室。而从长远看,对于北边土地资源的开发,必将成为中国发展的攸关生死的利益所在。
既然近期以内,我们没有取代美国做国际老大的可能,那么为什么不搞好和美国的关系,而
谋求自己切身利益呢?二战后的内战,让我们失去了作为美国在亚太地区最大盟友的机会。
中共早期错误投入的两场对美战争,更让我们饱尝孤立的痛苦。痛定思痛,在中国社会已经
变革成为资本主义的今天,如果再不携手美国,而是为了统治的一是便利,一味误导民族主
义最终造成和美国的对抗,实在不是明智的施政方针。邓小平提出韬光养晦的策略,这也祇
是手段。而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呢?这就是我们所需要知道,然后通过清晰的外交政策达成的。在我看来,谋取对北边土地资源的开发权益,应该成为中国今后外交的重点。国内的民族主
义,也应该改弦更张,认真思考:谁是我们正真的敌人?

胡平:阅读刘国凯——刘国凯《基层文革泥泞路》序

    如果你想认真地了解或研究文化革命,我建议,你应该读读刘国凯。

    今年是文革四十周年。迄今为止,海内外已经发表了很多有关文革的著述。大体上说,
有两类文字最受读者关注,一类是文革风云人物的文革经历,一类是专家学者的研究论文。
相比之下,刘国凯好像两头都不占。刘国凯不算文革风云人物,虽然他是文革自始至终的积
极参与者,但若论当年的名气,刘国凯还比不过他那位曾经当过广州中学生造反派头头的兄
弟刘国旋。另外,在一般人心目中,刘国凯也算不上什么专家学者,因为他既没有硕士博士
的学历学位,也没有教授研究员的职称头衔。所以刘国凯的著作常常引不起一般读者的重视。
这实在是莫大的遗憾。依我之见,很少有人比刘国凯更担得起文革研究专家这一称号的了。
自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到今天,三十几年来,刘国凯为文革写下了洋洋数十万言的论述,而这
些著述都是在繁重的谋生劳作之余,有的还是在危险的政治高压之下完成的。事实上,刘国
凯是把对文革这段历史的清理与研究视为自己的终生职业。单单是这份执着就足以令人肃然
起敬。

    说起刘国凯对文革的研究,一出手就不同凡响。他那部十余万言的《文化革命简析》,
秘密写作于七十年代初期,首次以油印方式于八零年12月发表在广州地区民间刊物《人民之
声》。作者的勇气固然令人钦佩,作者的洞见尤其令人赞叹。《文化革命简析》无疑是当时
出自大陆人之手的论述文革的一部杰作。可惜的是当时祇印了区区几十册,读到的人极少极
少,远远没有造成它本来应该造成的重大反响。后来虽然有旅居香港的学者陈佩华慧眼识珠,
将此文译成英文,引起一些西方学者的重视,但在中文世界的影响仍然极其有限。一部呕心
沥血之作,本来是该一鸣惊人的,结果却被严重忽视,几乎是默默无闻。造化如此不公,但
刘国凯并不气馁。他锲而不舍,孜孜不倦,就文革问题继续写下了几十万字的论述,自成一
家之言,也慢慢地赢得了较多的读者和学者的注意。这里我向读者热烈推荐刘国凯这本新着,
也是出于对刘国凯文革研究遭到多年冷遇的不平之鸣,忍不住为之大声疾呼,摇旗呐喊,希
望能唤起更多的人重视刘国凯的文革研究,因为那是值得我们重视的。

    刘国凯这本新书《基层文革泥泞路》,和他先前的文革著述有所不同。刘国凯先前的文
革著述,大多是理论性的,虽然也有叙述性的(如“广州红旗派的兴亡”),但其叙述方式
也是非个人性的。《基层文革泥泞路》则不然。《基层文革泥泞路》实际上是一部自传;准
确地说,是一部思想自传,如本书之副标题——“一个普通人青少年时期的心路历程”。作
者叙述自己在文革前夕和文革之中的亲身经历,主要是叙述自己在所在单位的文革经历。作
者并不局限于叙事,作者更写到了自己在当时的种种心理感受与思考,还写到了自己在事后
的反思。作者说:“作为一个平常人,我写些昔日的经历,祇是想用以说明自己思想意识、
爱憎情愫的形成过程而已。”

    我尝言:“也许,我们这代人所能留下的最有价值的文字就是自传了。”因为极权统治
是否定个人独立价值的,所以个人历史的写作就是对这种统治的有力反抗。不错,刘国凯不
是文革风云人物,他在文革中似乎并无多少叱咤风云的突出表现。我们知道,文革的一个重
大特点就是它一度打破了原有的僵硬死板的社会秩序,从而给许许多多的人才提供了一个表
演的舞台,所以才会有“一大批本来不出名的革命青少年成了勇敢的闯将”(语出十六条)。
平心而论,文革期间冒出来的各色风云人物,尽管都离不开因缘际会,但大多数也确有某种
过人之处。然而文革提供的舞台又是那么低矮,个子高的人知道自己一使劲跳就会碰破头,
所以免不了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反倒多半成不了前台人物。刘国凯就是这类人。刘国凯在
文革期间没有什么显赫的表现,而等到文革之后的1979年,却是他在广州率先高举民主大旗,
首创民间刊物《人民之声》。冰冻三尺,岂是一日之寒?刘国凯的文革经历,虽然没有多少
戏剧性的浪漫,但却有着更为厚重的内涵。值得写,值得读。

    刘国凯这部新书是思想自传。这就更有阅读的价值。在个人历史写作中,我最看重的就
是个人思想史或曰个人心路历程。我认为,为了把握我们那一段人生经历,重要的不在于看
一个人得到了什么,而在于他追求过什么;不在于他做了些什么,而在于他想了些什么。我
们的那段历史,主要不是外在活动的历史,而是内在精神的历史。刘国凯后来成为坚定的民
主斗士。他所具有的民主理念,就和我们那一代民主人士一样,尽管从思想史来看并没有什
么新颖独创,但是其获得这些理念的那段过程却堪称独特而弥足珍贵。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由文革亲历者写的自传已经出版了不少,其中也包括若干部思
想自传(例如我的老朋友、哲学家徐友渔写的《蓦然回首》,作者称之为“自己的精神档
案”)。但这些作品基本上都出自当年的青年学生,而这些当年的学生后来又基本上都进入
学院成为学者。刘国凯的情况则不一样。刘国凯先前因家庭政治原因“考”不上大学,在文
革初期是税务局的小职员,然后转成一名普通工人。因此,他的经验、感受和思考便天然地
与青年学生有所不同。刘国凯后来又因为年龄关系未能赶上高考的末班车,虽然拿下了三张
业余大学电视大学的本科文凭,但仍然身在所谓学界之外。这一方面是遗憾。我并不是说上
大学或读研究生能学到多少了不起的知识——中国的高等教育实在乏善可陈;重要的是,进
入学院使你获得了充分的时间与空间,你有更多的好书可读,另外也总会遇到一些智力相当
并志同道合的同学。这对自己扩展眼界刺激思考大有好处。然而另一方面,正如朱学勤所说:
“在近代知识体制取代从前那种民间性私人传授方式以后,大学垄断了高级知识的传承渠道,
一方面是有效,它能大规模传授知识,批量化复制知识;另一方面是有害,它在大规模复制
知识的同时,也在大规模腐蚀、阉割知识的个性灵魂。”刘国凯不曾进入中国的学院,那也
免于其思想遭受腐蚀,更多地保持了其固有的观察角度和思考特色。这就增加了刘国凯这部
书的独特价值。

    刘国凯自称中国的“草根型持不同政见者”。他说他相信他对文化革命的观点经得起时
间的考验,尤其是能在中年以上的蓝领工人中获得广泛的共鸣。我对刘国凯的文革观相当欣
赏但并非完全赞同。我认为刘国凯的文革观包含有许多真知灼见,也确实具有不可低估的社
会基础。因此,不论你对文革持何种见解,你都应该重视刘国凯。这本《基层文革泥泞路》
可以说是刘国凯文革著述的一篇导读。◆

焦国标:《冰点》不能算完

    世上本无百年的主编、千年的栏目、万年的报纸。莫说10岁的《冰点》、2岁的《新京
报》总编之位,便是已活221岁的《泰晤士报》、145岁的《纽约时报》、142岁的《费加罗
报》或132岁的《读卖新闻》,也总有关门大吉的那一天。所以无论“停刊整顿”《冰点》,
还是《新京报》总编易人,原无足怪。足怪的是怎样“暂停整顿”和怎样易人。杨斌先生把
自己去职的经历私吞了,外人犹如看一场黑市交易,无从知晓;李大同先生则以一封公开信
和怯生生接受有限的海外采访,使得我们略知被“暂”停的大体情形。

    满世界的人都知道《冰点》要关门了,而作为编辑部主任的李大同却毫不知情。无人不
成事,凡事都由当事人。根据与其事的关联度,人分第一、第二、第三、第N 级当事人。李
大同作为《冰点》主任,理应是第一当事人。第一当事人却最后知道关门的信息,这算哪一
国的工作程序?即便是中共各级官僚体系内部,虽然党委书记和组织部长对于其人的升迁黜
陟享有全权,可毕竟还走走与其人谈谈话、征求征求部门群众意见之类的过场。可是你考察
一下中宣部封刊“拿人”的路数,常常是说撤就撤、突如其来,不仅谈不上合乎文明的工作
程序,有时甚至连做人做事最起码的礼节、礼貌都不讲。他们比皇帝动用权力时还霸道,还
气势(势读轻声时气势是一个形容词)。究竟谁赋予了他们这等绝对的、可以肆意凌辱当事
人人格的权力?

    一家报纸,如果说第一当事人是报社的记者、编辑、社内领导,那么第二当事人就是它
的订户。以目前中共意识形态控制的运行现实而论,中宣部当然也属于当事人之列,但是它
是第N级的当事人。以继承权大小先后的梯级作比方,中宣部这个当事人跟小舅子或姨外甥
这个继承人的位次差不多,应该很边缘很边缘才对。现在一切全颠倒了,第一级当事人任人
宰割,而第N级当事人却反为刀俎。

    改革开放初,中国祇有中国人民大学、复旦大学等区区三两家新闻系。现在,中国有
600多家大学设有新闻与传播院系专业,执业的新闻传播学教授、副教授好几千、上万人。
可是面对中国近两年网络禁锢越来越死、新闻审查愈演愈烈的行业丑行,这几千上万的新闻
学教授、副教授们却自觉践行万马齐喑,仿佛与他们毫无干系。

    中国新闻媒体常常报道公共场所发生的强暴、抢劫事件;许多时候,有的是袖手旁观者,
却没有上前制止者。像《冰点》事件、《新京报》事件,与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强暴、抢
劫有什么不同?中宣部肆无忌惮对新闻自由的扼杀,是比暴徒在公众场合对女性身体的冒犯
更野蛮的行径。它是全体中国人的耻辱,可是试问累千巨万的新闻传播学教授、副教授们,
对此你们感到耻辱了吗?

    中宣部那几个糟人儿就能把上万家媒体、上万名所谓新闻传播学者、五六十万记者编辑
收拾得如此这般妥帖。这种局面好比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日本占领中国时期,十几二十几
个日本兵就能把一个数十万人口的百里大县统治得稳稳当当、服服帖帖。谁能说中国行政机
构效率低下呢?中宣部、外交部怎么能不内外夸口说“他们的中国”是一个爱好和平的国家
呢?

    然而这样的国族,等待它的命运祇有灭亡。中国的愤青不服气,整天跟日本较劲。我告
诉你,中日不战便罢,再战还打成个甲午战争。不,比黄海大战还惨。你们要真有本事,先
反反中宣部试试。当年英格兰和苏格兰议会合并,苏格兰愤青不服气,说要把伦敦撕个稀巴
烂。除了给英语贡献一个谚语——苏格兰还没有谁长有足以伸到伦敦的指头(Nobody‘s
nails can reach the length of London)——之外,这种不服气没有留下任何结果。今日
中国愤青,够得着的区区中宣部你还反不了,还反什么日本?你够得着人家吗?

    《中国青年报》属于胡锦涛的旧封地,那里发生的一切不可能越过他。那么为什么胡能
听任团中央和中宣部对人脉甚广的《冰点》胡来呢?想必他认为这是中国“主权”范围内的
事,是有“中国特色”的新闻行业管理模式,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在文明世界看来,中宣部
如此随意修理媒体,就跟天安门广场的巡警看哪个女性游客顺眼便任意实施强暴一样荒唐和
野蛮。

    去年我客居华盛顿的半年时间里,上下班的地铁上有五六次与同行的乘客攀谈有关中国
的话题。每当告以我在中国做新闻工作时,他们几乎无例外地都表示惊讶,并随口跟一句:
“在中国做新闻工作可不容易呀。”这些美国人,不是新闻业同行,有的甚至连白领都不是,
可他们居然都知道在中国做新闻工作不容易。你中国政府不是誓言不惜花巨资打造形象吗?
“作新闻工作不容易呀”就是你的国家形象。

    这形象显然不是你花巨资打造出来的。那么它是从哪里来的呢?是人家从诸如修理《冰
点》、《新京报》、禁锢互联网之类的反文明行为中总结出来的。中国政府各行各级都在努
力减少责任事故,中宣部却开足马力,一个接一个制造着文明人不齿的责任事故。

    (2006年2月6日 北京)北京之春三月号

丘岳首:要市场还是要中宣部

第60期 《悉尼时报》社评:要市场还是要中宣部

冯崇义 丘岳首

 

本报关于“冰点事件”的社评,曾提及中宣部,但语犹未尽,兹应部分读者的要求进一步申论。其实,自20043月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焦国标以“十四大理由” 对中宣部进行公开讨伐之后,中宣部的去留存废就已成为学界的一个重大论题。中宣部最近封杀《冰点》,又引发体制内外全球范围的系列抗议,多认为中宣部这一机构有害无益,似乎已经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

 

以“党政分开”、“政企分开”为基本内容的政府机构改革,本是中国“改革开放”的一个基本任务。因为政治上的原因,此事半途而废,殊为憾事。可以这么说,根据市场经济和现代社会发展的基本要求,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对一些部、委、办等政府机构的裁并取得了相当成功。但是,对中共这一专政党的权力调整,毫无进展,与市场经济和现代社会发展的要求越来越不适应,越来越不符合“科学发展观”,中宣部这一机构的负面作用就是最显着的例子之一。

 

首先,中宣部这一机构严重危害媒体的舆论监督作用。仅以反腐为例,“改革开放”和社会经济转型比以往提供了更多的腐败机会,媒体是监察公权力的“聚光灯”,有效的舆论监督至关重要。但是,媒体的舆论监督只是“党叫咬谁就咬谁,叫咬几口咬几口”,中国传媒对贪官的揭露常常到了某个层面便被中宣部叫停。只要中宣部存在一日,中国媒体就无法独立成为公器,媒体无法独立,对公权力腐败的有效监督就绝无可能。反腐反腐,越反越腐,中国前途堪忧。

 

其次,中宣部这一机构严重妨碍中国的法制建设和法治秩序的建立。现代文明社会和法治国家,政府无权对即将发表的言论进行事先审查,这是基础性的言论自由之最低要求。如果发生报道失实、恶意伤人、造谣中伤等言论纠纷,皆由法院裁判。已发表的言论是否触犯法律,应该由司法来裁断,任何部门、任何个人都不应该越俎代庖、以权凌法,这也是法治社会的基本要求。而在中国,却由中宣部几个“审判官”来发号施令断定是非。中宣部长期越权代法院当法官裁决本该属法院裁决之事,随意取消人民的知情权,实属荒唐。真心要建设法治社会,就应该树立法的威望,把中宣部长期越位霸占的权力归还给法律和法院。

 

再次,中宣部这一机构危害“和谐社会”的构建。现代西方文明社会政通人和、长治久安,一个重要原因是实行言论自由,使人们真正畅所欲言,国家社会坚如盘石。言论是个“出气阀门”,有中宣部这样的机构强行压制乃至封杀言论的做法只会给转型社会积下愈来愈多的火药。中国几千年来的历史教训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言路壅塞、怒气郁积,到头来“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如何了得?

 

最后,也是本文最强调的方面,中宣部这一机构严重妨碍中国建立市场经济。文化市场是中国市场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媒体的市场化是大势所趋,而且已小有成就,媒体正在由党营事业单位转变为自负盈亏的现代企业。而恰恰是中宣部的存在,使中国媒体市场化的转型无法完成。中宣部及其几百万个地方分部和几千万工作人员无法无天,不受法律约束,不经法律授权而对中国大陆媒体行使生杀予夺之重权,肆意虐杀文章论着及任何媒体,严重破坏市场秩序,严重干扰媒体从业人员的正常工作,成为无处不在的市场和社会公害。由宣传部门来行使无法无天的权力,自由竞争、公平交易的正常文化市场就根本不可能建立起来。更何况,相当部分的中国媒体已是自筹资金、相当部分的媒体从业人员已不再吃皇粮,党的宣传部门凭什么控制他们的营业和就业?实际上,在目前的半市场化秩序下,党的宣传部门蛮横控制中国媒体,主要是服务于他们的部门利益和个人。党的宣传部门已不再是清水衙门,而是无孔不入地设租寻租、富得流油的肥差。

 

在建设“文明政治”“和谐社会”口号高入云霄的今天,取消中宣部对于中国人民有百利而无一弊,此举将有利于公民意识的培育,有利于和谐社会的建设,有利于减少国家负担,有利于法权威望的树立,有利于中国与国际社会接轨。归根结底,中国究竟是要一个正常的文化市场,还是要一个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中宣部,该是作出选择的时候了。

 

2006-3-1

古怪的中国历史教科书

     历史教科书的问题,近来备受关注,并且已经演化成了一个国际化问题。近年来,我们一直关注日本的历史教科书。日本的教科书我自然是无法看见的,因为我们已经在网络上筑起了新的长城。但我国官方的文章我还是能看见,因为这是主旋律。我们官方批评日本篡改历史教科书,至于是怎么篡改的?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日本的教科书是日本自己的事情。我们去管他做什么呢?这不是干涉别国内政吗?

  后来,又有报道说:美国愿意出面调解中日在教科书上的争端。美国怎样调解呢?就是中日美组成联合考据组,一起来澄清二战时期的那些历史悬案。把中日两国的历史教科书都正本清源。结果,中国又不同意,因为中国的历史教科书是我们的内政,美国无权干涉。我想,美国是二战时期,太平洋战场的主要参战国。又是最大的战胜国,手中一定有很多当时的珍贵史料。帮我们清理这段历史,应该是有一些发言权的。但,事涉主权,我就没有发言权了。

  今年,又有教授撰文批评中国的历史教科书,是在为下一代喂狼奶。惹得“官”怨沸腾,组织了一大帮文人墨客来讨伐该教授。这到是中国常见的现象,只是在21世纪的今天,还会在中国的现实生活中,重现我们都耳熟能详的历史现象,到让我有一些时光倒流的感觉。这也说明,历史和现实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联系。

  因此,评价历史,也不好说就不能用今天的视点看。何况,如果我们不用今天的视点看,我们又怎么能借古鉴今呢?难道我们只能借古鉴古,而借古鉴古对今天的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历史研究还是要借古鉴今,才有现实意义。因此,用现在的视角看历史,也就成了必然的选择。

  批评历史研究,反思中国历史研究。并不是今天才有的事情。其实,网上早就存在,我自己在去年就写了一个帖子《冷血是怎样练成的?》。希望能从宋文天祥和明史可法那里,找出一些冷血的历史文化基因。因此,反思历史,批判历史研究,也不能完全说是袁伟时倡导和发起的。至少,我不是受他影响,而我所接触的民间人士,都广泛对此有思考。何况,这种思考也不仅存在于民间。

  事实上,官方很早就有类似的思考。早在25年前,官方最权威的文件《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里,就有“‘文化大革命’所以会发生并且持续十年之久,除了前面所分析的毛泽东同志领导上的错误这个直接原因以外,还有复杂的社会历史原因。”显然,官方也不讳言,现代中国的一些冷血和动乱,是有其“复杂的社会历史原因。”那么,对这样的“复杂的社会历史原因”展开研究、分析、讨论,应该是和中央保持高度一致的吧?

  现在一些权势人物,利用手中掌握的权力,打击和压制这样的研究,明显是与中央决定对着干,阳奉阴违地执行中央文件。我要按你们的口吻问一句:“你们居心何在?!”

  中国历史研究是古怪的,其研究成果都写进了教科书,因此,历史教科书也必然是古怪的。我很早的时候,就写过一个帖子〈中国历史学家的荒谬〉,对历史学家的荒谬有总结:

  “按中国历史学家的观点,中国的历史其实很简单,主要有三条:

1.凡是推动统一的,就是进步的。反对统一的就是反动的。
2.凡是抵抗外侮的,就是进步爱国的,反之就是反动卖国的。
3.凡是造反的都是革命的。”
  
  现在看来,当时还漏了第4点:凡是扩张了领土的,就是进步爱国的,反之,就是丧权辱国的。

  为什么说是荒谬的呢?因为所谓统一,也可以视为“侵略”。比如秦统一楚时,基于屈原的立场,这个统一就是侵略。那么屈原到底是因为抵御秦国的外侮而成为民族英雄呢?还是要因为抗拒统一而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我们这里显然有一个两难选择。所以,我说历史学家荒谬是有道理的。

  就拿岳飞来说,也有同样的问题。金国的战争为什么就不能视为中华民族的统一战争呢?岳飞抗金就没有分裂国家的嫌疑。如果满族的祖先金国,对汉族的战争不能视为统一战争,那么其后代康熙发动的对台湾汉族的讨伐,又怎么变成了统一战争呢?因此,我总觉得中国历史研究是古怪的,中国历史是由一群古怪的历史学家,随心所欲,任意涂抹而成。当然,奉旨涂抹的可能性更大。

  历史教科书中的另外一个结论更滑稽,就是农民革命推动中国历史发展。无论如何我看不出来,农民革命对中国历史进程有什么本质改变。刘邦起义,推翻了秦王朝,自己坐了龙椅,中国历史有改变吗?朱元璋推翻了元朝统治,自己做了皇帝,把过去的穷朋友一锅烩了。历史有改变吗?没有。中国历史,正是在这样地不断革命流血中轮回堕落。到了晚清,我们与世界列强就有了明显的差距,这个差距虽然表现在经济上、科学上、技术上、军事上,但其本质是思想上的差距。我们闭关自守、故步自封、做井底之蛙。因此,落后就引来挨打,这个落后不但是指军事、科技、经济上的落后,更重要的是指政治上、思想上的封闭落后。

  义和团运动的发生,难道不是有着与“文革”发生一样的,“复杂的社会历史原因”吗?文革已经被中央定性为中国现代史上的一场灾难,义和团运动难道不可以同样定性为中国近代史上的一场灾难吗?为什么那几个写手一定要与中央唱反调呢?

  说中国历史研究的古怪、荒谬的一个根本理由,就是我们的历史学家,从来不愿意站在一个人的角度去看历史,他们总是把目光聚焦到专制君主,或者希望成为专制君主的农民领袖身上,聚焦在专制君主周围,那些奸的奴才和忠的奴才身上。这些人的存在,真的对老百姓的生活有改善吗?

  不从人性的角度看问题,是中国历史学家的通病,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通病。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现代工业文明、现代商业文明,现代人权理念,没有率先在中华大地上生根发芽。这难道还不够我们反省吗?

  历史的血痕还没有淡去,一些文人墨客就试图把它化着一道彩虹,装点在自己头顶耀眼的光环上了,并希望我们的下一代,继续愚昧,在掩埋好他们前辈的尸体后,又擦自己身上的血迹,为了X的利益前赴后继去了。

  我相信,历史不会按这些蹩脚历史学家的期望演进。中国的下一代,在开放的环境中成长,必然会复苏自己本能的人性,而排异掉所谓的历史学家,灌输进他们体内的狼性,我反而到可以期望,吃狼奶的一代,最终能够获得特殊的营养!

失败的先知——祝贺戈尔巴乔夫七十五岁寿辰

不知不觉中,春天来了。春天总是给人以希望,给人以激情。树芽儿吐着嫩绿,微风轻触着脸庞,虽然乍暖还寒,但人们都知道,他们已经告别了严冬的冷酷,告别了极夜的黑暗。脱去了千篇一律厚厚的冬装,姑娘们露出了美丽的身段,小伙子们露出了坚实的臂膀,孩子们在草地上欢笑嬉闹,老年人沐浴在阳光下自由地呼吸。我惬意地走在大街上,突然想起,原来,今天是米哈伊尔·谢尔盖耶维奇的75岁生日。
  
   “胜利者是不受指责的。”这是斯大林的一句名言。是的,作为胜利者,无论他手上沾满多少无辜者的鲜血,无论他多么残暴邪恶,无论他干过多少肮脏的、见不得人的勾当,只要他是胜利者,他就会被人热情歌颂、顶礼膜拜。而一切的卑鄙龌龊,都可以被抹杀掉,对这些胜利者来说,卑鄙就是一张无可替代的通行证。可是,失败者就不同了,一个失败者无论具有多少美德,总有聪明人会对他们大家嘲讽,甚至唾骂。对,对某些人来说,对失败者落井下石是件最快乐的事,既安全,又实惠,还能显示自己的聪明才智。对胜利者就不能这样了,那可是有风险的。
  
   多年以来,我听够了来自世界各个角落里的“聪明人”对米哈伊尔·谢尔盖耶维奇的咒骂与讥讽,特别是在我们这个至今仍把8亿农民当作“二等公民”歧视,电视上的人物总是拖着大辫子、口里喊着“吾皇万岁万万岁”的文明古国。大概是因为历史久远的原因吧,这个国家的聪明人特别的多。在这些聪明人的眼里,居然有个人从被人喊着“万岁万岁万万岁”的高位上跌落下来了,不是被宫廷政变推翻的,而是被他自己缔造的改革吞噬的。特别令聪明人感到不可原谅的是,他手里虽然掌握着足以消灭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武装力量,却始终不肯用它来对付自己的人民,也不肯用它来对付自己的反对者。这简直是太离奇了,这个头上顶着一幅世界地图的人,竟然眼睁睁地看着世界从他的掌握中失去,最后竟然沦落到和普通人一样靠拍广告谋生。所以,各式各样的咒骂倾泻在这个年逾古稀的人头上,“叛徒”、“西方走狗”……最轻的,也是“傻瓜”,“白痴”……
  
   可是,米哈伊尔·谢尔盖耶维奇就是这么一种人。尽管他曾经无可争辩地君临世界上最大的帝国,尽管他一个命令就可以使全世界毁灭十几次,尽管他掌握着世界上最令人生畏的秘密警察力量,尽管他动动小指头就可以让任何一个反对者尸骨无存……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成为世界上最随心所欲的人,什么权力,财富,地位都不在话下。甚至,他还可以篡改历史,把自己描绘成一个完美无缺的圣人。可是,就是这么一个人,当他拥有了这一切时,却发自肺腑地说:“不,再也不能这样生活下去了。”
  
   “不,再也不能这样生活下去了。”所以,他要给人民以自由,他自己造了自己的反。和那些最终成为“胜利者”的“领袖”、“导师”、“舵手”、“伟人”们不同,他的马克思主义手电筒不是只照着别人,而是照向自己。他要给人们自己选择自己政府的权力,自己却无可奈何地失掉了权力;他要给人民以说真话的自由,自己却从被讴歌的领袖变为被咒骂的罪人;他要让人民知道这个世界的真实状况,自己却因为打破了多少年来约定俗成的规矩而失掉了特权;他要给人民拥有自己财产的权利,自己却沦落到靠卖书和演艺谋生……真不可思议,他竟然还是那么乐观。
  
   毫无疑问,戈尔巴乔夫是一名失败者,他没有实现赋予社会主义新的生命力的宏伟目标,也没有建成一个“人道的、民主的社会主义”的新苏维埃联盟。相反,原有的帝国却分崩离析了,资本主义丑陋的一面在占世界六分之一的土地上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可是,这全都是他的过错吗?那种沾满了无辜者鲜血的制度早就背离了它的理想,它早就死了。是马基雅维里主义杀害了它。当1918年用暴力摧毁了俄国历史上第一个自由选举出的立宪会议时,这个理想就中了第一颗致命的子弹;同一年,当可怕的红色恐怖催生了杀人如麻的契卡时,这个伟大的理想又一次惨遭屠戮;当1929年通过暴力驱赶农民加入集体农庄、把农民当作原始积累的剥夺对象,导致几百万农民饿死时,这个伟大的理想再一次惨遭亵渎;当1937年、1938年大清洗的恐怖笼罩着俄罗斯大地,人们互不信任、争相告密时,这个理想已经濒临死亡;当1939年和希特勒握手言欢、签署肮脏的《苏联-德国秘密条约》,和法西斯匪徒共同瓜分世界时,这个理想就彻底地死了,只剩下一具官僚国家的尸骸。但多少年来,制度的主宰者们,尽管他们自己都不信这个理想还活着,却努力装作理想还没有死的样子,为它涂脂抹粉、乔装打扮,操纵着它,如同行尸走肉般地继续恐吓着那些可怜的臣民,控治着他们的灵魂。
  
   毫无疑问,戈尔巴乔夫是一名失败者,他没有阻止住帝国的坍塌,他拱手送出了帝国的殖民地、卫星国,让这个世界上最令人生畏的帝国实力骤减。可是,这全都是他的过错吗?凭什么一个国家的强盛,要建立在对其他国家的无耻掠夺上?凭什么一个民族的尊严,要建立在别的民族的耻辱上?凭什么一个阵营的“团结”与“友谊”,要建立在铁与血的恐惧上?凭什么解放全人类的真理,要建立在古拉格群岛上?
  
   毫无疑问,戈尔巴乔夫是一名失败者,他背叛了催生他的那个制度,脱离了抬举他的那个集团。而这些人摇身一变,居然夺走了他的果实。可是,这全都是他的过错吗?面对一大群毫无信念与理想,随时准备出卖同志、改变信仰、攫取利益的投机者,还有一大群满足于“人上人”生活、拒绝任何威胁自己利益的既得利益者,只有他孤身一人如同堂·吉柯德般与风车作战。
  
   毫无疑问,戈尔巴乔夫是一名失败者,他不但失去了权力,也失去了威望。他没有能够把苏联带出危机,反而因为改革的步骤失当而导致全面的混乱,随之而来的是国家解体;他提出了“全人类的利益高于一切”的思想,超越了狭隘的阶级利益、国家利益,结束了冷战,而冷战的对手美国则为自己赢得了冷战而趾高气扬——这真是全人类的悲剧。也许直到人类为自己的自作聪明付出惨痛代价的那一天,人们才会意识到这个叫米·谢·戈尔巴乔夫的人曾经为人类提出了另一种选择。
  
   不能说戈尔巴乔夫是个道德上完美的人,他来自于催生他的那个制度,所以他带着鲜明的旧制度的烙印和瑕疵。例如,他曾经下令耗费巨资建造豪华的福罗斯国家别墅,也曾经象一切独裁者那样对没有领会自己意思的手下进行羞辱。谁都知道,名义上的“国家别墅”不是给国家名义上的主人享用的,而是供国家名义上的仆人使用的。是的,在那个制度下,这一切都太平常,太正常了。戈尔巴乔夫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他身上和我们一样,同时具有魔鬼的残忍和天使的圣洁,同时具有私欲的阴暗和人性的光辉。在面临抉择的时候,他也曾犹豫过、动摇过,但最终他义无返顾地选择了光辉和圣洁。这就是先知先觉和芸芸众生的区别。
  
   如今,戈尔巴乔夫
的名字在自己的国家里已经渐渐被人淡忘,很多年轻人已经记不起有这么个曾经改变了历史的人了。他们路过卢比扬卡广场时已经不再象他们的父辈那样感到阵阵恐惧,他们对任何一个政客也不再心存敬畏,他们似乎不知道这是一个叫做戈尔巴乔夫的人带来的。这似乎有些不公平,但一个真正的人却并不在意自己是否被人惦记。夸父虽渴死于求索之途,但太阳已在东方微笑;普罗米修斯虽吊悬于崖峭,但火种已亮点人间。戈尔巴乔夫并不仅仅属于俄罗斯,他属于全人类。戈尔巴乔夫也许不是一个成功的统治者,但我坚信他早晚会被人们奉为伟大的先知先觉。他使得我们知道,原来还有一种人,他们不象我们这些庸人一样用良知做代价追求权力、财富和地位,而是颠倒过来,用那些去追求良知。尽管布鲁诺捍卫日心说的时候被当作异端烧死,但历史会证明谁在捍卫真理。历史会裁决这一切,它可以剥去一切暴君的伪善,也可以还原一切殉道者的圣洁。
  
   “对于您的敌人、对手、那些背叛您和阻碍您将所设想的事情进行到底的人,你原谅吗?”一天,戈尔巴乔夫任总统期间的助手安德烈·格拉乔夫问道。米哈伊尔·谢尔盖耶维奇先是沉默了片刻,然后微笑着回答:“一般而言,原谅应当是上帝的事情。我可是已经几乎……”先知抬起头凝视着天空,似乎在喃喃自语:“几乎是那儿的人了……”
  
   雅可夫·伊万诺维奇·布尔什维科夫
   二○○六年三月二日~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