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波:狱中重读《地下室手记》

俄罗斯最伟大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死屋手记》,记述了他的流放生活。在流放地的监狱高墙内,到处是肮脏和恐怖之中的人性之残忍和无耻,是人在严酷监控下的失控、变态乃至疯狂。

 

然而,身处人间地狱中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却在沉思中仰望看不见的天国,坚定的信仰矗立在他的灵魂深处,上帝给了他对未来的乐观确信:“从监狱高墙也能看得见的天堂,引起他对未来,已非遥远的未来的向往。这样的时刻会到来——监狱,打着烙印的面孔,非人的辱骂,永恒的殴打,野兽般的长官,臭气,污浊,自己和他人不停作响的镣铐——这一切都将结束成为过去,新的高尚的生活将要开始。”

 

在铁窗外的广阔空间与高墙内的狭窄空间之间,在自由与镣铐、尊严与辱骂、清新与浑浊之间,上帝的祝福终将降临。是对上帝的虔诚而坚定的信仰,给了陀氏在绝境中的希望。或者说,绝望给人以希望,监禁肉体的牢笼给了精神得以自由翱翔的空间。

 

与《死屋手记》相比,我更喜欢陀氏的《地下室手记》,那个诚惶诚恐的小人物,既自负虚荣又怯懦自卑,生活在地下室中的他,让我想起卡夫卡的小说《地洞》中那个小鼹鼠,区别只在于,他是一个人,那是一只鼹鼠。但两者之间却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惶惶不可终日面对生活。

 

这种人和鼹鼠的生存方式以及心理状态完全相同,表征着肉体的自由变成灵魂的牢笼,可以随便走动的主人公的灵魂空间,却仅仅局限于那间狭小的地下室,终日不见阳光的阴暗,散发着潮湿霉烂的气息。

 

这个小人物的懦弱却被膨胀的虚荣所激励,每一次,当他在强者那里备受羞辱之后,他一定要找到更弱的弱者来发泄自己的仇恨和屈辱。他既是极权者又是奴隶,集受虐与施虐于一身,是受虐者也是施虐者。

 

阴暗的地下室里,隐藏着存在主义的、后现代的种种污垢,那是卑贱者的精神哲学,形而上学的癌症成了个人的真实命运。在高贵的哲学思考与低贱的鼹鼠生活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界线。他的大脑在黑暗中苦苦思索,一遇到阳光就变成肉体的颤抖。现代人的焦虑与迷失,既没有传统的形而上学的统一,也没有颓废化虚无化的对统一的反抗。

 

如加缪的局外人,现代性带来的极端冷漠,贯穿于主人公莫索尔的一切言行,对死去母亲的冷漠,对热恋情人的毫无激情,对被杀的阿拉伯人的无动于衷,最后是对自己生命的毫不在乎,可视为人性冷漠的抽象化极致化。

 

在令人目眩的明亮阳光下,莫索尔失手杀了阿拉伯人。过于强烈的阳光使海滩幻化为起伏的波浪,沙砾的错觉和人的幻觉交织在一粒子弹的闪烁中,对自己生命的冷漠犹如旁观者在旁听审判。他拒绝律师的辩护,拒绝一切好心的救援,甚至拒绝法庭上的指控和陈述。在此意义上,不是法官宣告莫索尔的死刑,而是莫索尔宣判法律的死刑。局外人的冷漠具有了形而上学的杀伤力,同时宣判人性本身的死刑。泯灭一切人间的热情和欲望,如同医生的手术刀割除一个肿瘤。

 

这一切与卡夫卡的《审判》恰成鲜明的对比。在加缪,所有的一切——包括放弃为自己的生命进行辩护——都基于一种自主的选择;而在卡夫卡,K所遭遇的一连串毫无缘由的荒缪审判及死刑,皆为某只神秘之手所强加,K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罢了。莫索尔完全主动,一步步把自己带向死亡,每一步都是由他自己设计的实施的,最后执行死刑的,与其说是刽子手,不如说是他自己。而K没有任何自主性,如同机器上的某个零件,只要有一只手按下开关,它就只能随整个机器运动,K在绝望中连自杀的勇气都丧失了,一切都要由那只看不见的手来帮他完成。

 

然而,自主地把握命运和宿命般地任由摆布,其结果竟是完全一样——死亡。那么,存在主义肯定的“向死而生”的本真存在之勇气,与卡夫卡式的无力逃脱更无力反抗的懦夫行为,实际上存在的荒谬性这枚硬币的两面,二者以截然对立的方式共赴陀氏的地下室。

 

小小的地下室里,住着猥琐的小人物,以他卑贱的生活和发霉的问题,向现代的理性主义和科学主义发起了一次毁灭性的冲锋。他怀疑任何确定的自明的结论,不相信类似2+2=4就是真理。执着于如此极端的怀疑的人,他的生命中一定有某种更坚强更硬朗的内在支撑。但是,他不怀疑生命的极限,因为他自知无力超越这一界限。他想寻找到一点烛光,洞照阴郁、潮湿和霉烂的灵魂空间。

 

在腐朽的边缘小心翼翼行走的地下室人,居然预示了20世纪人类的命运——在2+2=4的真理主宰人类的思维之时,种族大屠杀和共产极权横行于世,而闪光的真理或良知却对此无动于衷。信仰在哪里?上帝在哪里?如果把二十世纪的各类大屠杀解释为上帝对人类的考验,这样的考验岂不是过于残忍了吗?

 

形而上学的渴望愈高举,猥琐的行为愈卑下,坚实的土地上爬满了以头行走的颠倒人物;人们在信念的沼泽中陷得愈深,现代人的形象就越清晰越丰满。自由带来的不是恒定的幸福,而是飘泊的苦旅;个人主义带来的不是尊严,而是残酷竞争中的攀比、羡慕、嫉妒及其背后的怨恨。英国王室的贵族傲气,被两个平民女子搅得丑态百出(温莎公爵的未婚妻和王妃戴安娜),皇家的威严成了大众文化中一出笑料迭出的肥皂剧。

 

孤独的个人反抗全体,成功的自我感觉必然伴随着现实的失败,幽默被自身的毒汁所反讽,个人主义的野心被整合到理性主义的秩序之中,非理性主义的呐喊更近似于理性主义的悲鸣。西西弗斯的荒谬源于地下室人的漫画脸谱。一些伟大的知识分子在高倡平等和公正的同时,却恭恭敬敬地接受独裁者款待(比如罗曼·罗兰、萨特等);最具颠覆性的思想怪杰在批判知识—话语权力的同时,为争夺体制化的学术荣誉而心怀嫉恨(比如福科竞争法兰西学院院士的头衔);启蒙时代的知识良知之神,只是在极权主义国家才显出固有的神圣,自由世界的左派知识分子所顶礼膜拜的,不是《我控诉》中的左拉良知,而是东方共产极权的虚幻光环;启蒙运动对正义的召唤恰好否定了召唤本身,高高刺向等级制的匕首,由于用力过猛,在洞穿贵族心肺的同时,露出的刀尖正中资产阶级暴发户的心脏。结果,为黑格尔掘墓的叔本华,也为自己准备了把智慧的骨灰撒向虚荣。现代人的死亡远不如昔日的贵族体面。

 

尼采说:上帝死了——死于一切价值的重估中。

 

福科说:人死了——死于权力和知识的共谋中。

 

利奥塔说:知识死了——死于后现代的解构中。

 

而以上三位传统价值的颠覆者的结论,早就蕴含在陀氏的地下室和卑微的小人物之中。小人物的自我反思,比陀氏其他作品中的所有议论都冷静,但他的反思却是反理性的;《地下室手记》的叙述之混乱,也打破了陀氏惯用的复调手法,所以在美学上具有鲜明的反风格的颠覆性;小人物本身的卑微,也一反他的其他人物的布道者角色,无法用上帝的真理拯救他人,而只能靠灵魂自虐来自我拯救。

 

贯穿陀氏全部叙述的是一种胆怯而卑微的疯狂,一种内向的语无伦次,一种自戕的歇斯底里,而决不针对任何外在的威逼。在此意义上,卑微者的癫狂恰恰是反癫狂的:因为,在传统的美学谱系中,癫狂似乎是贵族阶层的特权,是那种衣食无忧、地位尊贵之阶层的灵魂困境,是哈姆雷特式的“生存或毁灭”的精神忧郁症,是李尔王式的大梦初醒后的歇斯底里;也是卢梭式的自然狂野和维特式的爱情绝望,是平民子弟在贵妇人沙龙里的胆大妄为和贵妇人投入平民怀抱的错乱激情,……

 

表面上看,在贵族式的癫狂中似乎显露出存在的根基和意义,似乎头戴假发仅仅是为了凸现真实的面部表情,但高贵与卑微之间的二元对立始终是不可逾越的界限。然而,在陀氏的卑微者的癫狂中,没有高贵背景的烘托,没有强烈的贵贱对比,也没有反叛的浪漫悲情和绝望——无论是平民反抗等级还是贵族的自我叛逆——而只有卑微的生存本身。如此卑微的癫狂反而释放出罕见的清醒——对人类处境的清醒。

征服自然的能力得到空前发展的世纪,也是人对人的征服空前惨烈的世纪,理性主义的真理所导致的是道德的彻底堕落。而陀氏的故乡俄罗斯,东正教教义被共产教义所吞没,人们生活在疯狂的革命和极端的恐怖之下,带来的是人的尊严的彻底扫地,甚至连地下室人的尊严都被扫荡一光。

 

东方最古老的帝国,自我陶醉地悠闲了几千年,突然被一只强有力的钢铁之手击醒,它昏昏沉沉地只是模拟了一下西方人的手势,便重新回到自己的阉割文化之中,继续闭上眼睛自吹自擂。没有上帝的土地,才会树起“至圣先师”、“伟大、光荣、正确”之类的牌坊。地下室人再猥琐,却保持着对荣誉的病态敏感,而住在土谷祠的阿Q则连这种猥琐都无从企及。他也虚荣,却麻木不仁,他临终前一定要划得圆的虚荣,被发抖的肉体之手所粉碎。除了对死的恐惧,曾经极度虚荣的他,再没有属于自己的真实意识和情感。阿Q是一无所有的赤贫,没有物质世界也没有精神世界,只有自欺却欺不了别人的虚荣幻觉。

 

Q的命运是一个民族的寓言,用自欺欺人的谎言写成的寓言,连他的死也被整体的谎言所吞没。当过处决人犯的热心看客的阿Q,终于成了被其他看客们观看的焦点,如同帮助毛泽东弄死了高岗和彭德怀的刘少奇,最后也在几亿看客的注视下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在这里,吃人与被吃之间没有固定的界线,毋宁说,吃人者被吃和被吃者吃人,是所有中国人的双重命运,无一人能幸免。

 

1999年4月12日(首发《民主中国》2006年2月25日)

"中国社会和谐指标"中为什么没有民主?

近期,中国中央政府首次提出”社会和谐指标”。一份由中科院完成的《中国现代化报告二00六》选择六项数据组成“中国社会和谐指标”,分别涉及国际高度贫困率、国际中度贫困率、贫富之比、儿童死亡率、童工率、最低月工资。

六项指标的出台,再一次显示了中国中央政府对于经济问题的关注,也凸现中国政府对人权问题的理解。中国政府一向避免谈及公民的政治人权,而总是希望把人权理解为生存权与基本经济权。

中国政府对于公民生存权与基本经济权的努力,是反思过去严重失误的结果,无疑是令人赞赏的。但将人权仅理解为生存权与基本经济权,用庸俗的“唯物主义”指标来定义社会和谐的全部内容,实在是令人难以掩饰失望的情绪。

当初,中共中央高调推出“构建和谐社会”的蓝图。概念一出,众皆欢呼。善良的中国公民为民族而庆幸,为民权而翘首,为民生而展望。

对“和谐”二字的欢迎,包藏了国人多少悲痛的回忆,寄托了多少美好的向往。在一个缺少共和传统的国度,和谐从来都是一种梦想而已。铁骑席卷万里关山,火焰焚尽百家书籍,刀枪屠戮振臂平民,早已成为一种习惯,鸦雀无声的死寂,要么火山熔岩的喷发。阶级斗争,循环式造反,耗尽了民族的智慧,流尽了平民的鲜血。

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序言中写明,要“把我国建设成为富强、民主、文明的社会主义国家。”物质上的富强、政治上的民主、精神上的文明,是改革开放建设国家的三驾马车,缺一不可。在一个追求法制的国家,宪政的权威价值理该得到应有的尊重。

故此,所谓建设和谐社会,不外乎物质文明、精神文明、政治文明的协调发展。和谐社会的指标中应该有对于精神、政治的追求,换句话讲,没有民主、文明,也就没有和谐。

但是“中国社会和谐指标”中为什么就没有民主?

秦晖:不要民粹主义,也不要精英主义

  近年来国内一些论著开始重视反对民粹主义的问题。实际上在“全球化”的市场经济改革中,民粹主义也成了“全球”性的话题,“社会转型与民粹主义”的问题日益受到关注。一种有代表性的意见认为:民粹主义作为一种主张“革命”的激进思潮实为害群之马,应当大力清除之,而代之以权威主义;民粹主义会带来灾难性的“大民主”,远不如明君加顺民的“传统”制度好。另一种较缓和的意见则认为:民粹主义重视“人民”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却流为“拜民主义”的极端,应当以精英主义来纠正它或至少是调和它,实现大众与精英兼顾、下层与上层妥协的主张。

  这些看法的共同点在于:都把民粹主义理解为对“人民利益”、“人民立场”的强调,因而主张精英至上、权贵本位的人倾向于全盘否定它,而主张上下兼顾的人则倾向于否定其极端并调和之。这一共同点恐怕是从“民粹主义”这一名词给人的印象而来。民粹主义这一译名其实有欠准确,它的英、俄原词都以“人民”为词根,应译为“人民主义”或“平民主义”,从这一字面上看它似乎是很排斥精英倾向与权威倾向的。

  但考诸史实则大不然。历史上的民粹派其实不但不反对权威,而且甚至可以说是极端的权威崇拜者。他们不仅容不得反对派,甚至容不得“旁观者”。俄国民粹派当年有句名言:“谁不和我们在一起,谁就是反对我们;谁反对我们,谁就是我们的敌人;而对敌人就应该用一切手段加以消灭。”民粹派最著名的领袖特卡乔夫曾说过大意如此的一段话:什么叫革命?革命就是少数人强迫大多数人接受前者所赐予的幸福。当年俄国马克思主义者与民粹派的第一场论战就是围绕“政治问题”展开的。民粹派反对西方式的民主,认为西方的

  “统治机关是选举的,选出来的都是富人。富人管事情很不公道,他们欺压穷人”。因此“对人民来说,两害相权取其轻,专制的沙皇还比立宪的沙皇好些。”[1]而马克思主义者则严厉抨击这种“反对政治自由(据说这只能使政权转到资产阶级手里)的彻头彻尾的民粹派份子的观点”,并坚持认为议会民主决不“只是资产阶级的工具”,它也是无产阶级组织的工具。[2]

  另一方面,民粹主义者也决不反对精英主义,而且甚至还是极端的精英主义者。俄国民粹派当年的“英雄驾驭群氓”的著名理论就是典型,这种理论主张英雄创造历史、英雄主持正义,而人民则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和无知或只知“模仿”的群氓。

  当然,从民粹派主张中更能找到无数尊崇“人民”、强调“民主”的词句。那么这些话与上面所引的那些精英主义、权威主义言论如何统一呢?是否其中有一方为主而另一方为次、一方为真话而另一方只是说说而已?

  显然不是,实际上与其说民粹派是平民主义者或精英主义者,不如说他们首先是整体主义者,与其说他们和平民主义或精英主义构成对立,不如说他们首先与各种“个体主义”构成对立。而他们的平民倾向与精英倾向,“民主”倾向与专制倾向,正是在这一点上得到统一的。

  民粹主义者崇拜“人民”这不假,但他们崇拜的是作为一个抽象整体的“人民”,而对组成“人民”的一个个具体的“人”却持一种极为蔑视的态度,无论这个“人”是劳动者即所谓“平民”,还是知识分子即所谓“精英”。民粹主义中最缺乏的就是公民个人尊严与个人基本权利的观念。在民粹派看来,一个个的“人”只是作为整体的“人民”的工具,前者在后者面前微不足道,只要后者的“利益”需要,就应当毫不犹豫地拿前者作牺牲,而不必考虑他的意志。俄国民粹派崇尚农奴制时代的传统农村公社(米尔),主张“在米尔的集体中消解自我”,就是基于这种整体主义观念。民粹主义者崇拜“人民”,尤其崇拜当时占俄国人口大多数而且生活在米尔公社中的农民。他们因此常被认为具有重农主义倾向、轻视城市工人等等。然而这种“重农”与崇尚自由经济的法国重农学派截然相反,民粹派所崇拜的农民只是农村公社精神的化身,而对于现实中个体农民摆脱米尔束缚的要求十分敌视。在民粹派著作中,这些独立农民被骂为“守财奴”(即кулак,这个词后来被汉译为“富农”,其实它最初只是俄语中一个骂人的词,既无“富”也无“农”的词义)。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现象:俄国民粹派一方面极言知识分子的虚伪、委琐于农民朴实、崇高,甚至提出“知识分子应当拜倒在农民脚下”,但另一方面又强调要束缚农民,据说农民一旦“脱离土地,忘记‘务农’,那么俄国人民、人民的世界观、人民发出的光和热便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是空虚的灵魂、‘完全的自由自在’、可怕的‘爱上哪儿就上哪儿’”。于是,说出知识分子应当“拜倒在农民脚下”的同一个民粹派思想家在另一个场合又严厉地宣称:“公社最凶恶的敌人就是‘当家的’、‘当家作主’和‘有产有业’的农民”。[3]

  同样,民粹主义者崇拜“英雄”,但与像卡莱尔、胡克这类西方市民社会的“英雄”论者截然不同,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只是共同体的人格化身、整体意志的代言人。民粹派一方面要求一个个的农民都要听命于代农村公社立言的“英雄”,另一方面强调“个人主义”的小知识分子要拜倒在整体“人民”脚下。“平民主义”与“精英主义”、“人民崇拜”与救世主意识、个人对“大众”的负罪感与英雄对“群氓”的优越感在他们那里是完全融合为一体的。

  显然,在这种情况下以“精英主义”或权威主义来反对(或平衡)“平民主义”或民主主义,并不能跳出民粹主义的陷阱。这就正如在民主问题上“多数决定”机制的缺陷不能用“少数决定”或个人独裁来弥补一样。为避免“多数决定”侵犯“少数”或个人的公民基本权利而形成多数暴政,必须确立每个公民(无论其属于多数还是少数,甚或只是独立的一个人)都享有基本权利的原则,这些权利既不能被“多数”(甚至是“整体”)剥夺,当然更不能被少数人剥夺。

  通俗地说,民粹主义的特征是:它认为五个人只要一致决定就能剥夺第六个人的财产(或生命,或个人意志)。这种想法的害处是显而易见的。但为了纠正它决不能倒过来,让一个人有权决定剥夺那五个人的财产。实际上,这样的“颠倒”恰恰可以从民粹主义本身的逻辑中推出来:既然五个人的决定就有权剥夺第六个人,那末作为“五人共同意志”之化身的这个人便可以剥夺这第六个人,同时也可以以同样理由剥夺那五个人中的任何一个,换句话说也就是一个人有权剥夺五个人。显然,要避免这样的危险,既不能强调“多数特权”也不能强调“少数特权”,而只能强调每一个人的基本权利不受侵犯。

  在市场经济改革中,“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实际含义是承认每个公民都有在市场竞争中追求个人利益的权利,尽管竞争结果实际上只能有一部分人作为赢家得到了更多的利益,但只要他们没有侵犯其他人的合法权利,就不能以“整体”的名义(例如以“共同富裕”的名义)剥夺他们。

  然而这决不意味着只给少数人以追求个人利益的特权。“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决不能理解为只给这部分人(哪怕他们是“精英”)“富起来”的权利或机会。恰恰相反,“富起来”的权利与机会应当是给予每个公民的,至于他们怎样利用这种权利与机会并且取得了怎样的结果则是另一个问题。农村大包干是“允许一部分人先富”的实践,但作为致富机会的土地并不是只给了“一部分人”,而是基本平均地分给了全体社员,就是这个道理。

  正是在这一点上体现了改革的“人民性”,这个“人民性”是决不能以“精英主义”来取消或调和的。然而现在的确有一种可虑的观点,即以反对民粹主义为由损害改革的人民性,把允许部分人先富变成了只给部分人以致富的机会与权利。这是必须反对的。

  改革的确应当破除民粹主义观念,即破除那种以整体主义侵犯公民个人尊严与基本权利(不仅仅是侵犯“精英”的尊严与权利)的想法与行为。这个任务是艰巨的,但这个任务与破除“寡头主义”实际上是一而二,二而一的过程。只有制止那种以“第一级火箭”、“原始积累”之类理由损害改革公正性的寡头主义倾向,才能有效地排除那种以整体利益为理由侵犯公民基本权利的民粹主义危险。同样,政治观念上的“拜民主义”与“拜官主义”也是一而

  二,二而一的,正如历史上的民粹派既鼓吹“人民专制”又鼓吹英雄救世一样。以“拜官主义”反对“拜民主义”,也正如以寡头主义反对民粹主义、以不公正的“竞争”反对“反竞争的公平”一样,只能造成恶性循环。

  如今不少论著强调民粹主义危险主要产生于社会转型期,这大致不错。但人们往往忘记指出:不公正的转型方式是产生这种危险的主要土壤,而寡头主义则是转型期不公正的主要表现。俄国民粹主义在19世纪只是一种知识界思潮,使其“到民间去”的种种努力当时均未奏效,而到世纪末它在知识界也已失去影响。正是以“国家是为强者而存在的”这一寡头主义设想为标帜的斯托雷平改革,使民粹主义不仅死灰复燃,而且很快发展为一股社会大潮,最终冲垮了斯托雷平体制,并使自由主义与社会民主主义都成了这一体制的殉葬品。而伊朗巴列维王朝大搞“权贵资本主义”的“白色革命”,也激起了以伊斯兰教为符号的又一次民粹主义狂潮,并使公民权利成了巴列维王朝的陪葬。

  相反,公正的转型方式是民粹主义的最佳免疫剂。美国历史上民粹主义一直不成气候,这既不是因为美国的“文化”与欧洲有多大不同,也不是因为美国缺少据说是民粹派土壤的“公社”(美国最早的殖民拓荒者也多经历过公社生活,而且从欧文、卡贝直到今天的摩门教徒,各种“公社”的实验在美国从未停止过),而是因为美国没有欧洲那种封建等级制遗产,在向工业社会迈进时少有寡头主义的扭曲,因此人们更相信公平竞争而不相信民粹主义的“反竞争的平均”。当代的“捷克模式”也是个例子,在东欧诸国中最富于左派传统的这个国家对激进转轨的阻力反面最小,转轨过程的公正防止了民粹主义情绪的产生是个重要原因。

  总之,民粹主义与寡头主义看似相反而实相生,因此顺利的转型就当是:不要民粹主义,但不能不顾人民;不要寡头主义,但不能扼杀精英。“大众”与“精英”在个人尊严与公民基本权利上应当平等。至于他们在竞争的社会中形成的差别,则应当在起点平等、规则平等的公正原则下得到承认──当然,在这一原则下上述差别只能是动态的。谁也不能自封天生的或永恒的“精英”,正如谁也不能自封天生的或永恒的“大众”代言人一样。

可知何谓ComicEssay?

  ComicEssay是2005年在日本兴起的新阅读风潮,具有比绘本更多的叙事空间,并精简了传统漫画以故事情节支撑的形式,简单说来,是介于图文书与漫画之间的图书,有漫画的趣味,但质感与图文书较近似。小栗左多里的《达令是外国人》便是这波风潮中表现最亮眼的代表作品,不仅在《达文西》杂志上强力连载,两本的销售量加总已超过百万册。该系列已在日本出版第三集,在美国也于2005年6月推出第一集英文版。

 

  《达令是外国人》

  小栗左多里著

  陈孟姝译

  时报文化2006年2月版

 

日文版《东尼流幸福栽培法》

  □朱立亚

  印象当中向来爱搞小集团的日本人,这次居然对一个大胡子阿兜仔佩服得五体投地,还让他成为了当今日本最红火的“达令”,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魅力呢?今年在台湾地区的台北国际书展上,《达令是外国人》一书推出,还举办了一场与大块文化副总编韩秀玫的对谈,大聊C omicEssay的风潮。

  在日的外国“御宅族”

  这位来自美国、具有意大利和匈牙利混血血统的东尼(TonyLászló),他的漫画家太太小栗左多里把他们俩之间的日常生活点滴,画成漫画《达令是外国人》,读者口耳相传,好评不断,从2002年出版至今,一、二册加起来卖量已经超过160万本,而后续出版的相关作品《达令的脑袋中的英语与语学》也进入2005年日本东贩年度畅销榜前二十名,去年底出版的《左多里和东尼的冒险纪行:夏威夷》首印达30万本。

  严格来说,这位外国人东尼其实具有某种很对日本胃口的“御宅族”

  气质,对于计算机和语学如数家珍,加上与人相处无害的性格和长相,无怪乎日本人对他会产生亲近的好感。不过说到底,东尼的外国人身份不论从长相、性格、想事情的方式,还是跟日本人有着微妙的差异的。种族差异性原本是日本人最难接受“外人”的地方,但是在漫画家太太的妙笔之下,一段段有趣的小插曲,似乎也把日本读者心中那道对于外国人的高墙,渐渐推倒了。

  不可讳言,日本近年来逐渐打破孤岛心态,不仅是韩流、中文学习风潮盛行,电视台也频频邀请外国人上节目,日本人对于“外人”(泛指外国人)的接受程度也似乎有逐渐提高的趋势。而本身日语流利的东尼,不仅可以在电视节目之中侃侃而谈,他的日文甚至好到可以写作,还出版了一本《东尼流幸福栽培法》,从一句句各国成语或俗话中,探讨为人处世的道理与哲学,推出后也广受读者好评。

  ComicEssay的优势

  细究《达令是外国人》的成功因素,除了题材本身相当吸引人之外,还得归功于ComicEssay这个新阅读趋势──就是结合漫画、散文或日常生活点滴的作品。近年来自从ComicEssay被命名之后,此一题材的书籍,不断在日本书市发烧,获得广大女性读者的青睐。

  漫画原本就是日本人相当喜爱的读物和创作形态,摆脱掉只能画虚构故事的包袱之后,结合轻松有趣的生活题材,一篇篇充满趣味和笑料的漫画创作马上虏获了成千上万读者的目光。像插画家高木直子的自传式生活漫画《150cm Life》、《一个人住第五年》,大田垣晴子的《男人与女人深穴》、《当女孩子的快乐》、仓田真由美的《花女之道》、西原惠理子的《或许可以吧!》、藤野美奈子的《大人的失恋反省会》都可以视为搭上这一波浪潮的出版品。此外,可视为浪潮推手的MediaFactory出版社更举办了ComicEssay的征文比赛,让更多的读者、插画家加入。大块文化的副总编辑韩秀玫则表示,台湾地区在九年前流行的《交换日记》可视为ComicEssay的先锋,而且目前在台湾地区也热度不减当年,目前该系列已经出版到第九集了,两位日记主角徐玫怡、张妙如也已历经异地生活、婚姻、育儿的洗礼。

  而说到ComicEssay的多样性,小栗左多里和东尼这对夫妻档除了在《达令是外国人》中成功搞笑之外,《跟老妈学的超好吃料理》则是食谱、漫画以及影像的混合体,小栗的妈妈也成为主角之一;到了《左多里和东尼的冒险纪行:夏威夷》则是挑中了日本人最爱的旅游胜地夏威夷,将旅游纪行和漫画结合;最新出版的《东尼流幸福栽培法》则改由东尼撰写散文,小栗配画插图的方式出版。可以说小栗左多里已经尝试了各种Comic和Essay的有趣组合,由此可见此一类型广大的包容性。

余光中大战杜正胜

  据台湾媒体报道,这两天台湾“教育部长”杜正胜与知名作家余光中为了阅读“文言文”或“台湾文学”的比率隔空喊话,余光中批杜正胜因为文言文没有学好,才会闹出“音容苑在”的大笑话。

  针对杜正胜公开指出余光中等学者提倡增加文言文教材比率是“脑袋还没转过来”的掉队说法,余光中说,他们为了抢救中文教育而发声,因为“教育部”要将文言文教材比
率由65%降至45%,依此趋势,广大学子的文言文能力将更退缩。

  对于杜正胜指出文言文是保守、掉队的象征,余光中不以为然。他说,很多古人智慧精华在今日仍有价值,例如孟子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今天仍然受用;《阿房宫赋》里亲民爱民的观点,也值得当今官员阅读并深思。

  “文言文读通的人,脑袋都很清楚!”诗人余光中日前出席政大台湾文学研究所所长陈芳明新书发表会,对于“教育部长”杜正胜批他“脑袋还没转过来”,他回应“我的脑袋一直对着前面看,倒是杜部长脑袋转得太快、见风转舵”。“使用白话文,也可以讲出头脑很旧的话”。

  余光中说,文言文并非保守和掉队的象征,其与白话文的差别仅在于“表达方式不同”,然而“古人的智慧仍在”。余光中强调,过去连横等人也使用文言文写作,所以不能够一刀两断。

  余光中表示,民初提倡白话文的学者,文言文的底子都很好,“文言文吃进去,可以吐出很好的白话文,就像桑叶变成蚕丝”。余光中说自己念的是外文系,却勤读文言文,因而写出漂亮的现代诗。余光中并嘲讽作为典范的“教育部长”如果多念些文言文,也不致吊唁沈谦的挽联会闹出笑话。

  对杜正胜说《阿房宫赋》太难、连他也读不懂,余光中直言“不可能”,因为杜是历史学者。他当场背诵一段《阿房宫赋》勉励官员要多读古文。

  台师大中文系教授林安梧昨天不客气地指出,“教育部长”杜正胜根本不懂语文教育,闽南语保留很多文言文,如“你知影无”(你知道吗)语出“尔知也否”,要推动台湾文学,更应学好文言文,用闽南语吟诗,更有原味。

  林安梧说,台湾的闽南人最早由中原辗转移入,讲河洛话,至今仍保留很多当时的文言文,如闽南语“你有空吗”,用汉字表达是典雅的文言文“尔有闲否”;“很多人”的对等汉文是“足济人”,“足”意指“够”,“济”则是“多”,这也是文言文。

  而闽南语的“行路”(走路),更是文言文常用语。林安梧还举例,现在很多人把闽南语“男”翻成“查甫”,其实正确汉字是“者甫”,其中“者”是冠词,相当于英文的“the”,“甫”是男子的美称,也是文言文用语。

  用闽南语吟咏古诗词,更能体会音韵之美。林安梧举例,王维的名诗《相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是五言绝句,照说第二、四句要押韵,但“枝”和“思”的普通话读音没押韵,若用闽南语念,很明显押“一”韵。

《街头文化》关注社会底层民众遭遇

近日,一部研究中国城市文化、关注社会底层民众遭遇的图书——《街头文化:成都公共空间、下层民众与地方政治,1870-1930》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该书探讨了在社会转型和政治动乱时期一个传统中国城市的日常生活和大众文化,这是关于国家政治怎样影响一个地区普通人们生活的代表作。

    在这部书中,读者既可体会到微观历史下日常生活的丰富多彩、街头文化的引人入胜,亦可看到近代中国政治、经济和社会剧变的宏大叙事。当历史舞台总是被帝王将相和风云人物所占据之时,当历史书写总是被精英的话语霸权所左右之时,本书则从社会的最底层、从历史上没有留名的芸芸众生的角度,来看人民在改良、革命以及社会动乱中的遭遇,发出了他们失去了一个旧世界,但并没有得到一个新世界这样的悲叹和沉重的结论。

    作者王笛是美国得克萨斯A&M大学历史系副教授。从王笛对下层民众公共空间与日常生活关系细致入微的分析中,不难看出他对于下层人民命运的深切关注。王笛让读者看到在那些变幻炫目的旗号和悦耳动听的口号下,下层民众是怎样一步步丧失了他们的生存空间和文化传统的,同时又揭示了民众是怎样拿起“弱者的武器”为自己的命运而抗争的。

    本书于2005年荣获两年一度的“美国城市史研究学会最佳著作奖”。

台北诚品:阅读永远不打烊

  台北诚品信义店采取一种特殊的融合品位百货商场与生活博物馆的形态,许多个阅读馆采取“店中店”的设计与管理方式,可容纳三十万种书,百万册书籍,是敦南店藏书三倍的量,馆与馆之间格局方正,走道设计宽敞,这家书店以其博物馆的架势与形态,使人想起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走道……

 

 

       奥一网讯 日本女作家新井一二三说,因为有诚品书店,台北人真幸福。

  身为台北人有时也真不敢相信,在台湾地区的台北东区还可以再增加这样一家超级大书店,大、大、大,大书城Shopping Mall没搞好,味道走样就像吃一顿大餐,把自己吃得脑满肠肥,回来还要为瘦身烦忧,会这样想当然是因为诚品书店在敦化南路的二十四小时书店已经够瞧了,忠孝东路的上海书店专卖简体书,书进得又多又快,101大楼Page One书店教人见识到新加坡书店作为顶级书店的设计感与外文选书能力,这世界新书出得越多,弄得人心越澎湃难受,这可是幸福承载的另一端?既然我们对知识与信息的吸收这样焦虑,索性就焦虑到底吧。

书店全貌

  花了新台币七亿,造了7500坪(24778平方米,1坪=3.30378平方米)的书店与商场,诚品信义店成为诚品书店帝国的旗舰店。(请留意,台湾地区景气萧条下,笔者颇为诚品此店之奢华感折服,已尊诚品书店为“帝国”。)

  地下两层,地上六层,书店占3000坪(100134平方米),58个馆别与阅读空间,采取一种特殊的融合品位百货商场与生活博物馆的形态,许多个阅读馆采取“店中店”的设计与管理方式,可容纳三十万种书,百万册书籍,是敦南店藏书三倍的量,馆与馆之间格局方正,走道设计宽敞,这家书店以其博物馆的架势与形态,使人想起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走道……马英九在跨年晚会前来书店开幕之前,讲了一句很漂亮的话:“现在连外星人也能带来参观。”

  书店的特色是首见150坪(496平方米)的理工馆与参考书店,150坪的简体字馆,每一层楼都有舒服的座椅与沙发,都设置了阅读的角落……

  信义店设计感最强的是日文书店,一眼望去是洁净的全白色系极简风格,座椅是全金属,收银台是白色大理石,一眼望去日文书籍封面原来就偏好白色基底,与全白书店的搭配,简直是双重偏执,我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想到日语系的读者会不会也觉得那书店的设计师很幽默呢?

艺术风尚

  书店够大,就能玩出新的阅读组合与主张。食谱书区有一大块金属材质厨房料理台,可以让美食作家在书店现场烹调,偶像明星朱孝天刚在这里表演他的《朱孝天的美味关系》;生活闲暇的占星书跟算命杂志、天文科普书籍摆在一起,随手翻一本星座占星术,再去对比浩瀚无涯的天文视野,这种玩乐与知识合并的胃口有一点过瘾吧?

  每个阅读馆的艺术橱窗还真豪华,Nokia与诚品合办的Nokia艺术设计展,风格简洁的诺基亚的经典款式加上诚品,结果搞得巴洛克风十足。

  刚进门的时候真有点眼花缭乱,不知从何看起,建议你先找自己想选的类型书,从那一馆下手,或者是迈开大步,逛书店而不专心看书,也是个好办法,毕竟,诚品书店之不同于其他书店还在于它将书店消费放在逛玩与社交的时尚感受,当你需要一个安静的角落时,那就安顿自己吧。

唯美细节

  诚品书店一直很成功地扮演台北的城市景点(而不只是书店),有一点为难的是,“乡下人”老爱质疑他们:干吗那样“布尔乔亚”与“精英”啊?不过是家书店嘛!

  我看诚品信义店让他们心生感动的是:这家“帝国书店”对于如何表达品牌的亲近感,拉近人与书的距离,下了工夫,据设计师陈瑞宪说,选用了八种木头、八种石材来表现不同阅读馆的天花板与地板,我觉得有台湾地方味道的洗石子地板真的很棒,那是我们童年在外婆家的回忆,有常人的设计语言。三楼文学区的延展的长线,据说像卢浮宫的中轴线,三区块各以一个复古式大型鸟笼灯和质地柔软的皮制椅凳为标记,如果你怕跟朋友约会找不到人,可以说:“嘿,我在左边第三个鸟笼灯底下等你”。

  简体字馆呈“品”字形格局,用黑色做装潢基调,天花板纵横并列米白乌笼灯,有古典雅致的感觉,那灯饰还给人温暖,好了,简体字书店变美了,让内地观光客来吧。

  诚品信义店与原来的敦南店相比,差别是信义店开到深夜两点,敦南店还是二十四小时不打烊。

一个月卖一亿

  台北信义商圈从101大楼、华纳威秀到新光三越百货,尽是时尚流行美食,自诚品信义店加入,又多了一家多层的书店城,该商圈的人潮在跨年活动中,从101花火整整闹了一个跨年夜,街上跳舞的年轻人、书店倒躺着睡的书虫,拉出不夜书城的欢乐感。

  从年前试卖到年后,诚品信义店卖出了一个月一亿的业绩,数字算漂亮,但他们设定年度业绩要有33亿,不知道他们将来还怎么努力,书店拼经济可是要实际得多啊。

在批评中解读——2005年长篇小说阅读札记

  2005年度的长篇小说在创作“繁荣”的同时已显露出“泡沫”现象和日见衰变的趋势,本文并不准备对这种趋势和状况作出概述和判断,仅就几部有代表性的作品进行解读以探询时下长篇小说创作衰变的可能。

关于《兄弟》

  《兄弟》(上部)是一个有关“文革”的叙事范本。余华特别强

调自己在小说中采取了“正面强攻”和“强度叙述”的创作方式(《余华——对历史现实发起强攻》,《南方都市报》2005年7月25日)。所谓“正面强攻”据小说《后记》说是对“文革”那个“精神狂热、本能压抑和命运惨烈的时代”的“不退缩、不绕开”的书写。“强度叙述”即“当叙述的每个细部都写得很充分的时候,肯定也会带来更加强烈的阅读感受”;(杜文:《〈兄弟〉:享用余华的分层“蛋糕”》,《新京报》2005年8月22日)另一方面则体现为余华对陀思妥耶夫式叙事个性的追求。

  《兄弟》(上部)一如既往地体现了余华小说的血腥、暴力、罪恶,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攻讦的主题诉求。余华说他一生最难以企及的是把“强度叙述”推向了顶峰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确,在对苦难、罪恶和暴力的书写上,余华与陀氏有极端相似之处。陀氏曾被称为“残酷的天才”,而余华也被人描述为连血管里流淌的都是冰渣子。问题的实质在于,余华迷恋暴力和残酷的“嗜好”在《兄弟》(上部)的叙事中再次得到体现,以至于有些失控地对血腥、暴力、罪恶进行繁复、琐细、甚至拖沓的讲述,并一再地呈现和放大现实中的苦难、罪恶与暴力,并蜕变成一种犯罪现象学式的在场展示,从而丧失了对生命底蕴和世界真相的洞悉,丧失了对存在的追问。陀氏却把目光投诸于人本困境,因为生存并不同于一般的“活着”,而是依据某种价值信念支撑的生活。所以鲁迅在《穷人·小引》中称陀氏为“人的灵魂的伟大的审问者”“所处理的乃是人的全灵魂”,这就使文学具有了从事实空间飞跃到灵魂或神性空间的可能,也使受难有了终极的意义。于是受难不仅仅是经历一些生存遭遇,它转变成对人类生存处境的一种精神勘探和终极关怀,同时成为检验作家创作的心灵质量和艺术阐释的重要标尺。仅仅拘泥于现象学方式的展示而失去价值想象的作家,其创作境界无法飞升,对于苦难的认识也不会有助于超越苦难。

  《兄弟》(上部)传达的另一种意义倾向是将苦难和罪恶归咎于“人”之外的体制性存在。在堪称描述“文革”罪状经典性情节——宋凡平之死中,那些“野兽似的”“红袖章”们不啻于表述“文革”罪恶本质的体制性工具和表意符号。而同样是“正面强攻”的帕斯捷尔纳克在其《日瓦戈医生》中却敏锐地意识到:在复杂多变的人性面前,社会制度的变迁可能改变人们的生活观念,却未必真地触及人的灵魂。帕氏更关注的是人的心灵在革命中的颤栗和创伤,小说要追问的是:在人生的重重苦难面前,人怎样才能拯救自己?其实,举凡关注人生苦难和罪孽的作家们如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帕斯捷尔纳克、福克纳……其作品都贯注着人类灵魂在黑暗中的探索和悸动,搏动着充满道德激情的伟大的悲悯情怀。当他们以批判的笔触描绘美丑杂陈的历史生活时,一方面总是将自己作为反思对象而融入被描述和表现的世界,另一方面又将批判理性包蕴在对人类的悲悯和博爱之中,在个体生命与历史理性的冲突悲剧中透露出对人的价值关怀。在这个意义上,余华们理应从中得到应有的启示。

关于《我本英雄》

  《我本英雄》沿承周氏的创作思维惯性,作者出于政治激情和社会道义,从关涉政治、经济改革的重大敏感的事件入手,小说通过对汉江省改革开放的“现实”进行现实主义叙述与理想主义抒写,描述、诊断了改革开放前行中的痼疾,最终以想象性的方式调整、恢复了正常的现实秩序。

  客观地说,该作品在很大程度上以“题材”显优长,以“问题”的再现和叙写取胜,即发现“问题”、揭示“问题”是其创作立足点和叙事动机。必须看到,在当代中国的生存境况中,不完善的政治文化所导致的种种“异化”现象与巴尔扎克、狄更斯、托尔斯泰等现实主义大师生活的19世纪有着众多可以延续的话题:个性和自由的压抑,权力与金钱的疯狂欲望。文学创作遭逢“问题”正视“问题”并探触“问题”本属必然。问题的关键在于:究竟是为“问题”而创作,依凭“问题”来突出“题材”的价值而致胜,文学作品对“问题”处于一种被动的呼应状态,作家以寻找和发现“问题”为创作出发点和艺术表述的归宿,并靠“问题”本身的吸引力来体现创作“实绩”;还是为艺术而创作,为精神追询来发掘“问题”,从而使文学创作不再匍匐于“问题”的地表机械、呆滞地反映“问题”,并以“问题”为触发点经由艺术点化而超越“问题”本身,从而提供多维度、多向性的精神意蕴和价值容量——类似于黑格尔所说的“普遍性意蕴”,这种“普遍性意蕴”要求摒弃任何“历史的外在现象的个别定性”或历史的速朽性现象,临照更为博大更为广阔的时空,这样即使“问题”的表层意义过时了而与“问题”相关的深层价值意义不会消失,文学作品也因此具备了持久的艺术生命力。无疑,《我本英雄》属于前者。

  的确,在《我本英雄》及周氏以往的作品中,作者在“现世”生活中获取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的素材并引发创作冲动,很快就凭借对“问题”的艺术阐发直接生发出一些思想意义,不能说这些思想意义的生发存在着什么明显的缺失,但却难以激发艺术创造的内在生命活力,因为它只是按照既定的通用的社会历史观念和思想见识对“问题”进行形象的注释,为现实的改革开放进程寻求合法性论证。在这种情况下,作家只是以“问题”本身的重要性和身处“事件”中心的人物角色地位的重要性来获取对社会历史“宏大叙事”的权威性解释,并将“问题”转换为创作“内容”,同时为其寻找一种艺术转载形式。小说正是由于失掉了现实主义创作独立的批判理性(精神)和独特、富有魅力的艺术创造,其结果必然是依附某种权力话语的价值立场,以其理性认知和价值预设的无可置疑的逻辑合理性作为文学创作乃至作者艺术思维的合法性前提。尤其是,当创作一意追踪社会转型期不断出现的现实“问题”,如果所写“问题”又具有新闻式的“焦点”、“热点”效应,加之商业炒作就成为“畅销书”。这恐怕就是“周梅森现象”所提供的“现代性”启示。

关于《尴尬风流》

  《尴尬风流》意味着王蒙小说创作的一次“试探”:由以往滔滔不绝的智性讲述和语言狂欢到内敛式的叙述和白描。笔者称之为“世说新语”式的创作。王蒙曾说该书的创作意在“光复百多年来随着西学东渐、已经遭到断裂的中国传统的小说精神,以及中国人对自我和世界的传统想象方式。”(《王蒙新作〈尴尬风流〉出版》,《东方早报》2005年11月10日)其实,《尴尬风流》无疑与魏晋时期的“志人”小说集《世说新语》最为接近。杨义先生在《中国古典小说史论》一书中认为:“《世说》是古代小说中的精品。它追求对人生和自然的直觉与省悟。在其叙事的明净洒脱之处,往往脱去儒门义理的衣装而趋于玄妙的多义性境界。”它“以清浊论人衡文”,“清言背后潜伏着人间浊气”。很明显,《尴尬风流》的总体艺术风貌和审美气质,如明澈的风格、简隽的韵味、“以清浊论人衡文”和智性的言说方式,都可以在《世说新语》中追溯到血脉缘流。在这个意义上,《尴尬风流》之“风流”对应的恰恰是魏晋时期的文人风度。

  问题在于,《世说新语》是短篇小说结集,而《尴尬风流》是长篇小说。前者提取野史杂传、逸闻轶趣,通过1000多则叙说单元来品察众名士的仪态情韵、遣发心胸逸气和体悟世间玄机,形成“世说体”之小说范型;后者以一个具有人物“类象”特征的在家居士贯串300多个单元性生活片断,撷取凡常生活的流光片羽摹写其超俗意味的风度和行状。然而其间差异遮蔽不了艺术创意的异曲同工,即“以清浊论人衡文”,以短简形态“志人”遣意。王蒙真正“光复”的应是传统的“世说体”小说的创作精神和思维方式。令人难以理解的是,明明是再简明不过的仿“世说体”式的创作,王蒙本人也有相应的注解,众人却又偏偏以长篇小说名之。

  众多评者都注意到了该作品主要是由连缀性的情景喜剧式“小故事”构成。也许,当生活热情与生命能量被“一地鸡毛”式的繁琐所耗尽,当心灵的智慧被人情世故的必备“智能”所挤占,只有那些情景喜剧式的“小故事”才成为可以讲述的资源和载体。王蒙因此在作品中娴熟地运用了漫画笔法来表达“老王”之“形”、“神”,在每一个自足性的故事单元中,其形相、情态清晰可识,而在整部作品中其人却被喋喋不休的故事讲述和繁琐庸常的生活事件稀释、弱化,甚至被读者淡忘。王蒙一方面通过话语来建构关涉“老王”的生活史和心灵史,另一方面又用叙述对“老王”的整体形象进行肢解与粉碎。人物由此成了抽象的符号、意念和支离破碎的象征。对于依靠人物形象进行叙事的长篇小说,人物形象无论如何应该是创作者苦心追求、不懈创造的主要价值追求。倘若以长篇小说观之,《尴尬风流》这种创作文体值得质疑。至少,它不能算是成功的长篇小说。

关于《秦腔》

  事实上,从《浮躁》式的怀疑到《废都》、《高老庄》时的失望再到《秦腔》,贾氏面对时代的变迁和“秦腔”的式微,陷入一种被逼到末路的精神无奈、迷茫以及叙事意义上的危机。

  与此相似,鲁迅也有过直面“无物之阵”的孤寂与悲凉,具有特指意义的“鲁镇”在鲁迅的视线里只有灰黑没有暖色。但“抉心自食”始终是鲁迅作品的灵魂。鲁迅正是怀着“连自己也烧在这里面”的激情去观照国民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病症。鲁迅身上的创痛体验和焦虑感受驱使着他在迷惘与徘徊中挣扎而“走”,从而催发出一种充分正视现实的惨烈与缺陷。惟独如此,鲁迅的创作才焕发出一种具有真正意义的独立、自由品格的精神。贾平凹面对着“秦腔”音绝的“清风街”,身(心)陷其间又固守着生命的感悟,却是除了辛酸、无奈就是迷茫。他的创作亦驻足于对世俗生活画卷的精细描摹甚至坠入一种意义琐细的重复之中。小说对清风街人近乎原始的生老病死、吃喝拉撒睡,按照生活原生态展开的大量的“密实的流年似的叙写”,“写的是一群鸡零狗碎的泼烦日子”(《秦腔·后记》)诚如他曾在《高老庄?后记》中所云“无序而来,苍茫而去,汤汤水水又黏黏糊糊”。在简单得近乎原始的形态下与生活保持着一种消极意义上的相似。

  其实贾平凹从来都不缺少才气,他缺少的正是直面精神痛苦的魄力和勇气,他将虚弱的灵魂寄托于对“清风街”点点滴滴的凭吊和怀念上,狭窄的想像通道与日益苍白的私人经验使他沉浸在无边的困惑、无奈甚至是痛苦之中而不能自拔。有研究者提到《秦腔》中所谓的阉割式叙事,小说中引生的“阉割”是具有象征意义的。这种阉割式的叙事没有想像,没有虚构,没有激情,没有道义关怀,没有悲悯精神,只有“密实的流年似的叙写”。日常生活的机械生存准则被提升到存在本体论的地位,并以“秦腔”这种“西部奇观”的形态出现在读者的视野之中。尤其是,随着贾氏写作技巧的日益精湛、把握人情世故的日益精准、捕捉生活细节的日益精微,当他将以“鸡零狗碎的泼烦日子”为本体的叙事赋予美学意义时,也就自然而然地把它转化为对现世情状的悠然把玩。从中透露出的是“乡愿哲学”乃至时下学界所谓的精神“犬儒症”。即如有学者所言:“当今中国社会的犬儒主义不只是一种单纯的怀疑戒备心态,而是一种人们在特定的统治和被统治关系中形成的生存方式。”进而言之,《秦腔》呈示出的“病相报告”更接近“弱者(在下者)型犬儒主义”,“它是一种对现实的不反抗的理解和不认同的接受,也就是人们平时常说的‘难得糊涂’。弱者犬儒主义使在下者在并不真傻的情况下,深思熟虑地装傻。”在这个意义上,贾平凹式的写作又是过于容易了:在这个以实用功利主义和蒙昧主义为价值导引的权力-市场化社会,在这个人道和自由的底线渐趋模糊的时代,“犬儒化”创作毕竟是没有任何“风险”可言。

关于《伊人·伊人》

  梁晓声的《伊人·伊人》于2004至2005年之交出版,笔者是在2004年12月初阅读完小说清样的,所以也放在本年度论及。

  梁氏歇笔于长篇小说已颇有年头,这次重操旧业令人耳目一“新”。当然,这里的“新”并不意味着好。确切地说,《伊人·伊人》的创作元素可以被概括为知青情结+言情模式+传奇色彩。

  坦率地说,从文学审美层面来估衡,该小说在艺术表现形态近似于一个不伦不类之作。作者一方面在小说中自觉遵循、极力维护正统意义上的现实主义创作姿态,比如小说叙述中融合了大量的议论性乃至抒发性成分以追询叙事文本的蕴含——一种典型的巴尔扎克、托尔斯泰式;在探究人物行为过程中作者有时也能给以深切的灵魂追问,如乔祺一再对既是自己的生意合伙人更是自己恋人的秦岑追问:“你到底想要什么?”但另一方面,整个小说文本的情节过程又依据“言情”演变的历程进行构思、推衍,它和许多通俗言情小说一样强烈地暗示着一个超越一切的“爱情”存在。而且这种“爱情”首先是不能被任何知识和逻辑所解释的非理性存在的;其次是它既不依赖于社会文化又区别于生命的原始冲动,相反二者都经常在伤害它;三是认为感情生活永远是在宿命中挣扎。设定了这些条件之后梁氏就铺开情节,采用了通俗小说的悬念、误会、巧合,依赖极端的或者偶然性的情节来铺陈故事,让人物去面临种种选择、考验、磨难,在感情的迷局和宿命中挣扎,最后演绎成一个琼瑶式的爱情悲剧。简言之,在梁氏一贯追求并遵循的现实主义创作精神、艺术原则和通俗性的言情小说创作构思之间,作者无法予以审美意义上的融合、统一,最终不免使人感到一个勉力写作的人又找不到感觉却偏偏“为赋新辞强说愁”,因而写出了一个不伦不类、既难以高雅又不够通俗的夹生饭式的作品。

  《伊人·伊人》关涉到的另一个问题是怎样理解艺术虚构和文学的真实性。无疑,虚构是艺术创造的生命所在。不过审美意义上的虚构不是随意的、毫无事实感的“胡编乱造”,虚构性的幻想不管多么诡异、奇特,它必须服从生活的经验逻辑和人类内心的情感逻辑的制约,这才具有文学特定的真实性。虚构产生的真实性是指作品呈现的经验与接受者的经验以及在此经验的基础上的可能的联想范围的契合,至少是部分契合乃是真实性效果产生的主要原因。接受者觉得似曾相识或虽未曾经历却能够理解、体会、认同的经验内涵就会被他判断为真实的。所以,凡是具有现实主义真实性的作品,无一例外地是在经验层面上征服了人们。作品呈现的这种能够得到认同的经验越丰富就越能得到真实性的美誉。

  以此而观《伊人·伊人》可以说,如果把它当作故事来读,它充满了“虚构”;如果将其作为文学来看,在某种意义上它以“虚捏”消解虚构进而导致了人们对小说创作真实性的存疑。比如乔祺和乔乔之间传奇般、宿命式、超越时空乃至带有几分“洛丽塔”模式的生死恋,堪称具有“魔幻主义色彩”。再如乔乔的父母之间那场仿古版的“公子与丫鬟”的情爱,小说剔除了对乔乔生母的叙写而一意赞许高翔的独立特行的人格、与世俗偏见抗争的精神甚至不惜与孤父老母的绝情、以及为爱最终殉情明志、临终托孤,等等。所有这些,既发生在现实生活中,又脱离了现实性的情理逻辑。而作者对其的种种美化乃至神化更使人恍若隔世,产生了所谓“此曲只应天上有”的虚幻效应。另外还存有一些明显虚捏的硬伤:为了营造两乔的爱情,小说特意组建了一个女性缺席的乔家,以便于少年老成的乔祺能将母爱、父爱施赐予乔乔一身从而引发了她不可抑制的“恋父”情结;而为了结束两乔惊世骇俗的忘年之爱、同时更是为了标示乔祺高尚的人格(不负情于秦岑),作者硬是以癌症置乔乔于“死地”;再如作为农村基层政权形态的“公社”与“村”竟然能错位性地存在;等等。

  也许,作家葆有创造的生命力必须与发掘艺术原创精神、坚持创作内省意识、磨砺审美适应能力密切相关,否则只能导致创作自我超越能力的阙如。所谓“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

木心与海外中文写作

《哥伦比亚的倒影》木心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6年2月 22.00元

国内文学界最近的大事之一是发现木心。

因为敢于批评,加上文字不错,陈丹青以一本《退步集》赢得许多读者的欢迎。今年元月,陈丹青乃鼎立举荐他老师木心的作品。他说:“我写书,我出名,就是妄想建立一点点可疑的知名度,借此勾引大家有朝一日来读木心先生的书。”原来,陈丹青把自己当成一座桥,为的是引进这位在美国用中文写作的“大师”——按陈丹青的意见,木心是当之无愧的大师。他说,木心先生可能超越了鲁迅构建的写作境界,是我们时代惟一完整衔接古典汉语传统与五四传统的文学作者。

你当然可以怀疑陈丹青的眼光,因为他的本分毕竟是画家,而非文体家。可是如果你听到作家陈村说自己读木心的《上海赋》“如遭雷击”,又说:“不告诉读书人木心先生的消息,是我的冷血,是对美好中文的亵渎。企图中文写作的人,早点读到木心,会对自己有个度量。木心是中文写作的标高。”你还能无动于衷吗?《南方周末》推出木心的时候,还把作家阿城当成木心的学生,后来阿城来信澄清,说不是学生,但木心的文章他是欣赏的。

海外(本文所指包括香港、台湾——下同)真是藏龙卧虎,隐藏着不少中文写作的高手。不说那个自吹500年白话文写作第一的狂人,这些年,我们先后见识了梁实秋、董桥、胡兰成这样的大家,现在又添上一个木心。广西师大出版了木心的散文集《哥伦比亚的倒影》,经陈丹青和陈村的促销,市场极好。我没有买到这本书,只在网上读了其中的几篇《上海赋》,还读了半本他的《琼美卡语录》。倒没有像陈村那样“如遭雷击”,但他文字的确极好,雅洁而内蕴丰富,最令人难忘的还是叙述的从容和精致,国内作家很少具备这样的品质。

木心的简历如下:本名孙璞,1927年生,浙江桐乡人。上海美术专科学校西画系毕业。1982年移居纽约,从事美术及文学创作。著有《散文一集》、《琼美卡随想录》、《即兴判断》、《温莎墓园》、《素履之往》、《巴珑》、《会吾中》等。

我觉得,木心的优势是从小接受了传统私塾教育,又得益于纽约的国际视野。自鲁迅提倡“不读或少读中国书”后,落实得最彻底的大陆,中国人对传统文化充满鄙视并且无知;又因为政治原因,对西方文明同样充满鄙视和无知,后果显露出来,就是造成了几代浅薄的作家和读者。相形之下,反倒是不曾烧书不曾批儒的海外华人社区,延续了传统文脉,显得人文底蕴相当深厚。这些年被介绍引进的散文大家如梁实秋、余光中、董桥、胡兰成,无一例外,均以深厚的传统文化修养让大陆文学界望洋兴叹。我们才发现,传统也是美的。

我去马来西亚旅游,马六甲一家小酒店的华人女服务员拿起笔给我画游览地图,写在纸上的,是笔画复杂中规中矩的繁体字。我不但感动,而且惊叹,心想大陆的许多中学生怕不认识那几个繁体字,更不用说写了。她没受过多少教育,因为当地华人子女从小就要读华文,学了几年。我想她也许能够随便拿起一本线装书阅读,了无障碍,而国内许多大学毕业生未必能。

子曰:“礼失求诸野。”上世纪中国传统文化在本土衰落,幸好海外还有许多华人社区,为往圣继绝学,并且向我们展示什么是纯正的中文写作。虽然不乏讽刺意味,却是一件幸事。

木心是非常出色的散文家,这是无疑问的,但他是否如陈丹青和陈村所推崇那样伟大,我读得太少,尚无法断言。这些年,学贯中西的海外作家往往以娴熟典雅的语言能力震慑国人,本土作家往往因此自卑。其实,语言并不是最重要的,纯正也只是一种比较高级的文学品质,适宜写作美文。即使语言笨拙一点,只要有力,并不妨碍伟大——伟大的汉语文学可不仅仅是美文!

八十年代及其他

                                                                                                      ——评朱伟《作家笔记及其他》

朱伟先生的文字以前在《三连生活周刊》的专栏中看过一些,多是从一点关于问题的疑问出发,由点成面,逐渐的拓宽成洋洋洒洒的文字,文字虽然不长,但是其中的知识含量,旁征博引,从古到今,能真正的见识到作者深厚的学识功底。这些文字后来集结为《有关品质》出版成书。2005年朱伟有另一本集子《考吃》出版,那些文字看似考据,其中蕴涵了作者斐然的情趣和学理,2005年刚过,2006年初他的《作家笔记及其他》又有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这才是真正的令我惊叹之处:一个整天被刊物出版缠绕其间的主编,怎么有如此的时间和精力写出这样情趣盎然的文字?

《作家笔记及其他》一半包括作者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所写的7篇作家论;另外一半仍延续了上两本书的特色,是在他主编的《三联生活周刊》中 “有关品质”专栏里所写的文章。据作者序言中交代,本来有关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作家评论有很多的文字,可以集结成本书的,但是考虑到,经过这么些年,有些文字已经禁不起时间的检验,过于浮光掠影,因此为了保证集子的质量,也为了对得起读者,才删掉大半,重新家进去40篇《有关品质》来保证质量。尽管如此,这本书里最重要的部分仍然是“作家笔记”。对于作者来说,这些苦心经营的作家笔记,已经脱离了单纯书写以及评论作家的意义,更加具有时代的印记。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是许多人的理想。许多的年轻作家学者都恨不得生活在那个单纯信仰的年代,可想而知,对于真正的生活在那个年代的人来说,他们都为活在那个年代而骄傲。

什么是八十年代?“八十年代是可以三五成群坐在一起整夜整夜地聊文学的时代,是可以聚在一起喝啤酒整夜整夜地看电影、看世界杯的时代,是可以像情人一样‘压’马路,从张承志家里走到李陀家里,在李陀家楼下买了西瓜,在路灯下边吃边聊,然后又沿着朝阳门外大街走到东四四条郑万隆家里的时代,”作者如是说。在八十年代,人们可以很清贫,但是不能没有激情。无论对知识,还是对人都有一种美好的单纯的渴望。人际关系没有那么复杂,活着没有那么累。对八十年代的感情,可以说是无法替代的,所以作者说,那个时候的感觉现在已经找不到了,还“敬请读者原谅”。虽然如此,关于那个年代的文字还在,所以通过这些文字,我们可以窥到那个时候,那些作家的生活状态以及他们在写作中的心理轨迹。我们甚至可以揣测,作者也许正透过这些文字来遥祭那个被激情燃烧过的岁月。

由于身处那个年代,和那些作家都是熟悉的朋友,所以作者在写这些作家的时候显得游刃有余,从容闲淡,下笔之处,活生生的人物出现的在我们的周围,无论对他们的生活评点,还是对他们作品的解读,都具有了入木三分的深刻。从这个意义上讲,这些“作家笔记”已经脱离了单纯的名人佚事的表面叙述,更加具有了一种史料的存在价值。指出这一点并不是我的功劳,在我之前已经有敏锐的学者作出了这样的评价,比如其中的《接近阿城》就早已经被收录到上海学者王晓明主编的盛名一时《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论》(修订版)中了。在我看来这不仅仅是对作者的肯定,也是对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一种致敬:我们也许永远无法超越那个激情横溢的年代。

说完了八十年代,为了公平以及平衡起见,我想我也应该谈谈“其他”——关于后40篇“有关品质”文字。坦白来说,和仔细的阅读那些“作家笔记”不同,后面的许多文字我都是浮光掠影走马观花的一翻而过,不是我有意的节省时间,而是有些东西,比如音乐、比如考据、比如圆舞曲,我都是门外汉。人们都说,行内人瞧门道,外人瞧热闹。我倒是很想瞧这个热闹,但是我得坦言自己学识浅薄,愚钝之至,就是热闹也没瞧出来。虽然如此,就是通过那些关于宋词、关于历史中的杨贵妃和袁崇焕、关于克尔恺郭尔的恐惧与颤栗、关于卡夫卡、茨威格以及外国文学的简短的分析与评价,也能看出作者是如何的煞费苦心,想在简短的千字左右的文章中,坦明自己的观点。我真的十分惊异作者的学识,博学自不待言,但是最为难得是在博学之外还要有入木三分的深刻。虽然是“作家笔记及其他”中的“其他”,但在这“其他”中不但没有看到作者的轻视,反而更加表露了作者的学识和智慧。至此,我才恍然大悟:这“其他”不是对“作家笔记”可有可无的点缀,反而是它最为精心的延续和继承。

书名:作家笔记及其他

作者:朱伟

出版: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1

定价:2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