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语入诗

 

以粤语作旧体诗,最知名的当数廖恩焘(惠阳人,廖仲凯兄),有粤语诗专集《嬉笑集》。诗集包括《汉书人物分咏》,咏秦汉人物;《金陵杂咏》,咏名胜;《史事随笔》,咏史;《信口开河录》,咏杂事。《信口开河录》有《自由女》一首,状写当时的时尚女郎:“姑娘呷饮自由风,想话文明拣老公。唔去学堂销暑假,专嚟旅馆扮春宫。梳成双髻松毛狗,剪到条辫掘尾龙。靴仔洋遮高裤脚,长堤日夜两头舂。”第六句的“掘尾龙”意为秃尾龙,典出两广流传的龙母传说。

不过,论粤语诗的祖师爷,则唯清末何淡如(南海人)足以当之。民国梁纪佩编《何淡如先生妙联》,附有何淡如粤语诗若干,其中有《代人访失猪母赏帖七律》:“立出帖人陈有兴,只因猪乸为风情。每思红拂狡难禁,称醉文君节不贞。昨晚私奔跟佬去,今朝遍访冇人明。四方君子知其落,谢佢烧哥大半埕。”盖以诗代寻猪启事。三四句“每思红拂狡难禁,称醉文君节不贞”,“狡”现在似写作“豪”,相当于普通话的“骚”;则以红拂女“发豪”、卓文君“钩佬”比拟母猪走失,可谓妙而谑矣。

何淡如、廖恩焘可算粤语诗的专门家,除此之外,国民党的胡汉民(番禺人)、陈公博(乳源人)也偶有所作。罗章龙《椿园载记》回忆,胡汉民有粤语咏史诗多首,其中《垓下诗》云:“八千子弟向秦封,破釜沉舟究不同。咁样多人为你死,因何冇面见江东。”胡耐安《一代霸才陈公博》记1930年陈氏到太原,“时有秦腔坤伶名粉菊花者,以色艺著称,他排日前往捧场;一日,有人讽示,谓粉菊花乃楚司令专宠,晋材晋用,阁下未免徒劳。彼此相对大笑后,他立即写出一首‘竹枝词’;是‘国事果真丢乃妈,此行心意乱如麻,从来不呷山西醋,明日请看粉菊花’,‘丢乃妈’,为粤语市井中骂人语……”

按:曾今可1933年作新体词,有“且喝干杯中酒,国家事,管他娘”之句,惹来骂声一片。陈诗“国事果真丢乃妈”,与曾词“国家事,管他娘”如出一辙,可见当时普遍性的颓废主义政治心理。

从何淡如到陈公博,都是粤人写粤语诗;而胡适(安徽绩溪人)1935年南游广东,则以“北方人”而作粤语诗。胡《南游杂忆》自述:“我在船上无事,读了但怒刚先生送我的一册《粤讴》。……我一时高兴,就用我从《粤讴》里学来的广州话写了一首诗。”此诗题为《黄花冈》,诗曰:“黄花冈上自由神,手揸火把照乜人?咪话火把唔够猛,睇佢吓倒大将军。”胡适晚年提到,第三句原作“咪话火把唔够亮”,后按照汪精卫(也是番禺人)的意见,将“亮”改为“猛”。——这个“猛”,也就是“威猛先生来啦”的“猛”,可谓一字之易,意境全出矣。


 

法国革命和美国革命的政治选择

 

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1906-1975),20世纪最伟大、最具原创性的思想家之一。她在马堡大学求学时师从海德格尔,并成为海德格尔的情人。后转至海德堡大学雅斯贝尔门下,获哲学博士学位。1933年纳粹上台后,她流亡巴黎,1941年后定居美国。

近年来,阿伦特的政治思想逐渐受到国内学术界的关注。3月,她的《马克思与西方政治思想传统》翻译出版,本报于5月5日的阅读周刊重点版已经撰文介绍。而围绕她的政治理论关键词之一“革命”写成的专著《论革命》,最近亦终于在内地出版。至此,阿伦特最重要的政治著述大都译成中文。于是本报再次推出阿伦特专题,以引起读者对这位思想家更广泛的阅读与更深刻的理解。

沈展云

□出版社编辑,广州

极权主义、革命、共和,是阿伦特政治理论的关键词。围绕着这三个包含丰富政治内涵的关键词,阿伦特分别写成三部专著:《极权主义的起源》(1951年)、《论革命》(1963年)和《共和危机》(1972年,此书由几篇相关论文结集)。《极权主义的起源》和《共和危机》早已有了中译本(先后于1995年及1996年在台湾出版),而《论革命》最近亦终于在中国大陆出版;至此,阿伦特最重要的政治著述大都译成中文(除了《艾希曼在耶路撒冷》是节译)。

两场性质迥然不同的革命

《论革命》一书主要是对美国革命(约1775年至1783年推翻英国殖民统治的美国独立战争)和法国革命(约从1789年巴黎起义者攻陷巴士底狱至1794年罗伯斯庇尔被送上断头台、热月党人推翻雅各宾专政)这两场对后世产生深远影响、性质迥然不同而具有标本意义的革命进行比较,分析了前者之所以成功而后者之所以失败的原因(前者最终走向理性——各种政治力量的理性协商,而后者最终走向暴力——导致专制血腥的暴力)。阿伦特精辟地指出:

“正当的政治权力的源泉和根源在于人民,这是十八世纪两场革命之革命者共同持有的信条,实际后果却有天壤之别。……当法国革命者声称一切权力在民时,它的源泉和根源在政治领域之外,通过革命以暴力方式释放出来,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横扫旧政体的一切制度。这种力量被体验为力大无穷的超人。它被视为一切约束力和一切政治组织之外的群众暴力积累的结果。……在不幸的压迫之下,群众的合力能够以一种任何制度化和监控性的权力都无法阻挡的暴力爆发出来。……法国革命者不懂得如何区分暴力与权力,……重蹈了旧权力的覆辙。相反,美国革命者透过权力而懂得了一种前政治的自然暴力的对立面。对他们来说,只有当人们走到一起,并通过承诺、立约和相互誓愿来缔结契约的情况下,权力才会产生;只有这种建立在互惠性和交互性基础之上的权力,才是真正的权力。”

同样是为了争取公民的自由和人权,在法国革命中诞生了垂范于后世的《人权宣言》(1789年),美国革命亦随之制定了成为宪法一部分的《权利法案》(1791年)。美国的革命领袖们在取得独立的成果后,可以不惮其烦地开会协商,在无数次争执中求同存异,以达成共赢的一致;但法国的革命领袖们却在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之际就因了政见的分歧而誓不两立,不惜诉诸暴力解决问题,其结果是彼此都成了暴力的牺牲品,陆续走上断头台。雅各宾党在1793年6月镇压了温和派吉伦特党人后,实施了严酷的恐怖政策。据有关资料统计,从1793年夏季至1794年7月,罗伯斯庇尔领导下的公安委员会“革命法庭”仅在巴黎一地就判处了2700多人死刑;在这段恐怖时期,法国大约有18000人上了断头台,另有25000人死于其他镇压手段。随后,罗伯斯庇尔也在革命的恐怖中走向断头台。罗伯斯庇尔这位慷慨之士,纵然视死如归,大抵至死也不会明白为何“革命死了”。据说他在临刑前发表演说,“我们将会逝去,不留下一抹烟痕,因为我们错过了自由立国的时刻。”贫穷、苦难、专制、不平等和不自由,种种社会问题达到临界状态,就必然引发革命,法国大革命起因于此种历史之必然性。问题是,当罗伯斯庇尔预设了另一种“革命的必然性”——自由不得不屈服于新的专制的必然性——革命就注定要失败了。阿伦特指出,在法国大革命的进程中,罗伯斯庇尔孤注一掷地要建立一种全新的崇拜,对最高存在的崇拜,一种“专制权力”的绝对统治权。罗伯斯庇尔的恐怖统治是企图将全体人民组织到一个庞大的政党机器中来,此种“革命的必然性”抛弃了自由立国的理念,正是罗伯斯庇尔及其雅各宾党的“革命的必然性”释放了恐怖,将法国大革命引向毁灭。阿伦特感慨地说:“假如罗伯斯庇尔能够活着看到美国新政府的发展,相信他的疑窦就可以解开了。在那里,革命从未严重地削减公民的权利,也许就因为这一点,在法国革命失败的地方美国革命大获成功。”

影响法国革命的卢梭“公意”精神

卢梭的社会理论对法国革命产生了重要影响,他的《社会契约论》在法国大革命时期成为雅各宾派的政治圣经。卢梭的“公意”理念是要建构一个“民众同一体”,每个人都必须服从于全体意志(公意);公意是最高意志,不容分割,不容异议。阿伦特指出,“卢梭的理论对于法国大革命的吸引力就在于,他发现了一个十分高明的手段,将群众变成一个人,因为,公意只不过是将多数人整合为一个人……为了参与民族的政治体,每位国民必须始终坚持不懈地奋起与自我作斗争……从罗伯斯庇尔到斯大林的专制理论都假设,整体利益必定要自发地、持久地与个体的利益相敌对”;“判断一个人的价值的标准则在于他的行动在多大程度上违背了他自己的利益和意志”。阿伦特政治传记的作者菲利普·汉森说:“阿伦特发现,卢梭的观点对现代政治理论与实践有着很坏的影响。服从、暴力、统治与被统治——虚假政治的所有要素都集中在这里。”(《汉娜·阿伦特:历史、政治与公民权》,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年)阿伦特剖析,这种借自卢梭的“美德观”,实际上是一种可怕的“美德的恐怖”。美国政治学家斯科克波(一译斯考切波)指出:“雅各宾党和后世的一些革命党都具有世俗极权主义的世界观,他们给信奉者提供了不择手段在世界上实现最终的世俗政治目的——如‘实现公意’和过渡到‘无阶级社会’——的依据……任何把革命意识形态当作革命者的行动或革命结果之蓝图的思路,都经不起历史的考验。雅各宾派的意识形态在法国革命期间只占据了一年左右的统治地位,之后‘美德的统治’就彻底崩溃了。”(《国家与社会革命》,桂冠图书公司1998年)阿伦特通过对法国大革命以后的一些重要的革命进行分析,发现“大多数所谓的革命根本就没能构建自由,甚至也无法产生对公民权利和公民自由的宪法保障,这是一个令人悲哀的事实”。

所谓“公意”,经过罗伯斯庇尔等雅各宾派法国革命领袖的发挥,蜕变为后世所诟病的“多数的暴政”。有一桩颇具象征性的“艺术事件”:1918年,罗伯斯庇尔的雕像曾一度竖立在克里姆林宫,这尊雕像是领袖亲自定制的。因为内战期间材料匮乏,没有青铜和大理石,这尊用粗糙的石头制成的雕像最终“碎掉”了,“罗伯斯庇尔雕像从内部的崩溃也许并没有引起领袖对脆弱的法国革命模式的怀疑,相反,他认为自己是一个像罗伯斯庇尔一样的雅各宾派,法国革命很对他的口味,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使用罗伯斯庇尔式的手段来实现其目的;而美国革命从来就没有激发起他的想像力”(苏珊·邓恩《姊妹革命:美国革命与法国革命启示录》,上海文艺出版社2003年)。为了一党一派之私利而牺牲个体之自由,是不能行之久远的,20世纪的一些革命,步了罗伯斯庇尔的后尘,卒之重蹈了他的覆辙(如苏联及东欧国家)。革命者“吞噬了他们自己”(斯科克波语),这是革命史上的沉痛教训。

法国大革命的“政治遗产”虽然备受争议(二百多年来,研究这场革命的著述汗牛充栋,赞扬和否定的观点泾渭分明),但其对世界近代历史的进程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是毋庸置疑的。马克思高度赞扬法国大革命:“封建领主的特权、地方的特权、城市和行会的专利以及各省的法规等这一切中世纪的垃圾阻碍了它(引者按:指旧制度)的发展,法国革命的大扫帚,把所有这些过去时代的垃圾都扫除干净,从而从社会基础上清除了那些妨碍建立现代国家大厦这个上层建筑的最后障碍。”(《法兰西内战》)斯科克波在《国家与社会革命》一书中说,马克思“这段论述对于法国革命突出成就的宏观把握,迄今无人能及”。但马克思并没有论及,法国革命又是怎样把“中世纪的垃圾”包围下的君主制度,改造成为一个中央集权的、官僚化的、大众参与式的独裁政权(见此书上海人民出版社译本,2007年)。

影响美国革命的孟德斯鸠“法意”精神

阿伦特分析了美国革命的成功之处。构建自由的制度和新国家的法治,切实保障公民的言论自由、出版自由、结社自由、集会自由、私有财产的不受侵犯,乃至批评政府的自由,以及如何有效地限制公权力,是美国建国者殚精竭虑的智慧所在。“立宪政府意味着一个受法律限制的政府,通过宪法保证来维护公民自由。……一部权利法案,就像杰斐逊所说的那样,‘使人民有权对抗地球上一切政府,无论是一般意义的政府,还是某个特定的政府;一切正义的政府都不能拒绝它,或者闪烁其辞’。”依靠暴力维持的政府“只是一种不合格的政府形式”。阿伦特认为孟德斯鸠的思想对美国革命的进程产生了巨大影响,她赞扬孟德斯鸠之“法的精神”散发出无穷魅力,“孟德斯鸠在美国革命中所扮演的角色,庶几可与卢梭对法国大革命的影响相媲美”。孟德斯鸠的主要论题,其实就是“政治自由之宪法”;美国的立国者在立宪时已经意识到,要建成“联邦自由的大厦”,就像孟德斯鸠所坚持的,“权力与自由忧乐与共”,“这在立国者政治智慧的诸多来源中独树一帜”。“没有哪个问题比权力的分立制衡更为重要了……只有权力能制约权力,就如孟德斯鸠所说:为了避免权力被滥用,必须通过分权的方式,以权力制约权力。”因为在暴政之下,一个独裁者的暴力足可以破坏多数人的权力。所谓美国的法律精神,在很大程度上源自孟德斯鸠的政治理论。“在建立共和国的那段岁月中,孟德斯鸠这一部分教义被理解得多么透彻啊!在理论层面,它最伟大的辩护士乃是约翰·亚当斯,他全部的政治思想都围绕着权力制衡。他写道:‘必须以权力制约权力,以强力制约强力,以力量制约力量,以利益制约利益;同样,以理性制约理性,以雄辩制约雄辩,以激情制约激情。’”阿伦特认为,尽管美国革命并非尽善尽美,仍不失为世界历史上最成功的一场革命。

就这样,阿伦特提出了她对这两场“姊妹革命”的解说:卢梭政治哲学的“公意”精神与孟德斯鸠政治哲学的“法意”精神分别代表了法国革命和美国革命的政治实践。

具有“自由和公共精神”的民间社团

阿伦特在《论革命》中用了不少篇幅论述“民间社团”和各种“委员会”(群众性的“自治团体”)在革命中的重要作用。阿伦特所谓的“民间社团”,指的是如在法国大革命中扮演了一个决定性角色的市政委员会,即“巴黎公社”(同时也指马克思在《法兰西内战》中所高度评价的1871年法国无产阶级建立的巴黎公社),美国建国初期的“百户邑”,俄国1905年革命及1917年二月革命所产生的“苏维埃”(一种具有民间性的群众组织形式,有别于斯大林时代听命于其专制号令之苏维埃),1918年至1919年德国革命中的群众组织,1956年匈牙利革命期间的工人、农民、学生、居民、公务员、作家和艺术家等群众性的“委员会”;后来的捷克斯洛伐克“七七宪章”运动和组织、波兰的“团结工会”,亦可以归入阿伦特所指的“民间团体”。这些形形色色的民间团体都有以下主要特征:群众自发成立、积极参与公共政治生活;不是由革命领袖或政党所领导、反而受到他们的压制;试图取代一党独大的政治体制,在民主原则的基础上建立起新型的共和国。在阿伦特看来,民间社团具有“自由和公共精神”,为了创造一种“自由的新的公共空间”,“它们旗帜鲜明的目标就是建立一个备受拥戴的共和国,它们期待的,不是地上天国,不是无阶级社会,不是虚幻的乌托邦梦想……但这种对新政府形式的期盼,在20世纪的几场重大革命的灾难中被埋葬了”。例如,在斯大林时代,本来是“民间性”的苏维埃被党弱化了,“被萎弱的苏维埃的显著特点是,它的党代表和非党代表都是党提名的,没有竞争对手,投票者不需要选择,而只用欢呼”。阿伦特并没有指出,法国大革命时期的“巴黎公社”,也一度成为雅各宾党镇压异己的工具。可见,民间社团在极权主义体制内,最终逃脱不了被官方驯化和奴化。

由于阿伦特在《论革命》中对马克思主义的革命理论和阶级理论以及西方历史上的各种社会理论提出了自成一说的解释,受到一些著名的西方左派理论家如霍布斯鲍姆、哈贝马斯等人的指责和否定,却颇受共和主义者的重视,并且成为60年代中后期美国学生运动的必读书(西方左翼对阿伦特的批评文章,见孙磊《革命与共和政治》一文,收入《共和主义:古典与现代》,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

“乌合之众”和“贱民”

孙存之

□翻译家,安徽淮北

去年10月正值汉娜·阿伦特诞生100周年,江苏教育出版社推出了法国朱莉亚·克里斯蒂瓦的《汉娜·阿伦特》(Génie Féminin-Hannah Arendt),该书似乎为许多青年读者所青睐,是去年年底各地学术书店畅销书,网络上也不时读到不少青年写的“书评”。遗憾的是该书中文版存在一些影响读者理解原著的硬伤,没有为国内阿伦特爱好者、研究者们指出来,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本文限于篇幅,只列举该书的第五章《讲述21世纪》中一个单词的错译,顺便简单地谈谈阿伦特政治思想中的两个特定的用词。

因为该书第五章的头几页是克里斯蒂瓦叙述阿伦特文化界(特别是文学界)的朋友们,其中不少是犹太人,因为希特勒时代遭受迫害的一起流亡的“难友”。这些犹太人朋友都有过沦落为“贱民”的经历,所以,译者想当然地把“mob”单词翻译成“贱民”(第93页)。殊不知“mob”这个单词,在阿伦特的成名作《极权主义的起源》中是一个重要的概念:进入20世纪,传统社会的各个阶级因为资本阶级的投机失去了自己特有的阶级权利,这些阶级瓦解之后,零零落落地从原先阶级脱落的人们,被所有的阶级都看成是过剩的、多余的人,他们汇合成乌合之众(mob)。那也是马克思所说的流氓无产阶级(Lumpenproletariat)。阿伦特认为,开始的时候,“mob”和“人民”(the people)是有区别的;以后队伍扩大了,与“大众”(the masses,即没有阶级意识的人们)合流了。由于资产阶级的胜利而破落的人们——贵族阶级、资产阶级出身的没落的知识分子——与这些乌合之众(mob)相遇的时候,双方会发现彼此拥有共同的东西,即对资产阶级的伪善和虚荣激烈的怨恨。《极权主义的起源》中最具有说服力的一章,就是第三部分第二章论述乌合之众(mob)与精英结成同盟那一段:

“自由主义与人文主义的代言人,往往忽视当代民众对最广泛、普遍的经验的痛苦的失望和陌生。那是因为传统的命题与价值消亡的气氛中,某种意义上,与伪善的、已经变得陈腐的旧时的真理相比,人们更容易接受明显是愚蠢的命题。这也是因为谁也没有好好地认真思考过这些愚蠢的命题。粗野随着愤世嫉俗,一起放弃了原先尊重的准则和认可的理论,乃至率直地承认最邪恶的东西,不顾所有的这些只是一种托词,容易产生犯错误的勇气,何况,还以新生活的名义。……出于传统憎恨资产阶级的、自动舍弃高贵社会地位的那些人,在愚蠢的乌合之众的荒谬中,只看到内在没有伪善和高贵,没有看清其中的本身。”

汉娜·阿伦特认识到,因为工业社会对人的异化,甚至海德格尔那样的精英也会与成为社会多余人的乌合之众、暴徒们结成同盟。在史无前例的极权主义体制下,个人变得更加原子化、更加非人格化了。“同样的无教养的大众”提供最能干、最无耻的官员。“无教养的人或是被自己阶级边缘化了的资产阶级,或是由于资产阶级自身没落产生的被原子化的个人,……没有教养的人们除了自己的世界崩溃外,对自己个人安宁以外的任何事情不在意,他们是为了蝇头小利,可以牺牲自己喜欢的信念、名誉和尊严的资产阶级。”

由此可见,克里斯蒂瓦的《汉娜·阿伦特》中译本的第90页末的一段:“精英分子对贱民的妥协。……法国种族主义者对反犹主义还要加上意识形态的想象……”中的“精英分子对贱民的妥协”应该是“精英分子对乌合之众的妥协”。

当然,“贱民”这个词也是阿伦特政治思想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她使用的对应单词是“pariah”。尽管“pariah”除了做印度种姓制度中的“贱民”解释之外,也有被社会抛弃的人的意思,可是阿伦特的著述里是把它用做表示欧洲反犹历史中或希特勒极权主义体制下的犹太人的特征的一个概念。不仅在她早年著作《拉赫尔·瓦恩哈根传》(Rahel Varnhagen)中反映了她的这种犹太人同一性认识,而且后来她对卡夫卡的主要作品《城堡》和《审判》的读解、分析(如《卡夫卡的再评价》、《瓦尔特·本雅明》、《过去与未来之间·序》等文章),也是从犹太人摆脱被孤立、排除在社会之外“贱民”地位,极力同化于欧洲社会的角度着手的。阿伦特去世后的1978年,弗尔德曼(R.H.Feldman)还将阿伦特这些相关论文收集起来编过一本《论犹太人“贱民”》(The Jew as Pariah)。

但是,在阿伦特的极权主义理论中,“mob” 和“pariah”之间还是有一定的联系的。即使那些加害者纳粹分子,也是如前所述是成为社会的多余人后转化的。这是最大的讽刺。阿伦特在1948年读到了关于集中营的资料集之后,谈到极权主义统治者自身也成了多余的人。他们感到自己不过是“自然”和“历史”的工具;作为集中营的官员,与自己监督的牺牲者一样是失去生气、没有灵魂的一具躯体的外壳,也就是“已经不是心理学能理解的人了。” “极权主义不是为了对人们进行独裁统治,而是要尽力建立一个把人作为多余者那样的体制。”

最后,回过头来,谈谈为什么克里斯蒂瓦的《汉娜·阿伦特》中译本回出现这样的问题?本来从法文版而不是从英文译本直接翻译克里斯蒂瓦的著作是中国出版界、学术界一个进步的表现,但是,这三位懂法文的翻译者未曾好好读过或者一点也未读懂阿伦特原著(哪怕是法文版的),从字眼硬扣词义,就出现这样的问题了。《精神生活》译本的问题也是同样的原因。因此,那些读了克里斯蒂瓦的《汉娜·阿伦特》中译本、却未读过阿伦特原著的青年写的书评,读起来更加让人感到不知所云。

汉娜·阿伦特(台湾译名为汉娜·鄂兰)的其他著作

《极权主义的起源》,林骧华译,台北时报文化1995年版。

《黑暗时代的人们》,王凌云译,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年7月版,24.00元。

《精神生活》(两册),姜志辉译,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年8月版,50.00元。

《马克思与西方政治思想传统》,孙传钊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年4月版,16.80元。

□ 延伸阅读

《姊妹革命:美国革命与法国革命启示录》,(美)苏珊·邓恩著,杨小刚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2月版,16.00元。

《国家与社会革命:对法国、俄国和中国的比较分析》,(美)西达·斯考切波著,何俊志、王学东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3月版,38.00元。

300年的傲慢与偏见

 

中国与西方文明的交流,前后共有四次浪潮:唐代的景教、元朝的教廷东使、明清之际随地理大发现而来的西方势力、以及鸦片战争后的全面冲击。其中前两次影响都极有限,谈不上碰撞,最后一次则人所共知——事实上,正是由于中国在近现代遭遇到西方文明的颠覆性影响,才迫使我们有必要重新回头审视三四百年前的那次相遇:到底出于什么原因,我们彼此错失了这次对流的机会?

孟德卫在《1500-1800中西方的伟大相遇》一书中,以简洁整齐的对称性结构回顾了这段历史。四章的主题分别是:中国对西方文明的接纳/排拒、西方对中国文明的接纳/排拒。这就清晰地从宏观上构造出了这类文明碰撞中必然出现的互动关系,便于此书所面向的普通读者理解,也迥异于中外交流史书写上的一种陈旧模式:即强调“友好交流”,却对相斥的深层悲剧性原因避而不谈。

交流的压力

今天已是一个全球化的世界,但仅仅在五百年前,地球表面的各主要人类文明,基本还处于相互隔绝的孤立状态。在地理大发现的浪潮中,西方文明成为第一个进行世界性探险活动的文明,表现出活跃的进取精神——多少有点讽刺意味的是:刺激这一探险活动的根本动力,竟是为了寻找到一条直接通向中国的道路。

在抵达中国海岸之前,有关中华帝国辽阔富庶的印象已经深入到不少欧洲人的心目之中,而中国人对此却长期一无所知。博学如顾炎武,竟也认为佛郎机国(西班牙及葡萄牙)“在爪哇南”;清朝修纂的《明史》还以为这些碧眼黄毛的番鬼不过是前来恳请贸易的南洋土著呢。这种认识上的根本性差别决定了此后双方的态度:西方对中国深感兴趣,谋求在宗教、贸易、文化、军事上扩张自己的影响力;而这种过于积极的姿态却最终令中国统治者反感。按照社会学的理论,个人的经验越有限,他的相互作用方式就越死板;当强迫他改变时,他就越难以适应——这听起来就像是当时中国的写照。

从书中我们也不难发现:中国和西方对彼此都曾产生兴趣,并一定程度上接纳对方,但这种接纳也大异其趣。明清时期的大多数中国人并不将自鸣钟等视为西方科技的代表,而是装饰品和可展现身份的域外珍奇;西洋画的透视画法或天主教义都被在传统的框架内予以重新解释,往好里说也仅仅是一种有益的补充,因此也决非不可放弃。而在西方,对中国的接纳却导致了一种对自身文明的反省,孔子在欧洲得到的欢迎远甚于耶稣基督在中国得到的欢迎,简直成了法国启蒙哲学家们“自己的圣人”。

交流必然包含对抗,或者用史学家芭芭拉。塔奇曼的话说,“他们绝妙地将之称为国家间的交流,当然,我们都知道,事实恰恰相反,所谓的交流其实就是对抗。”在世界史上,两种文明相遇时,绝无可能不产生碰撞,它们的异质程度越高,文明程度越相等,碰撞就越是剧烈。中西文明的对撞,在上述两点上可能都是创下纪录的,也因此造成特别强烈的拒斥反应。此前中国所遇到的唯一相似案例,就是南北朝时佛教传入中国——国人经过数百年的接纳、排斥、融合的过程,才完成了佛教的中国化。而佛教的传入还不像后来的基督教文明:它并没有伴随着武力。

中国自古是农业文明,体现出一种囤积取向的性格,犹如一个谨守自己篱笆墙内田园的农夫,对贸易的兴趣仅限于必要的交换;而西方自古希腊起就扎根于一种城邦-贸易的机制。贸易的精神就是交流的精神,因为它与人的关系必须在交流之中才得以确认;对中国来说,这种开放体系却是一种威胁,而传统上,一旦感受到威胁,中国的政治姿态就是“坚壁清野”:舍弃不必要的物品,关门坚守自己的城堡。

孟德卫在书中列举了至少五条当时中国反对基督教文化的原因,这些原因加起来,大概就是白鲁恂所说的:“交流的压力导致传统社会的崩溃。”欧洲文明向外传播的过程中,在非洲、大洋洲等各地的土著传统社会中引起极多类似事例,原因之一是西方的海岸贸易导致声望物品的分散,从而导致传统等级制度的解体;而西方文明本身就构成对传统社会的巨大压力:因为后者不再是必然的、唯一可能的生活方式了。

自我意识的形成

大洋洲及印度洋岛屿上的族群曾普遍使用“精灵”、“鬼魂”这样的词语来称呼白人——这想来中国人也不陌生,因为我们同样称欧洲人为“洋鬼子”或“番鬼”。这种称呼表明其使用者原先生活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之中,以致无法承认遇见的白人跟自己一样是人类。然而在震惊过后,随之而来的必然是交流的压力:因为既然自己所处的社会并非唯一,那么自己的风俗也就不再是必然之事。

对异族风俗的了解造成了自我意识。谢和耐曾说,“每个人都是在与他者的关系中来定义自我。”缺乏这种比较,则犹如“未经省察的人生”,因为生活在其中者从来只知其然,而不知另有可能。这种互动关系的深化必然导向这样一个后果:开始质疑生活中一向习以为常的习惯和准则。

我们同样可以看到中西方在最初时的不同反应:传教士成功地在欧洲树立起一个强大、理性的中国形象,但在中国这边的同样努力,他们却失败了。当时法国对中国文化深为迷恋,而作为当时欧洲的潮流中心,法国又将这阵中国风传播到德、英等国。其结果是18世纪欧洲的顶级哲学家如伏尔泰等,都卷入了其中。歌颂中国者从儒家体制看到柏拉图《理想国》中哲人王的形象,赞叹不借助宗教而只用理性来管理国家,借以抨击现行的教会;而厌恶中国者则通过抨击中国的专制政府来反思基督教文明。

对欧洲当时长期激烈的关于中国的争论,国人基本一无所知。明清之际西方文明的传入虽然触及到这个庞大帝国的肌体,但却并未引发对全社会的震撼:在康熙帝下令禁教之前,中国天主教徒在高峰期也不到30万人,还不及帝国人口的1%。卡夫卡说,“与人交往诱使人进行自我观察”,但这必须在深入交往之后才成为可能——中国直到鸦片战争之后,才在危难之际开始被迫面对西方文明,全面反思自我。无论如何,这对我们是一个辛酸的教训:假使在三百年前国人已能借助这面“西洋镜”来反观自身,那么鸦片战争时我们或许不至于惨败至此。

符号的力量

孟德卫指出了一个有趣的现象:16-17世纪,欧洲人普遍认为中国人是白种人;而当时少数并不尊重中国的欧洲人则认为中国人的肤色不那么白,根本就是黄色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国人终于慢慢“变成了”黄种人。他给这一段取了一个具有讽刺意味的标题:“中国人是如何由白变黄的。”

过去五百年中,中西双方对彼此的印象都出现过剧烈的摇摆。其间,中国在西方的形象长期以来在两个极端之间来回:一种是极端丑化,另一种则高度理想化。这种摇摆不仅限于本书所探讨的1500-1800这三百年,事实上直到现代仍是如此:一时是可怕的红色巨龙,一时又是“空气清新得犹如另外一个星球”的新社会。中国对西方的印象同样如此,充满了矛盾交织的心态:从神秘贪婪的红毛鬼,到先进的师法对象;既是可怕的帝国主义敌人,又是国家富强的榜样和标杆。

在中西相遇时,我们也到处可看到一种空洞能指:双方对彼此的印象往往只是一种名义,它无关真假:一个过于“本真”的对方形象,反而会缺乏效用和符号性,无法承担重任。伏尔泰、莱布尼茨等人心目中高度理想化的中国形象,显然并非真实的中国,但正因此,它才具备符号性的权威,借以号召启蒙和反对教会;孟德斯鸠和狄德罗笔下的中国,也无疑过于丑化,但他也无须核实真实的中国形象。真实的中国形象,将使他们双方都承受不起。

好笑吗?同样的事,在伏尔泰时代一百多年后,以更剧烈的情形在中国也出现了,并且看起来至今也没有平息。

徐静蕾:王朔教我如何真实表达

 

“我作为一个演员,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已经被太多地方加工过了,我很讨厌他们加工的我。又打着我的名义,然后又假装说是我,经常我都认不出来,那是我吗?”徐静蕾做客凤凰网《凤凰非常道》栏目时,说了以上这番话。

刚刚创办的《凤凰非常道》一开播就将镜头对准了徐静蕾、李宇春、韩寒三位青年偶像人物,而做客该栏目的徐静蕾则是第一个出场。当演员、做导演、开博客、开办电子杂志,娱乐圈的徐静蕾可谓是一专多能了。徐静蕾如何解读这个“复杂”的自己呢?在与主持人、“麻辣记者”何东的对话中,老徐侃侃而谈。对于新开办的电子杂志《开啦》,老徐充满信心。然而对于收益,聪明的老徐并未急功近利:“我完全可以把我、王朔、韩寒的照片放到一起,那多好卖?但是我知道一个杂志是不能这样做的。”

作为另外两位著名人物王朔与韩寒的密友,徐静蕾自有一番不同于别人的看法,她认为王朔“是一个特别好的教育者”,坦承是王朔教会了她如何真实地表达;而韩寒屡屡炮轰别人也仅仅是“为了好玩”,充满娱乐精神;对这二位“想说就说”的好友“很羡慕”。

前不久徐静蕾裸画事件在网络上轰动一时,徐静蕾谈及此事时很风趣地说:“和那些凭空造谣的人比起来,人家至少还画了张画呢!”徐静蕾很反感自己被加工被炒作,厌恶那种“请看大屏幕”式的根深蒂固的表达方式,她期待着出现更多“时代偶像”和好玩之人。

贾平凹否认嫖娼被抓

 

著名作家贾平凹,西安嫖娼被抓?5月22日在天涯社区和狗仔网出现的这样一个帖子让很多人震惊。但当日中午12点,贾平凹发表网络声明,愤怒地指出这篇帖子是造谣之词,并表示自己不排除追究相关人员和网站法律责任的可能。有关研究人员指出,国家目前相关法律不够完善,网站如何审核帖子的真实性是难题。

5月22日早上,天涯社区和狗仔论坛分别贴出了《著名作家贾平凹,西安嫖娼被抓,派出所里写字交罚金》的帖子,网名为“南院门派出所”的网民,在文中称贾平凹嫖娼被抓后要求交罚款,但被警方拒绝;后来贾平凹主动要求为警察写字,考虑到贾先生的字很值钱,办案人员同意了他的请求,贾平凹写了一夜的字充当罚金,并于天亮后通知家人取来图章,在所写字卷上逐一盖了印章,才得以从派出所脱身。

但很快,当天中午,贾平凹就授权华商网发表声明。他说:“稍有常识的网友做个简单判断就可以看出这是一篇漏洞百出的造谣之词。令人失望的是,天涯和狗仔网作为国内有影响的网站,未经核实即将此帖发布,是很不负责的。”他表示,自己不排除通过法律渠道调查谣言的来源并追究其法律责任;不排除通过法律手段追究天涯社区和狗仔网相关责任。

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互联网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北京网络媒体协会副会长闵大洪昨天针对此事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在贾平凹本人没有表示这是虚假内容时,网站无法判断;即使贾平凹发表声明,网站是否该删除目前也存在争议;除非消息得到最终确认。这个问题是由于法律不完善造成的,不仅在中国,在全世界都存在这方面的困惑和问题。至于网站究竟该承担怎样的责任,目前还很难界定,但贾平凹如果能通过技术手段找到发帖子的人,可以追究发帖人的责任。”

政制改革:闹剧还是儿戏?

 

政治改革在中国说了20多年,一次次的期盼,一次次的失望。说什么国情有差别,什么时机不成熟;不外表达一个意思:老子就是不改,看你奈我如何?对于拖延甚至反对政治改革的陈词滥调,李慎之先生在《风雨苍黄五十年》痛加驳斥,并明确指出,政改的时机岂知成熟,而且已经烂熟了。屈指一算,先生所言,已近八年;先生作古也是四年有余,我们既听不到政改的楼梯响,更看不到政改的人下来。可叹!

不过,最近有媒体报导说,政改岂止是楼梯响、人下来的问题;悄悄的政制改革早在进行中,尔等耳背眼花,听不到、看不见就是。如若不信,且看国家行政学院教授汪玉凯最近在人民日报的理论刊物“人民论坛”上发表的文章:“不要认为十六大以来,新一届领导人没有改革,其实他们一直都在改革,从树立理念、重塑信任开始,所采取的一系列举措,已经是没有打出政治体制改革旗号的政治体制改革。” 这个被海外媒体解读为提前宣告了中共十七大的政治改革决心和改革路径的文章,虽然没有打出政治改革的“旗号”,却亮出了中共对政改的“底牌”,那就是“在不实行多党制和三权分立以外,找到有效的政党政治形式,找到有效的权力制约的架构,找到有效的保证人民能够民主选举、民主决策、民主管理、民主监督的具体形式”。细细想来,汪先生的说法也不是没有依据。讲和谐社会,讲以人为本,多少也是进步,至少面目是和蔼的;总比讲残酷斗争,讲你死我活的狰狞嘴脸好看了许多。但要说这就是一场悄悄进行、不亮旗帜的政治改革,那倒未必;至少他亮出的那张“底牌”大煞风景,使人疑窦顿生。

莱斯泽克•克拉科夫斯基(Leszek Kolakowski)是世界最早的马克思主义学生之一,也是一名马克思主义评论家。他在《社会主义记录》(Socialist Register)上发表的一封谴责性公开信中写道:“共产主义发明的唯一一剂药——中央集权、不受社会调控、国家拥有国民财富、一党统治——比它打算治疗的疾病更糟糕。” 而我们不断期盼的政治改革,就是针对这剂糟糕的药——中央集权、不受社会调控、国家拥有国民财富、一党统治的变革。而汪先生给出的这张“底牌”,却把一党专制——这个政治改革的最紧要之处,说成了政治改革的最动不得的地方。如此看来,与其说是政治改革,不如说是隔靴搔痒。改与不改,益处何在?就如有人长了杨梅大疮,既不雅观,也无脸面,要想拯救自己,情理之中。于是信誓旦旦:不讳疾忌医,不怕苦怕痛;本着对生命负责的精神,直奔医院、忙找大夫。可到了真要治疗的时候,他却偏要捂住羞处,伸出手说这个伤口来张创可贴,指着脸说这颗青春痘抹点皮炎灵。而那个急需治疗的病灶呢?却说那是他的命根子,万万动不得也!明明这病就在你的命根子上,你却偏要在命根子之外治疗,不说是愚蠢,至少也是荒唐!这位病人的病痛不言而喻,这样政治改革的结果可想而知。既然汪先生把政改的“底牌”亮了出来,你高谈的那个政治改革,不过儿戏而已!按兵不动也罢,悄悄地进行又如何?都是可有可无之事。不过,我倒可以明白无误地告诉汪先生,以你的“底牌”而论,就是用创可贴覆盖城镇乡村,用皮炎灵抹遍大江南北,你那命根子上的病依然故我。这治与不治,改与不改,不过是找话说、逗你玩儿罢了。

对于这张“底牌”我们并不意外,宏观经济学家莱斯特·瑟罗早在90年代就告诉我们说:“现存制度的统治者们,不论他们在政治上多么左倾和多么倾向革命,在社会问题上他们都是保守的。既然制度选择了他们来统治,那就一定是“右”的制度。在现存制度没有受到内、外威胁的情况下,所有的变化都会降低他们在将来继续统治的可能性。因为统治者明白他们之所以在位,是因为当今的规则,他们本能地反对变化——如果规则不同了,就会有不同的人来统治。这一原则在原共产主义世界最能得到生动的体现。他们第二代和第三代的领导人仍然是意识形态上的共产主义者,但是也会变成他们社会中最保守的分子。如同人体内逐步形成抵御疾病的抗体一样,社会制度也会成为反对变革的抗体。”好一个反对变革的抗体,对他们,我们至今还抱着政治改革的期望!

正是因为我们经常忘记他们是现存制度的统治者,总幻想着在他们那儿听到政治改革的福音。其实,一旦我们理解他们已经成为反对政治改革的抗体,对他们讲的政治改革的种种故事,我们都将它看作一场闹剧、一场儿戏。如此而已。

牟传珩:解密中共的“敌对势力”

 

也是共产党领袖的赫鲁晓夫,曾在他的回忆录中揭露毛泽东搞“阳谋”,制造“敌对势力”时写道:“我认为,’百花齐放’这个口号是个激将法,毛假装把民主和自由发表意见的闸门开得大大的,他想唆使人们把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用口头或书面的形式发表出来,以便他能够把那些他认为具有有害思想的人搞掉。”果然, 1957 年反右对敌斗争中,中共至少把55 万个给党提意见的知识分子,打入戴着右派帽子的“敌对势力”。这是毛加工“敌对势力”的里程碑,也是中共加工“敌对势力”的里程碑。

其实,共产党受孕于马列主义,天生就具有敌对意识,在历史上就是做为资本经济世界性扩张的反提,而从事阶级斗争、暴力革命,并通过夺取政权来改变经济自然发展规律的政党。因而,它的使命就是“共”天下之“产”,没收一切私有权利与自由。中共建制时所崇拜的斯大林,就偏执于阶级对立、政治斗争。他在统治苏联“走共产道路”的过程中,把大部分精力用于打击体现私有权利与自由的“敌对势力”的斗争,始终认为暴力是“无产阶级革命的必要手段”,“坚持残酷的阶级斗争”是他领导的布尔什维克的“崇高使命”。

共产党的这种先天性,决定了它始终无法摆脱敌对意识之困,激化阶级矛盾、制造革命对象,始终是它最基本的政治职能。今天中共刻意强调的所谓“红色记忆”,就是不断的要制造出一种“ 敌对势力” ,并与其斗争的记忆。反对他们的是“ 敌对势力” ,如“反革命”;批评他们的是“ 敌对势力” ,如“右派”;甚至,他们内部的不同见解也是“ 敌对势力” ,如“走资派”。一句话,凡是崇尚自由或有政治异见的,就都是“ 敌对势力” . 美国国家安全顾问伯杰说过:“想把对方变成敌人,他便会变成敌人”。这话读来平平常常,但其中蕴含着极其深刻的哲理。你在情感意识上敌视对方,对方就会以敌视还报,因而便会产生敌视与敌视的对立,敌人也就这样被在观念中“加工”出来。毛泽东时代镇反、反右、文革无不如此。邓小平提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停止使用“以阶级斗争为纲”口号,似乎要超越敌对意识形态。但从镇压“民主墙”到“六四”开枪,从废贬胡耀邦到罢免赵紫阳,邓小平时代又何时停止过生产“敌对势力”的政治活动?从 1979 年以来,邓小平反复强调,要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指出:“ 美国,还有西方其他一些国家,对社会主义国家搞和平演变,美国现在有一种提法:打一场无硝烟的世界大战,我们要警惕。” 可见“敌对势力”的意识是渗透他们的骨髓的。江泽民时代要“三个代表”,让资本家入党,似乎模糊了阶级分野。然而,它不仅主导镇压“98 民运小阳春”,视温和、中性的知识份子组织“中发联”为非法,将致力于和平、理性、公开活动,不挑战中共执政地位的民主党视为敌对势力,且把崇尚真、善、忍的“法轮功”众多善男信女视为洪水猛兽,全国围剿。更有甚者,即使“中华养生功”也不能幸免。江泽民就在内部《思想政治工作面临的新形势新情况》一文中赤裸裸地指出: “现在,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社会主义国家,正在不断发展、日益富强。西方敌对势力加紧以各种手段和方式对我国施行 ‘ 西化’ 、’ 分化’ 的政治战略,企图颠覆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和中国的社会主义制度。他们的这种政治图谋是绝不会改变的。这些年来,他们不断利用所谓人权、民主、自由、民族、宗教问题和达赖、台湾问题等向我们发难。他们还与流亡在外的所谓’ 民运分子’ 和我国境内的敌对分子相勾结,企图联手行动。我们与国内外各种敌对势力在渗透与反渗透、颠覆与反颠覆上的斗争将是长期的复杂的。这是阶级斗争在我国一定范围内仍然并将长期存在的主要表现。” (《江泽民论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专题摘编第34 页)。由此可见,中共并未改变其唯我独尊、排斥异已、敌视自由,不断加工“敌对势力”的政治指导意识。如今,中共第四代领导人又提出“建构和谐社会”,看来似乎是对着否定敌对意识和斗争哲学来的。但事实上,今天我们依然经验的是相继抓捕法轮功学员、审判民间异议人士与民间维权领袖,如陈光诚、高智晟、郭飞雄等事实,他们同样都被视为“敌对势力”的代表。今年 2月 18日 (农历大年初一)上午,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公安部部长周永康,又到公安部指挥中心通过视频指挥系统,向各省、自治区、直辖市公安厅局长和 180 万公安民警、武警官兵发表内部讲话,表示“ 要严密防范、严厉打击境内外敌对势力” .最近,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又联合转发《中央政法委员会、中央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委员会关于深入开展平安建设的意见》的通知:“要清醒地看到,当前国际国内环境中都存在一些需要高度重视并妥善处理的矛盾和问题,特别是敌对势力加紧对我实施西化、分化的战略图谋。”由此可见,“对敌斗争”依然是今日中共当局内心的头等大事。

在任何从“选票箱”里诞生的民主法制社会里,只有法律意义上的罪犯,没有政治意义上的敌人。“敌人”本来就是个意识形态的概念。然而在 共产党的主观世界里,敌人无处不有,“ 敌对势力” 无处不在的,而且“长期存在”,国际上有,国内也有,中共通称为“ 国内外敌对势力” ,这种提法至今未改,而且划定的范围越来越广:民运人士、法轮功、家庭教会、自由知识分子,以及主张西藏、台湾、新疆、内蒙古等具有自治或独立倾向的所有人,都被划为“ 敌对势力” .甚至连用中共现行“ 法律” 维护自身或民众权益的维权者,也被划为“ 敌对势力” .

在中共不断把要民主、要自由的人们加工成“敌人”、“ 敌对势力”,要予以“斗争”的长期、复杂过程中,不仅依赖了警察、监狱和军队,还借助所谓“专家”、“学者”、“教授”、“研究员”等等,他们刻意在意识形态为中共加工“敌人”的政策和运动,生产“理论”,提供“注解”,充当打手。中共所发动的历次整人运动,都离不开他们的参与。

当今社会,资本的全球化扩张已经把世界变为一个国界开放、主权淡化、阶级分野模糊、敌我阵线崩溃的双赢、合作时代。但要与世俱进的中共,尽管已被迫接纳了这种无可力转的资本化中国的事实,但其骨子里却始终在敌视由此而带来的普世价值观的冲击,至今都受制于“简单、直线、对立”的思维方法,采用对抗性的思维定式,刻意划分敌友势力范围,不断把一切异己的力量,假想、加工成“敌人”和 敌对势力。

今天,中共意识里的“敌人”和“敌对势力”,从本质上说,就是资本运动的世界性扩张,和在这个过程中所建立起的普世价值观,以及通向自由天性的人类“类”向往所支配的一切文化事实;或者说,共产党视之为的“敌人”和“敌对势力”,就是真正代表、体现了资本世界扩张的自然规律,和按市场法则建立起的财富创造与分配秩序,以及公民普选、权力制衡和体现人性自由发展制度的社会存在。这样一种社会存在,必然要与天生具有“阶级敌对”意识,要没收
一切私有权利与自由的共产党党性世界,每日每时发生着冲突。

其实,人类社会自19 世纪末以来至20 世纪末的百年发展史,从经济运动的角度理解,就是资本扩张与反资本扩张的历史;从政治角度理解,就是管理民主化与反管理民主化的历史;从文化角度理解,就是崇尚人性自由与反人性自由的历史。要解密中共的“敌对势力”,其实就是一句话:共产党视之为的“敌对势力”,就是全球资本化、民主化、自由化的当代文明主潮流。

但愿胡温时代的“和谐社会”理念,能从共产党的“敌对意识”中解脱出来,站到人类共同性与世界文明主潮流的一边。

廖亦武:疯狂的石鼓

 

为期3日的艰苦寻访终于结束,我松了口气,而张进谦老人却紧张起来。他一再追问:全是犯禁的内容,这本书在哪儿出版?我答:在海外。可总有一天会在海内。他又问:你会不会受连累?我反问:你呢?他说:我都80岁了,又是离休干部,劳改队恐怕不敢收。我笑了。

接着,他又重提付费,令我哭笑不得。这石鼓镇的老年协会里,就数我做生意早,他说,除了修房子,我还攒了好几万,你不要客气。

我握住他的手摇了又摇,边起身边说绝对不客气。老人陪我们出门,本来已告过别了,可又坚持送到车站。日刚过午,我在中巴车里坐了几分钟,直待老人转身离去,才跳下来,望了一会儿老人的背影,咀嚼着一丝丝莫名其妙的感伤。

心血来潮,我让朋友先去,自己却信步闲逛。随便一拐,就进了石鼓公园,屁大一点地盘,门匾还是臭名昭著的伪才子郭沫若题写。中央的架子上,搁了一面簸箕大的石鼓,浑身斑斑驳驳,看来有些年头了。果然,这是记录丽江境内两次战争的文物,为世袭的纳西族知府木高在1561年所造,原立于“拉八”峦下河边——据传,仗打得很惨烈,双方都死了许多人,可时过境迁,儿孙们化干戈为玉帛,大伙又混一块了——我想,牛皮战鼓眨眼变成擂不响的石鼓,是否在暗示一种徒劳的疯狂?

土地改革也是一场战争,至少毛泽东把它视为铲除剥削阶级的“千百万人头落地”的战争,从此,也奠定了一套运动治国的模式。开始都气势汹汹,你死我活,到头来却是一派徒劳的疯狂。不过今人没有古人凿碣刻石、打造文物的嗜好,忘就忘了。

沿昨日张进谦老人指引的路线,我又在绕坡而上的羊肠巷子里穿梭起来,不一会儿,竟有些神思恍惚。肉红色的裸土围子一座接一座,头顶的天只有两尺多宽;高高在上的蜘蛛们不断地结网,似乎要将人类的世界包裹起来;而在更上面,是亘古不变的太阳、鸟和山峰——还有群山中的大量坟墓,低处的人死了,就往高处埋,去接近那亘古不变的自然法则。

然而共产党来了,那些如我一般的叫做“工作组”的外地人,怀揣革命火种,挨家挨户走访,以政党和政府的名义,鼓动人们起来斗争、抢劫、杀人,以改变“天意”安排的慢节奏的传统生活——可眼下呢,还有没有56年之前的蛛丝马迹?这一扇扇褪色的院落门板,有的紧闭,有的虚掩,有的敞开着,只要心生动机,我都进去,见人就打打招呼,闲扯几句;没见人也不用慌张,照样东瞅瞅西瞅瞅,参观个饱。碰巧主人家从外头回来,还露出好客的笑容。于是我就问:你家是地主吗?回答是:早就没地主了。或者是:上一辈人的事情,不太清楚。

我瞎钻了五六条背巷,进出了无数院落,几乎没遇见什么行人。正准备窜出巷口,打道回府,突然,身后响起卜卜卜的脚步声。回首一看,在20多米远的那一端,一团火苗直闪而来,转眼就拢跟前。原来是个红衣蓝帽蓝裙的老太太,可我从没遇过行走这么快的老太太,她埋着脑袋,步子僵硬,右手还拽着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孩子。我急忙从背包里挖出相机,乘她与我擦肩而过,不顾死活地喀嚓一张,稍后回放照片,老墙似乎也随着帽檐下的发丝,在朝后动荡。而那种疯子特有的痴笑,却清晰地凸现。

接着我又冲到她的前面,战地记者一般蹲下,拍了第2张和第3张。第2张脸黑了,周围的墙、天和电线杆子倒是亮的;第3张是大祸临头的特写,笑得像哭,极恐怖,每根神经都在抖。为了这件作品,我狗日的翻了个滚儿,否则疯老太僵尸般直来直去的脚肯定迈入我的怀中。

庆幸之余,我起身跟踪。刚才所感受到的那个亘古不变的静穆世界变了,我在一个疯子的牵引下,腾云驾雾。两边的土墙纷纷后退,如时间甬道,模糊不清。我原以为她有个目的地,家、街面或车站,可是个把小时过去了,我一直跟她在巷子里兜圈儿。难道她故意的?难道她不是疯子?可她背弓着,没回过头,走路的姿式从没变过呀。

刚才拍照的地点已路过三四次,我只得满头汗水地止步。因为不少院门已大敞开,人们成堆地站出来,观看疯子撵疯子的闹热了。我谄媚地笑着,与蹲在一门槛上抽水烟的老者打招呼:老人家,高寿哦?回答:76啰。我口称“看不出看不出”,顺势并排蹲下。孩子们哄笑着散了,我的周围仍旧堆了十来个人。

我单刀直入:你们晓不晓得我追的是啥子人?

群众答:疯子嘛。
哪家的疯子?
拐角那一家。
她家还有人吗?
有个姐姐,八几年死了。侄儿侄女在嘛。还有侄孙嘛。
她咋个疯的?
不晓得。一个中年人抠着脑门道,好像我一出世她就是疯的。追着打人?
不打人。就这么穿尿巷子,1年365天,每天都穿,不歇空。
你们不晓得,我晓得。抽水烟的老者终于开口。她六、七岁就疯了。
六、七岁?哪一年?

1951年底?1952年初?记不清了。她爹被当作恶霸地主公审枪毙,就在那长江第一湾的滩滩上,脑壳完全打开花了。她看没看见我不晓得,总之她吓疯了。先是满街跑,后来怕人多,来抓她,就躲着人,在尿巷子里兜圈圈。

她爹叫啥子名字?她叫啥子名字?
不好说,不好说,老者躲闪道。并抬起碗口粗的水烟筒顺势一指,石鼓村党支部在斜对面,你找他们了解吧。

我装模作样地过去瞅了瞅,见斑驳门墙间,除了党支部的招牌,还有并排的3条残缺标语——开国主席毛泽东思想万岁!高举邓小平理论旗帜奋勇前进!拥护以江泽民为首的党中央总书记!——这至少是两三年前的产物,因为本届领导人的大名还没添上去。

待我再回首,老者已溜之大吉。我一问,四周群众全嘿嘿笑,这是另外一种麻木的呆笑,在我看来,远不如那个疯女人的笑——一种从50多年前一直持续至今的惊恐的笑,一种见证过血案的迷狂的笑,一种死灰里的笑,一种与张进谦老人的控诉相对称的笑——令我突然记起青年时代写过的诗句:

我是一座空城沉陷于另一座空城,
世界宽敞,我是夜夜爆发惨笑的房间。

阴历七月十五,坟头涨潮似地侵入城市,
与人类的房屋对峙……

她在巷子里逃,她从儿时逃到老时,还在逃。或许某一天,肉体倒下,消失,灵魂还要继续?在风、月光和乌云弥漫的虚无的巷子里继续?人类的记忆之旅能够抵达那么高的地方?贯穿几十年、几代人的暴力之手还能伸那么长?

2007年9月14日下午4点,雨住了,但云层很厚,打瞌睡的太阳偶尔露一下头。我来到路边车场,正要登上一辆返程中巴,却被又一位红帽红衣的老太太扯住。我给了她10块钱,连拍3张“红色年代”——主人公披挂着五颜六色的佛珠、仿真象牙、旅游帽,而醒目的左胸上,有一颗比公章还大的毛主席像章。

我想起我的音乐搭档阿泰讲过,这个老太太是石鼓的一道旅游风景,收养了一大群流浪狗和一只鹅。她经常将这只训练有素的鹅顶在脑壳上,她叫一声,鹅就应一声,以此吸引游客,赚些生活费。阿泰是西藏那曲出生的画家兼鼓手,他曾受她的邀请,去她靠近长江岸的窝棚拜访,遭遇了五、六条瞎的、跛的或某个部位正溃烂的狗,感官和心灵均受到强烈刺激。阿泰说:那是个用塑料布遮风避雨的地坑,老人在里面办了个动物的临终关怀医院,好吃的,先喂狗;好住的,先让狗。我问:她的家呢?儿女呢?阿泰说:她没家没儿女,原住地离石鼓镇有十几公里。她遭受冤案,房子被人烧了,一直找村支书评理,人家不耐烦,就把她当作疯子赶出来。在外头混久了,本地人就真叫她“鹅疯子”。

客车卡卡发动了,我向老太太招手,她竟一脸困惑;我只得喊道:你的鹅和狗呢?她摇摇头,似乎没听懂;我又喊:你的鹅和狗呢?她点点头,听懂了,还抬臂指了指远处。

四周的看客都笑了,还是那种我所熟悉的麻木的呆笑——我不禁自语道——如果真像福柯讲的,中世纪以前的疯子自由自在、逛来逛去,跟哲学家一样受到尊重,那谁还愿意做正常人呢?你以为你正常吗?你以为大多数就正常吗?你以为被大多数尊重就正常吗?哪毛泽东和共产党过去、现在、未来都认为自己代表着广大人民的利益——只有疯子才会这么说话,可你曾经习惯这么说话,正常吗?你,你们,正常了几天?

首发民主中国

樊百华:权力与性骚扰(《1989后的中国》之三三)

 

“官嫖”不是嫖,“官奸”不是奸,这十个字揭示了中国性垄断的实质。当然,“官”与“嫖”都需要作多意、广义解。不是官的官在中国比官的数量更多,有时官不便干的坏事他们能干,例如皮条客。

如果说中国10亿民众是世界“性福指数”最低的的人群,那么中国几千万权贵阶级肯定是世界“性福指数”最高的一伙。

2005年3月29日,我在南京地方报纸上看到一则报道:一大学毕业生结婚后不懂得过性生活。在今天中国这样一个嫖娼大国,出现这样的“性无知”,应当说很不好理解。按理说“性文化”(有别于“性文明”)是今天中国“自我脱昧”最多触媒的领域,人们经常看到的报道多是大学生被迫陷入“卖淫”一途,这个大学生的“信息能力”真是差得可以。但我从这则报道看到的是“权贵性垄断”之害。为什么直到高等教育都不开设“性教育”课程?因为“性知识”的普及会召唤“性文明建设”,而“性文明建设”必然牵涉到“政治文明”,只允许少数人独享“幸福资源”的政治,当然不乐见社会广众拥有“性福生活”。

还看到很多女大学生为了救家人一命,不惜公开允诺,谁支付其家人的医疗费,她就嫁给谁。想想吧,如果共产党真地为人民服务,真地为广大人民的利益着想,怎么可能不实行民主自由,以最大限度地遏制腐败浪费,获得充分实行社会保障的财政基础?如果老百姓都能花很少的钱甚至不花钱就医,姑娘们还需要一诺许身救亲人吗?在出现一个大学生年伙食费8·5元(我理解为用尽各种办法将伙食费降到不能再低)的中国,出现包括大学生既不懂性生活又“太懂”性交易在内的种种灾难,又有什么奇怪呢?

2005年的中国“两会”传出官方将就“性骚扰”制定或补充相关法律。这当然必要。但是,中国的法律多是控制民众的,我预言,惩治“性骚扰”的法律颁行之后,那些抛家别妻常年在外没有性生活的“农民工”,动辄被公安罚款、劳教的可悲事件,会越来越多了。中国老百姓的日子咋就这么难熬、这么多苦多祸?

而在我看来,“性骚扰”的重灾区一定不是例如“农民工”们羞怯笨拙的性冲动表露,而是权贵们的性要挟、性寻租、性剥削。

先看一个案例:从北京理工大学计算机专业毕业,雷蔓于2001年7月进入方正奥德商业影像事业部。她对记者说,在短短3个月内,部门经理焦宾至少6次对她性骚扰,甚至在同事们一起唱歌时公开触碰她的隐私部位。雷蔓说,遭遇性骚扰之后,她于当年10月辞职并获准。没想到,此后1年半的求职中,联想集团、新浪网等诸多公司均将她拒之门外。后来她才意识到,是焦宾利用其在业内的影响力干扰她在计算机行业的再就业。雷蔓的猜想在一家网络公司和联想集团得到证实。愤怒之下,雷蔓于2003年成为北京城走上法庭反抗权贵性骚扰的第一名原告。

再看“中国性骚扰”第一案:西安王女士起诉称,最早从1994年开始,经理就多次以将她调到好部门为诱饵,在办公室内对她动手动脚,遭到她的严厉斥责和反抗。但经理不仅毫无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起来,不仅在不同场合对她进行骚扰,甚至提出要和她一起去酒店开房间。由于她每次均坚决拒绝并严辞相向,经理竟然在工作中予以刁难,无故克扣她的福利和奖金。加上她本来身体就不太好,因此造成她多次受气后昏倒。2001年7月,王女士再三考虑后最终鼓起勇气,向莲湖法院递交诉状,要求经理对她赔礼道歉。王女士因此成了全国第一位法院立案审理的“性骚扰”案原告当事人。

尽管在我看来,无论京城第一案还是中国第一案,原告的举证都很充分了,但两位原告都被法官以“证据不足”为由驳回。

2004年,南京发生了轰动中国的南京师范大学女大学生被校方安排陪领导跳舞的事件。结果呢,因为南京大学“小百合”率先披露女大学生自述,所有大学的BBS遭殃!

中国政法大学巫教授(女)在谈到中国是否应立即就性骚扰立法时认为,在大量的拐卖妇女、强奸、家庭暴力等显层犯罪行为尚得不到有效遏制的时候,对于性骚扰问题,还不到立法阶段。而且,立法需要大量的典型案例和数据,目前连一件案例也找不到,如何立法?另一位陈姓律师也认为,从中国国情来看,谈立法管制性骚扰为时尚早,因为现存的许多问题都比性骚扰现象更为严重,如污染(辐射)中毒、强奸等事件频频发生,致使不少女工的基本权利都得不到保障。只有在公民的基本人身权利得到法律充分保障的前提下,立法严惩性骚扰才有坚实的社会基础。(引自1998年10月7日《作家文摘》)

从人权角度又怎么看呢?已故作家王小波先生的爱妻、社会学家李银河女士认为,对性骚扰问题首先应从与权力的关系着眼——研究中国真问题的真专家、真学问家,无不首先关注对权力机制的改造与制约。我理解李银河女士的意思是:性骚扰一般是指强势群体对弱势群体、权力者对“无权”者、上级对下级的侵权现象。联想到美国人为什么那样对克林顿不依不饶,我相信李女士的话是对的。

在北京的一家报社1998年初组织春游时,就有一个领导借开玩笑将自已的手掌伸进了一个漂亮的女记者怀中。当这位领导正在开心大笑时,恰巧被一位正举着照相机的记者将这一幕拍进了镜头,一时间令新闻界哗然。那位领导强迫这位记者交出照片,否则后果自负。这位记者也傲骨十足:开除随便,照片嘛,对不起,不交!结果,让这位领导的风流照片,在新闻界里风风光光地潇洒走了一回……

某航空公司乘务大队的一位负责同志介绍,据不完全统计,该大队800多名空中小姐,几乎每一位都有受到性骚扰的经历,许多空中小姐都是“机舱内笑,工作间哭。”有的因不堪忍受这些骚扰而失去了心爱的职业。那么,什么样的人在骚扰空姐呢?

相声演员姜昆先生也曾对一位同机官员骚扰空姐的侵权行为,表示要一管到底。这比他说一台相声要功高远甚!

再录几例“真正的性骚扰”。

季美丽是陕西省自强科工贸公司大荔分公司的业务经理。从1998年8月中旬开始,她家里的电话每到深夜和清晨,总有一个不明身份的男声以极其下流的语调对她进行骚扰,说一些“我想和你睡觉”、“你身体怎么样,我想把你爱一把”之类的话。挂断之后,对方还会三番五次再打来,令她又惊又怕。其间,她爱人和她产生了误会并吵架、分居。经追查,打骚扰电话者原来是该县农业局局长贺开友。(取自1998年10月3日《江苏法制报》)大概这位局长的电话费是由公家出的。

广州市天河区某公司三名女子投诉男经理性骚扰,其中两人未婚,因不堪受辱而辞职;另一人丧偶,独身抚养小孩,另找工作不易,只好向妇联诉苦。这名少妇指控男经理对她语言挑逗或动手动脚,稍有不从,便以“炒鱿鱼”相威胁。但妇联调查此事时,该经理矢口否认,令取证工作陷入僵局。后费尽周折,找到已辞职的两位女子取证,这名经理才受到行政处理。

有一位商店女职员曾向广州市妇联投诉门市部经理以“下岗”相要挟,对其放肆骚扰。妇联派人调查时,该经理却反咬一口,说是因为要她下岗才有此报复行为。单位认为此事查无实据,不好处理,至今没有说法。

在一家港资公司当秘书的阿颖曾向广州市妇联哭诉,称公司老板以“炒鱿鱼”相威胁,长期对她性骚扰,最终夺去其贞操。面对调查人员,张老板竟厚颜无耻地狡辩:“她是我雇用的私人秘书,我给她钱,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何况,她是自愿的。”据查,阿颖的月薪的确比普通的文员高几倍,这宗投诉究竟属于性骚扰还是性交易呢?没有旁证,难下结论,阿颖只好哑巴吃黄连。由于投诉难以处理,这位23岁的上海姑娘只好忍辱离开了广州。

1997年2月,赵小姐与山东某公司签定了5年的劳动合同,就职于公司的广告中心。工作不久,她就遭到了部门经理(已婚)的性骚扰。1998年5月,在多次警告对方无效的情况下,赵小姐决定辞职。但单位认为,辞职违背劳动合同,要她交纳违约金。赵小姐认为,自已辞职是被迫的,责任不在自已,于是向济南劳动仲裁委员会提出申诉。仲裁委认为,她在申诉书中所提到的被性骚扰问题不属于劳动争议范畴,裁定应当承担违约金10500元。赵不服,遂向济南市中级人民法院起诉。经调解,赵小姐仍需向单位交纳9000元的违约金方能辞职。

就这个特殊案例,该法院一位法官表示:对于性骚扰问题,中国现有的法律条文没有具体的界定;如果赵小姐有证据证明部门经理犯有流氓罪(中国已取消流氓罪罪名──引者),法律上也可以解决;而现在骚扰只属于道德范畴,与辞职是两码事,辞职显然是单方违背劳动合同。对于这样的结果,赵小姐自然很委屈。

由于无法可依,即使有充分证据告他人性骚扰,也只能作出行政处理。由于法律上的空白,骚扰者明知是侵犯了女性的权利,仍然在打法律的擦边球,令很多受害者有苦难言。(取自1998年9月3日《羊城晚报》曾胜泉 等文)

据报道,各地妇联接到的领导、上司对女职工进行性骚扰的投诉很多,尤其1990年代不断增多,特别是近几年下岗高峰的出现,更使性骚扰案频发。从空间看,性骚扰主要发生在领导办公室、宾馆酒家、医院、企业(包括三资企业)、学校、个体私营企业。华北某大学一学科的全国著名专家、该校副校长,因长期沉湎女色,竟对刚分到办公室的漂亮女大学生,发起突然袭击,地点即其办公室,吓得女大学生哭叫着逃离。到底是专家,又是当领导的,羞耻之心致其自杀——我以为中国人应首先增强人权和法治意识,而与传统中那些或清醒或迷糊的道德说教保持一定的距离。从否定面说,借用一句学问中语,即多一些“法罪感”,少一些“德耻感”。注意,是“法罪感”,而不是“原罪感”,即“人人都可能犯罪;真犯了罪,就应诚实地平等地接受法办。”所谓“德耻感”即“我说的话做的事是否处处得体、有面子,实际心态往往是让‘代表’着正确、高明、尊贵的领导喜欢和认同,否则,便会惶惶乎不可终日”——“德耻”即因“表现”不好而不安,真可怜。当然,特别对居于领导地位的权力者来说,大多数恐怕是两种文化感觉都缺乏的,既恬不知耻,又“和尚打伞”。像上述这位专家副校长,大概官场根底还浅,还没有照李宗吾正话反说的办法“厚且黑”下去。你看陈希同,在人权、法治意义上,他都是中国第一流的罪犯了,结果呢?他很清楚,他这根萝卜不会被剁碎的。对他来说,判个16年住秦城高级囚房,如退休幽居权当软禁而已,不时还可“保外就医”。比起赵紫阳来,他笑都来不及呢。陈希同有什么耻感、罪感?顺便说一句,陈希同如不被“端出”,谁知道他还包着“二奶”(按潘绥铭先生的分层,二奶是最高档的“鸡”了)呢?知道了怕也不敢说吧。不过,民间传播早就有很多了。到时候就会万众一心、众口一词说个底朝天的!

目前中国女性被骚扰(男性也有),面临五大困境:一是女性缺乏真正的“性骚扰”知识;二是被骚扰者由于权力逼迫、生存胁迫、名声压迫,不敢反抗、讲出或不愿投诉;三是受骚扰者往往缺乏或无法保存被骚扰的证据;四是是否属性骚扰的界限难以界定(这跟证据保存的困难有关);五是没有相关的法律支持。

广州市对外经济律师事务所副主任文阳律师说:西方法制健全的国家如美国,早就立法管制性骚扰,并取得了显著效果。在中国,性骚扰现象日益严重,而且各年龄段、各种职业的女性都有投诉,是应该引起立法工作者的重视的时候了。而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陈癸尊借审议《医生法》之机强烈呼吁:必须立法严惩性骚扰!性骚扰在1999年的中国受到立法者的重视,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第一次”现象在中国一点也不奇怪。但太多了,且第一次老被重复无数次,人们的热情就会难以为继的。

22岁的打工妹陈云静,给老板干了5年活,其间多次遭到老板的殴打和虐待。当她要离开向老板讨要应得的1万余元工资时,老板赵国轩不但不给工资,还向陈云静索要10万元学费,并说技术是无价的,“她学走了我的技术,按口头协议,陈云静想拿到这1万多元工资得等到2009年。”

1994年正月,陈云静初到服装店学活,活没干好,赵便骂她笨得像猪,并用裤子抽她。陈云静想刚开始学徒,就得受点罪。后来老板拿尺子打过陈的脸,还罚过跪。1994年中秋节,在赵家吃饭,一瓶香槟酒没喝完被倒掉了。第二天,赵国轩说是陈云静让打开的,是浪费,便对陈大骂:“你娘×的,钱不是你挣的,就你娘×的浪费,你们女的天生就是劈开腿给人玩的。”陈云静实在受不了,便冲着赵喊,结果换来的是拳打脚踢。

仅1996年陈云静就被打过13次。

陈云静在赵家服装店里干活,不但没黑没白,而且就是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带孩子的活都得干,老板娘生孩子时尿布也得洗,既是员工又是保姆。就这样,赵国轩还不满足,还常打骂。陈云静也曾几次想离开可恶的服装店,但工资在赵国轩手里,出来打工就是为了钱,为此陈忍气吞声一直在赵的服装店里干着。陈云静说从1995年起,赵国轩就对她动手动脚,并多次侮辱她。说到这里,陈云静趴在桌上抽泣起来。(取自1999年1月20日《经济消息报》吕法 文)

陈云静的遭遇被披露,应归功于以替弱者伸张正义、为青年权益奔走呼号著称的《辽宁青年》杂志的叶晓林(政法部主任)。他接到投诉后,首先前往调查,才使之公诸于世的。

每当看到“性骚扰”三个字,我总要联想到中国的种种骚扰,例如“宣传骚扰”、“政治骚扰”。性骚扰作为一种骚扰,同样制造了一种威胁性的,强加的,甚至是敌对的、侮辱性的工作环境。在中国一家权威妇女研究所的热线电话中,性骚扰最多的对象来自一些公司的上司,占总数的34.4%。他们利用手中的权力,为受害者安排一些“特殊”的工作环境,如夜间单独值班等等,然后就提出自已直接的要求,如果不从,不是被解雇,就是受到周围舆论的伤害。(取自1998年9月25日《家庭报》肖航 文)

是的,性的问题上剥削也是与压迫相联系的。至少在中国,需要首先这样来看问题。

--YS论坛

杨宽兴:面对民众的对立情绪,和解还是拖延?

 

我反对司法案件中的民意审判,但是,除非高莺莺案的诸多疑点得到合情合理的解释,否则,与成千上万的人一样,我有权怀疑襄樊法院的判决结果。襄樊司法当局对高莺莺之死存在的种种疑点置之不理,却不惜代价地维护一个早已逃遁而且也未提起诉讼的酒店老板王淑军的“名誉权”,不仅违背一般法律程序,其动机本身更值得怀疑。

在襄樊这块土地上,高天虎案已不可能得到公正的判决。但高天虎不曾想到的是,由于他的坚持,高案促使中国民间声音的拐点得以形成。尽管各大网站均对高莺莺案的信息严加过滤和删贴,却未能挡住失望和愤怒的声音迅速传播。我曾做过大致统计,在重庆钉子户事件和人民大学张鸣事件中,声援当事人的跟贴约80%—90%,而今天,对高天虎的声援已接近百分之百。这种完全一边倒的网络民意结构是一个清晰的信号,表明民意对公权力的态度,由信任、到怀疑、再到失望、终至绝望。。。。。。希望中共高层和民间社会能够敏锐把握这一信号的含义。

高莺莺案本身具有刺激民众情绪的完整要素:貌美花季少女的死、扑朔迷离的死因、市委书记与农民的地位落差、有关部门拙劣的处置手法、高天虎完全不计经济成本的抗争等。不需要深奥的法律知识,每一个人就可以在他的内心形成一种良心判决。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完全公正的程序和完全开放式的办案态度,高莺莺案注定无法逃脱愤怒的民意审判,这时候,民意与公权力的强严重对立便形成了。

而在这种对立中,我们看不到高层干预的迹象,这就使民意逐渐表现出对权力的决绝态度。当孙志刚案和哈尔滨宝马案发生后,最后的一线希望是存在的,“苍天”在最后终于睁开了眼睛。可惜,权力全面掌控社会的同时也在广泛侵害社会,这就决定了孙志刚案、宝马案、高莺莺案是随时随地可能发生的,权力危害社会已成公害。这么多的案件当事人和关注者都在仰望苍天,而苍天是会累的,更重要的是,苍天的四角支撑是大地,这个“地”,对从来都不是靠选举掌权的中央政权来说,就是地方权力体系。为了不得罪其权力,为了维护“自己人”的团结,“苍天”只好无奈地闭上了眼睛——时至今日,高莺莺案已经让人们看到:“亲民的”中央政府,“和谐的”中央政府,对于发生在基层的官权侵犯人权事件基本丧失了约束的能力和愿望。

而高莺莺案的意义就在于:当民众意识到最后的一角“青天”不再可以指望,他们就只能信任自己了——与其眼巴巴等待,还不如骂骂大街解气。无论这种骂大街的声音,还是呼唤民主的理性思考,在网络上,便构成了接近百分之百的民意反对奇观。我们不要忘记,这不是在萨达姆统治下的伊拉克,而是自由表达意见的互联网,这种近乎百分之百的反对,才是真实的民意统计数字。在政治和社会问题上,中国缺少真正意义上的民意调查,我们经常对生活中相互冲突的统计数字感到困惑,但当一个帖子发出来,一天时间内就有十万计的点击率和几千条跟贴,谁能怀疑这种网络民意的真实性?

随着上网者数量的增加(据信息产业部透露,中国网民数量已达1.44亿),互联网对中国社会的影响越来越大,网络上针对社会问题的各种发贴和跟贴,已经差不多形成一个虚拟的全民议会,当一个热点话题瞬间形成,四面八方的网友可以在同一时间内发表他们的看法,这时候,要想彻底阻断信息的传播是不可能的,即使对那些最具影响的网站实施即时监控,只要有一个键连的网址,网民就能够更换“议会”的聚集地点,也就是说,这种阻断的实际效果是很差的,只会带来网民更严重的情绪对立和失望,比高莺莺案更加敏感的博白计生暴动事件背后,显然有更为严格的全国性过滤和删贴,却也同样无法阻止人们了解到真实信息。信息技术发展到今天,除非取缔互联网,否则,从技术上来说,我不相信谁能够成功地控制网络。

我们不要忘记,中国网民的数量每天都增加,而他们获取信息的网络手段也越来越成熟,即使不通过动态网和自由门等代理软件,他们也可以迅速了解热点事件的信息,当接近百分之百的民意开始形成对权力的彻底不信任态度,他们当然会有足够多的手段突破封锁,让更多的人了解真实信息。没错,这是发生在网络虚拟世界的事件,除了字符与图片的传播,反对的声音并不直接转化为抗议的行动,但信息时代的特点却正在于:整个社会的组织和运转,最终是以信息沟通为枢纽的。在一行行绝望和愤怒的字符后面,是一片片民心的丧失,是一种情绪的发酵和酝酿。当政者如果漠视或低估这些字符的含义,显然是掩耳盗铃。当这种接近百分之百的民意反对声响起,当绝望的心理拐点已经形成,留给执政者的时间就不多了,他们应该意识到这种压力的紧迫性,痛下决心,尽快以实际行动与民间社会达成和解。没有全民和解就没有社会和谐。官民对立下的个案解决维全能成本实在太高,很容易演变为绝望之下的群体行动。

浏览有关高莺莺案件的网络跟贴,我们会看到,中国社会尽管表面上鸦雀无声,实际上却隐藏着强大的街头政治动能,目前所缺少的,可能只是一个适当的突发事件,一个具有历史价值的扳机。然而,官民严重对立下的街头政治是否中国社会最优的转型模式?这一疑问的回答者,显然只能是政府,而不是民间声音的力量。面对越来越频繁的网络抗议,我相信,有政治敏感的人会读懂其中的含义,我也愿意相信,身处权力体系中的多数人是有社会责任感的,历史教训告诉我们,对立下的社会转型会造成巨大的震荡,在必将到来的转型之前,权力与民间是否可以首先达成基本的和解与信任呢 ?

手握大权的政治家似乎应该表现出敏锐的历史意识和行动魄力了。

首发议报第30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