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度文学书]《芒果街上的小屋》

  作者:桑德拉·希斯内罗丝

  版本:译林出版社2006年6月

  「致敬词」

  在2006年的文学版图上,《芒果街上的小屋》算不上参天的大树,最多只是一朵优美的小花。不过在文学已经变得越来越喧嚣、越来越私人的时代,这样的小花却能带来意想不到的美丽。这一年的文学市场,不缺少喧闹,也不缺少野心。韩白争论、梨花诗风波和汉学家的批评已经充分暴露了当代文学的虚弱,而莫言的乡村、苏童的神话、余华的荒诞对于作家本人而言或许是突破,但对于读者,这些越来越私人的文字,已经是一种越来越遥远的文学。有鉴于此,我们认为有必要向《芒果街上的小屋》致敬,不仅仅是为了这本小书本身在散文文学上的成就,更为了以它为代表的清新小书潮流对文学市场的解毒作用。

  作为散文,《芒果街上的小屋》清纯优美、忧伤动人。而在文体上,这本小书更身兼诗歌与小说的双重特色,达到一种纯美的状态。虽然这本小书描写的只是一个异域的移民故事,但因为作者对人性柔软之处的准确把握,拉丁裔贫民社区的生活有了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我们认为,正是因为这种来自文学本身的力量,使得《芒果街上的小屋》在下半年的图书市场大放异彩。

  当然,清新和纯净,只是文学的一部分,我们无意由此宣扬一种浅近的文学观。我们注意到《太平风物》对现实的介入,也注意到《碧奴》和《后羿》对传统超越的企图。但是在一个文学迷失于大众的时代,我们需要来自文学最原始的本真力量,而这正是《芒果街上的小屋》所带来的。有鉴于此,我们授予《芒果街上的小屋》最佳年度文学图书的荣誉,并希望从这本书开始,迎来文学精神的回归。

  ■专家评价

  张悦然(青年作家)

  那些幸福的小雨点

  读《芒果街上的小屋》是在一个温暖的冬天。我像是跟随一个欢快的吉卜赛舞者,又像被阿里阿德涅的线团牵着,走进了一座丰饶曲折的地下迷宫。

  确切地说,这本小书所记录的,是从女孩蜕变为女人的过程,是少女时代的最后的一段光明。它就像熟透的芒果一般,饱满多汁,任何轻微的碰撞都会留下印迹。

  令读者感到欣喜的是,这还是一个诗情画意的王国,作者希斯内罗丝将她的跳跃灵动的诗性发挥得淋漓尽致。这种诗性,并不是通过华丽的词藻,对仗的句子弥散开来的。事实上,若你留心一下这本书中的词句(一个微小的建议:当你阅读这本书中的句子时,最好可以读出声来),就会发现,书中没有什么繁赘,都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词和句。每个词句的出现,绝不是一根随意摆放的树枝,它们是有方向的箭,直达靶心,———那么精准和有力。当然,它们同时是诙谐机智的。“雪糕一样的厚嘴唇”,“她的气味是粉红的”,“野草多得像眯眼睛的星星”……书中充满了这样诱人的比喻,使希斯内罗丝建造的这座童话王国,绝不逊于她钟爱的名作《爱丽丝镜中奇遇记》。

  我一向很羡幕能将少女描摹得细致入微,生动明艳的艺术家,比如巴尔蒂斯,比如希斯内罗丝。因为这些活泼的作品,将帮他们抓住青春,留住韶华光阴中一抹永不褪色的色彩。于是,他们不再会衰老,在阴雨连连的日子里,只要将这犹如压箱绸缎般的宝物拿出来,幽暗的房间里顿时光芒四射,再黯淡的人也会在瞬息间被点亮。他们在方寸中跳舞,快乐得像个孩子。孩子,是的,孩子就是那些在方寸中热切地伸出双手,接住雨水的人。他们想更多一点地触摸世界,于是他们自己伸出手来要。就是那么简单。

  黄集伟(书评人)

  一本永远读不完的书

  这是那种读起来会特别流畅的书,但这其实正是要警惕的地方。在每个流畅的句子后面,很可能隐藏着一些或很多意味。好像在某条小路的尽头忽然有一片竹林或一只流浪猫……干吗那么恶狠狠看着我?我不欠你的?或者,我曾对不起你?都有可能。

  不同的人读出不同的感受,且并不彼此合作,包括作者在内,各行其是。它所构成的,确是本书可能生成的意义,可它只是一个个命名古怪的文件夹,密码丢失,很难二度打开。它们存储在各位读者的电脑里。

  它就好像早年间的言情小说,红男绿女人约黄昏后,说好在第7根电线杆下不见不散。可居然无功而返———因为绿女说的电线杆是正数,红男说的电线杆是倒数。

  这也是典型的小资读本,当红小资或过气小资都会喜欢。因为无论“当红”还是“过气”,小资读者尤其不喜欢那种满满当当确确定定的文本。满满当当挤掉了充填幻想的可能;确确定定排斥了猜谜的乐趣。

  这样看,小资读者是对好的文字好的文学永远满怀期待的读者,也是最有创造性的读者。他们好比土地,肥沃的土地。“你今年在那里种下一根车轴,明年就可以收获一辆马车。”(契诃夫语)

  所以像《芒果街上的小屋》这种小说总读不完。我总会停留在某个句子旁边,抽根烟,喝口茶,让联想的雾气跟着烟圈飘走,去向不明。

  ■文学提名书

  《我的名字叫红》作者:奥尔罕·帕慕克

  版本: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8月

  这本书名无形中应了新科诺奖得主帕慕克的名字,10月,世界上名字最红的人就是他了。此前两个月,《我的名字叫红》在内地出版时,几乎无人关注,而两个月后,它成了畅销书。这不是一口气能读下来的书,如果从一开始不能适应他的叙述方式,就很难读下来,因为这种“第一人称”的“接龙”叙述方式,有别于我们以往阅读的经验。

  《追风筝的人》作者:卡勒德·胡赛尼

  版本: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5月

  这本书受到世界范围内的好评,是因为胡赛尼讲了一个很好的故事,一个关于命运轮回和人性救赎的故事,小说讲述了阿米尔从一个懦弱自私的富家少爷到后来回到阿富汗,去救他的仆人(也是兄弟)哈桑的儿子的过程。作者胡赛尼是个很聪明的作者,他的书有着典型的畅销书套路,他先把阿米尔写成一个自私自利的人,进而描写他的转变和救赎,这样的故事往往很能打动善良的读者。

  《风之影》作者:卡洛斯·鲁依斯·萨丰

  版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10月

  这是今年阅读史中最舒心最畅快的一本,书中有我对小说喜好的很多元素,比如惊悚、悬疑、推理等。这是一本向爱书人致敬的书,也是一本向文学尤其是拉美文学致敬的书。小说从少年达涅尔在“遗忘书之墓”获得那本《风之影》起,一段奇妙的追寻书中的秘密开始了,我的阅读神经也就被紧紧扣住了。读完本书,我多了一个ID:风之影。

  《太平风物》作者:李锐

  版本:三联书店2006年11月

  阅读书中的一个个短篇,一次次被农民的命运所震撼。李锐借农具来讲述农民的命运,我认为是很聪明的做法,因为农具,对于农民来讲,就是最贴切的意象。纷纷登场的农具就像一页页农民生活的画卷,从古至今没有改变,虽然,现在很多农民已经离开土地,离开家,来到城里,过着边缘人的生活,但土地,毕竟是他们的根,是他们命运的归所。第一次读到这么集中、这么中肯地表现农民命运的小说。

  《兄弟》作者:余华

  上海文艺出版社2006年3月

  解读《兄弟》的人越来越多,但说好的人越来越少,这和余华以前的作品的口碑显然相去甚远。是余华变了,还是时代变了;是作品真退步了,还是我们的阅读要求提高了。总之,围绕《兄弟》展开的话题,已经不仅仅是关于一部作品的优劣了。不可否认,《兄弟》是余华走畅销路子的成功尝试,他的文字直白了,尤其是下部,完全是畅销书的语言,能让人一口气读完。或许,《活着》时期的余华已经是过去时了,这个时代,只能产生《兄弟》式的余华。

  《生死疲劳》作者:莫言

  版本:作家出版社2006年1月

  在众多关于莫言的《生死疲劳》的评价中,“疲劳”二字被反复提及,我想,对于一部作品而言,给读者的阅读带来“疲劳”总归不是好事,尽管文学界给予这本书很高的评价,什么“划时代的史诗巨著”、“向中国古典小说和民间叙事的伟大传统致敬的大书”等。和李锐的《太平风物》一样,这也是一本关于农民与土地的书,但相比较这两本书,我偏好《太平风物》。

[2006华语图书传媒年选]《八十年代:访谈录》

《八十年代:访谈录》 作者:查建英 版本:三联书店2006年5月

  「致敬词」

  追寻八十年代,是今年看似突兀的一个文化回流热潮,却无疑有着耐人寻味的当下社会体征。查建英是这股热潮的“点石”者,她的《八十年代:访谈录》是一本围绕八十年代情境及问题意识的访谈录,谈话者以个人的角度出发,既回忆反省过去的那个时代,也评论分析现在。谈话对象多为八十年代引领潮流的风云人物:阿城、李陀、陈丹青、栗宪庭等,他们身份遍及诗歌、小说、音乐、美术、电影、哲学及文学研究等领域。他们都是八十年代的在场者,他们在那个年代里特立独行地展开了精神远行和心灵漂泊。

  这本书试图重现那个年代的场景和氛围,虽然强调反省和审视,但终归掩饰不住内心中的那份迷恋和怀念;虽然强调浪漫和诗意,但终归还是脆弱而短暂;虽然强调文化和启蒙,但终归还是“精英们”的八十年代,虽然……虽然,我们依然要向那个年代致敬,向这本书和书中出场的人致敬。

  ■作者访谈

查建英:用八十年代参照现在

年度图书《八十年代:访谈录》作者接受专访

  八十年代成为符号违背了我的原意

  新京报:你最近曾说,本来以为这本书是向后看的,但没想到却引发了回顾八十年代的热潮,甚至年轻人也很爱看,对此你很意外吗?

  查建英:同代人会对这本书产生共鸣,我并不意外。年轻人可能是出于好奇,比如想知道他们父辈们是如何过来的。或者说用80年代说事,寻找一些我们现在缺乏的东西,但这里面可能就有一种浪漫化的倾向。成了一种心理投射,不见得一定是事实。我说向后看,其实是向前看,或者说拿过去做参照物看现在,看未来。

  新京报:在“商业”、“喧嚣”、“现实”和“利益”的现在,“八十年代”这个词本身也会成为一个被利用的符号吗?

  查建英:这点的确是我意料之外的。我一开始根本没想到80年代这个词会变成一个商业符号。我做书的初衷不是为了把80年代弄成时尚“打入”现代。80年代有很多可贵的,令人难忘的东西,也有很多深色、自我膨胀,不真实的东西。我在书中不同程度都谈到了。但变成符号之后,就可能变成金光闪闪,被简化甚至道德化,这就违背了我的原意。

  我采访的对象是有话语权的

  新京报:李陀在《追寻八十年代》一书序言中说:要多写写普通人的八十年代,同时,一直有不少人认为你构建的八十年代是一个充满了精英色彩的时代,而韩少功拒绝你的采访也有此意,还是想听听你对这些质疑的回应。

  新京报:少功其实答应了,但我自己后来改变计划了。所有批评都欢迎,但我觉得这里面一些概念非常混乱。首先我再次强调,我这个访谈录是一组个人,他们不代表任何组织或阶层。其次,我做的方式也是个人的,我不是把他们当作精英,而是当成朋友。再次,我觉得现在好像语境里面经常有一些反精英的草根意识,向权威叫板,有时甚至变成一种时尚。我做这本书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要用一本书来涵盖整个时代。即使从文化热的角度,我们认识的很多东西都是残缺的,你没法让这么一本书来承载这么大的一个话题。

  新京报:你认为你采访的这些人,他们都有话语权吗?

  查建英:他们在八十年代确实是有话语权的,他们现在站出来说了一番话,还是有着很大的影响,说明他们到现在还是有着一定话语权的。这确实是一个事实。但关键不在于他们有没有这个话语权,而在于他们怎么利用这个话语权。其实里面很多人是在检讨这件事情的,他们对80年代是反省的。

  八十年代并不失落于现状

  新京报:有人说你采访的这些人失落于现状,只能缅怀他们那个时代的得意?

  查建英:这是很无聊的猜测,我不认为这是真实的状况。人们说的失落是被想象出来的,你对比的前提是众星捧月这样的场面。这些人每个人都继续做着自己的工作,而且反而比过去更扎实了,反而是过去的水分挺大的。那个时候是在多么低的水准上给他们评价?一点成就就显得非常辉煌。我记得当时一个作家代表团出一次国,回来就每人写一本书,那是怎样一种膨胀啊!现在看来这种要量化的价值标准本身其实还是在延续。

  新京报:但肯定现在的社会更多元了。

  查建英:80年代膨胀,现在难道不膨胀吗?我们老是说新纪元,新世纪,其实可能有些东西已经病入膏肓了。

  现在可能形式上多元了,比如影视、网络、电影、电视很多媒介,但即使电视这么多频道,里面内容有多少是重复的?这么多人说我们现在更开放了,但的确是这样吗?我们的教育方式中,很多东西来了先是接受,而不是打一个问号。

  所以八十年代的问题不是从八十年代开始的,可以追溯到更远的教育上。很早开始,精英、民众、东方西方等都是很概念化的东西。这些集体概念最后被牺牲掉的就是个人,这种思维就是在八十年代出现的,但我们现在批判八十年代同样还是用这种思维,所以这问题还是没有过去,整个思维惯性还在延续。

  新京报:这本书会有延续吗?下一步你要写什么?

  查建英:我目前要把因为这本书搁下的一本英文书重新捡起来,实际上是1995年“China Pop”的续集,包括我给“纽约客”写的人物稿子集成一个集子,通过特案的描写来体现社会的氛围。这是一个很头疼的东西,很费心。因为给美国人讲中国的很多事情需要大量解释,而像《八十年代:访谈录》,无论我,采访对象和读者都是心领神会,好像是跟自己老家人在说话一样。

  不过八十年代的题材我暂时是不想碰了,当然我希望有别人能从任何其他角度来讨论这个话题。

  ■专家评价★

  刘苏里(万圣书园总经理)

  关于八十年代的个体言说

  在话题沉闷的2006年,《八十年代:访谈录》所引起的关注,为出版者和作者始料不及,也肯定出乎许多人意料之外。其中缘由可能比已经呈现的要复杂的多。各类学人在争论了十几年后,第一次在同一个对话框内回顾、反思同一段经历,至少是重要原因之一。次之,八十年代渐行渐远,期间发生的故事几近传说,当事人现身说法,当然引起广泛兴趣。还有,访谈者的角色扮演也是阅读者感兴趣的焦点。

  无论如何,我们看到了对作品不同寻常的热烈回应,各种声音,包括激烈的批评。其中典型的批评意见是,认为作品过于强调精英群体而忽视了同样构成八十年代底色的边缘人群。作者的巧妙回应是,写作比较个人化,潜台词是难免“片面”。我很难同意作者的辩解。看得出来,12个被访者是精心挑选过的,问题设计也颇费作者思量。但我也不同意上述批评意见。查不是历史学家,她的意图不是写一部年鉴学派式的八十年代史。关于八十年代,读者看到的就是查建英的角度。有什么不好?

  最后,我想指出,普通读者和年轻人对作品的热烈反响,被过高估计了。从作品的发行量看,证明鼓励消费、享乐所造成的后果已然迅速发酵。于此,作者以为的由作品出版可能引起“八十年代学”浮出水面甚至成为显学,也是有点一厢情愿了。

  李敬泽(文学评论家,《人民文学》副主编)

  回到个人反思的起点

  毫无疑问,这本书增进了关于80年代的知识。我关注细节,历史的玄机可能就隐藏在细节之中,我看到张承志、陈建功、郑万隆和李陀正在马路边上热烈地讨论文学———这样的场景迄今只属于80年代,在那时,“精神”是公共的也是私人的,是大街上的也是私宅里的,精神还没有与我们的行动割裂,退化为一种隐私或一种姿态。

  但这本书的准确名称,应该是“知识分子的80年代访谈录”,而且是一个方面的知识分子;同时,也不要忘了,就书中所收录的人物来说,80年代固然是他们的年代,90年代以至现在也依然是他们的年代。

  也就是说,80年代需要反思,如果我们承认那是一个辉煌的、充满激情和理想的时代,我们也必须思考,那个时代何以终结。我常常怀疑,我们热衷于谈论时代和年代,不过是为了回避对个人责任的省察,我坚决认为,现在这个年代是“我”的年代,它可能的好和它可能的坏都在我的身上,我分担它的荣耀和幽暗———对“80年代”,亦应作如是观。

  所以,我把《80年代:访谈录》视为一个起点,一种真正回到个人反思过程的起点。

[2006年度人文社科书]《兵以诈立》

  作者:李零出版机构:中华书局

  「致敬词」

  李零是这个时代最特立独行的知识分子之一,身处学院派而知识分子意识非常淡薄的人,大概只有他一个。身处学术界却又一直想摆脱学术的“束缚”,“我一直在逃,从专业学术的腹地逃向边缘,从边缘逃向它外面的世界。”他如是说。2005年,他“逃”出了一本《花间一壶酒》,自谓“用专业的态度研究业余”;今年,又“逃”出一本《兵以诈立》,李零研究孙子多年,《兵以诈立》在思想文化史的背景下讨论《孙子兵法》。李零凭借20余年积累的古文献和历史文化知识,在讲解《孙子》各篇时,插入大量的背景知识,涉及军事史、思想史、文化史、社会史诸多方面,令人目不暇接。而其清新、非学术的笔触则可以说是“用业余的态度研究专业”。

  独立思想和丰富的学识,成就了《兵以诈立》别具一格的品质。有学者甚至不吝用“传世之作”来评价这本书,鉴于此,本报推荐其为2006年度人文社科书。

  ■专家评价

  张鸣(中国人民大学政治学系教授)

  难得明白的《兵以诈立》

  在我的记忆中,世界上这么多研究或者号称研究《孙子》的书,从枪战打到商战、政战和情战,只有这本,让你真切地感觉到了两个字:明白。可以说,这是同类著作中对孙子理解最深刻、最透彻的。

  李零告诉我们,兵学其实也不是兵家的专利,老子、孔子、墨子和荀子,也都谈兵。反过来,作为兵学的著作,《孙子》中为大家耳熟能详的谋略部分,当作人生的一般哲理,也相当高明。李零的优势在于,他的古文字、古文献功底很扎实,研究《孙子》有很多年的时间。另外,他具有国际视野,对其他国家的学者研究《孙子》的情况很了解。

  赵汀阳(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

  李零对孙子的思想吃得比较透

  《兵以诈立》对《孙子》的考证很丰富,更重要的是对孙子的思想吃得比较透。作者相关的考证,对古代社会的理解等等古文献功夫是一流的,这是李零的专业。另外,作者的思想深度尤其让人看重。很多讲《孙子兵法》,甚至《老子》、《论语》的书,尤其是这些年出了不少想迎合商界需要或者大众阅读需要而简单化的通俗读物,说《孙子》对人际关系和商业有用,都停留在文献说明的层次上,然后偶尔说一点思想,相对来说都比较肤浅。这些书与《兵以诈立》属于两类书,完全不能放在一起相比。

  除了严谨的考证和对孙子思想的透彻理解之外,李零的写作、研究和分析方式也是比较新的,把很多现代学术新的分析技巧都运用进去了,这也是《兵以诈立》的独特之处。

  ■人文社科书提名

  《如彗星划过夜空》

  作者:林达

  版本:三联书店2006年3月版

  本书首先通过1787年美国费城制宪会议前后的一系列故事,梳理美国宪政民主从源头、发展到相对成熟和付诸实践的基本过程。

  《人文寻求录》

  作者:林同奇

  版本:新星出版社2006年10月版

  本书所涉及的几位美国学者哲人都在各自的研究领域中,从各自的研究视角出发,对这些问题和关切做出自己的回答。

  《哲学要义》

  作者:叶秀山

  版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6年10月版

  本书以论带史,以史显论,将西方哲学和千年历程融合在对哲学理论和论述中娓娓道来,深富哲学的内在张力。

  《心与物游》

  作者:王铭铭

  版本: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9月版

  书名“心与物游”本是作者从《文心雕龙》“神与物游”变化而来,却容人品出一丝庄子“逍遥游”的味道来。

  《黑暗时代的人们》

  作者:(美)阿伦特

  版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年7月版

  同为黑暗时代的人,阿伦特把她所敬佩的“黑暗时代的人们”的言行记录下来,可谓惺惺相惜。

  《以赛亚·伯林的遗产》

  作者:(美)里拉德沃金

  版本:新星出版社2006年5月版

  1998年,纽约人文研究院主办了一个纪念伯林逝世周年的会议,事后,会议组织者将会议论文及讨论编辑成书,于是就有了这本书。

2006年文学批评年度 文坛热点事件扫描

 

与我们这个奇异的时代同步,2006年的文学圈表面上波澜不惊,实际上暗潮涌动,问题与问题、立场与观点时有碰撞,热点事件不断。

文艺学边界论争

这是最近几年文学理论批评界有一定延续性而又争论不休的话题。文艺学学科的新兴方向——文化研究——势不可挡地展开的同时也遭受来自各方的质疑与批评。2006年度之初,上海的《社会科学》发表了钱中文、童庆炳、许明一组题为《文艺学研究的核心价值问题》的笔谈。三位先生结合自身观念的变化及亲身见证的二十多年文艺学学科发展的历史,总结当代文艺学研究的危机与突出的理论焦点,再次阐发了“新理性”、“审美意识形态”论、“核心价值观”等基本思想,文章捍卫文艺学道统的意义大于理论创新。

其后,朱立元的《关于当前文艺学学科反思和建设的几点思考》(以下简称朱文)是对陶东风的《日常生活的审美化与文艺学的学科的反思》等系列文章较为全面的回应。文章认同文化研究在观点及方法论上的理论创新,认为当代文艺学存在的问题一是文艺学与文学理论批评及其实践存在某种脱离;二是文艺学对我国当代大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通俗文学的关注和研究相对忽视;但另一方面,朱文也明确表示无法认同“当代文艺学的危机是全面的”说法,更无法认同“日常生活审美化”论提出者们开出的药方:推进文艺学研究的“文化研究”转向。朱立元认为,在西方,“文化研究”的对象模糊,几乎无所不包,由于没有明确的领域及学科界限,优势正逐渐转为劣势,文艺学朝文化研究的方向走,很容易“从根本上取消文艺学自身的独立性,而降为文化研究理论的附庸”。文章结尾处不无忧虑地提出质疑:“难道我们也要重蹈伯明翰学派的覆辙,让文艺学研究离文学越来越远,最终失去自己的学科性,消失在茫茫无边的‘文化’大地上吗?”

长篇小说标准之争

2005年是长篇小说高峰年,这一年,先后有贾平凹的《秦腔》、余华的《兄弟》、韩东的《我和你》、毕飞宇的《平原》、东西的《后悔录》等长篇小说进入读者和批评家的阅读视野,媒体的宣传策略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由此也派生出对长篇小说的价值指向,精神深度和广度以及与创作篇幅的关系等问题的关注。

其中,集中的意见体现在长篇的容量与深度关系的探讨中。《当代作家评论》2006年第1期上发表了莫言的《捍卫长篇小说的尊严》——这也是该杂志持续开设的一个专栏,莫言认为:“长篇就是要长,不长算什么长篇?要把长篇写长,当然很不容易。我们惯常听到的是把长篇写短的呼吁,我却在这里呼吁:长篇就是要往长里写!当然,把长篇写长,并不是事件和字数的累加,而是一种胸中的大气象,一种艺术的大营造。”莫言因此将长篇小说的长度视为长篇小说的尊严,他说:“长篇小说不能为了迎合这个煽情的时代而牺牲自己应有的尊严。长篇小说不能为了适应某些读者而缩短自己的长度、减小自己的密度、降低自己的难度。”

汪政认为,短、中、长篇的区分是有大量经典支撑的,形成了相应的审美定律,作家应该有文学史意识,对经典要有敬畏之心。而小长篇不过是中篇的加长。中篇本来就是一个新兴的暧昧的文体,还不成熟。为了适应现在的刊物的需要,再加上影视化写作的影响,就有了现在泛滥成灾的小长篇,它使许多本来不能从事长篇写作的人得以混迹其中,败坏了传统长篇的形象,使得传统长篇的许多审美特性与审美功能难以为继。复杂变成简单,丰富变成单薄,深刻变成肤浅。许多技巧以及赖以支撑的美学表达也成为不可能,比如描写,现在描写几乎难有立足之地,小长篇的篇幅限制太大了,哪里还有时间去描写,只能是叙述、叙述、再叙述,一路狂奔而去,这实际上是文学在图像时代自动放弃了自己的文字优势。

洪治纲认为,绝大多数小长篇都是不成功的,只是一种时尚类的消费产物。小长篇的兴起是迎合当代文化的快餐消费心理,只能适应于简单的人物关系和故事结构,不是真正的长篇写作目标。从常理上说,一部长篇所要表达的应该是具有一定复杂性的生活,过度的简约化处理,要么是作家的审美思考不深厚,文本驾驭能力不够,故而投机取巧绕道而行;要么是原本就是一个短篇或中篇的构架,作家主观上刻意注水而成。

李敬泽认为,长篇小说首先涉及经验和体验的自然长度,“80后”的长篇差不多都是小长篇,因为他们的经验的自然长度就是那么多。他认为,小长篇的时兴表明了我们在简化我们的经验,表明我们无法为这个经验提供纵深和发展。他质疑小长篇是艺术上的权宜之计。他说,问题的关键是,我们能不能维持对“重”的把握。自昆德拉搞出一个不可承受之轻,卡尔维诺搞出个“轻逸”,“轻”的哲学和美学在中国就大行其道,它成了小资和流行时尚世界观的核心配备。所以长篇小说不在于写多长合适,而在于我们是不是要维护对重、宽、驳杂与丰富、深邃与困难的体认和表现。

在《上海文学》的回应文章中,葛红兵等提出,应当反思长篇小说的评判机制。不应当拘泥地按照19世纪批判现实主义的框框来套当下的长篇小说创作。这样会导致我们对长篇小说形成一个僵化的看法,长篇小说在19世纪已经达到了一个高峰,那种创作是在认识论、本质论的观念下创作出来的。20世纪以来,认识论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的观念冲击着旧有的文学概念,但是我们看到国内长篇评价体系和评价理念并没有发生相应的转变。长篇小说的文体应当是开放的、处于变动中的,那种以宏阔的历史为背景,全景式、系统性为固定标准的社会画卷式写作,在今天看来根本就是一项不可完成的任务。一部以展现社会本质、人物命运为标榜的作品,其遮蔽掉的信息可能远远超越表达出来的信息。

都市文学批判

都市文学问题的产生,源自都市生活的快速发展。然而面对都市,无论是作家还是评论家都显得十分茫然。

李敬泽在《在都市书写中国》一文中真切地表达了这种茫然:“我们对都市和乡村都知之甚少,所思甚浅,对这个时代人们混杂的、复杂的经验所知甚少,结果就是观念的自我运行,不指涉人的生活和经验。”他举例说,“90年代以来,一谈到都市就是两个关键词:欲望、物质,这也成了一种歪曲和遮蔽。一方面它制约了作家的眼光,另一方面,由于这些词是暧昧的、负面的,也使人们习惯以负面的眼光去看那些作品。”他同时认为:“在文学叙述中,都市不得不向乡村‘借用’意义。都市无法凭自身产生意义,只有在乡村(通过农民工)在场的情况下,作家们才猛然精神抖擞、斗志昂扬。”陈晓明在《城市文学:无法现身的他者》认为,城市文学是一个不存在的幻想,目前的城市文学并没有形成一种类型,一种题材,一种可以被称为“城市文学”的主题。

葛红兵在《上海:都市写作的前沿》中认同目前对于都市文学弱势地位的判断,认为当下的都市叙事之所以不成功,根底是在我们的文化视野,我们不能观察到都市生活的丰富性,而将都市单向度化了:1、都市书写的色情化;2、都市书写的另类化,都市中的文化边缘人被当成了都市主角,王朔笔下的都市玩主、早期新生代作家笔下的都市零余人描写等,走的都是这个路子;3、都市书写的妖魔化,都市被妖魔化为名利场、角斗场;4、都市书写的幼稚化、伪浪漫化,这主要表现在一些青春小说中,70后、80后作家身上,他们把都市奇幻化、动漫化,都市变成了青春炫情的浪漫舞台,他们笔下的都市是只有情感世界而没有社会生活的。

“新世纪文学”命名之争

新世纪文学的命名直接源自2005年由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沈阳师大文化文学研究所和《文艺争鸣》杂志联合召开的“新世纪文学五年与文学新世纪”学术研讨会,以及随即在《文艺争鸣》杂志开设的“关于新世纪文学”的专栏。《文艺争鸣》杂志主编张未民在“编者有关开栏的话”中认为:“21世纪这五年的文学既是当下的现实,也是当代的历史。新世纪的文化景观和文学景观促使我们要以一种平常心来直面这个‘新世纪’,它需要我们在与之构成的对话关系中展开理性思索。”在《南方文坛》的另一篇系统阐述“新世纪文学概念”的文章中,作者进一步认为:“使用新世纪文学”这个概念,我们所做的,乃是又一次将“中国文学”时间化了,并在这种时间化的意义上,将其进行了一次历史总体化。

《文艺争鸣》自2005年第二期开始连续展开的有关“新世纪”文学的讨论,吸引了张炯、陈晓明、张颐武、程光炜、孟繁华、贺绍俊等学者撰文参与。2006年,“新世纪文学”在建构与争议中,继续推进。先后有十多位研究者从各个侧面对新世纪文学展开论述。雷达、任东华的《“新世纪文学”:概念生成、关联性及审美特征》是继2005年的《新世纪文学初论——新世纪文学的走向》之后的又一篇试图建立“新世纪文学”概念合法性的论文。但文章列举了90年代以来文学理论界对于世纪之交的文学进行筹划的种种努力,承认“新世纪文学”的实践并未完成,需要从多个层面补充概念表述。张颐武等人的讨论文章《关于新世纪文学》梳理了新时期、后新时期、新世纪文学的概念差异,设定出新世纪文学的若干表征……一时间,“新世纪文学”在结束了短暂的正名仪式之后,全方位地扩张开来,从文学当代发展史脉络的规划到文学理论新状况的归纳,从整体文学状态的勾勒到类别文学状况的精雕细描,“新世纪文学”有声有色地开始了全方位的理论构建。

在我们看来,有关“新世纪文学”的命名带有明显的先验意味,文学的实际创作也许并不像理论批评家们先验观念那样来得清晰透彻和乐观高效。也许这也是“新世纪文学”命名会遭到部分学者批评的缘故。宋一苇提出,当我们用“新世纪”来指认或命名文学时,应该对“新世纪”这一历史时间概念进行前提性的批判反思,不应简单地将“新世纪”理解为一个客观物理时间概念。这种时间命名本身已表明我们依然凝滞于现代性的种种神话幻象之中,它容易使我们遮蔽或遗忘20世纪文学中的现代性危机意识。陈思广认为,虽然新世纪在时间上来说的确已经开始并不断融入历史,但文学却并没有同步进入“新世纪”。“文学新世纪”只是人们构建世纪初文学发展脉象的良好心愿与美好设想,而不是文学发展本身的客观呈现,与90年代相比特别是90年代后期相比,世纪之初的文学并没有质的突进。更为全面的分析来自刘卫东的《新世纪批评话语中的“新世纪文学”——以〈文艺争鸣〉对“新世纪文学”的建构为例》,文章对比20世纪初赵家璧组织编选的《新文学大系》之后指出,“新世纪文学”缺少类似新文学的成绩,其参与者也缺少对成绩的自信,众多的学者在论证“新世纪文学”的合法性时,也缺乏对“自身”的言说合法性的审视。

在可以预见的将来,“新世纪文学”仍然会是一个讨论的热点,然而,如果“新世纪文学”无法与新时期文学,尤其是90年代文学形成切割,无法从其自身找到内在设定,那么概念的泛化、弥散,恐怕也无可避免。

底层写作立场之争

对于底层的讨论直接来自2005年的一场论争,论争的脉络延伸到2006年。南帆《曲折的突围——关于底层经验的表述》认为:纯粹的底层经验仅仅是一种本质主义的幻觉,底层经验的成功表述往往来自知识分子与底层的对话。不谋而合的是,王晓华《当代文学如何表述底层——从底层写作的立场之争说起》揭示出“指向底层的文学”、“为了底层的文学”的虚幻性。南帆认为:对话是一种有助于抑制专制主义和压迫意识的形式,再现知识分子与底层的对话关系,并且在对话网络中鉴别、提炼和解读底层的诉求,想象底层人物的真实命运;而在王晓华看来,这种姿态仍然没有摆脱为底层代言的窠臼。“为底层代言”与“底层自我言说”的差异,在于对“底层”这个群体名词及其与之关联的“人民”、“公民”等概念的不同理解。在王晓华看来:个体绝非仅仅是怜悯、同情、关怀的对象,更是权利主体——公民。作为公民他们与文学家天然平等,文学家并不天然具有对其他公民的代言权。

韩白之争

白烨的《80后的现状与未来》本是发表在《长城》2005年第6期的一篇论文,文章认为:“从文学的角度来看,‘80后’写作从整体上说还不是文学写作,充其量只能算是文学的‘票友’写作……我以前说过‘80后’作者和他们的作品,进入了市场,尚未进入文坛;这是有感于他们中的‘明星作者’很少在文学杂志亮相,文坛对他们只知其名,而不知其人与其文;而他们也似乎满足于已有的成功,并未有走出市场、走向文坛的意向。”2006年2月24日,他在自己的博客贴出了这篇文章。2006年3月2日,韩寒在自己的博客里做了回应,引发了一场“80后”作家与批评家之间的口水战。

韩白之争,让我想到一个关于巴勒斯坦和以色列冲突的经典笑话:一只蝎子求一只青蛙背他过河,青蛙不肯,说要是到了河中间你蛰我一口,我就没命了。蝎子说这不可能,要是我蛰你一口,你当然被毒死,可我不会游泳,所以也得被淹死。青蛙想想有理,便同意了。结果到了河中间,蝎子真的蛰了青蛙一口,青蛙临死前痛苦地问蝎子为什么要这么干,蝎子回答说:“因为这里是巴勒斯坦。”这个故事的背景如果换作中国文坛,也一样成立。白烨可能也会有这样的困惑:韩寒为什么要釜底抽薪?韩寒的回答与蝎子如出一辙:因为这是互联网。互联网的原教旨主义就是颠覆与反叛。当然这个故事的象征关系也可以倒过来,“80后”文学群体是青蛙,而放言他们没有进入文坛的白烨是蝎子,白烨对市场上春风得意的“80后”反戈一击,认为他们还是票友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这里是文坛。文坛的规则同样波谲云诡,变化莫测。有人说这是两代人的思维的断裂。我们倒觉得这其中的行为逻辑是一致的。有“80后”作家幻想挤入那个威权控制的文坛,就有威权幻想这种控制可以实现,当一种幻想破灭后,引起另一种幻想连锁反应毫不奇怪。

两年以前,吴俊认为:“至少到目前为止,对于‘80后’的文学批评基本上都还缺乏真正的有效性。文学批评的标准与对象,缺乏有效的沟通,像‘两股道上跑的车’各自‘自娱自乐’。”时至今日,我们已经看到,来自批评界和“80后”写手的错位造成的断裂如此难以弥合。韩白之争,没有胜者,批评家和文学作者的沟通和理解被破坏殆尽。韩白之争也值得我们反思:无论掌握文坛准入资源的批评家,还是拥有市场强力的“80后”作家,如果双方的资源处于绝对的不对等之时,被动者除了破釜沉舟,别无他法。被“80后”文学市场所排斥的批评界,是这样,被批评界所控制的“80后”作家也是这样。

玄幻小说之争

陶东风《中国文学已经进入装神弄鬼时代?》(首刊于《中华读书报》)对当下流行的网络玄幻小说提出了尖锐的批评,认为以《诛仙》为代表的拟武侠类玄幻文学(有人称为“新武侠小说”)不同于传统武侠小说的最大特点是它专擅装神弄鬼,其所谓“幻想世界”是建立在各种胡乱杜撰的魔法、妖术和歪门邪道之上的,小说人物无论正反无一不热衷魔法妖道,作者更以此来掩盖自己除装神弄鬼之外其他方面艺术才华的严重贫乏。

至于产生这种作品和被广泛接受的现象则是因为:绝大多数80后一代真正懂事的时期已经是90年代,而这个年代与80年代的最大区别就是全民的政治冷漠,大家对于社会的道德沦丧、价值世界的真空和颠倒已经习以为常,对于权钱交易、贪污腐败、公共财产的私有化等等已经没有了愤怒。他们不仅生活在一个电子游戏机的世界,而且也生活在一个道德颠倒和价值真空的世界。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一代必然也是道德价值混乱、政治热情冷漠、公共关怀缺失的一代。他们一方面没有任何参与现实改变现实的欲望和信心,完全认同了“坏者为王”的逻辑,不择手段地捞取现实利益,另一方面通过网络游戏等手段打发自己的无聊,发泄自己的剩余精力。

陶东风的批评很快招致玄幻小说作者和读者的反批评,其中,来自文学批评界内部的张柠的声音格外引人注意。张柠在其博客中撰文认为:当代文学批评的矛头应该指向商品生产背后的资本运作的秘密。无论是“80后文学”、“青春小说”,还是“玄幻”、“奇幻”、“武打”等等,都不是单纯的文学问题,而是文学商品生产领域里的事情。今天在年轻人中流行的那些读物,首先应该当作商品市场中的生产、消费、流通问题,不应当把它们当作封闭的美学整体来分析,并试图从中发现思想深度、人文精神等价值问题。

玄幻小说的论辩在此之后迅速归于沉寂。这体现了作为庞然大物的理论界对于网络民间视若罔闻的傲慢和无礼。与之相关的诸多的问题甚至连展览的机遇都没有就遭到悬置。诸如:神魔原型的当代对应、神魔谱系的营造、神魔叙事与历史的互文关系,以及神魔小说(包括动漫产品)的生产、消费机制等等,甚至连词源意义上的神话、神魔、玄幻小说的类型的区分都懒得探讨。

思想界论战文学界

事情起源于2006年3月在武汉举行的胡发云研讨会,讨论会上,由于作品本身描写了一位民间思想者的个人史,引起一些思想史学界、哲学界学者对文学现状的批评和质疑。文学界缺少什么,当代作家缺少什么,成为这次研讨会的主要议题。傅国涌认为:“我关心的是在这块土地上,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小说家中,还有没有人愿意与这块土地共命运,还有没有人愿意关注当下,并承担一个作家应该承担的那一部分。”学者丁东则说:“最可怕的还不只是文学缺乏思想,而是文学缺乏良知。”而哲学学者邓晓芒先生认为,文学作品“里面应当有一个民族的血肉和灵魂,中国文学里面缺的就是这种精神”。有人总结这个会上发出的批评的声音其实有两个,第一,中国文学没思想,这是针对中国文学对现实社会的态度而发的,中国文学缺少对现实社会的批判精神,没有实现“文以载道”的理想———因为作家本身缺少批判精神和批判的思想,第二,中国作家没灵魂,这是针对当代文学对个体灵魂的描述而言的,背后问题在于,中国作家缺少对时代精神的把握,缺少描述这个激变时代中人的灵魂煎熬的能力———因为他们自己本身没有充分感受到这种煎熬。

5月26日,《南都周刊》发表《文学界反击思想界:不懂就别瞎说》,报道了一部分作家对评论者的批评的回应。其中,作家陈希我的回应是有代表性的,他说:“请问,你说‘作为作家,对社会要有最起码的独立看法和判断’,你自己有‘独立看法判断’了吗?我想问,这些思想家真的有思想吗?中国真的有思想家吗?中国真的存在思想界吗?只要我们想想这些思想家是在什么样的教育体制下茁壮成长起来的,就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令人可悲了。”6月,思想界的丁东、崔卫平、傅国涌等又先后撰文反击。一场争论大范围展开。包括人民日报、南方都市报、文学报、南都周刊、天涯杂志等许多报刊,新浪网、中华网、中国经济文化网等众多网站都做了报道或载文参与讨论。

其中,王晓渔《聋子之间的对话——我看文学界与思想界的辩论赛》认为:思想和文学绝非敌人,目前的问题不在于双方互相干扰,而是双方的交流还远远不够,还有很多需要共享的常识未被双方接受,从而变成“异见”。正如残雪所说,思想者需要补补文学常识;也正如袁伟时所说,文学界需要补补现代政治学的常识、现代法学的常识、中外历史的常识。只要是公民就需要拥有常识,思想工作者和文学工作者当然不可能拒绝。思想工作者和文学工作者的对话姿势也不必定格在“反唇相讥”,而是需要“躬身自问”。

如今回顾这场颇有戏剧性的论战,诚如谢有顺在《一些作家的良知是昏暗的》中所说:思想界对文学界的批评有不够全面的地方,但一些学者对“当下中国文学回避尖锐的社会矛盾,缺乏良知和勇气,缺乏承担”的批评,的确是一个严重问题,对很多作家都是一个必要的提醒。

回顾2006年的中国文学理论,从文艺学边界之争,文学精英主义问题之争,底层与人民性问题之争,长篇小说标准问题之争,新世纪文学命名问题,都市文学问题,到韩白之争、葛易之争、玄幻小说之争,还有被媒体烘托出来的但又不是空穴来风的思想界与文学界的对立,都在表明这样的事实,不同文学群体之间基于文化身份、价值尺度、利益关系、年龄、性别等因素而产生裂隙——某种形式的断裂正在发生。

(本文为选登,全文将于2007年1月号《当代文坛》刊发。)

三毛死因新说:服药后被动勒死自己

 

1991年1月4日,一条新闻震惊了海内外的华人世界:作家三毛自杀身亡。虽然事件发生距今已近16年了,但“万水千山走遍”的三毛,始终没有走出纷纷扰扰的世相人情,尤其关于她真正的死因,一直是大家关注的一个谜团。1998年,美籍华人马中欣推出了《三毛真相》一书,引起很大反响。近日,马中欣在沪再度向记者爆料,在他最新撰写的书中,对三毛的死因提出了新说法,“三毛应该不会故意自杀。”

死前医院记录1991年1月4日凌晨,三毛在医院被发现死亡。警方鉴定结果与法医相同:陈平(三毛的真名)“自缢”而死。警方、法医与院方都没有进一步追查“自缢”的前因后果。他们一致认定没有他杀嫌疑,简略以“久病厌世自杀”结案。但陈平真的是久病厌世自杀吗?

1990年12月4日,医院发现三毛子宫内膜肥厚,母亲担心可能是癌症现象,安排三毛到荣民总医院住院检查。1991年1月2日,三毛住进荣总,由妇科医师为她检查治疗并手术,术后没有发现癌症现象。由于三毛过去常有严重失眠,幻听幻觉,精神异常(歇斯底里现象),院方安排1月4日彻底检查她在精神方面的症状。同时,已安排她在1月5日出院。

按照三毛的母亲缪进兰女士的回忆,三毛的死应该是一场意外。1月3日9点,家人还在陪伴她的时候,她向护士取到一颗安眠药。10点50分,家人离开病房,一再叮嘱三毛好好休息。缪女士说,陈平吃了安眠药之后,时睡时醒,因为某种意外原因,在无意识无挣扎的情况下失去自主能力,精神被动地勒死了自己。也就是说,三毛不是自愿结束自己生命的。

没有自杀意向与迹象

马中欣说,三毛平时最好的朋友林先生夫妇告诉他,1991年1月2日,也就是三毛出事前两天,林太太还在台北侨大家具行遇到了三毛,当时三毛已经安排好新一年的工作,并安排好几个重要行程:在香港约好夏捷去逛摩罗街,在上海看望干妈冯雏音请安,前往马德里重新申请已经过期的西班牙护照,以及前往西安与贾平凹会面。由此可见,三毛没有自杀计划。

没有留下遗书

马中欣在遍访三毛的朋友后这样分析到,三毛热情友善,读者好友来信必复。她的书信往来极为频繁,写书之外,写信是她作品文集的内容之一。因此如果三毛想要自杀,必然会留下文字。但三毛却在“自杀”前没留下一个字给父母家人。也没有留几句话给干妈、好友和喜爱她的读者,这显然不是三毛的风格。

余 杰:大学的危机与人文教育的缺失——在斯坦福大学中国学生会的演讲

 

失去目标的大学与中国留学生的杀人事件

在21世纪,大学逐渐成为这个世界的中心。在人类历史上,还从未有过哪个时代,大学在社会格局中占据着如此重要的地位。然而,正是这种中心位置的取得,使大学丧失了它的本质与目标。“大学何以为大学”这个最基本的问题,让大学里的教授和学生们瞠目结舌。如今,全球的大学教育都处于深刻的危机当中。

美国政治哲学家克瑞可指出,困扰着美国大学的有四种严重的疾病。第一,无目的。学院和大学作为一种重要的产业的泛滥,雇佣成千上万的人,给他们好工钱,祇是为那些孤独的年轻人提供一个上了年纪的大染缸——很少提供足够的思想,更不用说良知了。这个体制存在着,似乎就祇是为了让其本身得到不朽一样。英国作家拉什迪在其新作《愤怒》中,描写了剑桥大学终身教授索兰卡的故事:虽然在学术界的地位如日中天,索兰卡却在繁琐的学术研究中迷失了心性,大学无法为其生命提供终极的价值与意义。于是,索兰卡在精神崩溃之前毅然辞去了人人眼红的教职,抛弃家庭远走纽约,希望在异国他乡过一种更为真实、更为鲜活的生活。没有想到,他却像卡夫卡小说《城堡》里的土地测量员一样,陷入到一个更加物资化的世界之中。《愤怒》揭示出了当今大学的溃败以及学术的虚伪。第二,知识上的无序。今天的大学流行自助式的学制课程,表面上让大学显得更为“开放”,也让学生获得了更多的“自由”,却导致了以“职业为中心”的专业化计划的盛行,一个要求知识运用课程的变形。教授和大学生不约而同地使用这样一种换算方式:这些知识能让我挣到多少钱呢?能挣到一分钱的知识,便用一分的时间和精力去讲授或学习。于是,探究“人的来源与本质”的、那些基础的人文学科和古典文化无人问津。人类能运用科技的力量,上登太空、下入海洋,却失去了对自我心灵世界的掌握。

第三,规模上的巨人主义。大学开始越办越大,有的大学甚至接近了10万人,大学本身成为一座无所不包的城市,大学的教职员工和学生的数量几乎等于一支庞大的军团。借助现代科技和传媒的力量,高等教育确实变得更加普及了。但是,许多大学生从来没有见过一名真正的教授,他们祇能通过宿舍里的电视和网络来听教授讲课,他们就像流水线上的产品一样源源不断地被生产出来。于是,古代那种小规模的、师生朝夕相处的教育方式,孔子和苏格拉底式所采取的教育方式,再也无法存在下去了。

第四,许多教授和学生对意识形态的顶礼膜拜和攫取。按照美国加州大学校长阿特金森的说法,大学应当扮演这样一种角色,即“人格的塑造者、价值的批评者、文化的守卫者”。但是,今天的大学却向金钱和权力献媚,他们自觉地成为跨国公司和政府的代言人。大学逐渐跟着社会潮流走,而不是大声疾呼、指出时代的沉屙。美国伟大的人文学者白璧德曾敏锐地分析说:“今天我们所面临的风险在于,我们的心灵已经为沉重的信息资讯所湮没;对于这些信息,我们缺乏内在活力与反思能力来为我所用并转化为有机的营养成分。”在今天这样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此问题显得尤为严峻。

今天中国大陆的大学教育,不仅具备以上的四大病症,而且危机更为深重。在官方“教育产业化”的热情倡导之下,90年代以来,重点大学均获得了来自国家财政的大笔拨款,自身也迅速演变成最具盈利能力的大型“公司”,大学成为“新的经济增长点”。于是,赤裸裸的功利主义、“反人文”及“非道德”的相对主义,成为教授和学生们所信奉的最高原则。日益官僚化的大学管理机构和商业利益的巨大侵蚀作用,使大学失去了它必须坚持的人文标准,也就是白璧德所说的“大学的目的就是必须在这个量化时代中培养有‘质’的人”。大学成为一个个僵化的、自私的、不容异己的“堡垒”,它拼命吸取社会财富而吝于反馈社会。从大学中走出来的许多毕业生,拥有“适应社会”的“变色龙”式的素质,却无法为社会未来的走向提供有益的引导。这一危机,白璧德在一百年前便已经预见到了。他认为,一所大学的最高功能,并非从事那些因为商业利益和工业技术目的而展开的研究,不是为了追求权力和财富,也不是像一个浪漫的怀着乌托邦梦想的人道主义者所鼓吹的那样,而是要“团结联合新一代的智慧和美德,通过培养具有人文素养的领袖群体来影响一个民族。”

今天的中国大学所培养的人才,许多都属于“心灵上的残缺者”。中国留学生杀人事件屡见于报端,其手段之残忍、心思之缜密、精神之扭曲,震动了全美国社会,亦让中国留学生的整体形象蒙羞。一名北大出身的学生,因为与女友发生争吵,遂操刀将其杀害。他从容地将尸体肢解,装入垃圾袋,放入汽车后备箱。然后,驱车数百公里,来到乡下的一片玉米地,将尸体埋葬其中。回到学校之后,他仍然面不改色地继续去上课,直至数天之后案发被捕。警察前来逮捕他时,其同学和老师均大惊失色:这个勤学好问的学生居然是杀人弃尸的凶手!一名清华出身的学生,因为与丈夫感情出现问题,遂枪杀丈夫并肢解尸体,丢弃于路边的垃圾箱之中。这个身材瘦小、弱不禁风的年轻女子,精心化妆之后,手持一本假护照逃离美国,在上海入境时被查获。北大和清华是中国大陆最具声誉的两所大学,对于许多高中毕业生来说,能够入读这两所大学,简直就像是“登龙门”一样。但这两所中国最好的大学,居然培养出了如此可怕的冷血杀手。当然,这两名杀人凶手并不能代表大多数的北大人和清华人,但他们的杀人事件,以及近年来接二连三的中国留学生杀人事件,已然释放出了一个值得人们为之警醒的信号:中国的大学教育已然病入膏肓。而对中国大学教育的批判和反思,必然要从北大和清华开始——它们占据着最多的资源、享有着最美好的名声,其对社会的贡献与反馈却名不副实。作为一名北大人,批评自己的母校是痛苦的,但我仍然要批评之,正是“爱之深,方责之切也”。

刘海洋伤熊事件及其反响

北大、清华等名校毕业的高才生,在海外留学期间因为承受不了学习和生活的压力,频频发生杀人之后再自杀的血腥惨剧。在我看来,这不仅是他们个人人生的失败,更是他们昔日所接受的教育的失败。近期中国大陆有这样一个新闻事件,可以用以观察和分析以清华大学为代表的中国大陆高等教育模式的弊端:清华大学的一名学生刘海洋,在北京动物园游览的时候,先后两次使用数瓶硫酸,将两头珍贵的黑熊灼烧成重伤。这一事件在媒体上炒得火热,也在互联网上引发了很多讨论。有人表示谴责,也有人表示惋惜,还有人认为不可思议。北京的一份报纸报道说,清华大学电机系主管学生工作的邓副书记,在接受记者访问的时候表示:“根据刘海洋平常的表现,我们无法解释他的不良行为。”(这种“无法解释”,算不算一种失职呢?)邓老师还说:“学校对硫酸泼黑熊事件的具体原因尚不清楚。一个大学生残害国家级保护动物,我们感到震惊,感到痛心!可以预料,这件事会对刘海洋的未来造成重大影响,他可能因此失去学籍。”(这种“震惊”和“痛心”是否太迟了呢?)而和刘海洋住在同一个宿舍的一位学生在接受采访时说,昨天中午他从电视上看到刘海洋出事的消息后很难受,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介绍说,刘海洋成绩不错,平常爱好广泛,喜欢羽毛球、电子游戏。刘海洋和同学处得也很好,挺关心集体的。刘的一位室友说,因为课业紧张,同学之间沟通不够,见面祇是随便聊聊而已,很少交心。

另一份报纸则报道说,刘海洋事件并不能说明清华大学的教育存在着缺陷。据了解,清华大学很重视大学生的思想品德教育,每个班级都有专门的“辅导员”,大一、大二开设了道德修养课和法律课,政治课的学习也从未间断。然而,这一辩护式的报道却从反面揭示出清华大学以及其他中国大陆名校所存在的严重问题。“道德修养”之类的课程的设置,与学生的心灵和精神的成长根本没有同步。确实,清华大学在政治教育方面一向堪称全国高校之“表率”。刘海洋的老师和同学透露说,刘在上政治课和道德修养课的时候“非常认真,一节也没有拉下”。然而,虽然上了三年多的政治课和道德修养课,刘海洋仍然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两次实施其令人发指的邪恶计划。这不能不说是对那些上政治课和道德修养课的老师的莫大讽刺。不难判断,那些在课堂上传授的“假”、“大”、“空”的条条框框,并没有与刘海洋们的生命发生任何切实的关联。学生们仅仅是在考试时将这些所谓的“知识点”死记硬背下来罢了,他们从来就不相信那些条条框框是真实的、是可以在现实生活中实施的。因为他们的老师的所作所为,与这些条条框框亦截然相反。换言之,这类教育至多教会学生如何做“伪君子”,而无法让人成为像帕斯卡尔所说的那种人:“人之完美杰出的真正标记,是他协调自身对立之德行的能力,以及他占有这些德行之间所有空间的能力。人通过这种融和自身相反品质的能力来显示其人性以及高于其他所有动物的优越本质。”

在此一事件的诸多后续反应中,最引人注目的一种论调是,有一名自称是刘海洋的同学的学生,在网络上振振有词地替其辩护说:“从他的自辩可以看出,他有好奇的成分。做科研要有这种精神,哈佛、麻省理工里面的著名教授,80%是神经兮兮的。至于刘海洋是清华的学生,论坛上有人就给清华泼脏水,这是一种葡萄架下狐狸心态。刘海洋更是中国人,你们为何不去骂中国人?刘海洋的精神状态是健康的,论坛上很多人是变态的。另外,媒体在此事上不负责任地炒作也对大众进行了误导。刘海洋的行为让我很震惊,他平时给人的印象是勤奋,随和。”这种观念很能代表诸多把自己当作“高等华人”看待的名校子弟的想法:我们做任何事情都是对的,我们是不能批评的,因为我们是中国最优秀的大学的学生。你们必须用敬仰的目光来看待我们,我们不接受任何批评意见,因为任何批评意见都是不是出于善意,而是出于嫉妒心理。这样的一种惟我独尊的思维方式,使得自我反省完全不可能。

针对这些认为刘海洋是出于严谨的“科学研究态度”和“好奇心”才用硫酸伤害黑熊的看法,也有不同意见出现。同济大学的学生王骅反驳说:“科学是把双刃剑关键要看谁掌握。如果像刘海洋这样不择手段的进行所谓的‘科学研究’的话,首先是对科学的不尊重,其次是对动物的不尊重。因为科学是把双刃剑,关键就是掌握他的人是什么品质的人。”我同意王骅的观点。是的,科学和技术本无所谓“善”或者“恶”,最后的“善”与“恶”都是由人心决定的。科学没有道德之分,科学家却必须考虑道德问题。比如,纳粹德国的御用医生门格尔,是一个让集中营中的犯人闻风丧胆的“死亡天使”。单单从医术上来讲,门格尔的医术确实无比精湛,他也热心于医学上的创新。但是,他在集中营里残忍地实施活体解剖的实验,他的医学实验得到元首的批准,他先后残害了千百计无辜者的生命。在被审判的时候,门格尔也声称,他是为了搜集实验数据、推动医学进步、造福更多病人。那么,我们能够接受门格尔的这一辩解吗?

在我看来,刘海洋伤害黑熊事件以及此后清华师生和教育界的诸多反应(无论是莫名惊诧还是拼命辩解),都充分暴露出以清华大学为代表的中国高等教育的致命弊端。当然,今天所有的中国高校都在向清华学习(包括北大在内,让我感到痛心的是,最近十多年以来,北大正在变得越来越像清华)。清华的问题就是所有大学的问题。清华等名校的学生从高考千军万马的独木桥上冲杀出来,就智商而言,显然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但是,在这所历史早已被拦腰斩断的大学中,学生的心灵的成长并没有与智商的开发同步。以刘海洋为例,虽然他成绩优秀、表现良好,却没有恋人和朋友,自己也没有一颗温柔宽厚的心灵(在这个意义上,我要说,没有谈过恋爱的大学生必定不是好大学生)。刘海洋的专业成绩很好,精神世界却是荒芜的。他的生命里没有爱的因子,就很有可能作出孤注一掷的恐怖行为来。当大学教育将活生生的人变成僵硬的工具之后,工具当然比人要好使用,但是没有宗教信仰、没有敬畏感和爱心的“工具”,很可能反过头来对社会造成危害。

大学成为赚钱机器以及人文精神的丧失

大陆媒体上对刘海洋伤熊事件的报道连篇累牍,却极少人由此害熊事件看出当今大学教育的致命缺陷来。即使是某些在教育界身居高位的人也是“醉眼看花”,上海交通大学副校长张圣坤便发表评论说:“如果刘海洋的出发点真的是为了研究,这件事也说明我们组织学生在课外进行自己感兴趣的实验的机会太少。”此观点简直令人啼笑皆非。作为一所名牌大学的副校长,居然祇能从如此低层次的“技术”层面来考虑问题,完全没有进入到“价值”层面。如此浅薄的“反思”,真是让人感叹:有什么样的老师,就有什么样的学生!大学难道仅仅是给学生提供“实验机会”的场所吗?如曾经担任香港中文大学副校长、新亚书院院长的金耀基所说:“大学是一个栽培普遍性的理念与理想,如平等、公正、和平的地方,这些理念与理想对于纯洁而有朝气的大学生具有启发与调激的作用。”什么时候,我们的大学才能成为真正的“大学”呢?

今天的中国大陆,在教育被彻底商业化和政治化的过程中,教育的工具化和“去道德化”亦同步发展。大学向官员和富豪低头屈膝,大学蜕化成为政府的一个分支和大公司的附庸。大学不是以教授和学生为主体,乃是被一个日渐封闭的学术官僚阶层所控制。大学教育的内容日趋技术化和功利化,“无用之学”遭到冷落和排斥。在盲目扩大招生的背景下,大学不再关注学生的心灵世界,而专注于毕业生的就业率。今天中国的一流大学,正越来越远离这样的宗旨与目标。在社会结构和道德伦理急剧转型的时代背景下,中国内地的大学校长和教授们亦无所适从。他们将利用大学的品牌“捞钱”当作第一要务,而忘却了什么是大学精神,以及大学应当给青年一代提供何种教育。在今天中国大陆的高校里,这种最为重要的人格和心灵的培养恰恰处于缺席的状态。1949年之后的清华大学,其教育模式号称“又红又专”,一方面将人的价值降低到工具的层面,另一方面又将本来作为工具而存在的技术的价值提升到终极的意义上。清华大学所奉行的是一种苏联式的“技术至上主义”——注意,是“技术”而不是“科学”。当然,更谈不上“人文”了。

那么,教育的主体究竟是“人”还是“工具”呢?学校究竟是人的灵魂的启发之所还是生产统一的产品的流水线?爱因斯坦在《论教育》一文中指出:“有时人们把学校看成仅仅是把尽可能多的知识传递给成长中的一代的工具。但这是不对的。知识是死的,而学校却是在为活人服务。它应当在青年人身上培养那种有益于公共福利的品质与能力。但这并不意味着消灭个性,把个人仅仅作为如蜜蜂那样的社会工具。因为由一个没有个人独创性和个人目标的标准化的个人所组成的社会,将是毫无发展可能的、可怜的社会。相反,学校的目标必须是培养能独立行动和思考的个人,而这些个人又把为社会服务视为最高的生活问题。”大学不能将学生当作产品,大学不能以生产千篇一律的产品为自豪;大学必须提供完全的“以人为尊”的教育,除了传递知识和技能之外,还应当让学生具备公民素质及其背后的爱与公义的理念。这样,如果青年一代全都是具有爱心且明悉公义的人,这个社会自然也就是一个健康、积极、有活力的社会。否则,如果青年精英大都属于某种“心灵的残疾人”,这个社会也就必然充满暴戾和猜忌,而无法获得可持续的发展。以刘海洋为例,他平时在学校里循规蹈矩,不失为一个“好学生”,而他唯一一次的独立行动和思考,居然是残忍地伤害黑熊。这难道就是他“为社会服务”的表现之一吗?大学培养出千万个像刘海洋这样的“工具”,却没有培养出多少能独立思考和行动的、“把为社会服务视为最高的生活问题”的个人来。我们的教育究竟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人文教育不是写在书本上的要点和提纲。人文精神的树立和人格的养成,不能靠“言传”,而必须靠“身教”。金耀基指出,品性教育祇有在一个心灵与一个心灵真诚相遇时,才能彼此发生感染力。在道德教育上,教师对学生最有益的帮助不在抽象的不关痛痒的说理,而在如何切己相关的提出他的感受与判断。西哲布勃说:“笼统地口授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不是他(教师)的责任。他的责任是回答具体的问题,回答在一特定的情境下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问题,这,我说过,祇有在一种有信赖的气氛下才能发生。”这种“有信赖的氛围”,从80年代末以后,就在中国大陆的大学校园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教授不再令世人和学生尊敬,这是大学教育最大的失败。美国学者、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乔治。斯蒂格勒,多年在大学中任教,他对教师这一职业深有体味,他认为:“教师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神奇人物,这确定好教师应当接受的训练之前,我们首先必须了解他的性格。依我之见,好教师不是以他的知识面宽、讲课条理清晰或者学生们的课堂反映好而著称的。他的基本任务不是传播和散布知识,因为在这方面,他根本无法与书面文字相比,相反,他的任务是激发学生们对知识真诚的好奇心,逐渐灌输一个学者的良知——传授在追求知识的过程中的大量冒险行为和高尚品行。”在清华大学的校园里、在中国大陆所有大学的校园里,究竟有几个教授符合这样的标准呢?

中国大学的危机以及人文教育的缺席,让今日中国的大学愧对“大学”这一名称。大学的变革与复兴已经迫在眉睫。金耀基在谈到大学精神的时候,特别强调一流的大学应当给学生提供一种“创造性的文化生活”。他高屋建瓴地指出:“文化生活常决定大学的风格,常影响学生的气质品性、有文生情调、有生命意义的生活方式。”正如西哲布勃说云:“真正配称为教育的,主要的是品性的教育。”在这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国的高等教育没有赋予受教育者以法理意义上的“公民素养”、伦理意义上的“道德底线”、文化意义上的“人道情怀”和心灵意义上的“爱的能力”。换言之,我们的高等教育仅仅解决了知识的传播的问题,而没有告诉学生如何寻找“人何以为人”的答案。这些最基础的建构都没能得以实现,更不用说产生金耀基所倾心的“高尚的情操”、“尊贵的人格”和“正当的行为”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大学的“刮毒疗伤”乃至“脱胎换骨”应当由此开始迈出第一步。

首发北京之春

特稿:秦晖论中国社会的转型

 

中国制造的商品洪流般充满世界,世界各地的资本潮水般涌进中国。全球化中“中国的竞争”势不可挡,它既迫使福利国家降低福利水平,也迫使自由国家重树贸易壁垒,还使得不发达国家在吸纳资金、获得资源等方面面临更大困难……另一方面,中国的这种发展模式也在其内部形成“尺蠖效应”:“左派”得势则自由受损而福利未必增加,“右派”得势则福利丧失而自由未必增进。“左”时政府扩权却不可问责,“右”时政府卸责却不愿限权。左起来就侵犯平民私产而公共财富却未必得到保障,右起来公共资产严重流失而平民私产却未必受保护……政府的另一个趋势是值得肯定的,这就是比过去更强调公平和政府的公共服务责任问题。然而“尺蠖效应”的机制不解决,只怕是权易扩而责难问,现有体制下回复“大政府”只会形成“扩权——卸责”的又一循环。而走出“尺蠖效应”,就需要进行权责对应的宪政改革。

——《中国在全球化背景下的优势与危机》

是谁,用这么短短的几段话,就将中国经济的优势与危机、中国社会问题的症结、中国式“左派”和“右派”的嘴脸、中国政府的政策摇摆原因都做出了准确而深入的概括?这个人就是秦晖。

秦晖承认中国的经济奇迹却并不盲目乐观。在他看来,中国社会并没有走出“权家通赢,赢家通吃”和“一放就乱,一收就死”的传统模式,中国经济的奇迹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改革前中国农民的只受束缚而没有保障、中国工业的既无计划亦无市场和改革过程中国资“卖方缺位”、劳工权益不保所导致的“交易费用”降低,这种高积累、多耗能、低福利、少自由的发展模式不可能持久,依然存在着由“不公正的伪竞争”导致“反竞争的伪公正”的危险,中国的改革仍然处于十字路口。

秦晖是继梁启超、胡适之后中国少有的百科全书式的学者,他涉猎众多的学科均有丰厚的收获,影响着不同领域中众多的学人。他不但有大量的文章发表于富有影响的专业或综合性学术刊物上,而且有大量的文章发表于非学术的报刊并被转载于互连网上,从而直接影响了相当数量的大众。他的个别文章还曾引起国家领导人的高度重视。更让人惊讶的是,秦晖先生虽然年过半百并且已经发表了大量的文章、著作,其基本立场和观点到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已经定型,几年前他的作品也已开始出现明显的自我重复痕迹,但是近两、三年他似乎又进入了一个新的思考高峰,观点独到、论证雄辩的长文一篇接一篇。虽然这些文章只是对他以前发表的基本观点的进一步论证、检验和运用和系统化,但仍能给人以拨开迷雾见青天之感,让人耳目一新。要对秦先生在中国思想、学术史上的地位做出准确的评估,还为时尚早。

好在秦晖先生的文章也像胡适先生的文章一样平易近人,非专业人员只要读过一些书并有一定的逻辑思维能力都能看懂。而且秦晖先生的文章和著作虽然多,关注的问题却几乎总是与“改革和现代化”有关,或者说与中国社会的转型有关。秦先生关注各种社会问题的基本价值立场也是恒定不变的,我过去把他的立场概括为“平等的自由”,但他自己似乎更喜欢用“共同底线”这个术语。秦先生用不同的理论和方法、以不同的史料和现实素材、从不同的角度反复论证和检验他的“大共同体本位”论和“共同底线”论,探索在中国实现“共同底线”的路径。迄今为止,他对中国社会转型所进行的研究最全面、最系统,其论证也最雄辩——但愿作出这一判断是由于我的孤陋寡闻。

“共同底线”

秦晖所谓“共同底线”,就是现代文明社会各合法党派的基本主张中相互重合的部分,也就是各党派和平共存、平等竞争、互相监督的基本条件,或者说是现代宪政体制必须坚持的基本原则。因为这些主张是各党派所共同的,因此无须任何一方做出什么让步就能达成一致意见。因为这些主张是各党派和平共存、平等竞争、相互监督的基本条件,所以对任何一方来说都已经退无可退,不能在这些原则上做出让步。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秦晖说“共同底线”不是也不可能是双方通过妥协达成的中间道路!

“共同底线”只是设定了一个不能妥协的领域,但是并不妨碍人们在这一领域以外进行谈判和妥协,达成妥协基础上的共识,无论是“共同底线”实现前还是实现后。把“共同底线”看作妥协的优先领域,认为“共同底线”论主张在这一领域达成妥协前拒绝其他一切妥协和合作,是完全错误的。

社会民主主义、自由主义、保守主义可以有“共同底线”,一定条件下马克思主义与上述主义也可以有“共同底线”,但威权主义、法西斯主义、斯大林主义与其他党派之间则没有“共同底线”可言,因为威权主义、法西斯主义、斯大林主义根本就不承认其他党派跟它们平共存、平等竞争、互相监督的权利。

“共同底线”一词最初似乎来自《“第三条道路”,还是共同的底线?》(原载《二十一世纪》2000年第10号)一文,秦先生在此文中通过对比社会民主主义、自由主义、保守主义的基本主张,采用形式逻辑“求同法”得出了“共同底线”的基本内容。不过这只是事后的证明,其思想萌芽早在《文化决定论的贫困》一文中就有所体现。在这篇文章中,秦先生认为追求自由是人的一种本能,人类各种文化、各种宗教中都存在自由思想的种子。

“共同底线”的基本内容,用秦晖先生的话说,就是“权界要划清”、“己域要自由”、“群域要民主”、“权责要对应”。这里的“自由”是所有个人平等的自由,而不是“掌勺者私分大锅饭”的自由或资本家联合起来压迫分散的劳工的自由。这里的“民主”是建立在言论自由和结社自由基础上的周期性竞争式民主,而不是萨达姆治下“一致同意”的民主。而无论是基于保障自由的需要、问责政府的需要还是民主在能力上的局限,实行法治都是不言自明的。

“共同底线”只是自由主义与其他文明党派各自基本主张重合的部分,不是自由主义理论或自由主义者的底线,因为它并没有断定政府权力和自由的界限在何处,它不过主张“在达不成共识的模糊区则定期让公众重新划定”群己权界而已。作为自由主义,必须给自由在价值体系中以优先的地位,或者为某些种类的自由设置一个政府不得介入的最后堡垒,否则何以与同样赞成“共同底线”的别的主义相区别?而秦晖先生并没有这样做,也无意这样做。秦先生虽然也经常讲自由,可他讲得最多的是“自由先于主义”,也就是言论、结社自由,即作为民主基础的自由。“自由先于主义”这一命题本身还意味着自由、民主的宪政制度建成以前的国度没有“主义”,至少不能把某种对于现政府的政策主张称为自由主义或别的什么主义。秦先生讲民主分家、讲劳工权利和农民权利,都比讲自由要多得多。可是在《实践自由》一文中,秦先生却把那些支持“共同底线”的人都说成是自由主义者。我觉得这在逻辑上是错误的,在实践中也不利于团结更多的人为实现“共同底线”或社会民主而奋斗。

“共同底线”论为中国乃至世界各国的现代化提出了一个最低纲领,一个比较容易为多数人所接受的明确目标,一块判断某种学说或某个政治派别是否赞成中国实现现代转型的试金石。

“大共同体本位”

实现社会转型光有目的地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必须弄清楚我们身在何处。譬如我现在要去的目的地是郑州,但是我身在北京却误以为身在广州,于是我努力向北跑,我能因此而到达郑州吗?即使能,也得绕地球跑上一圈!一百多年来中国现代化的道路之所以如此曲折,虽然也有目标上的混乱,但更重要的是由于我们对于自己所处的位置认识不清。秦晖先生“大共同体本位”论的提出,让我们终于可以看清自己身在何处了。

秦晖先生“大共同体本位”论的系统化始于《大共同体本位与传统中国社会》(《社会学研究》1998年第5期与1999年第3、4期连载)的成文。但是这一理论的萌芽却早得多。早在上世纪80年代初,秦晖就通过考证明末农民战争中“流寇”、“土寇”和明、清四方关系的演变及其原因,指出当时平民地主普遍组织“庄佃”结为“土寇”在乱世中既抗官又反“流寇”,对那种以地主与佃农的冲突来解释“农民战争”的成说进行了质疑。80年代中期在陕西师范大学任教期间,秦晖通过查阅当地明清地籍、税籍和方志资料,证明了传统时代关中地区地权分散、租佃制不发达、自给自足背景下的“雇佣制”比租佃制更活跃、专制国家与“编户齐民”间缺少中介性的小共同体自治机制等事实,验证了“关中无地主”的说法。在对中国古代经济史中的研究中,秦晖也证伪了租佃关系决定论。例如在《中国经济上的怪圈:“抑兼并”与“不抑兼并”》(《战略与管理》1997年第4期)一文中,秦晖就认为“兼并”并不是凭借财富而是凭借权势进行的。“大共同体本位”论认为,中国自秦以来的统治都建立在打破原有的小共同体之上,个人看起来很“自由”,但事实上却受到“大共同体”更加严格地控制和更加残酷的盘剥。中国社会的统治思想表面上是儒家思想,实际上是法家思想。秦晖通过分析罗马法,认为拜占庭帝国也存在类似的“大共同体本位”下的“伪个人主义”现象,因此不能简单地说“大共同体本位”是中国特色,是由中国文化决定的。

洞察到中国古代“儒表法里”和因袭秦制的,秦晖并不是第一个。但秦晖的贡献决不只是创造了“大共同体本位”这个术语——他第一个对这种认识进行论证、检验并予以系统化,将“大共同体本位”作为一种社会形态来阐释,颠覆了我们对中国历史的一系列认识。

我们也许没有能力判断“大共同体本位”论的证明是否充分,但是我们知道大泽乡起义并不是针对地主而是针对秦始皇的,“官逼民反”这个成语我们也耳熟能详。第一次阅读“大共同体本位”论的时候我非常吃惊:我自以为富有批判精神,怎么就没有意识到“租佃关系决定论”和“乡村和谐论”无法解释中国历史上的周期性大爆炸,也没意识到大泽乡起义与“官逼民反”跟“租佃关系决定论”的矛盾?

“大共同体本位”论在秦晖那里通过“黄宗羲定律”(“并税累积莫返定律”)、“尺蠖效应”的研究得到了进一步印证,也加深了人们对所谓“土地兼并”、“土地革命”等一系列建立在“租佃关系决定论”基础上的所谓历史事实的怀疑。“大共同体本位”论甚至可能在我们意想不到的地方更新我们对中国历史的认识。

长期以来,历史教科书一直把“器物——制度——文化”当作中国人近代学习西方的三步曲,而学习的动力则被归纳为“落后就要挨打”。不久前秦晖在《明治维新的影响与中国“西、儒对立”的形成——晚清以来启蒙运动再思考》的演讲中对此提出了有力的质疑:清末中国人并没有像明末那样惨败,所谓“三千年未有的变局”并不是军事上的失败,徐继畲、郭嵩焘、张树声、薛福成、谭嗣同等许多人的言论都表明,他们当时都震惊于西方人实现了儒家的道德理想,主张学习西方人的制度和文化“引西救儒”,学习“船坚炮利”倒在其次。这也可以从“英吉利”、“佛朗西”、“义大利”、“美国”、“德国”等词的翻译得到印证。在甲午中日战争尤其是戊戌维新后,因为学习当时正在“脱儒入法”的日本,才导致一些人以法家资源与西学对接,或者鼓吹“中体西用”。但日本在明治维新前长期处于“小共同体本位”社会,“脱儒入法”和学习西方虽然让日本人走上了后来让整个亚洲付出了惨重代价的军国主义道路,却也摆脱了长期的“小共同体”束缚,加速了日本的现代化进程。中国人通过日本学习西方,结果是富国强兵还没学到,“大共同体本位”的观念却进一步加强了。

“民主优先”、“路径依赖”与“低调社会民主”

目的地和出发地认清楚了,下一个问题就是选择合适的路径了。

在《从大共同体到公民社会》一文中,秦晖提出:既然中国社会是个“大共同体本位”社会,不同于中世纪欧洲和明治维新前日本的“小共同体”社会;那么中国社会的现代转型就不应该像欧洲和日本那样先致力于将个人从力量弱小的所谓“小共同体”的束缚下解放出来、走自由先行之路,而应该先实行宪政改革、走民主先行之路。

通过探讨美、俄两国现代化的经验教训,秦晖雄辩地指出现代化过程中存在“路径依赖”:“不公正的伪竞争”往往导致“反竞争的伪公正”,跳出这一恶性怪圈的关键在于起点状态下的路径选择——争取起点平等和规则公平,而不是简单地限制竞争。而确保起点平等和规则平等的办法,当然最好也是民主先行。由于我国转型前是公有制国家,社会转型因为存在敏感的“公平分家”问题,尤其非民主先行不可,否则可能难以逃出“不公正的伪竞争”与“反竞争的伪公正”的恶性循环。

问题是我国目前宪政改革已经严重滞后,一个不能回避的问题是:如果不明不白的分家搞完之后才完成宪政改革,怎么办?秦晖不反对通过正常司法程序追究。但是考虑到能够追回的“黑钱”有限,他建议一种“低调社会福利”政策,他称之为“低调社会民主”。他说:所谓“低调”并不是指二次分配的强度低,而是指对这种二次分配的理论阐释——它不是通往“设计”好的尽善尽美未来理想之门,而只是矫正过去不公正的一种补偿措施;随着补偿的到位和转型阵痛的过去,福利国家的色彩应当趋于淡化而转向更多的自由竞争。

如果用这样的方法能够阻止人们把清算的矛头不按司法程序、不分青红皂白地指向一切富人,同时解决穷人在转型期的温饱问题,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不过这种福利政策能不能算是对过去不公正的一种矫正,恐怕很成问题。由于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办法计算每个人应该补偿多少,国家也没有财力进行这样的补偿,实际上只能是对于难以维持温饱的人给予救济,所谓“低调社会福利”在分配的条件上跟通常意义上的社会福利并无区别。既然这样,对于转型阵痛过去以后存在同样困难的人难道就可以停止救济?如果不能停止,理论阐释上的“低调”又从何谈起?所以一定要讲“低调”,恐怕还是只能体现在分配的强度上:仅保证温饱。

生平与主要著作

以上只是对秦晖先生转轨思想的一个简要的介绍,说“挂一漏万”绝对不是我自谦。要对秦晖先生的思想有个比较全面、系统、准确的理解,还得读秦先生的原著。为了方便读者,下面我简单介绍一下秦先生的生平和主要著作。

秦晖,笔名卞悟,广西龙胜人,1953年12月生,初中毕业后插队9年,1978考入兰州大学攻读硕士学位(师从赵俪生),1992年于陕西师范大学晋升教授,1995年入清华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任教。秦晖先生上世纪80年代前期主要研究土地制度史与农民战争史,80年代中、后期转向经济史,90年代前期在结合域外农民学理论、社会调查与历史文献分析的基础上建立中国农民学(主编《农民学丛书》首批六本),90年代中期开始将研究领域扩展为改革与现代化研究,尤其是转轨研究。关于秦晖先生的治学历程,他自己有篇文章题为《四十而惑——求索于“主义”与“问题”间》,互连网上可以查到。

事关萨达姆与笑蜀商榷:惟独独裁者可以为了政治免除一死?

 

——法政系的宪政主义之论之一

萨达姆被抓了,伊拉克至少开始了民主进程,这是我无比喜悦的事情。萨达姆被审判了,而且还被处决了,这是我心里偷偷喜悦的事情。

对此,我本不想多说话,因为我实在不关心这个人是死了还是活了,中国需要我们关心的事情多的是了。作为一个宪政主义者,我只关心,这个独裁者是不是依照法治程序被审判的,正如我不想争论要不要以法治程序反对恐怖主义。

我认为,政治的归政治,司法的归司法,两者都不要轻易地简单化约。人类最怕的终究是死亡,因为在死亡面前,只有宗教才能让人得到镇定。对于这么一个亵渎神灵的人,如果他是一个独裁统治者,是死是活我都不愿意太多关心。我的表情是麻木的。要不是笑蜀老兄写了这篇文章《民主之花非要用鲜血来浇灌?》,我激动不起来,因为我的精力有限,我的祖国还是让我心疼。

笑蜀老兄说,“独裁泯灭人性,独裁把统治者从人变成兽。因此独裁统治之下,每个人都是不安全的,每个人都随时可能成为统治者的猎物,每个人都生活在恐惧之中。民主则不然,民主是人性的,因为在民主制度之下,生命本身会成为社会的最高价值,非法剥夺他人生命会成为最大的恶而被禁止,每个人的生命都会受到最严格的法律程序的保护。”可是,笑蜀老兄忘记了,独裁同样源自人性。政治上的事情,无论自由,还是专制,多半与人性相关。

洛克是个坚定的自由主义,他在《教育漫话》中说,人生来就一种本能:控制。控制分为两种,对人的控制,对物的控制。无论是对人的控制还是对物的控制,也分为两种,对自己和他人的控制,对自己的财产和对他人的财产的控制。对自己和和对自己的物品的控制,那是自由主义的本义。对他人和对他人的物品的控制则容易导致专制主义?为什么这个时候,你偏偏说独裁泯灭人性,而不说人性创造独裁呢?难道这就是自由主义,基于人性而论证的自由主义?在笑蜀那里,为什么基于人性论证的自由主义没有更多的内容?

人类最怕的终究是死亡,因为在死亡面前,只有宗教才能让人得到镇定。我阅霍布斯大的《利维坦》和卢克莱修的《物性论》。霍布斯是政治性的,在萨达姆这样的亵渎神灵者那里,宗教被消除了,但恐惧仍然保留在人的灵魂中;而卢克莱修则是非政治性的,他不但要消除宗教,而且更要从灵魂中根除恐惧,从而把人一劳永逸地安置在一片安宁与和平之中。卢克莱修路线的荒诞之处则可一目了然:他消除了恐惧,也就是消除了政治的根基。而消除了政治的根基,也就消除了自由主义的根基,消除了宪政主义的根基。

面对一个个的普通人,我也是一个和平主义者,我非常理解笑蜀的良好愿望,可是我不赞成这样简单地定义政治文明。现在的老萨死不悔改。看来,无论是神启,还是来自人的道德律令,在他心中都是一文不值的。这个时候我们该怎么对待类似的丧失道德的人?

几千年来,人类的政治哲学并没有终究这个困境。以暴制暴的确不是好办法,可是,简单的废除暴力、乃至简单的对独裁者免除判决能达到文明社会的目标吗?即使是光荣革命,还不是以40几年前的查理一世被推上断头台为基础的?是的,民主之花,乃至自由之花,不是如杰弗逊所说的那样简单地靠依靠爱国者和暴君的鲜血来浇灌的。

可是,你相信有一种宪政民主可以靠抽象的政治哲学去实现?宪政民主不是说要简单的一套形式的民主框架,也不是非要政治国家永远的花前月下。宪政主义是要人救赎。为什么权力需要受到制约?因为我们自降临起,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这种本能即有追求自由的一面,又有寻求暴政的一面。每个人都是,萨达姆是人,所以他也是,他的权力也要受到制约。萨达姆用武力维持暴政,人们就可以用武力制约暴政、直到消除暴政。这正是公民反抗的合法性所在。美国对伊战争可能非法,却不能证明萨达姆的暴政可以合法。

宪政民主最重要的是司法独立和司法公正。司法宪政主义的首要前提是法治主义。一个公民,无论他曾经、现在有多么牛,也无论他曾经、现在多么地熊,一旦犯了法,他都要依法得到审判。萨达姆没有被依法审判?要知道,这个国家从来没有废除死刑。当爱国者死的死、蒸发的蒸发,拘捕的拘捕,惟独暴君就可以免于一死。这样,文明社会就能建立起来了?将来的死刑判决中,怎么解释“窃钩者死,窃国者侯”这样的质疑?

当然,如果这个国家废除了死刑是另外一回事。废除死刑是文明社会的律法。现在的伊拉克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文明社会。为什么当初萨达姆不早点废除死刑呢?要知道,他是那么地牛啊。牛人不废除死刑,杀了熊人。现在牛人上了绞刑架,另一帮熊人说,不行,我们是文明社会,基于人道主义,要让牛人免除一死。我要说这些质疑的熊人有问题。他们不知道,在法庭上,除了人道主义,有更重要的原则是法治主义。难道人道主义比法治主义更重要?如果是,当初那上了绞刑架的牛人为什么不以人道主义原则立法、以法治主义精神司法呢?

当民主伊拉克对复兴党的党羽大赦的时候,不是伊拉克走向文明的一个重要标志?他们之所以要受到大赦,是因为他们是被胁迫的,而且后来还主动认错了。霍布斯就说为了保存自己而出卖灵魂不是世俗意义上的罪,最多是宗教上的罪。针对不是被胁迫的独裁者,笑蜀老兄却说,“萨达姆之死不仅不是伊拉克民主事业的福音,也不会是世界的福音”。可是即使如此,萨达姆之不死也未必是伊拉克民主事业的福音,同样也未必是世界的福音。人的非此即彼的选择就能为世界传播更多的福音?况且,难道笑蜀老兄要告诉我们,为了伊拉克的民主事业,为了世界的福音,独裁者可以免除一死。这个时候的笑蜀老兄,坚持的是什么原则呢?难道为了政治,独裁者可以免除死刑?

没有宪政主义的政治哲学,比宪政主义本身更是一个悖论。一个深刻的悖论,一个转型国家难免的悖论,一个自由主义理想不能升级为宪政主义实践的政治悖论。三流的自由主义者把悖论的一方当结论,一流的宪政主义者把悖论的本身当成培育公民美德和智慧的机会。学会了博爱与自省何以成为宪政主义者的美德。学会了道德决断需要多么地果断,自由主义精神是那么地可贵。学会了主权决断惟有在司法正义下才能得到审谨地形成。

惟其如此,我们也许才会深刻认识到人的思考的局限性,才会意识到那些持一元决定论的专制统治者的道义上的严重匮乏。同样,惟其如此,我才深深地为那些独裁统治者感到遗憾:自作孽,不可活。

笑 蜀:民主之花非要用鲜血来浇灌?

 

萨达姆终究还是没能逃过一死。这个消息刚刚发布,欢呼之声便响彻了互联网。

我能够理解那些欢呼。萨达姆的确是独夫民贼,萨达姆双手的确沾满了他同胞的鲜血。但理解不等于同意。纵然萨达姆罪该万死,但现在处死萨达姆,我仍然不认为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如果萨达姆是正在实施暴政时被处死,如果萨达姆是在拒捕时被杀,我也会额手称庆。但问题是萨达姆并非这样死的,萨达姆垂垂老矣而且身陷囹圄,彻底丧失了抵抗能力,已经不可能再加害于任何人。也就是说,他已经在事实上还原为一个普通人了,手无寸铁,对现实世界不存在任何威胁性。作为一个普通人的萨达姆,他的生命应该得到尊重。固然他曾犯下滔天大罪,不清算不足以言正义。但失去权势而遭终身囚禁,对萨达姆来说已经是莫大羞辱,已经是最好的报应,又何必非要以剥夺他的生命为代价呢?

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被套上绞刑架,那样的场景无论如何都是不人道的,都是我不能接受的。尽管有很多朋友认为萨达姆的绞刑将成为其他独裁者的噩梦而令其有所忌惮,因此萨达姆的绞刑或将加速民主进程;换言之,民主之花需要用独夫民贼的鲜血来浇灌。这样的逻辑看起来严密,但我总以为不免似是而非。

我们为什么需要民主?或者说,民主为什么比独裁好?原因很多,而最重要的原因就在于,独裁泯灭人性,独裁把统治者从人变成兽。因此独裁统治之下,每个人都是不安全的,每个人都随时可能成为统治者的猎物,每个人都生活在恐惧之中。民主则不然,民主是人性的,因为在民主制度之下,生命本身会成为社会的最高价值,非法剥夺他人生命会成为最大的恶而被禁止,每个人的生命都会受到最严格的法律程序的保护。

独裁嗜血,民主恰恰相反,民主珍惜每一滴鲜血。这是民主跟独裁最大的区别。当然历史上也有过不珍惜鲜血的民主,比如法国大革命,比如俄国革命。但凡是不珍惜每一滴鲜血的民主,但凡是看轻人的生命的民主,但凡是以暴烈为主要特征的民主,其实跟独裁都相去不远,不过是从一个人的独裁或者寡头独裁变成众治的暴政而已。这样的所谓民主不可能稳定,不可能不归于失败,历史对此已经作出了最好的印证。

民主不是以血还血,有仇必报。以血还血、有仇必报这个古老的部落复仇观念,早就跟现代文明不相容,不是我们所应取的。穷寇必追,除恶务尽,这样做非但不能带来真正的公平正义,反而只会导致道德理想的独裁,导致以暴易暴,导致全面内战。民主是讲求人道的,民主也是讲求宽恕、讲求妥协的。是罪恶都必须清算,但清算不等于嗜血。譬如萨达姆,终身监禁既体现了清算的原则,不违公平正义,又饶了萨达姆一命,体现了宽恕和妥协的美德,岂不是两全其美,善且智也?有如此上上之策而不取,非要用萨达姆的鲜血来为伊拉克的民主奠基。这种极端做法,在我看来实在不是伊拉克民主事业的福音。

纵然曾经是暴君,只要他完全丧失了危害他人的能力,在一个和平的时代,也不妨给他一个出路。如果在萨达姆问题上这么做,对其他独裁者无疑是个很好的示范,或能警示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个机会可惜已经丧失了。其他独裁者或许因此会更疯狂,民主进程的代价或许会更沉重。所以,在我看来,萨达姆之死不仅不是伊拉克民主事业的福音,也不会是世界的福音。

 

车向前:党文化的阴影无处不在

 

当1949年毛泽东在天安门广场上以他一个人独特姿势“站立起来了”的时候,全体中国人不久以后却为此而付出了彻底跪拜下去的代价。57年以后,作为个人文化思想上的自由也就几乎不复存在了。在这期间达到得登峰造极的阶段当以毛泽东为排除异己而发动的“文化大革命”(以下简称“文革”)为划时代的标志性符号。那场“史无前例”的大革文化命也产生了 “党文化”的一个近亲——“文革思维”。据文革史论专家刘国凯指出,文革的发展中既有共产党的成份,也有人民的成份。我的理解是,文革的罪过,既有毛泽东的因素,也有人民大众的因素。显然,党文化的强加于人自然首当其冲属于毛泽东的“功劳”,但全体国民的盲目跟从和灵魂附体般的愚忠无疑也在无形声中构成了强大的助推力,而作为人民的我们其中任一份子,都有浸染其间而难辞其咎的原罪。

一、党文化取代了我们所有的人文文化

文化其实不仅仅是指狭义上的“文化程度”如文凭、学历等,而是指一种社会环境下潜移默化的氛围。一个民族的文明史乃是其文化发展史。人文文化就是一个民族的灵魂。人类历史上那些创造出辉煌文明的古老民族,虽然他们的人种依然幸存,但是他们的民族却随着其传统文化的消失而灰飞烟灭。如当初强大无比的“奥匈帝国”再加上“蒙古王国”即大抵如此。

人作为社会中的一个极小的个体往往不自觉地感受着社会氛围的熏染、润物细无声一般的变异。五千年来,中华民族有着悠久而灿烂的古代文明。能把我们维系在一起的力量与其说是地域和人种的关系,还不如说更重要的是这种古老的文明、传统的文化。那种几千年来重德行善、仁义礼智信的美好价值观源远流长地滋养着华厦一代代中华儿女。中国人同敬苍茫的天地,同祭共同的祖先,同用一样的文字,同习儒家典籍四书五经等,但在毛时代直到疯狂的文革时代,这些象征中华民族文化精神财富和道德地位的经典及其重要的价值观都在一夜之间被当成了封建糟粕,成为批倒批臭、讥笑嘲讽的对象。经常听老人说起五十年代时,到处还有路不拾遗的良好风尚,但现在,别说路不拾遗,就是走在城市的街上,谁都不能不时刻担心被人抢包抢钱横刀相向。

文革前后,中国人的美德,中国的传统文化就如秋风扫落叶似地纷纷消亡,取而代之的是一套以毛为首的中共斗争文化。“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这套党文化系统窒息着所有健康的、人性的人文空间,完全就是一言堂文化、暴力文化、仇恨文化、谎言文化。这种文化直到现在依然不同程度上影响着我们,俨然取代了国家文化和社会文化。它是一种为共产党强行建构和灌输的文化;或者说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暴力加谎言、专制加仇恨的变异文化。以共产党这种价值观为基础来支撑而成的思维方式、话语系统及行为模式均属党文化之列。

在这种党文化的熏染下,周围大多数中国人特别是知识分子情愿认同当局灌输的道理:西方民主不适合中国的国情;我们大家我们已经生活得不错,没有西方的民主自由宪政制度不也一样能过得好吗?党文化还利用无神论的灌输来强迫人们自觉放弃信仰、放弃精神的追求。在古代社会中,担任人格精神偶像的是圣人,而在现代中国,则由拜物教和马列教共同担任。我们的“国家”为了达到用马列教精神麻痹人民的目的,而不惜用国家暴力专政机器来强迫所有人放弃信仰。现在除基督教、天主教尚能在一定程度上容忍以外,其他宗教信仰一概列为禁止之列。党文化的阴影使得中国大陆民众变得蒙昧、恐惧和冷漠。

在党文化一统天下的现状下,我们祖先留下的许多优良传统文化,现在都随着经济拜物教的驱使而离我们无限遥远,甚至新生代的人们已经不大崇尚我们祖辈曾经留传下来的那些传统美德和孔圣贤哲。充斥于我们视觉和听觉器官的几乎都是党文化的宣传、煽动和无微不至的洗脑。

二、党文化与我们每个人都有关

党文化是一种病症,是一种浸染到整个社会的病症。

在后毛泽东时代的今天,党文化的遗毒至今仍然浸透在我们每个人的血脉里,融化在我们的无意识中。如对一件事情的看法,非黑即白,非此即彼;这就是文革式的党文化遗留;对一个人的评价结果采取全盘抹黑、批倒批臭,这也是文革式的党文化斗争思维在我们灵魂深处的意识体现。虽然今天的思想或“精神控制”离毛泽东时代似乎虽已渐行渐远,但由于我们仍然生活在党文化一统天下的社会环境下,所以仍然成为现时沉默的大多数的集体思维模式,也成为大众思想的一部份,这种文化现象在每个人身上的体现,将长久地影响我们个人的精神世界、思维习惯和处世态度。

时至今日,我们生活在大陆的中国人的行为方式,思想理念,无时无刻仍然被这个党文化的思想熏陶下所左右,无时不刻都在被党文化制造的各种谎言和恐惧感包围着、混沌着,人们则深受其害而却无以察觉,及至渗入到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来而难以摆脱与复归。

和所有中华传统文化不同,共产党的价值观,是一种不断变动和调整的动态系统,其核心就是权力和利益。为什么中国大地鲜有“独立思想”的头脑呢?这便是党文化代代相传的灌输结果。这种党文化思维模式就连那些身处自由世界、以民主自由为唯一追求理念的海外民运阵营中人都不乏残留,更何况留驻国内的民主人士。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为什么我们一与人发生观点上或其他方面的论争(人身攻击除外)就会不自觉地恶言相向,势成水火?为什么我们常常从个人意气出发动辄就习惯采取给人定性、乱扣帽子的思维方式?这便是典型的党文化下的“文革思维”;甚至某些人在对待自己阵营中人的“批判”思维方式或阴暗的“构陷”方式与共产党的“整人”手段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这说明社会环境决定我们每个个体的存在方式。作为我们每个个体生命的 “文化既包涵了内在的价值观,又体现在外显的行为和思维模式”。

孟子说“闻过则喜”。当别人指出你过失的时候,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因为这是给你一个改正自己缺点,提升你的人格魅力的良好机会。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是一个完人,都不是圣人,我们很难说我们一辈子都没有犯过罪错。推而远之,当中共直面美国《人权报告》批评的时候,中共如果反过来这样想,国家人权真的给改善了,那么无论对于我们这个国家的还是对老百姓实际的生活都是非常有好处的。就不会反过来也还以颜色——给美国一个人权白皮书。其实中共在反责美国人权问题的时候,里面的材料,完全来自美国各大媒体在其公开媒体上已经炒的沸沸扬扬的新闻。两者并无可比性。孔子曾说过,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这是对统治者说的,就是说你们大家都有罪的话,其实就是我有罪,是因为我自己没有做好。但在毛泽东的党文化的惯性思维下,中国当代史上所造成的种种历史灾难,没有一次是检查自己的,错误都是别人造成的。如果别人也难以推委,就说是“三年自然灾害”,只好怪上天了。

三、清除自身中的党文化之毒素

举目当下的中国,世风日下,道德沦落的种种恶状远非我们这一代人能够扭转而消弭于无形。故已有清醒者指出,毛泽东对中华民族最大的伤害不是在他执政时期以来“几千万的同胞的非正常死亡”,也不是对为一己之安出卖部分国土(如白送给印度的藏南九万平方公里等)和人民利益的罔顾,而是对中华民族悠久历史文化和优良传统的彻底破坏和摧毁。曾记否?天安门广场那红彤彤的膜拜海洋堪比穆斯林麦加朝拜的恢弘场面。然而现在在西方人眼中的礼仪之邦如今竟已堕落到一度被中国人称作“蛮夷之邦”的主人在公共场合避之惟恐不及的田地。
 
毛泽东发动的文革固然迟早会被人民所彻底清算,但作为“人民”的我们同样罪不可赦。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说是“生活在一个有罪恶,却无罪感意识;有悲剧,却无悲剧意识的时代。”毛泽东在中国的存在方式,使中国作为世界上唯一连续传承5000年的古老文明通过文革十年已经发生了可悲的裂变。虽然少之又少的英雄如林昭、张志新、遇罗克、李九莲们等则属例外,由于她(他)们有自己独立思考的清醒理智,有不为强权屈服的自由人格,尽管身处无孔不入的党文化氛围中,头脑仍然具有抵御党文化侵袭的思想能力。

毛泽东对付异端最高明的手段就是“洗脑”,这种方式并不在乎从肉体上消灭你的生命,而是致力于从文化上从精神上彻底驯服你的意志和思维定式。我前不久看了一篇描述蒋介石晚年生活的文章,对其中蒋的一段感慨至为深刻。蒋先生说,看到大陆在中共的洗脑下,特别是经过文革以后,知识分子纷纷争做绵羊,乖乖噤声,普遍驯服在党的统一口径之下,深为不解,同时也对毛泽东的这一套搞法不得不服。文革中人当时的恐惧程度是现在新生代中人很难想象的。这也是党文化的环境在人们潜意识中的可怕痕迹。

中共信仰无神论,它的宗教实际上现在已经演变成一种全民的拜物教。经济发展决定一切。所有的传媒如电视、广播等都在不厌其烦地宣传致富的典型,谁能发家致富,谁就是英雄好汉。

做为一个知识份子,如果具备“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文化品格和 “士可杀不可辱”的文化人格,负起对民众对国家对民族的未来有责任感,则会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忘一个基本的原则和操守,老子说:“民不畏死,何以以死惧之”。一个人若连死都不怕,党化入侵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中国传统文化的复兴并非囿于复古的范畴,而应是在此基础上创造一种新的符合现代世界文明潮流的中华新文明。我们只有从自身彻底铲除残留在心中的党文化思维定式,对党文化进行清醒的反思和抛弃,心中迷茫的传统美德才会完全的清晰起来,才能从根本上抛弃党化思维方式,回归中华民族正统文化,恢复民族文化的传统神韵,进而走近民主、走向心灵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