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平教授评刘晓波案件:纯粹是一个言论治罪

 

江平教授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前校长江平先生日前在一次会议上为刘晓波先生呼吁,抨击中国政府以言治罪。

江平教授说:我听了刘晓波的案件,我觉得纯粹是一个言论治罪案,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东西。我们国家在言论治罪这一点上一直都有传统,而这个传统如果今天我们仍然让它这么样下去,有正义感的人没有任何的态度可以表示的话,这个问题就很严重了。或者说我们这些搞法治治国的人,我们在这点上,还让它听之任之,一点正义的声音都没有,我觉得这是很危险的。

江平认为:从我们国家现在的情况来看,我是觉得中国的法治处在一个大倒退的时期,或者说我们的法治建设、司法改革、政治改革都处在一个大倒退的时期。这是我所感觉到的第一个想法。

江平教授最近出版了两本书,《我所能做的是呐喊》、《私权的呐喊》,江平说: 我想用“呐喊”这个字,也说明了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既要敢于斗争,又要善于斗争。我觉得在现今中国法治建设的情况下,把这两个东西很好结合起来,我始终在思考,这是一个很难的问题。要么你是善于斗争而不敢表态,或者你敢于表态,有时候又失去分寸。因为中国的法治建设最根本的问题是党的领导的问题,是中国政治制度的基础,政治制度不改革,其他一切都不能改。政治制度不改革,你的法治、你的司法改革、你的任何东西都没有太大的成就。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你动不动弄不好就容易“踩着线”、跨过禁区。所以如何在中国的情况下能够把这两个东西很好结合起来,既要敢于斗争,又要善于斗争,这是一个很艰巨的任务。

但是江平教授还是坚信中国有前途,倒退是暂时的。他说:我相信中国一定会有光明的未来,世界大势所趋,世界人权也好、民主也好、自由也好,这是一个不可阻挡的趋势。全世界的人都在往前走,我们倒退只是一个暂时的,或者说某些人就在他在位的这些时间,他能够为所欲为,但是等他下台了,他就没有地位了,我相信这是真的。

江平教授是中国体制内少见的良心学者,他在1989年为抗议当局悍然屠杀和平请愿的学生而辞去全国人大法制工作委员会副主任的职务。有网友说:看来江平教授的法治精神,也看到了“法大教授”的领导风范!江平教授犯上直言的风骨与不久前因刘晓波案为当局背书的高铭暄、陈卫东等御用学者的媚态形成鲜明对比。

曹钦荣:白色恐怖受难者之死──“红白”、“统独”之间!

今天,讯息何其多,一位台湾1950年代白色恐怖受难者之死,不会引起社会注目吧!但是他于2005年出版的700多页著作《回忆,见证白色恐怖》(上、下册)逐渐成为认识台湾白色恐怖历史不可忽视的一部书。这位作者陈英泰,今年1月19日离开人世,1月30日的告别式现场将发送第二部著作《再说白色恐怖》──陈英泰来不及亲眼看到它出版。

1950年陈英泰任职于台湾银行时被捕,与空难过世的中央银行总裁许远东,都是曾经涉入白色恐怖事件的银行界人士,陈英泰或许有机会成就辉煌的事业,成为台湾一位出色的央行总裁,但是他的人生走向另一条忠于自己生命情调的道路。他生前的最后周末,分别出席台湾真相与和解的论坛以及戒严时期白色恐怖转型正义的座谈会。两场讨论会我都在场,内心总是暗地钦佩他坚毅的精神,他是孤独的,却令人尊敬。

他,一位目睹228事件的年轻人,自承当时参加中共在台湾地下党,是为了推翻国民党腐败政权,被捕判刑后进出恶魔岛(绿岛)两次、安坑军人监狱,经历绿岛狱中再叛乱案、安坑军监再叛乱案,两案共有29位台籍和中国籍政治犯被枪决,包括一位新竹女中学生傅如芝。陈英泰12年牢狱,多次与死神擦身而过。晚年为了见证她/他们那个世代(包括李登辉前总统)对台湾的理想热情,用笔忠实的纪录许许多多的难友故事,如果英雄是属于她/他们的世代,今天书写1949年大历史时,却彻底遗忘了那个「素朴革命」失败的世代,她/他们连「以失败者为荣」的述说都不可能。

陈英泰生前孜孜矻矻地书写,身体力行,说到做到他常常说的:「我能做的就是让历史真相能够被大家知道,为台湾社会转型正义做一点事。」他为了难友寻求国家「补偿」,戮力以赴,协助原住民难友申请「补偿」,尽心尽力,少有人知。他秉持传递历史真相的精神,著书、建立部落格,为了见证公义。

他出狱后生存挑战一波接一波,他的内心深处始终不断与他年轻时的原初理想搏斗吧!顶着被社会戴上的「红帽子」(匪谍、共产党)奔波于贸易工作,两岸开放后也曾经参访中国,为了女儿能到中国留学,陪女儿到香港应考,其实女儿是想去美国留学的。

2005年上半年一天早上,他来电说:「你对报纸报导连战到中国和平之旅有什么看法?」思索片刻,我的回答是:「国共两党应该先为许多本省、外省籍在白色恐怖受难的人道歉,还受难者历史公道!」陈英泰在电话中沉默良久,似有同感。当时我相信他是在为许许多多难友提出「历史正义」的疑问──无数被掩埋的死难者、先行者的形迹都在陈英泰的书中一一浮现!或许他也在对正在发生的历史与台湾社会发出最深层的疑问──到底228之后,在国共惨烈斗争下,以理想大义牺牲的人,在马场町、六张犁、绿岛13中队,他们为何而死,他们曾经存在世间的精神意义何在?一位无期徒刑的受难者曾经对我说:「我们当时是抱着不是死就是生的精神,现在看以前,我们好像两个党的猎狗,他们咬到肉、取得权力之后,我们被弃之不顾,最好没有人知道那段历史,如果我是有权力的人,我要好好整理那些六张犁的墓园。现在,年纪大了,也没有力气,说不赢那些有权力的人,但是,如果社会能更平等,仍然是我的人生信念。」

今天,以民族大义为重「血浓于水」定义牺牲者的说法不在少数,无数动人生命所留下无数血泪故事,如果单一性的定义她/他们在历史中的地位,将使得那个英雄时代更加难以人的同理心来理解。曾经,与陈英泰讨论他所写的纪录和出土档案的比对,他也一一看到被枪决者的「寸前直后」(陈英泰描述枪决前后用词)档案照片,那一剎那,他神色黯然,户外阳光探进一丝期盼,他的书势必要尽快出来,用以反证档案里的官方说法。这些年,他感叹在台湾探索「历史真相」、处理「转型正义」,如此缓慢。

有一次,他谨慎的对我说:「我是两边都没有祖国的人!」是「无政府主义」者的想象,对两岸政府现实政治的失望、对历史正义的绝望,或是政治信仰的哲学质问?这或许是一个1920-1930出生在殖民地的台籍受难者世代,不断在人生中孤独追寻的问题:「祖国」是什么?我是谁?生命中一再幻灭的祖国想象,直到生命终点仍然在遥远处呼唤!他走向人生最后的阶段,过去信仰是否幻灭,叹今日受难者集体声音微弱,她/他们的世代的祖国在哪里?想象的「祖国」如果是一个充满公义和尊重人类精神价值的国家,我但愿是那样的国度公民?

陈英泰晚年常常提出来的疑问:「如果我们是尊重人权的国家,那么,一定要作转型正义的工作吧!」他走了!我们如何认识20世纪后半叶台湾白色恐怖里的「红、白」受难者生命对我们的意义;今日,反思从「统、独」两边到中间有多少政治文化光谱,集体找寻、创造「美丽台湾」共同体的缤纷色彩,这些疑问都要由我们后继者来解答。

(曹钦荣  绿岛人权纪念园区规划者)

秦宫非:2009年,八零后“草泥马一代”之兴起

2009年4月24日,《纵览中国》发表了《清华“鸟人姚遥” 我们与你根本对立》的文章,作者古川在文中说:“‘鸟人姚遥’的《少年中国》,其副标题还叫‘“鸟巢一代”解读2008年中国与世界’。作者把八零后称为‘鸟巢一代’。实际上,我与‘公民姚遥’都是八零后,但我们都不愿意被称为‘鸟巢一代’,更愿意被称为‘草泥马一代’。”这是八零后作者第一次自称为“草泥马一代”。

说到“草泥马一代”,不得不先说一下“草泥马”。“草泥马”一词最早是在2009年年初出现的。当时,中共当局发起了一场整治互联网“低俗”之风的专项行动。网民为了避开中共当局的网络审查,而将“肏你妈”替换为“草泥马”。

不仅如此,为了表示对中共当局的恶搞与嘲讽,有网民甚至还制作了视频《马勒戈壁上的草泥马》以及童声合唱《草泥马之歌》。这首《草泥马之歌》的歌词为:

在那荒茫美丽马勒戈壁,
有一群草泥马,
他们活泼又聪明,
他们调皮又灵敏,
他们自由自在生活在那草泥马戈壁,
他们顽强勇敢克服艰苦环境。

噢,卧槽的草泥马!
噢,狂槽的草泥马!
他们为了卧草不被吃掉,
打败了河蟹,
河蟹从此消失草泥马戈壁。

在这首歌中,“草泥马”是脏话“肏你妈”的谐音;“马勒戈壁”是脏话“妈了个屄”的谐音;“卧槽”是脏话“我肏”的谐音;“狂槽”是脏话“狂肏你妈”的谐音。

然而,这样一首脏话连篇的歌,却受到网民的热烈追捧:搜索“草泥马之歌”,在谷歌(google.com)可以获得1,090,000条结果;在百度(baidu.com)可以获得69,300条结果;而搜索“马勒戈壁上的草泥马”,在谷歌(google.com)可以获得34,200条结果;在百度(baidu.com)可以获得82,100条结果。

正是《马勒戈壁上的草泥马》与《草泥马之歌》的出现,一时之间导致“草泥马”一词在网络世界的流行。如果搜索“草泥马”,在谷歌(google.com)可以获得3,130,000条结果;在百度(baidu.com)可以获得1,720,000条结果。

从这首歌中也可以发现,“草泥马”流行起来的原因,是为了打败“河蟹”。而“河蟹”是“和谐”的谐音。这就是说,“草泥马”是对中共当局的恶搞与诅咒,也是对中共这个后极权主义政体的反抗。

对此,中共当局也十分明白。其网络监控部门立即发出通知:警告“草泥马”相关内容不得进行任何推荐和炒作,因为“目前该事件已上升到政治高度,境外媒体炒作该事件为网民与政府对抗”。为了执行中共当局的指令,淘宝网在“每周质量报告”中要求:“我们严禁在商品信息、社区论坛等处,发布包含诸如‘草泥马、泥马等十大网络神兽’(包括其谐音)此类低俗词语的信息。上周我们对此进行了严厉的打击,同时我们也再一次重申淘宝网将不断的加大整顿力度,查处一切低俗商品及信息。共处理此类商品312件。”

那么,为什么要将八零后一代称为“草泥马一代”呢?因为这一代人的代表人物韩寒,已经被公认为是一只“草泥马”。文化评论家王晓渔在《公民韩寒和小偷郭敬明》中就说:“韩寒是一只生猛的草泥马,与其他草泥马一起维护个人的权利。”也正如古川所说,八零后一代也愿意自称为“草泥马一代”,他们在文章中经常使用“草泥马”,来表达他们对中共当局的不满与愤怒。

而八零后之所以会成为“草泥马”,是因为他们的特殊经历。他们的祖父母,曾经追随共产党参加革命,然而却在革命胜利以后,在“反右”、“文革”等一系列运动中被斗得死去活来,有的甚至因此丧失了生命。他们的父母,出生长身体时遭遇饥荒,读书上大学时遭遇知青下乡,回城生孩子时遭遇计划生育,步入不惑中年时遭遇下岗,年老养老时遭遇强制拆迁。他们的哥哥姐姐,好不容易上了大学,成为天之骄子,却在“六四”中遭遇屠杀。而他们自己,要上大学时遭遇高校扩招,他们不再是天之骄子;要工作时遭遇停止分配,他们要自己找工作;要买房时遭遇房价飙升,他们只能蜗居;生孩子时遭遇毒奶粉,他们的后代成为“结石宝宝”。如果他们出生在农村则更为悲惨:他们一出生时,父母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外出打工,做一个备受歧视的“农民工”;他们还未长大成人,就不得不跟随父母的道路,成为二代“农民工”。可以说,八零后一代是被中共当局剥夺最为严重一代。正是祖父母的经历、父母的经历、哥哥姐姐的经历以及他们自己的经历,使他们很容易向中共当局大吼“肏你妈”,而成为“草泥马一代”。

2009年,正好是八零后一代开始纷纷进入虚岁三十之年,他们中年龄最大的(1980年出生的)正好虚岁三十岁,最小的(1989年出生的)也满了二十周岁。古语讲“三十而立”。我们欣喜地看到,在2009年的众多事件中,八零后“草泥马一代”已经兴起。

2009年3月6日,1985年出生的王帅,因为在网上发了“河南灵宝老农的抗旱绝招”的帖子,而被河南灵宝公安局跨省抓捕,遭遇了一场8天的牢狱之灾;

2009年5月10日,1987年出生的邓玉娇,因反抗被强奸而将湖北巴东县野三关镇招商办主任邓贵大刺死,引发轰动海内外的“邓玉娇抗暴事件”;

2009年6月3日,1986年出生的陈杨,因为在重庆发起悼念“六四”文化衫烛光活动而被重庆市谢家湾派出所以查暂住证为借口抄家,并被以妨碍公务、辱骂、打伤警察等构陷罪名,随后又被重庆市公安局劳教委决定劳教一年;

2009年6月15日,1989年出生的薛明凯,因为在网上加入了中国民主党,被深圳市宝安区检察院以涉嫌“颠覆国家政权罪”逮捕。随后又在2010年被深圳市中级法院以“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18个月的有期徒刑;

2009年8月21日,1980年出生的刘逸明,因为在网上发帖认为杭州飙车案出庭受审者系案发现场当事主角胡斌的替身,而被湖北鄂州警方以“散布谣言”为名行政拘留10天。

此外,在2009年前后,还有一些事件与“草泥马一代”有关:

2008年7月1日,1980年出生的杨佳,因为遭受上海警察的不公正对待而冲进上海闸北区公安局,将六名警察刺死、四名警察刺伤,成为轰动海内外的“杨佳抗暴事件”;

2008年12月9日,刘狄、曾金燕、刘逸明、古川等八零后成为《零八宪章》首批签署人;

2010年1月6日,香港八零后发起4日3夜的反高铁“苦行”,以26步一跪的方式由上水至中环(26步寓意香港高铁全长26公里),之后在立法会门外通宵留守,翌日继续“苦行”,直至财委会完成拨款审议;

2010年2月2日,1981年出生的周曙光,获得美国国务院举办的关于民主定义的推特微博竞赛冠军。其对民主的定义为:“民主就是独立的个体和独立的组织在文明社会中使用除暴力外的透明手段争取利益最大化的过程中逐渐完善的游戏规则。民主就是在人们逐步朝向完美的进程中一系列的游戏规则,在一个公民社会里的独立个体和组织,藉由透明和非暴力的手段寻求将利益最大化。”

从上面这些事件中可以发现,八零后“草泥马一代”已经兴起。受到剥夺最为严重的八零后,已经不愿意生活在谎言中,不愿意继续论为奴隶,更不愿意继续被中共当局剥夺侵害,所以他们热切地向中共当局发出“肏你妈”的吼声,期望立即结束其暴政。正如著名艺术家艾未未先生所言:“韩寒这一代人或者他所代表的这些人是旧时代的掘墓人。”

陈子明:中国大陆民主运动六十年(上)——《民主运动在中国》导论

本文旨在讨论民主运动的涵义、中国民主运动的源流以及六十年来中国大陆民主运动的基本脉络。

一、民主运动概述

词典上与本文相关的“运动”定义是:政治、文化、生产等方面有组织、有目的而声势较大的群众性活动。民主运动是政治方面的群众性活动,或者说是一种政治运动。

“运动群众”与“群众运动”

群众性活动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掌权者鼓动乃至强迫实施的集体性活动,一种是由民众自己动员、组织起来的集体性活动。我们把前者称为“运动群众”,后者称为“群众运动”。

强迫实施人口迁徙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强迫农民和市民吃大锅饭的“公共食堂运动”,从民营资本家口袋里压榨出“抗美援朝”战争经费的“五反运动”,把上千万民众打成专政对象的“清理阶级队伍运动”,都是“运动群众”的例子。毛泽东时代的绝大部分“运动”,都属于“运动群众”。邓小平时代想要开展“反自由化运动”,但是群众不买账,开出高价也搜罗不到几篇批判文章,这就说明“运动群众”已经不大行得通了。

王海光最近撰文揭示的1950年贵州各地的“反征粮”“民变”,(注1)高王凌笔下“大跃进”时期全国许多地方农民的“瞒产私分”等“反行为”, (注2)文革高潮时期临时工与合同工的组织“全国红色劳动者造反总团”争取同工同酬,争取享有与正式工人平等的工资和福利待遇的斗争,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群众运动”。但这些运动还算不上是政治运动。

“群众运动”可以分为社会运动和政治运动。前者以改变已有的社会价值趋向、特定的利益分配格局以及僵化的社会生活习俗为目标,后者则以改变政体即强制性的价值分配系统的模式和程序为目标。或者说,前者涉及谁多分一点,谁退让一点;后者涉及由谁来分配,怎样分配。

在民主政体建立之前,许多社会运动都带有政治运动的意味,或者最终会转化为政治运动。例如十九世纪的英国,工人争取经济权利的斗争转化为宪章运动;又如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波兰,工人争取经济权利的斗争转化为“团结工会”运动。在民主政体建立之后,大部分社会运动并不需要对政体作出大的变动,在现有的政治框架下就可以取得成果。例如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以来的一系列“新社会运动”——争取男女平等的女权运动、反对种族歧视的民权运动、环保运动、同性恋权利运动等。

以民主为目标的政治运动

在政治运动的范畴内,既有争取民主的运动,也有反民主的运动。后者的例子有德国的纳粹运动。在希特勒上台以前,纳粹运动是一种在野的群众运动,但它的目标是实行法西斯主义的独裁专制。波普曾经把法西斯主义政党通过选举取得执政地位称为“民主的悖论”。因此,群众运动天然合理论是错误的。

列宁曾说过:“没有革命的理论,就不会有革命的运动。”(注3)从列宁的话中我们想引出两个意思。首先,是关于理论与运动的关系。没有民主的思想、民主的理论,就不会有民主的运动。中国的民主运动,是兴起于民主学说引进中国之后。显然,太平天国不是民主运动,义和团也不是民主运动。

其次,是关于革命与民主的关系。尽管民主运动有时也会呈现为革命的方式,譬如法国大革命,俄国二月革命,晚近苏东国家的“天鹅绒革命”、“橙色革命”,以及中国的辛亥革命;但中国20世纪的大多数“革命运动”与民主运动是两股道上跑的车,根本不是一回事,诸如所谓“新民主革命运动”、“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运动”。李慎之指出,“一二九一代”的中国青年曾有不少人把“革命”认作民主的朋友,却没想到他们是冤家对头。“革命运动”的熊熊烈火,来自对自由民主价值观的焚烧(包括自我焚烧)。李慎之说:“我们那一代人花了一生时间呼喊‘民主与革命’,革命倒是席卷中国大地,而何谓‘民主’,我们这代人终其一生也未弄清其内涵。”(注4)显然,中国民主运动的挫折,与民主理论的欠缺(包括对民主与革命关系的误解)有着直接的关系。

我们所说的民主运动,是在民主思想指引下以建立和完善民主制度为目标的国民运动。这里包含三层意思:第一,是民主思想指引下的运动,不是其他思想所导致的运动。反满运动、排外运动、非基(督教)运动,都曾经是很有声势的群众运动,但不是民主运动。第二,是以建立和完善民主制度为目标的政治运动,不是以争取特定阶级或阶层的利益为目标的社会运动。要求建立工会的政治性罢工是民主运动,要求增加工资的经济性罢工就不是民主运动。第三,是有群众基础的、有一定规模的活动,不是孤立的、个人的、偶然性的行为。它可以是只有一部分国民参加的运动,如清末民初的绅权运动;也可以是全民或多数市民参与的运动,如八九民主运动。

我们把世界上的民主运动分为两类:前一类的目标是建立民主政体,因此可以称为民主化运动;后一类的目标是完善民主制度,因此可以称为民主改良运动。美国1960年代的“民权运动”,就属于民主改良运动。而中国的民主运动,至今还没有超出民主化运动的阶段。

中国的民主化运动(以下一般简称为民主运动),又可以分为前后两截。前面的半个多世纪是在专制体制下的民主运动;后面的六十年是在极权体制下的民主运动。从世界范围来看,极权体制下的民主运动比专制体制下的民主运动要更加困难,因为极权体制是专制体制登峰造极之作,它对民主运动的镇压要比其前辈更加严密和残酷。

民主运动的样式包括:广泛的舆论宣传和社会动员,群众性的游行、集会、示威、罢工活动,结社与组党,竞选活动,以及在特殊条件下的起义和革命。按照西塔尼?塔罗的说法,民主运动是一种“以潜在的社会网络和使人产生共鸣的集体行动框架为基础,能发展出对强大对手保持持续挑战力的斗争政治事件”。“斗争性集体行动形式之所以不同于市场关系、游说或代议制政治,就在于它们使普通民众与对立者、社会精英或当局发生对抗。它们之所以有力量,是因为它们挑战掌权者,制造团结,在特定的人群、条件和民族文化背景下具有重大意义。”这种运动“包含根据经验得出的四个特性:集体挑战、共同目标、社会团结和持续互动。”(注5)

中国民主运动的源流

中国民主思想与民主运动的先行者梁启超说:“(康)有为当中日战役后,纠集青年学子数千人上书言时事,所谓‘公车上书’者是也。中国之有‘群众的政治运动’实自此始。”(注6)从“公车上书”到中华民国宪法颁布,我们把这五十多年的中国民主运动分为四个台阶:绅权运动,国民运动,人权运动,宪政运动。

中国民主运动刚刚起步时,是以新旧绅士为参与的主体。用梁启超的话来说:“今之策中国者,必曰兴民权。兴民权斯固然矣,然民权非可以旦夕而成也。……欲兴民权,宜先兴绅权。”(注7)绅权运动的根本目的,是以时人心目中的绅权自治和参政为手段,达到国家现代化即“富国强兵”的目的,而其在政制上的具体目标,则经历了由变法到立宪的两个阶段。在第一阶段,变法维新派希望在保存王权的情况下,容纳主张变法的绅士阶层参政,形成一种王权与绅权的共治。第二阶段肇始于日俄战争,君主立宪的日本战胜了沙皇专制的俄国,《东方杂志》欢呼道:“大哉日俄之战,岂非天意示其趋向而启中国宪政之萌芽乎?”(注8)梁启超在《立宪法议》中说:“世界之政体有三种:一曰君主专制政体,二曰君主立宪政体,三曰民主立宪政体。”他在民国建立前后的言论一再表明,君主立宪也好,民主立宪也罢,关键是要在中国实行立宪政体。

绅权运动尝试了民主运动的各种方式,从最传统的公车上书,到最激烈的武装起义。在早期阶段,运动的方式主要是宣传、教育、启蒙性质的,例如办报纸,开学堂,组织学会等;在后期阶段,运动的方式转向政治参与,直接向政府施压,带有更多的制度建设的意味。可以说,绅权运动开启了此后一个世纪中国民主运动几乎所有的样式。由于反满民族主义者与立宪民主主义者的协同动作,推翻了满清统治,建立了亚洲第一个共和国——中华民国。由于民国初年难以避免的政坛乱象,袁世凯等保守派企图向君主专制政体开倒车,袁世凯死后则进入了军阀擅权时期。

当中国的绅权运动蓬勃开展之际,世界的民主化潮流已经从绅权民主转向大众民主。十九世纪后半期,欧美国家的选举权从富人逐渐扩展到全体成年男子,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妇女也获得了选举权。这个潮流随即影响到中国。以五四运动为标志,青年运动、妇女运动、工人运动、农民运动渐次展开。梁启超在《欧游心影录》中检讨说:从前有两派爱国人士,各走了一条错路。甲派(指梁自己的一派)想靠国中固有的势力,在较有秩序的现状之下,渐行改革。谁想这主意完全错了,结局不过被人利用,何尝看见什么改革来。乙派(指孙中山一派)要打破固有的势力,拿什么来打呢?却是拿和他同性质的势力,说是打军阀,打军阀的还不是个军阀吗?说是排官僚,排官僚的人还不是个官僚吗?两派有个共同谬见,都是受了旧社会思想的锢蔽,像杜工部诗说的:“二三豪杰为时出,整顿乾坤济时了。”哪里知道民主主义的国家,彻头彻尾都是靠大多数国民,不是靠几个豪杰。(注9)梁启超指出:“政治轨道是要把政治建设在国民意识之上。想引他上轨道,除了市民的群众运动外没有别条路。”(注10) “政治运动者,国民中一部分,为保存国家及发展国家起见,怀抱一种理想,对于政治现象或全体或局部的感觉不满足,乃用公开的形式,联合多数人继续协同动作,从事于宣传与实行,以求贯彻政治改革或政治革命之公共目的,所采之一种手段也。”(注11)

可惜的是,梁启超倡导的国民运动,很快就被由共产国际输入的国民革命运动所取代。受最新世界潮流的影响,五四以后的梁启超、孙中山都向往直接民主,而对代议制民主采取否定态度。这就导致中国更年轻的一代(无论是国民党人还是共产党人)倒向列宁所号称的“新式民主”——“无产阶级民主比任何资产阶级民主要民主百万倍;苏维埃政权比最民主的资产阶级共和国要民主百万倍。”(注12)这种“新式民主”实际上是“新式专制”,斯大林实行计划经济和克格勃专政后,更沦为“极权专制”。

虽然《青年杂志》创刊号发表的陈独秀《法兰西人与近世文明》一文把“人权说”列为“近世文明之特征”之一,但是在五四时期,“人权”并没有与“德赛二先生”获得同样的声誉。时人把民主与科学视为争“国权”的利器,而把争“人权”视为第二位阶的目标。国民党实行“党在国上”的“训政”之后,践踏人权问题日益凸显出来。正如胡适所说:“无论什么人,只须贴‘反动分子’‘土豪劣绅’‘反革命’‘共党嫌疑’等等招牌,便都没有人权的保障。身体可以受侮辱,自由可以完全被剥夺,财产可以任意宰割,都不是‘非法行为’了。无论什么书报,只须贴上‘反动刊物’的字样,都在禁止之列,都不算侵害自由了。无论什么学校,外国人办的只须贴上‘文化侵略’字样,中国人办的只须贴上‘学阀’‘反动势力’等等字样,也就都可以封禁没收,都不算非法侵害了。”(注13)胡适、梁实秋等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发表文章抨击“训政”、“党治”,罗隆基提出了三十五条“目前所必争的人权”。(注14)这些文章先是发表在《新月》月刊上,后来编为《人权论集》出版。罗隆基当时就预言,“目前留心国事的人,大概把视线都集中在”“自相残杀的内战”;“百年后读史者,翻到民国十八年这几页史的时候”,“一定重视”“胡适其人”推动人权运动“这样一段故事。”(注15)

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的成立,可以认为是人权运动的一个小高潮。1932年12月18日,上海《申报》刊出了宋庆龄、蔡元培、杨杏佛、黎照寰、林语堂等人以筹备委员会名义发表的《发起中国民权保障同盟宣言》,声明同盟的目的:(1)为国内政治犯之释放与非法的拘禁,酷刑及杀戮之废除而奋斗;(2)予国内政治犯以法律及其他之援助,并调查监狱状况,刊布关于政府压迫民权之事实,以唤起社会之公意;(3)协助为结社集会自由、言论自由、出版自由诸民权努力之一切奋斗。12月29日,中国民权保障同盟在上海华安大厦召开成立大会。临时执行委员会由宋庆龄、蔡元培、杨杏佛、林语堂四人组成。宋庆龄任主席,蔡元培任副主席,杨杏佛任总干事,林语堂任宣传主任。次年1月17日,上海分会成立,宋庆龄、蔡元培、杨杏佛、林语堂、伊罗生、邹韬奋、陈彬和、胡愈之、鲁迅九人任执行委员。1月31日,北平分会成立,胡适、成舍我、陈博生、徐旭生、许德珩、任叔永、蒋梦麟、李济之、马幼渔九人为执行委员,胡适任分会会长。该同盟是一个统一战线组织,参与者既有国民党开明人士如蔡元培,又有自由派知识分子如胡适、林语堂,还有第三党的杨杏佛,以及中共地下党员及同情分子宋庆龄、胡愈之、鲁迅等人。由于内部的政治分歧导致胡适被开除,更由于外部的压迫(总干事杨杏佛被暗杀),中国民权保障同盟在半年后即告解体。

根据孙中山一手制定的《国民政府建国大纲》,“建设之程序分为三期:一曰军政时期,二曰训政时期,三曰宪政时期”。(注16)因此,国民党内的一些派系如孙科的“太子派”,在“九一八事变”后,即要求速开党禁,结束训政,筹备宪政。“七七事变”后,国家处于危难之际,国民政府放开了一些政治空间,国社党、青年党、第三党、民主政团同盟等陆续登上政治舞台,这些国共两党之外的“第三势力”成为推动宪政运动的主要力量。黄炎培、张君劢、左舜生、梁漱溟、章伯钧等人领导的民主政团同盟在其政治纲领中提出了“政治民主化,军队国家化”。这个口号被1946年1月的政治协商会议一致通过的《和平建国纲领》所采纳,成为宪政运动达到顶点的标志。

中共作为在野党,也曾经是宪政运动的参与者。1945年9月,毛泽东在重庆对外国记者说:“‘自由民主的中国’将是这样一个国家,它的各级政府直至中央政府都由普通平等无记名的选举所产生,并向选举它们的人民负责。它将实现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林肯的民有民治民享的原则与罗斯福的四大自由。它将保证国家的独立、团结、统一及与各民主强国的合作。”(注17)不论说者是否出于真心,在当时确实颇得人气。但是,中共作为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一员,它不能不服从斯大林的指挥棒,当苏联与西方国家进入冷战之后,中共随即从“和平民主新阶段”转向全面内战。宪政运动促成了《中华民国宪法》的诞生,却没有迎来中国的宪政民主。不仅中共不承认这部宪法,国民党撤退到台湾后,也长期实行戒严状态。

1949年以后,中国民主运动分化为大陆民主运动与台湾民主运动两支,本文仅涉及大陆民主运动这一支。在过去的六十年里,大陆民主运动经历了四次高潮:五一九运动,四五运动,北京之春运动,八九民主运动,下面将分节加以介绍。本文最后一节,拟对“六四”之后的大陆民主运动,做一个简略的梳理。

(未完待续)

作者注:

1.王海光:《民变与“匪乱”:以中共接管贵州暨西南时的征粮为例》,载《领导者》,总第28期。

2.高王凌:《“大跃进”时期的农民行为》,载《当代中国研究》,2006年第2期。

3.列宁:《怎么办?》,载《列宁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311页。

4.李慎之:《革命压倒民主》,http://www.chinaelections.org/newsinfo.asp?newsid=77097

5.西塔尼?塔罗:《运动中的力量:社会运动与斗争政治》,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年版,3-6页。

6.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载《饮冰室合集》,8,专集之三十四,60页。

7.梁启超:《论湖南应办之事》,载《饮冰室合集》,1,文集之三,41、43页。

8.《以立宪为万事根本》,《东方杂志》第二年,第12期“社说”,转引自韦庆远等著《清末宪政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100页。

9.载《饮冰室合集》,7,专集之二十三,22-23页。

10.《对于北京国民裁兵运动大会的感想》,载《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三十六,22-23页。

11.《政治运动之意义及价值》,载《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三十六,12-13页。

12.列宁:《无产阶级革命和叛徒考茨基》,载《列宁选集》,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606页。

13.胡适:《人权与约法》,载欧阳哲生编:《胡适文集》,5,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525页。

14.罗隆基:《论人权》,载欧阳哲生编:《胡适文集》,540-556页。

15.罗隆基:《告压迫言论自由者》,谢泳编:《罗隆基:我的被捕的经过与反感》,中国青年出版社,1999年版,79页。

16.载《孙中山全集》,第9卷,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版,126页。

17.《答路透社记者甘贝尔问》,载《毛泽东文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27页。

孙乃修:舒芜事件之作用与恶果

1949年10月毛泽东宣布政权建立至胡风冤案发生前,文化界紧锣密鼓地制造出由这个政府策划和导演的一系列思想批判运动和迫害事件,诸如1950年开始的所谓对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继之而起的批判《武训传》、批判胡适思想、批判《红楼梦研究》等一系列运动。

1955年发生的“胡风集团”事件,与此前发生的文化界各种批判运动有所不同。此前的迫害事件,主要集中在对知识分子的思想、观点和人格进行野蛮无理的诋毁和诬陷,而胡风冤案则强烈凸现这个政权的本质特点——它的暴虐性和血腥气:胡风及其朋友们受到野蛮的人身迫害、遭到紧急逮捕、反复严审和长期监禁(胡风、贾植芳、阿垅三人判刑最重、监禁最长,阿垅死于狱中,贾植芳和胡风分别被监禁和失去自由长达二十三四年之久)。 在胡风冤案问题上,这个政权采用的是刑事判罪方式和暴力镇压手段。

清除胡风及其朋友在中国文化界的存在,这是占据京城后的毛泽东及其文化打手们耿耿于怀、蓄谋已久、势在必行的思想扫荡计划和心灵征服策略中的重要步骤之一。在舒芜向当局提供胡风给他的私人信件之前,官方策划的批判胡风文艺思想运动,数年来一直未能找到一个有力的突破口或借口,以使批判运动迅速升级,使那种隔靴搔痒式的文学理论和思想观点批判干脆转化为简单的组织解决或政治解决,从而彻底清除“胡风集团”人士,彻底解决胡风长期以来与毛泽东政权及其文化界代言人之间的思想和观点的对立。在毛泽东的征服文化和知识分子的日程上,坚持己见的胡风及其朋友们是当时中国大陆文化界的唯一孤岛,毛泽东必须挥戈拔之,解决这一问题。但是,给以何种罪名,采取什么手段,在多大范围下手,却是一个颇费心思、需待时机的问题。

就政治倾向来说,胡风及其朋友们大都是左倾的、相当激进的青年作家、诗人、学者,其中许多人是共产党员(1955年由毛泽东亲自审批的、由舒芜提供的三批关于胡风集团的所谓《材料》,第一批和第二批发表于《人民日报》时,标题皆冠以“反党集团”字样,第三批材料在该报发表时标题改为“反革命集团”字样,随后将三批材料出版为书,署名使用“反革命集团”字样,这显示毛泽东之辈在处理胡风问题上感到的某种棘手性及其处理过程中的某种矛盾性、摇摆性、匆促性和急变性)。

冠以“反党”(有别于“反革命”)罪名,显示毛泽东等此前在意识中是把胡风及其朋友们视为党内持不同文艺思想和观点的文化界人士,或至少曾是共产党的同路人;但是,他们还注意到,胡风有一批关系很铁的亲密朋友,他们多是胡风培养的年轻作家和学者,这些二三十岁的文化人士分布在全国各地,已经担任各省、市、地区的文化界和教育界领导职务,这些人士又有很多学生和朋友。在毛泽东等的头脑里,这就是一个组织,而且是一个相当庞大、不可忽视的组织。这个政权最怕的是两件东西,第一是思想,或曰有思想;第二是组织,或曰有组织。胡风及其朋友,早已成为这个政权的政治思维中的一个必须解决的大问题,一块必须迅速剜掉的眼中钉、肉中刺。当时的中国大陆,没有任何一个人或组织敢于如此与毛泽东麾下那些半调子理论家和文人在文艺观点上公然对立、慷慨驳斥和勇敢抗击,而且使用的武器也是马克思主义,一种显得灵活的马克思主义。

毛派最初给胡风及其朋友定性为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后来升级了,说他们的思想是“资产阶级文艺思想”。可是,在舒芜向当局提供胡风私人信件后,情势陡变。毛泽东如获至宝、拍案立断,批胡运动性质发生巨变,胡风及其朋友们立即被定性为“反党集团”“反革命集团”。这是可以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的罪名。在几年前全国范围开展的大规模“镇压反革命”运动中,有人若被宣判为“反革命”,会被立即枪决。胡风及其朋友们被宣判为“反革命集团”,足以见出宣判者的杀心。当此之际,胡风及其朋友们命悬一线、九死一生。这是由舒芜卖友直接引出的第一个严重恶果。

随后,立即在各大城市--北京、上海、南京、杭州、武汉、天津等等--秘密展开一场逮捕作家、学者、知识分子的紧急行动。胡风、牛汉、路翎、绿原、刘雪苇、谢韬、孙钿、徐放、杜谷、耿庸、何满子、王戎、张中晓、罗洛、王元化、彭柏山、李正廉、顾征南、许思华、 罗飞、张禹、梅林、满涛、化铁(刘德馨)、冀方、方然、欧阳庄、鲁藜、阿垅、卢甸、彭燕郊等等有才华的诗人、作家、学者、知识分子在各个城市一一落难。狭小的铁窗、昏暗的囚室,张着无情的黑口,在吞噬着有独立见解的优秀知识分子的青春和生命。这是由舒芜卖友直接引出的第二个严重恶果。

据中国公安部、最高人民检察院、最高人民法院党组1980年7月21日的复查报告,在当时全国清查“胡风反革命集团”的斗争中,共触及2100人,逮捕92人,隔离62人,停职反省73人。到1956年底,绝大部分人都作为受胡风思想影响予以解脱;正式定为“胡风反革命集团”分子的78人(内含中共党员32人),其中划为骨干分子的23人(《关于〈胡风反革命集 团〉案件的复查报告》)。此案实际触及人数,应当远远大于官方公布的数字。

郭沫若嗅出毛泽东这个政治宣判含有的血腥气味,马上投毛所好,在1955年5月25日为胡风集团问题召开的全国文联主席团、作协主席团联席扩大会议上致开幕词,谈到胡风及其朋友,郭立刻改调升级,追随毛泽东《编者按语》定下的罪名:“胡风集团二十多年来一直是进行反党、反人民、反革命活动的。……胡风集团已不仅是我们思想上的敌人,而且是我们政治上的敌人。”(《文艺报》1955年第11期)在这天会议上,郭再次发言表态(以《严厉镇压胡风反革命集团》为题,载同期《文艺报》)。

第二天,即5月26日,郭在《人民日报》发表《提高警惕,揭露胡风——请依法处理胡风》一文(同版发表巴金文章《必须彻底打垮胡风反党集团》),再次表态。此文落井下石、用词刻毒:“我们以前是太马虎了,一直把胡风当成为友人,真可以说是和豺狼一道睡觉。”“象胡风这样的知识分子竟还公然披着马克思主义的外衣,有组织地来进行内部破坏,这是怎么也不能容忍的。”胡风是以笔为生的评论家、作家,自然有写作和发表见解的权利,有通信的权利,即使在文章或书信中有猛烈抨击毛泽东和共产党弊政之处,亦应受言论自由保护,这一点郭应当心里清楚,因为他几年前在国民党政权下常呼吁要有言论自由、政治民主,20年代他曾撰文报刊大骂蒋介石。胡风文章和书信发表后,却被郭骂为“豺狼”。说来不免可笑,“马克思主义”这件外衣,不是某个人的专利,为什么只许你们披在身上,不许别人披一披呢?

郭沫若对于胡风冤案所持的态度,没有物伤其类的哀伤和悲悯。对这种会伤及他人生命的事,他不仅不三思慎行,反而落井下石,献计献策,积极主张“更加严厉”打击胡风,生怕从轻发落:“今天对于怙恶不悛、明知故犯的反革命分子必须加以镇压,而且镇压得必须比解放初期要更加严厉。”这话什么意思呢?共产党刚刚进城、夺取政权初年,“镇压”两字等于“枪毙”。那时兴起“镇压反革命”运动,当街枪毙数十万人。郭所谓“比解放初期要更加严厉”,意思是说,对待胡风等人,要比“镇反”运动更严厉。比枪毙更严厉的手段,如果不是炮烙、车裂、凌迟之类,还有什么更严厉的手段呢?郭氏此言领悟主子心灵的残酷、黑暗,同时暴露自己心灵的残酷、黑暗一面。

1950年以来,毛氏治下的文学界发动绵绵不断的批判胡风文艺思想运动,始终未能获得多大进展,那些半调子理论家和小文人耍弄的苏俄教条主义和机械唯物论之类银样蜡枪头,抵挡不住胡风那种立足现实人生、着眼文学实践同时富于嘲弄的笔锋和批判的锐气。胡风已成身陷重围的垓下项羽,只身抵挡那种群狼恶狗般的轮番扑咬,他独立绝境而毫无惧色。

但是,1955年5月13日中共机关报《人民日报》发表舒芜向当局提供的胡风私人书信并且冠以四大罪名、分门别类加以曲解和诬陷的所谓《关于胡风反党集团的一些材料》以后,情势大变。胡风立即被逮捕,无法以笔战斗;前此难以推进的批胡运动立刻升级为群起讨伐、铺天盖地的狂风暴雨。这已完全不是什么论争,而是一场刀光剑影下的血雨腥风,是干脆以人身迫害和监禁取代论争。从此,毛泽东政权对知识分子思想和观点的批判与迫害,完全转向对知识分子进行肉体迫害和人身监禁。这种由胡风事件开始的人身迫害和刑事定罪,开了十分黑暗的人身迫害之先河。

两年后的全国性“反右”运动(1957)采取的大规模的群众性批斗方式以及开除公职、判刑入狱、流放边疆、长期劳改等等行政手段和刑事定罪,皆旨在人身迫害和肉体摧残,而不是什么思想观点批判。胡风事件11年后爆发的、全国更大规模的“文革”(1966-1976),对全国知识分子采取无休止的批斗、凌辱、拷打、监禁等等各种人身迫害、肉体摧残、秘密枪决等等暴虐手段,迫使无数知识分子不堪忍受而自杀身亡,而且这场人身迫害扩展到几乎每个家庭、全体民众身上。此前常用的“批判”一词,被“批斗”这个新词取代。如果说“批判”二字显示它的政治诬陷和思想定罪性质,那么“批斗”二字则充分显示它的人身迫害和肉体侵犯性质。随着“批斗”而火热起来的,就是公民权利被轻蔑和剥夺,以及随之而来的私刑、监禁和死刑。

邓小平对魏京生等有政治见识的青年民主人士的人身迫害、长期监禁和流放边疆,他对1989年全民民主运动采取的机枪加坦克式的血腥镇压,以及“六四”事件后大批勇敢的年轻学生、知识分子和民众被长期判刑和惨遭枪决等等残酷事实,都与1955年胡风事件那种残酷处理方式一脉相承,充分显示共产党第二代掌权者邓小平对毛泽东邪恶政治遗产的继承。

自从舒芜卖友、谤友、诬友事件发生后,“检举”、“揭发”、“反戈一击”为毛泽东政权开展以整人、迫害人特别是以整知识分子为目的的各种大批判运动提供了不二法宝,而且空前加剧这种迫害的残酷性和血腥气,它的直接表现就是肉体摧残、长期监禁和秘密枪决。

回顾中国知识分子60年来受迫害史,胡风事件占有重要位置。它标志这个共产党政权对知识分子的迫害开始由对其思想观点的野蛮诽谤和诬陷式大批判转变为残酷的肉体迫害和人身监禁;从此这种迫害方式成为这个政权对知识分子施加迫害的基本模式。

胡风冤案之发生,历史罪人当然是毛泽东集团。但是,在官方策划与犯罪过程中,舒芜对胡风的出卖、诽谤和诬陷却起到了特殊的催化作用。他提供的胡风那些私人信件不仅激怒毛泽东,而且为之找到解决胡风问题和制造胡风冤案的说辞、借口和突破口,促使毛泽东对胡风事件迅速作出政治定性和刑事定罪,并且在全国范围对胡风的朋友们以及其他众多无辜者迅速采取严酷镇压行为。

余地:《孔子》与鲁迅

《阿凡达》1月5日在中国大陆上映,首日票房狂收3500万,影院出现一票难求、观众通宵排队购票的罕见盛况;23日前后,为给拷贝多达2500个的《孔子》让路,中国当局强令票房大卖的《阿凡达》2D版下线,引发民意的强烈反弹,一篇名为“哥抵制的不是孔子,是《孔子》背后的孙子”的网文,堪称其中的代表。

曾“荣获”北韩平壤国际电影节最高奖的胡玫,以粉饰暴君的主旋律电视剧《雍正王朝》获得飞天奖、金鹰奖、“五个一”工程奖。这样的御用导演之盛气凌人,及其鼓捣出的《孔子》不堪到何等地步,是不难想见的。 为制造话题,导演听到批评便暴跳如雷,骂批评者是“砖家”,“一看就是门外汉,根本不懂电影”,全无半点风度,令人齿冷。

由于失望和愤怒,一些本来对儒家、孔丘漠不关心的网民,也加入到讨伐、抵制《孔子》的行列。当局和《孔子》片方携手完成了主旋律大片史上最失败的一次营销、公关计划,其“己所不欲,必施于人”的蛮横与愚蠢,令《孔子》成为千夫所指。在天涯、凯迪、豆瓣等人气论坛,网民发泄着对权力肆无忌惮地扰乱市场的不满,《孔子》已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之势。没有选票的人们,终于可以用钞票对权力说一次:不,绝不。1月27日,本已惨不忍睹的《孔子》票房统计数字竟爆出掺假的丑闻,影院业和观众怨声载道。当局在巨大的压力下不得不自扇耳光,又重新恢复《阿凡达》2D版的上映。

从“打倒孔家店”到“国学热”,中国政治、文化生态的演变令人唏嘘,电影《孔子》不过是当前“国学”虚热的一个反映。中国当局在海外大肆兴建挂羊头卖狗肉、赔本赚吆喝的孔子学院,迄今多达200多个,中国国家汉办主任、孔子学院总部总干事许琳去年4月坦承:孔子学院无意输出中国价值观。问题是:你有值得输出的价值观吗?作为没有法律保证、没有校舍、没有教师的“三无学院”(《“孔子学院”的真相:洋人数钱数到手软》),孔子学院几成国际笑话。

近百年来,孔丘在中国的命运充满了戏剧性:大小军阀、“满洲国”、新儒家,或发布《尊孔令》、《祭孔令》、孔庙祭孔,或成立“全国孔教会”、“孔学会”、“王道书院”和“儒教”,尊孔读经、三拜九叩,搞得乌烟瘴气,不亦乐乎。而在文革狂潮中,1966年10月山东曲阜的孔庙被捣毁,1973年毛泽东发动“批林批孔”,黄口小儿都知道“打倒孔老二”。孔丘真是命若黄连,生前颠沛流离,“累累若丧家之狗”(《史记?孔子世家》,生后又遭权势者利用或践踏!

1980年代的文化反思和启蒙浪潮,为1989年全国性学运打下坚实的基础,当局尝到了“让思想冲破牢笼”的厉害,立即中断文化反思、严控媒体和学校的思想舆论导向,视启蒙为专制天敌。坚持逆人类文明进程的一党专政,成为中共决策的出发点。

1990年代苏联解体、冷战结束,共产主义乌托邦彻底破灭,拿什么填补意识形态领域的空白?拒绝自由民主的启蒙,中国当局只有向蒙元、满清、袁世凯、张勋、孙传芳、张宗昌、日寇(“满洲国”)学习,在四书五经里寻求独裁统治和愚民教化的资源。1997年6月,“孔子故居”被中宣部列入首批“全国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2004年9月,曲阜孔庙举行中共建政后首次官方祭孔大典,各种朝代的服饰、舞蹈、礼仪粉墨登场,一时间鼓乐喧天、群魔乱舞,花样百出地恶搞孔丘,令人啼笑皆非。

2006年央视“百家讲坛”连续7天播出专题讲座“于丹《论语》心得”,“小人”就是“小孩子”的“于丹式孔子”,风靡中国大陆。自此,“各地方电视纷纷效仿,各地国学班、私塾班、诵经班如雨后春笋,由此进而引发祭孔热、孔诞热、汉服热、祭祖热、古礼热、传统节日热、文化遗产热。中国人民大学率先成立了孔子研究院和国学院,武汉大学、中国政法大学、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群起效仿,至少有30多所高校树立起了孔子雕像。”(《孔子回归年表》)

翻开新文化运动群英谱,论反传统的极端和深刻,非立志“掀翻人肉筵席”、“救救孩子”的鲁迅先生莫属。鲁迅对孔丘极表尊敬和同情,将孔丘本人与权势者捧起来的“大成至圣文宣王”区分开来,“孔丘先生确是伟大,生在巫鬼势力如此旺盛的时代,偏不肯随俗谈鬼神”(《再论雷峰塔的倒掉》)。鲁迅对孔丘的同情,是一种基于对历史和人性有深刻之了解的同情:1935年鲁迅发表《在现代中国的孔夫子》,认为“孔夫子之在中国,是权势者所捧起来的,是那些权势者和想做权势者们的圣人,和一般的民众并无什么关系”,孔丘“活着的时候却是颇吃苦头的。跑来跑去,虽然曾经贵为鲁国的警视总监,而立刻下野,失业了;并且为权臣所轻蔑,为野人所嘲弄,甚至于为暴民所包围,饿扁了肚子”,后来“连唯一可信的弟子也已经失掉,孔子自然是非常悲痛的”。

1990年代以来,孔丘与鲁迅这两个被权势者捧起来的圣人,命运发生了逆转:被毛泽东捧为文化旗手和民族脊梁的鲁迅,在海内外遭到铺天盖地的恶评。一些自由派知识分子欲借批评鲁迅及五四运动来抨击党文化,对鲁迅恨之入骨的新儒家和“国学”爱好者则从学术到人品,无所不用其极地攻击鲁迅。

对此,中国当局心理之阴暗、龌龊和矛盾,纠结得无以复加:批判鲁迅,可能引火烧身,令人怀疑毛泽东是在歪曲和利用鲁迅;而捍卫鲁迅曾经的荣耀,势必复活反传统、反权威等党文化的死敌。因此,官方话语对鲁迅的存在只好日益归于沉默和淡化:2001年鲁迅诞辰120周年的纪念活动,与1981年、1991年鲁迅诞辰100周年和110周年的纪念活动已不可同日而语:规格、主办方的层级和宣传力度直线下降,内容更是惨不忍睹,竟以被鲁迅冷嘲热讽的爱国主义为主题。呜呼!鲁迅在天有灵,不仅会“非常悲痛”,还会“出离愤怒”!

自2004年开始,许多省份的语文课本就在减少鲁迅作品的数量;2006年中共颁布《国家“十一五”时期文化发展规划纲要》,要求部分小学开设传统文化课程,在中学语文课程中增加传统经典范文的比重;2007年,北京版语文教材将鲁迅的《药》、《纪念刘和珍君》撤下;2009年,直属教育部的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覆盖面最广的语文课本,《为了忘却的纪念》等鲁迅名篇已不见踪影。

除了时间、地点和人名的不同,鲁迅那些被削减的不朽篇章用来纪念“六四”大屠杀的英灵,可谓“字字以血书者”:“我目睹许多青年的血,层层淤积起来,将我埋得不能呼吸”(《为了忘却的纪念》);“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纪念刘和珍君》)简直是独裁者的噩梦。

鲁迅写于1919年的《药》,对于那些手上沾满“六四”学运的鲜血和吃人血馒头的人来说,当然也是眼不见为净。应该说,当局的愚民教化和对知识分子的收买卓有成效,打造出一个无声的中国:沽名钓誉的余含泪们和把牢底坐穿的刘晓波们之外,是一盘散沙的沉默的大多数,以及少数的社会良心在网络上的呐喊。

在欧美、日本、韩国、台湾等自由民主的热土,儒家学说的精华部分可以作为现代文明的补充;在没有办报权、选举权、游行权、组党权等基本人权的党天下,尊孔读经不过是开历史的倒车,沦为独裁统治的工具。推行“为政以德”、“君为臣纲”、“唯上智与下愚不移”、“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人治和信息封锁也就顺理成章,中国互联网成为全球最大的局域网,和谐成了“喝血”。

诚如韩寒所言:“《孔子》这部电影,无论从拍摄意义,商业利润,艺术追求,电影探索,教育启蒙,警世感人,视听震撼,娱乐消遣,记录历史等任何一个角度,都没有存在的必要,是一部完全可以抹去的电影。”

《阿凡达》珠玉在前,《喜羊羊2》后来居上,《孔子》惨遭夹击,无论中国当局怎样保驾护航,《孔子》要收回1.5亿的影片成本都是痴人说梦,可谓继孔子学院之后,强势推销“孔子”的又一次惨败。相反,哪怕当局将鲁迅的作品从课本里全部删除,“以血书者”也必定万古流芳。

周天:当局如何绑架自己走一盘死棋

刘晓波被判刑,在中国坐“黑牢”;冯正虎被绑架不能回国,在日本“被坐牢”;3.84亿网民被同一个长城系统防火墙包围,在中国坐“网牢”;谷歌在中国只能办成“中国特色版”,无奈牺牲掉“谷歌国际版”……凡此种种,无不说明中国当局每走一步,都是走死棋,宁肯走绝路,也不愿退出专制,也不愿放弃敌视普世价值。

冯正虎在2010年虎年的一声惊天虎啸

上海世博会倒计时100天之际,正值上海人权斗士冯正虎被“囚”日本东京成田机场80天。冯正虎原打算坚持到春节,可是中国及上海当局坐不住了,传出话来同意冯正虎先入境日本然后可以回家。2月2日冯正虎召开记者会宣布停止机场抗议活动,但当局是否兑现承诺,并不看好。毕竟,中国当局手中有实权,常常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谁知道它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冯正虎自2009年11月4日起,就开始在日本东京人来人往的成田机场入境处抗议中共政府剥夺他的回国权,每天他都在上演一部真人主演的纪实大片“冯正虎:人权灾难日”,成千上万的国际旅客,包括国际媒体和推特网民,每天都会见证这一幕。

或许中国当局当初不同意冯正虎回国,可能他们打算既然冯正虎回不了上海,抗议无效之后,知难而退,会在日本找个地方住下来,被动地为拒绝他入境的上海当局找个台阶下,息事宁人,容日后东山再起。可是,冯正虎不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的虎,而是看透“黔之驴”本来面目的真正大老虎,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不能回国坐牢,就在日本机场“建造”一座无形的牢房,每天坐牢,每天让那些自诩“现在是人权最好时期”的中国外交部、国新办自打耳光。虽然从表面看,冯正虎回不了上海,上海当局难辞其咎,但是冯正虎却是把公开信直接发给中南海胡温,让当局高层骑虎难下。如果说上海当局服从中南海大本营,那么为人权事务内忧外困的胡温应该让上海当局赶紧找个台阶下,否则受损的是一个国家的形象,国家形象远比上海形象更为值钱。可是,上海当局不为所动。如果上海当局不把中南海放在眼里,坚持自己的那一套,而中南海依然装聋作哑,继续掩耳盗铃,那么冯正虎就毫无出路,只能将“人权灾难日”这部大片主演到底了。现在看,中国当局还要一点国际面子,冯正虎若能无条件回家,是当局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也算是一大进步,上海世博会也就有了一点和谐的颜色。

我们都是网民,网民都是刘晓波

进入互联网时代,才意味着中国真正开始对外开放、对内开放,公民进入言说的时代。2009年12月25日,刘晓波被判刑11年当天,“刘晓波”便成为互联网搜索热词,随后北京电影学院崔卫平教授致电100多位中国知名学者就刘晓波被判刑发表看法,很快获得惊人回应,互联网上更是现场直播,网民“人人都是刘晓波”,声援与抗议的声浪,随时穿透中国那堵纸糊的防火墙。网民们公开谈论刘晓波,不再怀有恐惧,这说明对外开放、对内开放的一个基础——公民社会已经有了雏形了。

公民社会,是中国当局的活棋,而且是惟一的必由之路。可是,我们透过当局的做法发现,每一起人权案件或突发公共事件的发生,都有当局解救自己的走活棋的机会,可当局屡屡放弃,不愿弃恶从良。诸如,释放刘晓波、正面评估《零八宪章》是活棋,可他们偏偏走死棋:判刘晓波11年,超过邓小平、江泽民时期加予刘的刑期总和;再如,客观公布四川地震灾区人祸真相,查人祸,安民心,是活棋,可他们偏偏抓谭作人、抓黄琦,殴打艾未未,阻碍艾晓明,继续掩盖真相,依然是宁走死棋不回头;再如,重庆打黑,薄熙来一路高调是“中央的‘规定动作’”,可全国30多个省市区,别省几乎没有大动作,只有重庆打黑是“规定动作”,导致监狱和看守所人满为患。随着北京律师李庄被抓判刑,舆论直言“打黑”变“黑打”,远远偏离程序正义和实质正义,这又是死棋。可见,中国当局一条路走到黑,“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宁走绝路,也不选择活棋,未来的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刘晓波再次呼吁“没有敌人,没有仇恨”

刘晓波坐牢,是为中国的未来坐牢,他本身就是当局走活棋的棋子,可当局视而不见,反而为哈维尔等创造一次推荐刘晓波的好机会。1月19日,捷克前总统哈维尔、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南非大主教图图等多人联名撰文,为刘晓波获2010年诺贝尔和平奖进行呼吁,其中有两个理由:首先,刘晓波牵头起草的《零八宪章》同美国黑人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波兰总统瓦文萨以及缅甸民主的领袖昂山素姬等诺贝尔和平奖得主的政治理念一脉相承;其次,当初设立诺贝尔和平奖的目的之一是要奖励为政治改革以及推进民主作出杰出贡献的人士。

刘晓波之所以为中国的未来坐牢,是因为他坚守普世价值。自1989年《六二绝食宣言》后至今20年来,他始终不变的是坚持同一信念——“我没有敌人,也没有仇恨。所有监控过我,捉捕过我、审讯过我的警察,起诉过我的检察官,判决过我的法官,都不是我的敌人……因为仇恨会腐蚀一个人的智慧和良知,敌人意识将毒化一个民族的精神,煽动起你死我活的残酷斗争,毁掉一个社会的宽容和人性,阻碍一个国家走向自由民主的进程。所以,我希望自己能够超越个人的遭遇来看待国家的发展和社会的变化,以最大的善意对待政权的敌意,以爱化解恨。”可是,我们却无法在官方媒体上看到哪怕对刘晓波的善意作一丝回应,十分遗憾,当局从来都把刘晓波当做敌人,而刘晓波却一直这样用良心宽容他们。

人权是网络主权

1月21日,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在美国新闻博物馆发表专题演讲,论述了网络自由在现代社会的重要意义,也谴责了那些审查网络言论、纵容黑客攻击网络的国家。随后,中国外交部和国新办发动网络机器,开始对希拉里进行批评,称“网络管理权是一个国家主权的一部分”,甚至还有人身攻击。

1月24日,人民网发出署名“王捷”的《致美国务卿希拉里一封公开信》,批评希拉里诬称中国政府限制互联网“信息自由流动”,并对希拉里倡导的主流价值观“网络的开放和自由”、“不要限制互联网的使用、接触”感到“莫名其妙”,因为“中国政府没有限制网民使用和接触互联网……我没有发现网络信息不能自由流动”,“你为何凭空指责中国政府依法管理中国互联网呢?你这不是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太宽了吧?请收起你那一套吧”。

其实,中国网民的言论自由与否,看看那堵耗费巨资的防火墙,还有那个几乎每天都在更新的敏感词过滤系统还在运行,就知道坚持“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依然是走死棋,而不是活棋。刘晓波之所以坐牢,正是捍卫言说的自由,他说:若是这个国家的网民都能毫无恐惧地发表政见,不会因发表不同政见而遭受政治迫害,每一位国民的发言都会得到同等的善待,不再有人因言获罪,他愿意是“中国绵绵不绝的文字狱的最后一个受害者”。

正如刘晓波所说,表达自由,人权之基,人性之本,真理之母。封杀言论自由,践踏人权,窒息人性,压抑真理。为饯行宪法赋予的言论自由之权利,当尽到一个中国公民的社会责任。只要这个国家一天没有实现言论自由,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刘晓波。

严博容:刘晓波被中共“提名”为诺贝尔和平奖候选人

刘晓波二十多年来为争取中国自由、民主、人权、法治的不懈抗争,成为有良知知识分子的标志性人物,他参与起草的《零八宪章》展现了宪政民主中国的蓝图,中共非法将他判处11年重刑,使得刘晓波成为今年的诺贝尔和平奖候选人。因此,从某种意义上看,是中共“提名”刘晓波角逐诺贝尔和平奖,使刘晓波成为中国的哈维尔、曼德拉、昂山素季。

从网上读到“关心中国民主的海外华裔给诺贝尔评奖委员会和哈维尔先生的一封信”(下称“一封信”),并转达赖喇嘛、图图大主教、200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以及美国、欧洲的政府、议会、人权组织,反对刘晓波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其理由——刘晓波是中共当局的“合作派”(而他们是“抗争派”),并影射刘晓波可能是中共特务,“只有时间才能说明他的真实面目”。

老叟这是第一次写评论性文章,因为读了“一封信”后,犹如骨鲠在喉,不得不说。古话告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20位人士没有胆量坚持在大陆进行争取自由、民主、人权的抗争活动——即使是被他们讥讽的和平、理性、非暴力抗争(称这些抗争为“伪独立”的某法学家在国内时采取的就是沉默)。采取什么样的方式本是各人的自由。但是,他们却高调要求国内的人们按照他们的思路进行抗争,全然不顾国内的处境险恶。否则,就给你戴上中共“合作派”的帽子,而他们则是响当当的“抗争派”。这就叫“己所不欲,就要施人”!可见排斥异己、唯我独尊的党文化对这人毒害之深。按照他们的逻辑,达赖喇嘛主张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宪法框架内解决西藏问题,其代表与中共的多次谈判都没有取得丝毫成果,但是达赖喇嘛并不放弃与中共的谈判接触,就更要被戴上中共“合作派”的帽子了。

他们在“一封信”中影射刘晓波是中共特务,称“只有时间才能说明他的真实面目”。他们已经生活在民主、法治国家很多年了,有些还是法学家,应该懂得无罪推定原理。但是,他们却采用共产党在延安整风中抓特务以及统治中国大陆后大胆怀疑、检举揭发后将人挂起来的同样手段对待不同意见者。这又是党文化对人毒害之深的例子。

我们得承认他们的确是中共的反对派,但是从这些人的言行可以知道,他们的抗争不是为了改变造成大陆灾难的“一党专制”制度,而是着眼于取代共产党执政的改朝换代,他们采取的是共产党在野时反对国民党的同样手段和方法。一旦他们上台执政,他们会与共产党一样实行排斥异议、压制不同意见的专制统治。人们讽刺抢权者“有枪就是草头王”,可是,他们没有枪就已经自封为“总统”“议长”等等官职了。他们只等掌权了。他们都生活在自由、民主的国家,可是自封“总统”“议长”等等官职哪儿有一点一滴的宪政民主程序正义呢?

中共对刘晓波(还有谭作人、黄琦)的判刑并不表明以和平、理性、非暴力抗争方式争取中国实现自由、人权和宪政民主道路的终结,而仅仅是一次重大挫折。正如鲍彤先生所言“既然一党专制对老百姓维护人权、维护国法的要求置若罔闻,因此我认为,合乎逻辑的结论只有一个:坚持不懈地加大对一党专制的压力,迫使它寝食难安,使它非还权于民不可。压力,只有压力,才是推动中国前进的动力。”既然苏联、东欧国家的老百姓能成功采用和平演变与颜色革命的方法实现制度和平转型。中国不会例外,一个自由、民主、人权的宪政制度在和平、理性、非暴力抗争的和平演变或颜色革命中实现,老百姓和社会付出的代价将是最小的。

哈维尔、达赖喇嘛、图图大主教、曼德拉、昂山素季等正是由于始终不渝地坚持和平、理性、非暴力的原则,并坚持自己没有敌人的伟大实践才赢得了世界的尊敬。他们这些自封为“抗争派”的人是不能理解也无法理解的。

这里还要说一件事:我在北美探亲期间,有一次在一个Mall入口处,一位FLG成员向行人派发FLG受迫害真相的材料,遭到一位华人男士的斥责。我当即义不容辞地指出该人的干涉是不应该的,FLG有权向人们说出遭迫害的真相,那人只得悻悻而去。随后,那位FLG成员问明我是从大陆去的之后便劝我三退。我表示,自己已经用真名公开退出了中国共产党,并且办理了退党的组织手续。可是,使我始料不及的是,那位FLG成员却说,我的退党是不算数的,只有在FLG组织内登记的退党才是有效的。我理所当然地指出了其说法的荒谬。这样的“唯我是大”思维难道不是党文化的毒害吗?

马萧:对当代持异议者运动的一些思考

当我读完杨小凯的文章《大陆持不同政见者运动的不连续性初探》之后,才发现,我长期以来一直思考的一个问题,原来早在二十年以前就有人做过这方面的研究。虽然,这篇文章的标题已经注明是“初探”,因此,文章的内容并没有作进一步的展开分析,但是杨小凯提出的很多宏观的、富于建设性的观点,足以为我下一步构思自己的文章搭建了一个平台,我完全可以承继他的思想火花,没有必要从头开始。

之所以迟迟没有写这篇文章,有很多方面的因素在困扰我,比如,一直盘旋在脑海中的灵感与构思在我开始动笔之时突然中断,之后又必须酝酿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够重新点燃写作的欲望;还有,来自我本身的缺陷,我所学的专业并不体现在这个领域,有关这方面的知识储备和知识结构显得极其匮乏,没有能力去构思一篇全面的、像样的文章用来阐发我的观点;另外,一些生活上面的屑小琐事也多次让我的创作激情在点燃的那一刻重新被浇灭。诸如此类。

然而,重要的是,这件事情一直沉在我的心底——直觉告诉我,对当代的持异议者运动作一些反思,是有必要的。(那时,我并不知道前面已经有人在这方面作过详尽的思考,为我的思考方向积累了现成的素材。)

一 点 常 识

杨小凯在文章中写道:

中国的持不同政见者运动呈现出明显的中断性,其特征是后起的持不同政见运动很少对先前的持不同政见运动有认同感。其后果是:中国自49年以来的历次持不同政见者运动的经验没有得到继承和积累,也从没有产生过具有象征性的领袖人物,与同时期发生在波兰、南非和南韩的持不同政见运动相比,显得极不成熟,老是长不大。

我同意杨小凯的这种观点,那么,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是什么呢?存在一种声音,认为主要阻力来自于共产党政权对历史真相的掩盖、篡改,让人们难以触摸到真实的历史,致使后起的持异议者运动对于前人的努力缺乏深入了解;它还有意在持异议者运动的阵营中间进行收买、恫吓、安插和挑起内部矛盾,达到破坏异议人士阵营内部团结的险恶目的。无疑地,这些都是符合实际情况的,但,将问题的症结推卸给外部世界,本身就是对我们自身工作的推诿,是懦弱、懒惰和不负责任的表现。

第一点,无疑地,无论是纵向的时间延伸(比如历史真相)还是横向的空间延伸(比如当下发生的社会事件),这个政权都在极力切断社会与历史的有机联系,这本身就是极权统治的一个重要构成,这种操纵历史的唯目的论是对历史本身的欺骗和背叛,在这里,异议人士被赋予了双重任务,第一、要从这个被人为篡改过的虚构历史中摆脱出来,第二、还原受到来自制度重重压制的真实历史,恢复它的本来面目。在我看来,我们做得并不够好,我们习惯于从自身的立场出发,局限于我们经验到的外部环境,很大程度上并非从客观的、历史的角度做出判断或者取舍。我们很容易被官方无处不在的舆论和宣传所左右(这是最为容易获得的消息来源渠道),认同它,不自觉地从中寻求批判的精神资源,这种批判表面上看起来十分激烈,但,从长远的眼光来看,我们并没有摆脱出极权主义的虚构历史,难以清除极权主义宣传给我们的思维方式带来的短视行为,进而给我们的实际工作带来真正有益处的启发和指导,杨小凯将这种存在的精神状态归纳为:持不同政见者运动很少从独立于共产党和共产党意识形态之外去发现和寻找精神支柱和新的价值。

第二点,这个政权自建立之初,就很完美的掌握了这门艺术,党的统战工作的主要目的就是如何破坏社会团结和剪除社会的自我组织能力,这个任务渗透在整个社会的各个层面,持异议者运动阵营仅仅是其中的一个部分,毫无疑问,它做得很成功,60年以来,这个国家没有组织起一个真正独立的工会和自治农会,没有任何一股反对势力在它的政治高压和各式各样的阴谋、花招之下能够从容不迫、谦谦绅士和铁板一块,在可以预计的未来,随着社会朝多元化方向演进,党的统战力度进一步加强则是一个必然的趋势。对于持异议者运动阵营内部的现状,杨小凯作了如下分析:那些被打成“右派”的共产党人和知识份子很少同情被这个政权镇压的国民党人和“反革命份子”,“文革”中的“造反派”也没有认同“右派份子”,随着“造反派”的失势,以后历次持异议者运动也不再同情他们。这是大致符合实际情况的,其政治效果直接表现即为“后起的持异议者运动‘对已被中共迫害的人不抱认同的态度’。”,杨小凯反思导致这个结果的原因主要归结为政治上的功利主义算计,这一点,我不认同,我认为至少还应当包括:政治异见者本身的思想局限性、对政治形势的判断、乃至政治反对派个人的性格形成、人性的弱点、沟通,等等,都有可能导致那种局面。就当代持异议者运动内部的现状而言,或深或浅地受到这些因素的影响,实际上,如果把各方争论的问题摆在桌面上作深入解剖和公开辩论,它们之间的观点分歧似乎并非想象中那么大,但,看上去给人们的感觉却是山头林立,一片混乱的局面,其实质只是一个白纸和墨点的观察视角问题。

如何在根本的原则问题上取得一致的立场,允许各方在非原则问题上的意见有共存的余地,维护大局的基本团结,共同推进中国的民主化,而非各方各自强化自己的观点与分歧,稀释本来就并不见得怎么强大的力量?是当前持异议者运动值得深入思考的一个课题,我还是想要借用那个已经被引征得近乎泛滥的词语来表明我对这个问题的态度——宽容。

关于“大陆国民党人”及“反革命份子”的历史问题

如何看待“大陆国民党人”及“反革命份子”的历史问题,杨小凯在文章中写道:

中共1949年在大陆建立的共产政权的基础是以群众运动方式推行的对中国国民党人及其同情者的残酷的政治迫害。——这种对迫害政敌的认同在1949年后的大陆中国建立了一种特殊的政治文化,这种政治文化主要是运行在社会政治心理层面,其主要特征是:认同共产党人对国民党人或反革命份子的迫害,因而对已被中共迫害的人不抱认同态度。

进而,杨小凯提出自己的看法:

当代中国政治精英要对这种政治迫害的政治文化有所了解,更不要回避这种政治文化的历史渊源:对国民党人的政治迫害是这种政治文化的基础。消除这种以政治迫害为内容的政治文化,为四十年来遭受政治迫害的持不同政见者,特别是为国民党人讨回一个在人权意义上的公正,是中国政治民主化不可回避的任务。

我不赞同杨小凯对于“以政治迫害的政治文化来自于共产党对国民党人的政治迫害”这一历史渊源的提法,(事实上,一个以马克思主义作为意识形态指导的革命型政党,以政治迫害为内容的政治文化自共产党诞生的那一刻就注定无法避免。)但是,我赞同杨小凯关于“1949年在大陆建立的共产政权的基础是以群众运动方式推行的对中国国民党人及其同情者的政治迫害。”和“为国民党人讨回一个在人权意义上的公正,是中国政治民主化不可回避的任务。”这两个带有结论性质的分析。

这是杨小凯在二十年之前思考过的一个问题,今天看来,我们并没有很好的吸收他的这一建议,如何看待国民党的政治地位?存在着两种主要的声音:

第一种声音来自当代持异议者运动的“主流派”,他们认同孙中山民主共和的建国理想,认同国民党领导的中日战争,但是,他们进行政治动员的侧重点主要集中在当前反抗极权制度的社会群体上面,并籍此推动公民社会的成长,从极权社会内部培育出民主的种子,在他们眼里,国民党是他们的同路人。(或许,同时,也存在这样一种复杂的心理状态:国民党是他们潜在的政治竞争对手。)

第二种声音来自亲国民党的持不同政见者,他们的目光则主要放在49年前国民党在大陆的历史渊源以及国民党治理台湾的政治功绩上面,期待未来的某一天,国共两党再次握手言和,进行第三次政治合作,推进中国的政治民主化。

这两种声音都同时忽略了49年以后受到共产党政治迫害的国民党人及其同情者(包括他们的后代。),以及他们与这个政权的抗争,这个抗争群体既与败退台湾的国民党失去联系,同时也被挡在大陆“主流”反对运动的闸门之外,成为一座无人问津的荒凉孤岛。显然,这片广阔的空间并没有引起大陆民间“主流”反对运动的足够重视,纳入到当代持异议者运动的视线之内,释放出他们的政治能量(事实上,他们的抗争本身就构成了当代持异议者运动的组成部分),这大概是杨小凯所指的“不连续性”的一个主要环节,这种心理上的冷漠态度的代价是造成大陆的民主运动无法与历史对接,更为确切的表述应该是割裂了历史,只能依据极权政府对历史的界定来思考政治,依葫芦划瓢,无法跳出它预设的框框,这是值得我们认真反思的。

实际上,在我们中间,第三种声音依然是主流的:在认同共产党政权建立的“新中国”的同时,也在潜意识里认同了实行这种政治迫害的必要性和合法性,同时也牵扯出另外一种潜在的政治文化心理,即:认为49年以前的国共内战中倘若国民党胜出,出于同样的因素,国民党人会对共产党人实施报复手段和政治迫害。从对当代人权理念的定义和政治民主化之后必须面对的问题上看,这种假设是没有实际价值的,因此,这种声音可以不必去理会。

在我看来,反对这个政权对国民党人及其同情者的政治迫害是一回事,给予受到政治迫害的国民党人及其同情者和他们的抗争以政治支持是另一回事,前者是一种政治姿态,后者直接表现为政治行动,很显然,我们应该将“大陆国民党人”及“反革命份子”的历史问题提高到一个相应的政治高度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