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破空:从“台湾同胞”到“台湾乡亲”

中国大陆海协会会长陈云林访问台湾,与台湾海基会签署四项协议(海运、空运、邮政、食品安全),两岸终于实现“三通”(通邮、通航、通商)。客观而言,“三通”,便于两岸民众生活,有利于两岸经贸发展,确为“历史性的”大事。

迟来的两岸“三通”,已经被谈论了30年,也被耽搁了30年,应该说,被耽搁了59年。“三通”被耽搁,完全是政治性的原因。1949年以前,两岸“三通”没有问题(至少在1945至1949年间如此),国共内战,两岸一分为二,“三通”便成了“三不通”。两岸敌对,尤甚于与其他任何国家的敌对。

1987年,出于人道考虑,蒋经国允许国军老兵到大陆探亲;之后,两岸经红十字会开始间接通邮。两岸关系一度缓和。

然而,仅仅一、两年之后,两岸关系再度紧张。台湾方面,实现民主变革,激发空前的社会活力;大陆方面,却发生镇压民主呼声的“六四”大屠杀。两起原因相加,使台湾独立声浪陡然高涨。

大陆的“一中”前提,与台湾的“独立”原则,水火不容,两岸难以协商,只有叫骂。中共更大量堆积导弹,以武力威胁台湾。从1989年起,中共连续19年暴增军费和扩充军力,都以“反台独”为名。(实际上,1989年,在北京,武力压倒民主,使中共更加迷信枪杆子,中共扩军耀武,主要是针对中国大陆民众。中共一再为军人加薪和优化待遇,更类似朝鲜和缅甸的“先军政策”。)

这一回,两岸得以协商,并达成“三通”协议,是因为,两岸政府都在政治上做了妥协和让步。台湾方面,属于“统派”的国民党,重新上台,在执政上淡化台独意识;大陆方面,不再提“一中”原则,搁置“统一”话题。

中共甚至在细微处退让。陈云林访台,不再称台湾民众为“台湾同胞”,而改称“台湾乡亲”;鉴于海协会副会长张铭清先期访台遭围攻的教训,陈访台前,放低身段,先就毒奶粉丑闻,向台湾民众“道歉”(原本是台湾民众的强烈要求);并放弃台湾中南部之行(宣布时,还假装“哽咽”,以图打动)。陈还一再宣示:此行只谈经贸,不涉政治。

两岸间,从前难以协商,如今,在“避嫌”之下协商。今日之势,与其说“统一”与“独立”的理念对立,是两岸融合的障碍,不如说,迥然不同的政治制度,才是两岸离心的症结所在。

换言之,谈两岸“统一”,除非两岸制度趋同。一种情形是,假设台湾退回专制,由执政党一党说了算,只需与中共进行利益交换,而将两岸民众撇在一边,就很容易达成两岸“统一”。很明显,这种可能性已经不存在,台湾业已成为一个成熟而巩固的民主体,台湾当局无法忽视台湾民众的声音。台湾民众大规模抗议陈云林访台,正表明,在民主的台湾,台湾民众不可能被排除在两岸协商的进程之外。

另一种情形是,假设大陆演变为民主国家,新闻自由,司法独立,民众得以自由表达,并公开行使选举和被选举权。民主而富强的中国,必然得到台湾民众的最大认同,两岸统一,很可能达成。即便一时达不成统一,两岸也定能和睦相处、亲如鱼水,从“三通”到“百通”:通心灵,通文化,通普世价值。

可惜,中共死守独裁,拒绝民主,将两岸统一之路,完全堵死。单说近期的两岸协商,两岸政府置身其中,台湾民众也置身其中,唯独大陆民众,13亿中国人,竟被排除在两岸协商的进程之外,成为“被迫沉默的大多数”。即便中共放弃它念兹在兹的“一中”立场(所谓“民族大义”),大陆民众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而无言以对。如此情形,所谓两岸协商与交流,究竟有何价值?莫非中国大陆民众,都只是被人挪来挪去的棋子?比如,只是被人吆喝到台湾撒钱的“观光客”?

邓小平帝国三十年(续6)

邓小平与“四人帮”的斗争

在一九七五年邓小平同江青们的斗争中,毛泽东开始站在邓小平一边批评江青。那时毛的注意力放在“安定团结”和“把国民经济搞上去”,他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已经八年。现在,以安定为好,全党全军要团结.”

那时毛泽东和周恩来都已病重,毛把邓小平请出来,召开中止十一年之久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提出“四个现代化”目标,就是要结束文化大革命,团结全党全军把经济搞上去。

所以江青与王洪文、张春桥、姚文元结合起来反对周恩来、邓小平,毛泽东认为他们搞分裂,目的是要夺取党和国家最高权力。毛泽东指出:“江青有野心。他是想叫王洪文做委员长,她自己做党的主席。”还警告他们“不要搞宗派,搞宗派是要摔跤的。要团结,不要分裂;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不要搞四人帮,为什么不和二百多个中央委员搞团结?”

在毛泽东看来,江青他们虽然在文化大革命中“有功”,但治不了国。林彪垮台后,毛泽东把邓小平请回来,是有意让邓小平接自己的班;并期待邓小平能同江青他们合作,在继承毛泽东“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路线的基础上治理好国家。但这是一个无法调和的矛盾。

第一个回合,邓小平在毛泽东支持下打败了“四人帮”。一九七五年上半年,政治局会议批评了江青等人,毛泽东表示高兴.毛对邓小平说:“他们几个人现在不行了,反总理、反你、反叶帅。现在政治局的风向要转了。你要把工作干起来。”邓小平回答:“我有决心,但反对的人一定会有”。毛泽东笑道:“木秀於林,风必摧之。无非是挨骂,我历来就是挨骂的。”

一九七五年六月下旬,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的王洪文被派往浙江、上海“帮助工作”,江青写了一份书面检讨,几个月未公开露面。邓小平从一九七五年七月开始主持中央政治局会议和中央日常工作。

三个月后,一九七五年十月,毛泽东的侄子毛远新担任中央政治局与毛泽东之间的联络员.斗争进入第二个回合。

邓不肯违心肯定文革

毛远新与江青一派政治上一致。江青他们见不到毛泽东而毛远新随时可见。颇有心计的毛远新,看出毛泽东最不放心邓小平的,是对文化大革命的态度,所以就在这个要害问题上进言。毛远新对毛泽东说:“我很注意小平同志的讲话,他很少讲文化大革命的成绩,很少提刘少奇的修正主义路线。社会上有股风,就是对文化大革命怎么看,是肯定还是否定,成绩是七个指头还是错误是七个指头,有分歧。这股风比一九七二年批极左时还凶些。”

正好这时清华大学党委副书记刘冰给毛泽东写信,告迟群和谢静宜的状。毛泽东认为刘冰写的信是要算文化大革命的账,矛头是针对他,因为谢静宜是毛派去清华的。十一月二日,毛泽东对毛远新说:

“有两种态度,一是对文化大革命不满意,二是要算账,算文化大革命的账.他们信中的矛头是对着我的。你告诉小平注意,不要上当,小平偏袒刘冰。清华所涉及的问题不是孤立的,是当前两条路线斗争的反映。你找小平、东兴、锡联谈一下,把你的意见全讲,开门见山,不要吞吞吐吐。你要帮助他(指邓小平)提高。”

然而当毛远新同邓小平、汪东兴、陈锡联一起谈的时候,邓小平完全忘了毛泽东教他“柔中寓刚、绵里藏针”,一下子就顶起来。邓小平说:“你的描述中央是执行了修正主义路线,这话不好说.我主持中央工作三个多月是什么路线,全国形势好一点还是坏一点,实践可以证明。”

对於这个局面,毛泽东还是希望由邓小平来解决.他说:“讨论限於文化大革命问题,由邓小平主持,对文化大革命做个决议.总的看法,基本正确,有所不足。现在要研究的是在有所不足方面。三七开,七分成绩三分错误.”

但被邓小平拒绝.邓小平说:“由我主持写这个决议不适宜,我是桃花源中人,不知有汉,何论魏晋?不了解。”

邓榕在《我的父亲邓小平(文革岁月)》写到这一点时说:“最根本的,他不愿意违心地主持写一个肯定文化大革命的决议.”不过在邓小平争取复出时写的检讨中,不但肯定文革,而且肯定文革对他的批判,表示“永不翻案”。所以才有后来毛泽东的“永不翻案,靠不住吧”一语.这是毛泽东同邓小平最后决裂的关键.

毛终於弃邓而选择华国锋

毛泽东最终抛弃邓小平时已是风烛残年,距离去世只剩几个月。他对周围的人,对中国未来已无把握。该把政权交给谁?他找回邓小平,原本是让这个“钢铁公司”与江青们那个“钢铁公司”取得平衡。现在邓小平拒绝做肯定文革的决议;不能用了。但毛泽东又很清楚弃邓而把政权交给江青们,天下必乱.於是周恩来去世后,毛泽东指定华国锋代总理并主持中央工作,也就是成为毛的最后一个接班人。这已经是“无可选择的选择”,毛说:“华国锋为人老实忠厚,办事公道不蠢。人家说他水平低,我就选这水平低的。”

当时江青集团打算让张春桥当总理,王洪文当全国人大委员长,江青当党主席。毛泽东一个都不让他们当。但对华国锋究竟能不能站得住,毛是无把握的,所以才有那篇可以视为政治遗嘱的话:

“我一生干了两件事:一是与蒋介石斗了那么几十年,把他赶到那么几个海岛上去了;抗战八年,把日本人请回老家去了。对这些事持异议的人不多,只有那么几个人,在我耳边叽叽喳喳,无非是让我及早收回那几个海岛罢了。另一件事你们都知道,就是发动文化大革命。这事拥护的人不多,反对的人不少。这两件事没有完,这笔遗产得交给下一代。怎么交?和平交不成就动荡中交,搞不好就得血雨腥风了。你们怎么办?只有天知道。”

这是毛泽东对华国锋的当面交代。毛临终时还有一幕:当叶剑英告别他走到门口,毛又示意招回,握住叶的手盯着叶看,嘴唇微动说不出话。叶的感觉似有嘱他帮华国锋安定政权之意。

叶剑英虽然帮华国锋粉碎了江青集团,但政权最后落到邓小平手中。叶剑英去世前的最后岁月,对邓小平独断专行深表不满,愤而辞去政治局常委职务。

关於精神文明决议的争论

在一九八六年胡耀邦同胡乔木、邓力群们的斗争中,邓小平开始也站在胡耀邦一边批评胡乔木和邓力群。那时邓小平的注意力在排除陈云集团的干扰,继续改革开放。胡耀邦的精神文明决议稿把精神文明建设同改革开放密切联系在一起,获得邓小平的肯定。

一九八六年八月二日,胡耀邦到邓小平在北戴河的住处,徵询邓小平对精神文明决议(第二稿)的意见。一进大门,邓正在那里散步,远远看见胡耀邦就说:“文件不错,可以印发大家讨论了。”

八月八日,胡耀邦主持中央书记处会议讨论精神文明决议稿。邓力群作了一个多小时长篇发言,指责决议稿“一个后退”、“三个不够”。“一个后退”指的决议稿未提“以共产主义思想为核心”,是从中共十二大“以共产主义思想为核心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后退”。“三个不够”主要指“体现中央领导同志讲话精神”不够,也就是决议稿中没有引用陈云、邓小平关於反“自由化”和“精神污染”的言论。邓力群说:“陈云同志短短的一篇话,十六次讲社会主义,说我们干的是社会主义事业,最终目的是实现共产主义;他反覆强调坚定地保持共产主义的纯洁性,同一切违反共产主义理想的错误言行进行坚决斗争。”

胡耀邦没有理睬邓力群的指责。他说:““以共产主义思想为核心”这个问题不争清楚,“左”的东西就会从这里出来。全国人民怎么能以共产主义思想为核心?四项基本原则不能天天念经的样子去讲,那就解放不了思想。”

八月十六日,中央政治局会议原则通过精神文明决议稿,印发给党内二千多人、党外二百多人讨论,广泛徵求修改意见。

修改意见集中於两点:一是认为“资产阶级自由化”概念不科学,有十九个省和部、委,以及陆定一等领导人要求取消这一提法;二是坚持写上“以共产主义思想为核心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

九月七日,邓力群把他和胡乔木的决议修正稿印发给政治局常委和王震、薄一波、杨尚昆、彭真、何东昌、王忍之等人。

九月十日,陈云和李先念批示“同意”胡乔木、邓力群的稿子。

九月十四日,针对邓力群和胡乔木的决议修正稿,胡耀邦和赵紫阳联名发出给中央常委的信《关於决议稿中未沿用十二大的“以共产主义思想为核心的精神文明建设”的提法的一点说明》。当天邓小平批示“赞同”胡耀邦、赵紫阳的意见,李先念也转回来表示“同意小平意见”。

九月十六日,邓小平办公室告知胡耀邦:小平同志又看了一遍耀邦、紫阳给常委的信,说“还是照他们两位意见办”。

两邓谈话,邓力群态度强硬

九月十八日,邓小平找邓力群谈话。那时胡乔木观察形势,已闭口不语.邓力群说:“看来胡乔木意见很多,但公开场合不说,私下跟我说,这个文件比十二大报告倒退很多啊!现在的钉子,就只剩下邓力群了,别人拔不动,就让邓小平来拔这个钉子罢.”

这次谈话邓小平和邓力群各说各的。

邓小平:文件第十一页你的修改意见几句话(指“资本主义剥削制度在中国也有约百年的历史,在某种条件下也并非绝对没有卷土重来的可能,这是中央领导同志所再三警告过的”),是谁提的?

邓力群:乔木同志提的。

邓小平:我圈掉了。

邓力群:我同意乔木同志的意见,也认为有那种可能。

邓小平:你们那个书面意见,一条一条分开看,每一条都是好的,但是汇总起来就给人一个印象:党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方针、政策改变了。你是想把文件往“左”的方面拉。

邓力群:我不同意这种看法。我们书面意见中的每一条意见,都不是我个人发明的,都来自中央过去的决定,包括你的讲话。

邓小平:你和胡乔木不要扩大我和陈云同志之间的分歧和矛盾。

邓力群:小平同志,你们两位之间在有些问题上有不同意见,我看出来了。我一向採取的态度和方法,不是扩大分歧,而是缩小分歧或者回避分歧。陈云同志的主张,我宣传过,这是事实,也不止一次;你的主张,我也宣传过.我可以向你报告,宣传你的主张比宣传陈云同志的主张多得多,多好多倍。我自己的讲话、自己的文章,我批阅的文件,件件都在,如果需要审查,可以全部拿来,看看究竟是宣传你的主张多,还是宣传陈云同志的主张多。

邓小平:明天开会,你就讲一句话,完全赞成这个稿子。

邓力群:不讲话可不可以?

邓小平:当然也可以。

邓力群:我不讲.

邓小平:你不讲,别人会讲.

邓力群对李鹏、耀邦、紫阳等人的评价

往下的话题,转到邓小平问邓力群对一些人的观察,双方相当一致。

邓小平:我问一下你对一些人的观察。胡启立怎么样?

邓力群:政治上没有把握,不稳当。在耀邦同志面前不敢讲不同意见。至於王兆国,……

邓小平:王兆国不必提了。李鹏怎么样?

邓力群:这几年参加书记处会议,就这么点接触.从他的历史来看,留过苏,在苏联那种教育制度下,受过马克思主义的系统教育,专业学得好。回国以后从基层干起,是一步一步上来的。据我看,他管工业是有经验的。在书记处政治生活中间,给我的印象,他能够提出一些不同意见。

邓小平:乔木怎么样?

邓力群:他没有搞政法工作以前,我的印象在书记处会上的表态,基本上是随声附和。到了政法小组工作以后,有一点变化。可能是因为政法工作比较複杂,不能不谨慎。

邓小平:这就是进步啊。

邓力群:是。

邓小平:你对耀邦同志和赵紫阳的看法。

邓力群:和耀邦同志共事多年,同赵紫阳比,他学习是用功的,读马列的书,读中国的古代文学,都很用功。这方面紫阳同志不如他。据我观察,也听到别的同志说,赵紫阳读马列的书很少。在书记处的会上,对於不同意见,耀邦同志还能够让人家讲出来。你讲完了,开完会,他自己还是干他自己的。如果在会上对赵紫阳提出不同意见,他是听不下去的;一定找各种各样理由把你驳倒,强词夺理,盛气凌人,非把你压倒不可。他的意见碰到钉子行不通了,他也会说,原来我没听你的意见,现在证明你的意见对。耀邦同志最大的特点,心思用在怎么让他的讲话、他的意见,把人们的情绪调动起来,激动起来。赢得掌声愈多,他愈高兴.他的精力主要用在这方面,而没有或者很少用在使他的意见符合实际.

邓小平:这是他的老毛病,一向如此。

邓力群:赵紫阳同志做经济工作,从基层搞起,县、地、省到中央,有经验,对经济工作中的问题比较敏感,也有办法。我最担心两件事。一是我听起草一九八五年政府工作报告的同志讲,赵说马克思主义是研究资本主义经济的,我们搞社会主义建设,他那个东西对我们不管用。二是他搞经济工作,热衷於移植西方资本主义那一套。这两条对於高级干部来说,都是大毛病。像赵这样的党和国家领导人,有这样的毛病,实在让人担忧.

这是一次充分反映邓小平内心思想的重要谈话。邓力群在回顾这次谈话时说:“一个多小时的谈话,言辞之尖锐,在我一生中是从来没有过的。我走的时候,邓还起来把我送到门口。这就是政治家的涵养啊!但是很明显,这次谈话给邓小平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王震后来告诉我,在一个少数人参加的会上,邓小平说:邓力群要把我们往左的方面拉。所以,在这次起草《精神文明指导方针的决议》过程中,胡、赵的一致,很明显是得到邓小平的支持。”

二○○八年十月十五日,於美国。

(未完待续)

焦国标:魏玛一场中国朗诵会

● 在魏玛市图书馆地下厅,我朗诵了新作〈胡锦涛是乾隆爷的附体〉,并回答听众问题.作品朗诵会是德国作家谋生的重要途径。

魏玛,就是留有歌德、席勒、巴赫故居的德国小城魏玛。去年三月八日,我应魏玛诗人、德国笔会会员Gisela Kraft女士之邀,来魏玛参加作品朗诵会。在德国,政府不「包养」作家,作家须凭自己的作品谋得稻粱,作品朗诵会就是作家获得生活之资的一个重要途径,听众自己花钱买票进场,作家从中提取份额.朗诵会开始前,Kraft先打预防针:「魏玛是一个文化城,作家作品朗诵会和其他形式的文化艺术活动很多。因而若听众来得不足够,请不要失望。」我说请放心,没问题.她还说,上次她张罗的一次朗诵会,请来一位辛巴威作家,有七十多位听众出席,算是很大规模了。

此前不久我曾在科隆曾旁听过一个诗歌朗诵会,有九名诗人朗读自己的诗作,每张票价十欧元。其中一位青年诗人的诗作和朗诵最具个性,他有一首诗,是哼出来的,全篇仅「哼」这一个音节,没有其他任何有意义词语,只在「哼」的快慢和高低上有所变化。中间休息时,我特意走到前台,找他看他的那首「哼诗」文字上什么样。他打开诗集,翻到那首诗,果然没有一个单词,全是「哼」的重複.那是一间歌剧院,有二三百个位子,座无虚席。朗诵会晚上六点开始,持续到凌晨一点.听众的主体是白发老人。这六、七个小时里,没有人走动,也少有人提前离去。老人们个个正襟危坐,没有一个东倒西歪的,比每年北京人民大会堂代表们的坐姿恭谨严肃得多。中国的「两会议员」听报告赶不上德国的老人听诗歌朗诵会郑重,实在令人歎惋。

和史明合作朗诵时事评论作品

我们这次朗诵会七点半开始,九点结束,地点在魏玛市图书馆地下大厅.这个大厅设计非常别致,像若干个古堡穹顶的连体.我估算听众约有四十几位,其中十之七八是老年人,中年人佔十之二三。议程前半是作品朗诵,后半是互动交流,听众提问,作者应答。这次有三位作家朗诵各自的作品,Kraft女士、史明先生和我。史明是德国之声国际广播电台记者,德国笔会会员,居德已近二十年,德语甚佳,今天兼做朗诵会的翻译.Kraft女士朗诵的是她根据鲁迅小说《女娲》写作的诗歌《补天》,史明朗诵的是他的一篇散文《四只八哥》。我原本打算朗诵在德国写的散文《客居莱茵》,Kraft说:「作为受逼迫的时事评论家,最好还是朗诵代表个人风格的言论作品。「据此,我选择两篇新作,一篇是〈胡锦涛是乾隆爷附体〉,另一篇是〈杀人与宰羊不同了||写在萨达姆行刑当日〉,由史明兄翻成德文。Kraft选择了前一篇。我用中文朗诵了该文的第一段,其余各段由史明以德文朗诵.

预先印在节目单上的三问题

朗诵会上向朗诵者提出的问题分两种,一种是预先列印在节目单上的,另一种是听众的现场提问。节目单上有如下三个问题:一、当下中国最糟糕的是什么?二、中国的希望是什么?三、法轮功意味着什么?关於第一个问题,我的回答是:践踏新闻自由、政府腐败、中宣部、人权灾难和一党独裁,都是中国最糟糕的。关於第二个问题,我的回答是:中国人民对自由、民主、人权的长久渴望,是中国的希望所在。我进一步解释说:「去年在日本,类似的场合我也作过类似的回答。中国自由、民主的步履虽然很艰难,但是一旦实现,就决不可能发生逆转,因为他们被剥夺得太久了,他们期待得也太久了!」听众报以热烈的掌声。关於法轮功意味着什么,我的回答是:它是一个新的信仰,一种健身功法,当下中国官方意识形态最前沿的一个挑战者,中国人精神品质的一个新的增长点,一场人权灾难,人类历史上从不曾出现过的一种抗争形式,继罗马帝国基督徒之后世界范围内最大规模的一场「神圣的不服从」运动。

听众自由提问时,又有二、三人就法轮功现象提问。其中一位五十来岁的女士问道:「你怎么看法轮功及东方的神秘主义倾向?」我回答说:「神秘主义是局外人的看法和说法,实际上在神秘主义者看来,神秘主义并不神秘,而是实实在在的。我想法轮功也不例外。」

我们这次朗诵会被命名为「轮下中国」,魏玛图书馆专此制作了明信片,明信片正面上半部分是大半个虚化的太极图.我问史明兄「轮下中国」是何寓意,他说可能有两个意思,一是目前的中国犹如转动的巨轮,二是法轮功也是一个轮。我想还有第三个意思,太极图也是一个轮。美国记者爱德加。斯诺曾经写过《红星下中国》,报导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延安。Kraft女士是伊斯兰教专业的哲学博士,曾经有一位香港男友,因而她对中国颇为熟悉。今次朗诵会取名「轮下中国」,大约是仿斯诺《红星下中国》而来的吧。

朗诵会上,Kraft特意换上一件浅红色的丝绸大褂子,上面绣着硕大的花朵。她兴奋地告诉我,这件行头是几年前在中国买的,一直没有合适的穿着场合,今天很相称.

朗诵会结束后,魏玛图书馆馆长送给史明和我一人一瓶葡萄酒和几张「轮下中国」明信片作为礼物。随后,Kraft带我们到歌德故居旁边的一家啤酒馆儿吃宵夜。啤酒馆进门是一尊真人大小的歌德塑像,据说当年歌德常来这家馆子消磨时光。闲谈中我问Kraft,朗诵会节目单上的问题是怎么产生,她说是网上徵集来的。魏玛只是一个六万人的小城,离柏林两个半小时的火车,离莱比锡近一个小时.这里的人们为何如此关注法轮功现象?他们是通过何种途径知晓中国法轮功群体受迫害?这些问题可惜当时没有来得及向Kraft请教。

此次去魏玛,火车始发於柏林站时,车厢内空空荡荡,八十座只坐十一人。四、五十分钟后,车过易北河,我又数一遍,十三人。一个多小时后离开哈雷站时减为九人。两个半小时到魏玛时,车厢内仅剩七名乘客。

宾馆留言两个月后读者来信

在德国,火车到站没有服务人员开门,乘客须自己按门钮下车。车到魏玛站,我以为是终点站,也就不着急,慢慢悠悠下车,结果竟错过了下车时间.所幸时间不长,六、七分钟之后就是下一站,图林根州的州府爱尔福特站。在同车女士和月台人员帮助下,半个小时后,我登上了相反方向的火车。

我们下榻的Amalienhof旅馆位於魏玛市中心,距歌德国家博物馆仅二百米,近在咫尺。博物馆早上九点开门,下午四点闭馆.史明兄从波恩开车来魏玛,我们相约下午三点一起参观歌德博物馆.我下午两点到宾馆,史明未到,先睡一觉吧。不料史明在路上塞车两个小时,等他到宾馆打电话给我时,已经快五点了,而此时我还在梦乡.歌德故居和席勒故居都已闭馆,我们只好在故居外面徜徉消磨时光。据说八九年六四不久,李鹏在总理任上曾访问魏玛歌德博物馆.可惜他徒有对歌德的向往,却无起码的歌德风度。当博物馆东道主向李鹏讲解他们的大文豪为自由而写作时,这位东方贵宾竟恼羞成怒,当着众多陪同人员的面拂袖而去。这样的人品,这样的心理素质,竟能佔据大国总理之位,实在可悲。

三月九日要赶回柏林,然后从柏林去纽约,所以五点多我就起了床,到大厅坐等计程车来。沙发前放着一本厚厚的留言簿,我随手打开浏览.此留言簿的启用时间是二○○○年三月,直到二○○二年才有人留下几个汉字:「主赐平安!刘敏男二○○二年。」后面陆续有哈尔滨工业大学张伶伶的留言,还有两、三位台湾人和日本人的留言。此外的其他留言,使用的文字全是腓尼基字母的后代。在留言簿的末尾,我以游戏的心态,用汉字工工整整写下「中宣部讨伐者,北京大学焦国标」几个字,并留下电子信箱,希望将来某一天,我的信箱里能收到经由这个留言簿而来的电子信件,就像有关海洋漂流瓶的那些美丽故事。

计程车十几分钟就把我载到魏玛站。此时天还不太亮,一个中国模样的人也在月台等车。在这偏僻的他乡偶遇同胞,我很兴奋,止不住上前搭讪。想不到人家挺矜持,爱搭不理。尽管如此,我还是请他帮我拍一张带月台名称Weima字样的照片,他答应了。为表示谢意,我说:「我也给你拍一张吧?」他先说「不用」,接着又冷淡地补充三个字「不需要」,搞得我有些灰头土脸。不过我还是耐着性子与他攀谈,原来他是魏玛包豪斯大学的中国留学生。我告诉他,我下榻的旅馆,马路对过楼上就有「包豪斯大学」字样,他说那是包豪斯大学的一栋公寓楼。

上得火车,发现车厢里与昨天来时完全两样。昨天来时,八十座的车厢里始发时仅有十一人,到魏玛只剩七人,而此时车厢则是满满当当,直到柏林都是座无虚席。

最后交代一下我在魏玛Amalienhof旅馆投下的那只「漂流瓶」。呵呵,真没想到,两个多月后就收到了那只「瓶子」回馈的消息!五月二十九日,我收到一封署名吴木銮电子邮件:「在魏玛的酒店留言的是您吧。今晚正看您的文章。在国内可是看不到。」

二○○七年三月十日 纽约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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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克坚:中国面对危机的出路

● 中国实体经济的败象早已在欧美金融海啸之前的今年初巳经显露,这场海啸将会进一步恶化中国经济畸形发展造成的危机。明年将是最困难时期。

10月24日第七届亚欧首脑会议开幕式上,胡锦涛强调面对金融危机,坚定信心比什么都重要。而在闭幕式后的记者招待会上说,温家宝也强调,要千方百计避免金融危机对实体经济发展的影响。 同时表示,要坚定信心,信心是克服困难的力量源泉。

不过,面对来势迅猛的经济衰退,政治领导人的信心秀恐怕只能自欺欺人。其实中国经济的败象在2008年初期已显露出来,而最近一些典型性企业倒闭更是强化了这种迹象。根据媒体报道,最近数月中国最大的玩具,纺织,印染,缝纫机企业纷纷遭遇困境。 10月15日,全球最大的玩具代工厂合俊集团在东莞的数间工厂宣布倒闭。10月11日 浙江绍兴最大的民营企业,亚洲最大的PTA供应商——“浙江华联三鑫集团”面临破产。 而10月7日,全国最大的印染企业——绍兴“浙江江龙控股集团”破产倒闭。   6月5日,坐落于浙江台州的“浙江飞跃集团”,身陷严重债务,资不抵债,遭受资金链断裂的危机。“飞跃集团”是全世界最大的缝制设备生产基地。除了这些标志性的企业的倒闭,在长三角和珠三角,数以万计的中小企业都已经关门大吉,更多的企业面临利润率下降,开工不足等困境,或者在生存线上苦苦挣扎。

而来自官方的统计数据也印证了中国经济逐步下滑的事实。10月21日公布的宏观经济数据表明,今年第三季度中國GDP增速為9%,近年來首度跌破10%,連續第五個季度拉出陰線。自2007年第二季度以來,中國GDP增速開始呈現出同比下滑之勢,已從該季度的12.7%一路下行至今年第二季度的10.1%。 而鉴于中国官方统计数据一直公信力不够,因此有理由认为实际的数据可能更加黯淡。

比这些略带枯燥的数据更加惊心动魄的是今年以来的股市和楼市行情。股市从2008年以来,一直阴跌不休,而到了10月24日,上证综合指数跌到了1839点。比去年最高值跌去了70%。而最近数年高歌猛进的房地产市场同样出现前所未有的疲态。根据新闻报道,今年10个月商品房成交量大幅萎缩,大部分城市比去年同期成交额少了40%-50%。而前年去年各地热闹异常的土地出让竞标产生的“地王”今年以来却纷纷以开发商忍痛退地收场。为了继续维系土地财政,奥运后以后各地方政府纷纷出招来拯救房市。

这些迹象表明,对于中国来说,经济危机已经是不争的事实,需要争论的仅仅是这场经济危机延续的广度和烈度,以及它带来的可能影响。

在进入这些争论之前,梳理下形成中国经济危机的独特路径和原因是必要的,9月份以来的全球金融海啸虽然恶化了中国的经济危机,不过并不是中国经济危机的主要原因。发源于美国次贷危机的金融海啸本质上是美联储长期以来的低利率政策鼓励下资本杠杆率过高引发的金融系统的纠错,影响路径是从虚拟经济到实体经济。而中国的经济危机,则首先表现在实体经济层面,是最近数年来经济改革倒退,反市场化政策屡屡干预市场结出的恶果。 套用中共惯用的说法,是内因决定的,外因只不过强化了萧条的程度。这场危机从2008年第二季度开始,将起码持续2到3年时间。2009年将是最困难的时间。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场危机的源头可以追溯到2004年江苏铁本事件,以铁本事件为标志拉开了胡温时代的所谓宏观调控政策。 铁本事件的特征就是政府通过行政手段直接干预微观经济活动,以维护市场经济秩序为名,来强化垄断企业的市场地位。在最近数年以来,中国经济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国有企业做大做强,国进民退,根据陈志武教授的分析,最近这些年经济发展的结果,是国家通过税收,垄断利润和各种收费掌控了75%以上的国民财富。

从最近两年来频繁使用的从紧货币政策来看,由于并没有配以必要的金融自由化政策和鼓励竞争的行业政策,对于垄断性的的国有大企业几乎毫无损伤,但是对于庞大的民营企业却套上了紧箍咒,使得民营企业融资成本高企,民间借贷利润高涨就是一个风向标。

再以人民币汇率调控为例,那种有节奏的单边升值机制并没有缓解升值压力,反而吸引了更多的投机资金来进行无风险套利,后果是虽然出口额度依旧快速增长,但是其中很多已经是套利资金,实际上正常的出口行业受到挤压,而另外一方面人民币基础货币被动投放,导致通货膨胀压力,经济呈现出一种伪过热现象,结果又让汇率升值得到了合理的借口。而实际上,从2007年以来,出口行业的生存困境已经凸显。

总的来说,在过去的4-5年间,胡温政府在经济改革方面乏善可陈,在制约中国经济结构转型的最重要的几个领域,比如行政垄断,土地和金融等要素的市场化方面,是开了倒车,使得中国经济结构越来越畸形,国有经济(实质上党有,少数家族所有)越来越强大,私营经济力量越来越受到压制,企业家信心受到重创,市场的创富动力越来越匮乏。

而在这种状况下,中共奥运会的种种极端管治措施则成为压垮经济发展的最后稻草。2008年5月底以来,官方以奥运安保的名义,对经济活动采取了许多特殊的干预措施,其中影响比较重大的是签证措施的收紧,物流的控制,特殊行业的生产限制等等。也许有人会争论,这种影响面是非常局部的。这种说法缺乏经济常识,现代经济体,各个部分已经相互交融,很难相互区隔,对一个行业的伤害,很自然的会传导到经济体的其他部分。以一个简单的民间快递行业为例,表面上看影响很有限的经济行为,但是却会间接的影响到很多行业的交易效率。6月份开始实行的签证政策提高了签证门槛,导致民航,旅游,住宿等相关行业经历了一个“奥运严冬”。

不过对于中国经济体来说,最糟糕的时刻还没有到来。随着欧美的金融海啸向实体经济蔓延,这些国家的经济开始收缩,消费需求下降,中国的出口产业将面临更黯淡的前景。另外,毒奶粉丑闻已经引起国际社会对于中国产品质量以及质量监管体系的怀疑,使得中国的出口产品声誉不佳,合乎逻辑的结果就是未来一两年,中国的出口增幅将非常有限,甚至是负增长,对于经济增长的驱动作用将大大下降。而与此同时,欧美的金融风暴引发的金融体系逆向杠杆化也将导致国际资本大幅度撤离中国,这也将对中国的经济发展产生重大打击。

因此那些对于美欧金融海啸幸灾乐祸的官方舆论是浅薄的,以为中国能独善其身的说法是天真的。中国的经济危机已经发生,更糟糕的场景正在到来。并且正如许多观察者所评论的,在当下中国畸形的社会政治结构背景下,一旦发生经济危机,就必然带来社会危机,甚至是政治危机。

当然,在面对这种威胁的的时候,中共当局倒也不是完全就无可作为,束手待毙。胡温当局正确的意识到了中国原来的出口导向的经济增长模式无法持续下去了,也在各种场合提到了要拉动内需,改变经济增长方式,但是这种模式的转换谈何容易!虽然,从道理上来说,拉动内需,意味着 推进结构性变革,拓展经济发展空间,其实并不象人们想象的那么复杂,最近数年以来,经济学界和媒体对此已经有许多讨论,并形成一定的共识。其中比较重要的选项有: 推动要素市场发展,尤其是土地和金融等基本要素在交易中创造财富和价值。仅仅土地,金融等这几个领域的市场化改革,就能提供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经济增长的动力和空间。另外一个选项就是打破行政垄断,尤其是把国资委和它名下的100多家巨无霸企业进行市场化改制,引入充分的竞争。因为这些通过权力依附在经济体内的特殊利益集团本身已经成为毒瘤,吸收无数资源,毁坏市场价值。打破这种垄断,将让中国的经济增长更具备普惠性和公正性。

不过对于中共威权体制来说,引入这些变革意味着彻底放弃旧的意识形态,放弃对于经济体的行政控制,也意味着剔除权贵集团的特殊利益,这几乎相当于一次挥刀自宫。目前看来,当局既没有这种政治智慧,也没有这种政治魄力。

昝爱宗:祝贺奥巴马获得美国总统

今天,奥巴马获得大选,成为美国第四十四届总统。

圣经说,黑得美。黑皮肤的人是可贵的,最可贵的是他是上帝拣选的人,他的民族也是上帝祝福的。上帝没有忘记他的选民,只是我们不知道上帝定给我的时间,时间就是奥秘。我们借助时间认识我们的上帝,他是爱我们的。

奥巴马成为美国总统,标志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他的当选,是民主的胜利,是人权的胜利,也是自由的继续。

原本是少数民族的黑人,现在最终在法律上获得了全部的平等权利,女性也同样冲破了最后的男女不平等的防线,他们的胜利是对种族歧视斗争的胜利。

少数人能够获得如此重视,最基本的是相对良好的制度设计和稳定的公民社会。

而中国最缺少的正是这些。不过,一切都在期待,都在开始。10月29日,美国卡特中心发出一则新闻稿,称将邀请中国的一个代表团前来观摩美国大选。这是该中心第五次邀请中国官员和学者观摩美国大选。这样的观摩,可以相信对中国未来政治改革的有所影响。

以后还将会更多。

中国将走向民主、自由、法治、宪政,将建立公民社会,将有一个好的未来。

这是我从奥巴马成为美国总统所看到和想到的。

为此,我祝贺奥巴马获胜。这是政治制度的正确选择,这是公民社会的正确路径。

下面,等奥巴马执政,让制度、法治和民意好好监督他。

没有监督的执政者,都是可恶的,可怕的,惨不忍睹的,都是不符合普世文明的,我相信更多的文明人都会坚决反对的。

杨恒均:奥巴马当选,世界因其而改变!

22个月:从不相信会有黑人总统到希望奥巴马当选

环球时报11月5日报道让我把时间推回到22个月前,当时我正在高速公路上开车,收音机里播放一个小时的(美国)国家广播电台的“面面俱到”节目(NPR “everything considered”)。这是我比较喜欢的电台节目。当天的话题是:美国人准备接受一位女性总统吗?美国人准备接受一位黑人总统吗?一个小时后,收音机里几位专家得出的结论是:女性总统还马马虎虎,但黑人总统,可能还言之过早。

他们的结论和我的不谋而合。所以,当奥巴马和希拉里竞选时,我认为他会败下阵来。而当他成为民主党候选人后,我又和共和党想到一起去了:民主党这次输定了。后来奥巴马和麦凯恩一路拼下来,我都很少去关心,说实话,由于对美国政治的了解,我并不关心奥巴马还是麦凯恩当选,这一点我已经反复说过。

也许奥巴马和麦凯恩在经济政策上会有所同,然而,那是住在美国的人应该关心的,和我无关。而至于在一些我们中国人更关心的领域,例如国际关系、外交等方面,两个人谁上台其实都差不多。难道你真以为奥巴马上台就会立即把美军从伊拉克撤出来?难道你认为麦凯恩上台就会更关心中国?

一位美国朋友还告诉我,在美国普通选民看来,两人最大的不同在于减税等经济政策上,可是实际上,美国专家和政府高层有些人都清楚,两人现在的所谓减税计划都是不切实际的,只是画饼充饥,用来忽悠选民投自己一票。任何一个候选人上去后,他们都会在第一年里迅速改变自己的那些“承诺”。

再说,以我的观察,美国媒体和专家对谁当选的分析早就入木三分,远非中国的一些媒体上的学者和时评家“隔岸观火”所能及。所以,我就不班门弄斧了。然而,在离选举还有72小时、48小时、24小时的关头,我却忽然紧张起来,我终于认识到,我其实是很介意谁当选的。

是的,我很紧张这次选举的结果,以致在选举48倒数小时时,我想写一篇文章呼吁我的美国朋友们都去投票——把票投给奥巴马!

奥巴马改变不了世界,但世界会因为他的当选而改变!

奥巴马是谁?我知道多少?其实,我一点也不了解他。22个月以来,我几乎每天都从电视或者车上的收音机里听到他的名字,电脑上不停地跳出他的名字,但我甚至没有去阅读他的简历。在我眼里,他谁都不是(nobody),他能够脱颖而出,把一个代表国家的老兵打下去,完全是天时地利。麦凯恩形象死板,打出的竞选招牌竟然是“County First”(国家第一),他正好碰上布什总统用“国家”把美国人折腾了七八年,碰上“国家”深陷伊拉克,碰上“国家”陷入经济危机从而影响了民众生活,碰上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美国人认为“国家”正在错误的道路上踽踽独行……。还是奥巴马新鲜,以前没有任何政绩,没有固定的形象,想怎么装扮就怎么装扮。于是他打出的是:Change, We need(我们需要改变),We Can (我们能够做到)。

奥巴马到底能够做到什么?他能改变什么?我想不但台下那帮年轻人糊里糊涂,恐怕奥巴马也搞不清楚吧。愣头青奥巴马在选举只有48小时时走到哪里都是那么几句激动人心的话:这次选举不是关于我,而是关于你们的。我们一起,先改变XX州,然后我们就可以改变国家!改变世界!!

奥巴马真能改变美国?真能改变世界吗?我真的不想再多说了,只想说,如果麦凯恩改变不了世界,奥巴马照样改变不了。奥巴马上去后,以他的执政经验,他将会大量使用前期民主党政府(例如克林顿政府)的老臣,还会在华盛顿“旋转门”里挑选一些新面孔。在目前国际环境下和内政外交之下(尤其是经济危机),奥巴马上台后,能够改变华盛顿和美国几个州的经济情况,已经算是不错了——更不用说改变世界。

这一点我很清楚,所以,我不会把希望寄托在美国总统身上,包括对待中国问题上,我也同样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某一位美国总统身上,因为美国从上到下,在对待中国问题上,基本上已经有了共识,左右摇摆不会太大。

可是,为什么在美国选举日近的时刻,我突然紧张起来?突然担心奥巴马选不上?甚至想以一个非美国公民的身份去为他拉票,“干涉美国内政”呢?

让我再把镜头转到过去的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我有很多时间是在电视机前看大选节目的。我想,即便不在美国生活的人,也能够从众多的频道上看到我所看到的那些内容。你看到和听到了什么?经济政策、减税、水管工Joe、伊拉克政策、反恐、国家安全、国际关系、贸易、两位候选人的家庭、工作背景,以及他们的每一句讲话,他们的幽默搞笑,他们的孩子、妻子或者丈夫的衣着打扮等等……

CNN,BBC, FOX News,CBS……,我有时一小时内换十几个台,内容也都大同小异。不过,美国媒体实在厉害,他们可以把奥巴马和麦凯恩的一切——从个人打扮到施政细节两相对比,事无巨细地一一展现给观众——可是,你觉得少了点什么没有?

如果你在美国或者其他西方国家看这些新闻电视和深度分析,你定会像我一样发现少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那一样东西是如此的明显,可以说一目了然吧,可是,所有的新闻媒体,所有的节目,所有的评论员和专家却都视而不见,或者说,回避了。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我在说两位总统候选人的皮肤——我在说“种族”。

虽然所有的电视台都故意回避了这个问题(因为政治正确),然而,几乎所有的美国媒体都承认2008年美国总统大选将是历史性的(historic)!

虽然美国人最关心的依然是经济,想着伊拉克和反恐,可是他们心里明镜似的,美国如果出现第一个黑人总统的话,不但对于美国具有历史意义,而且世界也将悄然不同。

种族歧视:我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有人可能会质疑我,奥巴马当选总统怎么就改变世界了?我们看不出来?你不是说他什么也不能改变吗?是的,你不一定看得出来,因为这个改变是从人的内心开始的,而世界的改变往往是由人类内心的改变引发。

作为一名在海外生活了十几年的中国人,如果你问我,对这个世界最期盼的是什么,我会顺口答道“没有战争和种族歧视”。而且,相比较战争而言,种族歧视给人类造成的伤害反而更大,也是引起很多历史上最邪恶战争的根源。

40年前,奥巴马的先辈马丁-路德-金博士冒着生命危险做了“我有一个梦”的演讲,那篇演讲成为历史上最伟大的演讲之一,可是,那只不过是一个想要自己的孩子能够和邻居(白人)孩子一起上学、玩耍和就业的人类最低等的梦想而已。

然而,如果不是马丁-路德-金那个最低要求的梦想,40年后的今天,我和我的孩子,又会生活在怎样的环境里呢?还有大概两千多万散布在世界各地的华人华侨(这个数字还会急速增加),又会生活在什么样的境况下?

马丁-路德-金是最伟大的,他的伟大除了他本人的远见卓识和勇气,还因为他生活在一个最伟大的国家里。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在美国的所有节假日里,只有马丁-金博士的生日是这个白人国家里唯一的一个以个人生日作为国家假日的。

然而,种族歧视真正消除了吗?或者说彻底消除了?我想不但我的回答支支吾吾,很多人都不敢说他们的答案是正确的。作为一名整天在世界各地跑来跑去的大地旅人,我对此的认识也许比其他朋友人更多一些。

这个世界最深的忧虑是什么?文明的冲突,贫富差距,独裁和民主、意识形态,南北关系、东西关系……我不否认这些都存在,然而,在我的观念里,我始终认为种族,才是最大的问题。历史上最残酷的战争和屠杀几乎都是因为种族引起的,例如二战时候德国屠杀犹太人和日本侵略者杀害中国人,都和种族歧视和种族仇恨分不开。种族也是贫富差距、意思形态和文明冲突的重要根源。

现在,在美国和澳洲这些发达国家里,种族歧视不但从法律上完全消除,而且甚至有些政策更倾向于照顾弱势的种族(例如美国印第安人和澳洲土著),并且白人们再也不会对着你说:黄种人、黑人、棕色人……可是,在内心深处,那种种族的壁垒和歧视,是否还存在?也许,那是一个秘密,一个公开的秘密,一个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正因为有这种秘密存在,所以我和那些白人专家们在22个月前对出现一位黑人总统抱着怀疑的态度。这态度在奥巴马这匹“黑马”出来后变得犹豫不决。我不能肯定,美国人真的准备好选择一位黑人总统?

难道美国人要再一次展示自己的伟大,就像当初他们确立了世界上最早的民主制度一样,他们又要创造历史,选举一位黑人总统来展示这个民主制度的优越性?炫耀这种民主制度甚至可以消除种族隔膜?美国人要用一位黑人总统给族歧视划上一个句号?也消除我们所有人心中心照不宣的种族歧视的魔障?他们能够像终结独裁的历史一样消除人类心灵深处最深的痛吗?

人类面临的最需要解决的两个问题:种族和政治制度——美国将要在2008年大选中毕其功于一役?

白人、黑人和我的“种族歧视”

美国、澳洲等国家的种族歧视无疑是白人造成的,然而,发展到今天,种族歧视却存在于每一个种族之中。相比较而言,我发现问题最严重的部分反而不是在白人之间。作为白人一直控制的立法和国家机器,基本上已经完成了从宪法和法律上彻底消除歧视的历史变革。至于一些白人心底残存的歧视,却不一定能够在现实中造成既成事实和伤害。反而是另外一种残存在心底的东西,造成了彻底消除种族歧视。那就是我要说的,残留在被歧视者心底的阴影,更大的阻碍着社会的和谐和进步。

美国黑人一直是受教育最低和收入最低的族群,这些有历史原因,也有现实的原因。如果说在美国黑人受到歧视的话,那么相比较白人而言,中国人可能是更歧视黑人的。和白人眼中渐渐淡化的颜色(黑色)相比(只是淡化,远远没有消除,过去12小时的民调让人感到惊恐:美国一些州特别是佛吉利亚等,超三分之二的白人把票投给麦凯恩) ,你看看这次出现在美国投票站的黑人排队长龙,发现他们几乎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是投票给自己的“同类”——黑人奥巴马,你会长叹,这些美国黑人眼中才更有颜色和种族。

和黑人族群正相反,中国人重视教育,勤劳。从这个意义上说,黑人目前的处境不能全归罪于历史因素(种族歧视)。虽然很多黑人靠勤奋和教育在美国取得了很高的成就,例如鲍威尔将军。但在很多人包括他们自己的眼中,他们仍然是白人政府的点缀。直到2008年突然出现了奥巴马,以短短22个月的旋风般的速度,登上美国总统宝座。

这一切对于美国黑人、华人和整个世界的族群的冲击,又岂是什么经济和政治政策可以比拟的?我们没有必要过于关心美国的政治,但却不能忽视人类的进步。

然而,这种进步却可能在紧要关头逆转,这也就是我心中的魔障,种族歧视的魔障。到选举前的最后一个星期,这感觉竟然如此强烈。22个月,奥巴马一直一路领先。如果说,从一开始他就输给麦凯恩,最后也没有选上总统的话,美国会无所谓,世界也能够承受得起。可是,如果他一路领先,只到最后投票的时候,才突然落选的话,那么他就不是败在经济、政治和社会政策,而是败在一些人心中深处的种族歧视的魔障,那么整个美国甚至世界又会如何面对?

美国确实发生过这样的事,被称呼为“布莱德利效应”(Bradley effect)。1982年,洛杉矶黑人市长布莱德利作为民主党候选人竞选加州州长,投票前民调显示他大幅领先,投票结果却是他以微弱劣势输给白人竞选对手。这种现象就是心照不宣的种族歧视在作怪,很多白人选民在民调时宣称支持黑人,但在投票时(匿名投票)却把票投给了和自己肤色相同的“同类”。

也许,选一个州长发生这种情况,大家也就一笑置之,最多社会学家研究几年。可是如果在2008年总统大选中发生这种情况的话,我的担心是,美国渐渐愈合的种族歧视的伤口会被大大的撕裂,从而波及到世界的种族和谐。而两千多万旅居世界各地的华人华侨自然不能独善其身。

这就是为什么我深深惊恐美国大选的结果会出现逆转的原因。美国可以承受一个根本没有出现黑人总统候选人的结果,也可以承受黑人候选人民调一直落后于白人而最终没有选上的结果,但却无法承受民调一路领先最后却因为一些人心中的魔障而落选这个结果!

奥巴马当选的意义——我有一个梦!

奥巴马的当选本身改变了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也是这个世界上曾经有过最惨痛的种族歧视的国家,出现了一位黑人总统。马丁-路德-金博士四十年前“我有一个梦”的理想已经实现了,如果还有人认为没有实现的话,那是因为他自己的内心的阴影如此厚重,挡住了他的眼睛。

奥巴马当选首先是给美国少数族裔特别是黑人族群带来新的希望。长期以来,黑人问题一直是美国的老大难,甚至贯穿在美国的很多问题之中。其中除了有历史因素作怪(当然主要是白人的问题)以外,也有很多黑人自身的问题,其中就包括内心挥之不去的“屈辱”和“自卑”感,一直严重地阻碍他们自身的发展。这一点生活在美国的华人华侨有很深的感触。

奥巴马当选美国总统对于生活在美国甚至全世界的华人华侨也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要知道,很多黑人的祖先都是奴隶和偷渡客的后代,而中国人现在虽然背井离乡,却很少是被当奴隶卖出去的。和中国人注重经济利益有所不同,这些“奴隶”的后代更加注重自己的权益和政治利益。中国人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这个国家是人家的,我们是旅居在此,这里永远不会是我们的。这种思想一直钳制着华人华侨在当地向政治领域进军,反过来又常常损害了华人华侨的长远利益。奥巴马的当选——登上美国最高权力宝座——给所有居住在民主国家的华人华侨带来新的启示和巨大的希望。

法律还是那个法律,宪法也还是那个宪法,然而,我们心中的魔障应该消除了,如果我们被自己心中的魔障羁绊,怨天尤人,那能够怪谁呢?当我们再一次想老调重弹对美国等国家的种族歧视做一番评头论足的时候,也许我们应该先检视我们的内心,想一想,我们首先在内心消除了对自己的歧视了没有?我们为了自己和人家的权利奋力发声了没有?我们努力了没有?我们心中是否曾经有那么一个梦并一直追求这个梦想?

——奥巴马当选美国总统的意义就在这里了。在美国竞选24小时倒数的时候,我很紧张,我眼中看不到经济和伊拉克战争,我看到的是一场心灵之间的南北战争。我忍不住给我的一位有投票权的美国朋友打电话。我在电话里说,你应该把票投给奥巴马,不是因为他的税收政策,不是因为他要从伊拉克撤军,不是因为他承诺要对华人怎么好……你投给他的那一票,是投给一种理念和信念,投给一种希望和理想!美国已经有几十个清一色的白人男性总统了,但没有一个总统被选上后,可以像奥巴马被选上时那样,全世界都可以自豪的说,世界已经被改变,新的历史被创造了!

行文至此也应该打住了,可是,有人问,你的题目里说“我有一个梦”那到底是什么梦呢?其实是什么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有一个梦,那才是最重要的。

也许你的梦是进城的农民工的孩子能够和城市孩子一起进同一所学校读书和玩耍;也许他的梦是不要背井离乡飘洋过海就能够投票选择自己的“总统”;或者你的梦是中国不但国家强大,而且人民也富裕,走到世界各地都不再受到歧视;也许,我的梦是中国每一个少数民族都认为自己也是国家的主人;又或者,海峡两岸都梦想大陆和台湾的中国人能够和睦相处,永不战争……当然,还有很多梦,例如当我们看到美国黑人奴隶的后代当选总统的时候,我们忍不住梦想,山西黑窑洞的小奴隶们都能够在母亲的身边喝上没有夺走他们小生命的牛奶;我们还梦想,十一岁的小女孩在遭到惊吓后,不再被有权有钱有级别的主人威胁;我们也许都做过或者继续在做那样一个梦,在梦中,我们不是二等公民,我们活得有尊严……

你看,有什么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他都有一个梦。奥巴马能够一路走到今天,都是沿着40年前马丁-金博士的那个梦在前行,没有那个梦,他什么地方也去不了,更不用说进白宫了。

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当我们都有了一个梦,当我们都有相同的梦想的时候,总有一天,会梦想成真!

文尧山:重建“道统”不如保障人权(下)

二、毛泽东专制神学“道德幻觉”的破灭是当代中国道德问题丛生的直接原因

不少人把当代中国社会道德问题丛生的现实归咎于改革开放,以为引进西方文明和发展市场经济是问题的根源,这种看法是幼稚且错误的。其实,仇恨的改革观扭曲了国民的开放心态和改革的方向,这才是改革开发在道德上失去积极意义的主要原因。因为,这个错误的改革开放观抑制社会理性,致使社会良知不张,无法戳穿和批判毛泽东专制神学的道德幻觉。

随着中国对外开放的不断加深,尤其是旅游业的开放——这一开放为普通民众了解世界尤其是了解西方社会提供了机会和便利,相信越来越多的中国民众对“还是中国人最坏”这一一些中国人偏激的自我评价有体会或者同感,这为我们正面认识中国社会自身的道德问题扫除了一些障碍,但是,从思想和理论层面深入探寻道德问题丛生的原因仍然是一个紧迫的课题。

(一)毛泽东专制神学问世的原因和背景

1、历史根源  道德资源匮乏本来就是中国古代文明的一大特色。我们知道,中国文化的源头是《易经》,《易经》开宗明义即是:“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万物”。这就是说,中国文化的源头没有善或者恶的价值意义,只是阴阳两极相搏才催生出宇宙万物。注意到这一点,我们就不难理解,在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充满了英雄崇拜和对斗争精神的讴歌,却体会不到人文精神的价值(参见《山海经》),这同《荷马史诗》、《圣经》等西方文明的历史文献形成一个重大差别。

神的历史其实就是人类的发展史,从一个民族先民们的神话传说中折射出来的,是这个民族自身的影子,或许,从《山海经》和《易经》中,我们已经可以看到到毛泽东以“一分为二” 为依据的斗争哲学的文化源头。

2、儒家的弥补  但是,一个民族的生存繁衍毕竟离不开一套约束个人社会行为的道德规范。经过“春秋无义战”和“暴秦”之后,公元前134年汉武帝时期开始推行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让提倡“德治”的儒家学说承担了用今天的术语可以称为“道德重建”的社会责任。

3、复杂的“孔家店” 顺便指出,春秋时代孔子所开创的“内圣外王”,提倡统治者“德治”的原始儒学,有其不可轻视的积极意义,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就叫做“领导干部以身作则”。孟子补充孔子道德伦理思想过于世俗化的不足,提出“性善论”,试图从人性中寻找道德——善的根源,这个视角很有些形而上学的味道,更值得我们珍视。问题出在汉武帝时期开始实行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经过董仲舒一流御用文人的诠释,把孔孟的道德学说完全伦理化,演化为“三纲五常”。这个演绎在政治上的糟糕之处还在于:本来,孔孟是针对统治者发话,虽然有点“鲜格格”(沪语,有自以为是、卖弄的含义)的策士味道,却不乏旁观者规劝之意;而董仲舒之流的“三纲五常”却把孔孟儒家对统治者规劝的视角转移到对普通百姓说教,“内圣外王”的儒家思想演变成规制民众生活的教条。道德学说伦理化也阻断了道德学说自身进一步发展的可能,后来,陆九渊(象山)、王守仁继承孟子的思路,开创“心学”,但在思维层次上并未发展超越。此一议题涉及较广,在此文中恕不深入展开。

在笔者看来,在中华民族的思想史上,有含义不同的孔家店,一个是孔孟的孔家店,另一个是汉武帝、董仲舒们的孔家店。前一个店里的传统还具有一些人文的、普世的价值;后一个孔家店的存货则尽是死板僵化的伦理教条。

第二个孔家店代替了第一个孔家店,其实质是道德的伦理化,而道德伦理理化则中断了中华民族道德思想发展完善的可能,这是导致中国人道德意识走如歧途的关键。

除此之外,还有作为民族人文道德资源的孔家店和作为“道统”的孔家店。显然,后一个“孔家店”应该砸烂而前一种则需要扬弃。

4、道德伦理化及其危害

“道德伦理化”指把“道德”同“伦理”这两个不同的概念混为一体,在实践中则用伦理规则替代道德规范,以伦理教育替代道德教育。这种混淆在中国一直很普遍。

伦理是一个世俗的概念,它同社会生活的秩序有关而同人的精神活动没有关系,道德则是一种心灵状态,属于精神范畴。早在古希腊时代,亚里士多德在讲授伦理学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伦理”同“道德”的区别,他把人的德性区分为“伦理德性”和“理智德性”。“伦理德性”来源于习惯、风俗,在实践中养成,“在很多方面和感情有关”;“理智德性” 包括理论智慧(sophia)、理解(seenesis)和实践智慧,通过教育培养,不必通过风俗习惯沿袭。(参见:亚里士多德《尼各马科伦理学》)

“道德伦理化”危害性不容忽视。

危害之一:导致道德相对主义。伦理关系是世俗的,而世俗关系的内涵会随着社会生产和生活方式的变化而变化,从而伦理准则也会调整变化。由于道德同伦理合二为一,就造成道德准则的相对性。比如,孔子要求“父母在不远游”,这在一个农耕文明的宗法社会是可能的,在一个工商社会则是桎梏。

危害之二:阻碍认识普世价值,建立普世精神。道德考虑是基于人性,伦理考虑则是基于亲缘。伦理准则对亲缘关系以外无能为力,以伦理替代道德,伦理关系以外就变成无道德可言。伦理准则以调节亲缘甚姻亲关系为重心,局限于亲缘关系的范围,对于比较复杂的社会关系则无能为力。中国人公共意识淡薄、法制观念落后等不良精神现象都可以从道德的伦理化中获得解释。

危害之三:抑制法治精神的养成。在“道德伦理化”的社会中,国民往往用处理伦理关系的态度和方法处理比较复杂的社会关系,导致社会关系甚至政治关系伦理化。水泊梁山聚义厅的议事方式——有会议无表决、更没有“问责”的所谓“协商民主”就是一个典型例子。可惜,对政治关系伦理化,至今没有引起普遍警觉,殊不知,裙带关系、帮派主义等等同现代政治理念格格不入的东西,正是政治关系伦理化的产物。可笑的是,一些御用文人,如李君如之流,还在为“协商民主”做说客,其浅薄真是使人无言以对。

道德伦理化具有深刻的历史文化根源。它同我们民族缺乏形而上的思维能力、缺乏合理的道德来源理论、伦理学研究中“心”与“灵”两个范畴的分离状态——“有心无灵”等历史文化因素有关。对这些问题本文不做专门论述。

道德的伦理化阻断了中国传统道德理论获取哲学支持的理论进路,中国的伦理学一直停滞在没有本体论支撑的世俗教条的水平。新儒家一些代表人物认为,重建儒学传统,最核心的内容就是重建儒家的形而上学,(参见《现代新儒学概论》广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1版)这恰恰映证了儒家道德学说的“道德伦理化”这一致命缺陷。

道德依附于伦理,缺乏自身的独立依据,这是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中国社会“道统”瓦解的文化原因。因为,1840年以后的中国历史是工业文明逐渐替代农耕文明的历史,是城市社会文明逐渐替代农村宗法文明的历史,服膺于宗法社会的传统伦理观显然无法应对一个新兴社会发生的诸多伦理问题,而传统伦理准则同现实生活的碰撞,又必然动摇依附于其上的传统道德观念的根基,道德混乱乃至道德真空由此而来。

顺便指出,关于“道德伦理化必然导致道德体系解体”这个道理,早在康德于1871年发表的《纯粹理性批判》中就予以揭示清楚,可惜的是东西方文明的隔绝状态以及种种原因,使我们分享这份人类共同的精神财富,晚了一百多年。康德说:“人类理性不是从概念开始的,而是从普通经验开始的,所以是以某种实存之物为基础的。但如果这个基地不是立足于绝对必然之物这块不可动摇的磐石之上,它就会沉陷。” 这就是说,作为至善的道德形象和道德依据,必须是完美的,因而必须是绝对、无法通过世俗办法直接验证的。显然,这样的道德形象只有在形而上的精神世界才能存在。这就意味着,任何一个世俗的统治者试图扮演社会的道德楷模,只有在一个封闭的、缺乏流动性的社会,由一个具有共同的造神要求的政治集团的精心操作下,才可能奏效。这就决定了世俗的造神运动即使有效,也只能是短暂的、偶然的。洪秀全邪教“拜上帝会”的光环在太平军安定南京之后很快崩溃,根本原因就在这里。何况,在一个资讯逐渐丰富、逐渐开放的社会,生活在现实世界的任何一尊神的光环都会逐渐消退而显露“本尊”。

世俗的专制神学道德必然解体的道理也在这里,后文将再作论述。顺便指出,同中国的道德伦理化不同,作为欧洲文明源头之一的古代犹太教,在中世纪吸收了古希腊神学和哲学的思想,尤其是吸纳了古希腊文明中的人文主义精神,深深影响着欧洲的文明进程。如果说,作为具有相同的认知能力的人类,无论东方西方,道德意识的萌发在时间上相距并不遥远,那么,道德的伦理化可能就是中华文明同欧洲文明分野的重要关口之一。直到十八世纪,康德还在探索人性、道德和宗教的关系,拓宽宗教同哲学、宗教与理性通道,其思想价值不言而喻;而在中国,“道德就是教条”这一状况则从未改变,请看:“三纲五常”同“八荣八耻”何其相似!不过由此也看出,提出“八荣八耻”的胡锦涛先生不懂得,历代中国封建统治者在利用“道德伦理化”这一统治资源的时候,也必然埋下一个巨大隐患,那就是:政治危机一定会同社会危机同时爆发,而这种双重危机则会对政治和社会重建的方向和品质产生极为严重的消极影响。鲁迅先生曾经哀叹“城头变换大王旗”,从学理意义上就是触及到了政治重建和社会重建之间的复杂的关联性。

5、打倒“孔家店”的模糊和幼稚   短暂的“新文化运动”没有看到两个“孔家店”的差异,没有认识到中华民族的“道德资源”同“道德伦理化”之间的复杂关系,也没有看到作为“道统”的“孔家店”同作为人文道德资源的孔家店的区别。“五四”先驱们因循这一路径,他们立足于反传统,打倒“孔家店”;读《水浒》起家的毛泽东则承袭了“五四”“愤青”这一片面性,最后,他率领的“痞子运动”推翻了中华民国,摧毁了 “道统”,同时也全部抛弃中华民族承续几千年的传统文化中的道德资源。顺便指出,毛泽东政权对本民族文明的摧毁在全世界绝无仅有。比如,在流氓政权把持的朝鲜,你还可以听到宛如天赖之声的“阿里郎”那样歌颂爱情的民族音乐,在“伟大的毛泽东时代”的中国,能吗?

顺便指出,今天,绝大多数中国的普通民众似乎都为有了“胡温新政”而缓了一口气——确实,胡温的不少政策还是比较人性化的。殊不知,胡温都是乡绅阶层的后代,而乡绅阶层正是在农耕文明的中国的主流社会中延续“道统”、稳定中国基层社会的主要力量。反观江核心圈子中的那些权臣,哪一个?有多少在幼年时期接受过系统的儒家教育?

“道统”崩溃和延续“道统”的社会阶层的消灭之后,没有一种新兴的社会力量和精神力量去填补那个社会盲点和思想空白,恐怕正是今天中国农村问题的症结所在。

笔者没有苛求新文化运动和“五四”先贤的意思,平心而论,两个“孔家店”从学术上区分还可以说一说,要从政治和操作性的角度进行区分就很难了,何况在当时民族矛盾尖锐、社会冲突剧烈、激进思潮风起云涌的年代,如果对广大公众说:“需要打倒的是这一个孔家店而不那一个孔家店”,至少会被讥笑为迂腐之论。

这里的模糊和幼稚,暴露的是那个年代民族政治意识的模糊和民族理性的幼稚。由于这个原因,毛泽东“破字当头,立也就在其中”的歪理横行天下。这说明,从学理上注意到两个“孔家店”的区分还是有意义的,毕竟它们都是本民族的精神遗产,而中国民族的道德建设任重而道远,任何时候这些遗产都影响着当代中国人走向世界的“路径依赖”。我们在挖掘本民族的思想文化资源,研究中国的现代化道路的时候,注意到这一点应该是有益的。

6、“洪曾之争”的道德解读

人的道德需求毕竟根源于人性之中,与生俱来;道统的解体并没有泯灭中华民族这个人群的道德需求,只是在社会的转型期造成中国人精神上的道德空洞。洪秀全受基督教布道书《劝世良言》的启发,模仿基督教,组织拜上帝会揭竿而起横行半个中国,正是因为转型时期中国人的道德空洞存在而乘虚而入。有趣的是,打败不可一世的太平军的湘军统帅曾国藩,他的手法也正是“重建道统”。曾国藩认为,“带兵之道,用恩莫如用仁,用威莫如用礼”。他的取胜之道就是焕发儒家的精神力量组织起了一支英勇善战的军队、并依靠承续道统的社会力量——乡绅阶层的支持。

“洪曾之争”的结局证明影响近代中国治乱交替的重要变数是在精神层面。理解了这段历史的奥秘,也就不难理解毛泽东专制神学兴衰的原因了。

需要指出的是,重整道统的曾国藩打败了具有邪教性质的太平军,却无法挽回大清帝国的颓势。因为,天下大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当时的世界大势是:孕育于西方文明的工业革命雄风已开始席卷世界,全球化拉开战幕!那个勉强维系中华民族生息繁衍了二千多年的 “道统”,岂能应付?

7、毛泽东“专制神学”的勃兴与式微

从道德文化的角度理解太平天国的崛起与覆灭,有助于我们认识毛泽东“专制神学”勃兴与衰败的道理,从而理性评价当前中共核心领导层所谓“以人为本”的治国理念。

“专制神学”指在专制政体中通过造神运动制造的偶像崇拜,始作俑者通过这种偶像崇拜蛊惑人心,聚集民众。

“专制神学”是在一个没有宗教传统的社会非常容易发生的社会政治现象。因为,人的宗教性与身俱来,它同人类的进化有关,也同人作为个体的生命的心灵活动密不可分。对此我们通过神学、佛学、以及精神分析学和人类学都可以获得理解。

宗教性是人的道德意识和道德情感的主要来源,就人类现有的认识能力来说,离开人的宗教性去探索道德的来源,总是“不究竟”,迄今还没有具有充分说服力的论据,康德学的持续恒温,以及最近十几年来康德热在中国的兴起,就证明了这个道理。((参见[英]乔治•弗兰克尔:《道德的基础》)因此,如果没有形而上的力量去占据人类那部分属于宗教精神的心灵空间,从而为道德奠定一个精神基础,就会有娑婆世界的世俗力量乘虚而入去填补,可是,世俗力量构筑的那个道德基础其实只是一种幻觉。

毛泽东“专制神学”滥觞于本世纪初“十月革命一声炮响”,成型于延安整风(获得完备的思想形态),瓦解于十年“文革”。

二十世纪初,共产主义学说传入中国,无疑为西方文明大举入境以来精神困惑陷入道德混乱的中华民族输入了一种新的文化力量。

对于中国人的思维习惯来说,共产主义学说以其浓厚的宗教性得以蔓延:那一套关于未来的承诺,同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向往的“大同世界”是同一景象;那令中国人感到新奇诧异的大胡须马克思则煽动起蒙昧人群的偶像崇拜意识。1905年9月2日清廷废除科举制,在中国历史上延续了1300多年的科举制度被废除,科举取士与学校教育实现了彻底分离。科举教育最发达的湖南、四川、安徽、江西等地一大批地主、乡绅、商人等有产阶级家庭的子女失去了“科举进仕”——显赫门庭、光宗耀祖的机会,只能另找出路。这些家庭的子女——他们都是知识青年,其中的激进分子,则充当了“殉道士”的角色。至此,共产主义运动在中国获得了宗教性的全部构件,这就是:一个偶像、一套来世学说、一批殉道士。而“凡有新奇的事物,在未经证明其为虚妄以前,总是为大众所深喜的”。(斯宾诺莎:《神学政治论》)

共产主义思想在中国勃兴的道理同太平天国发迹一脉相承,但因其宗教性更为完备,从而欺骗性和破坏性更为剧烈。

当时,只有极少数了解自由主义真实价值的知识分子认识到那个“标榜幸福而不是善”的精神怪物——共产主义的危险。可惜的是,在中国这样一个“亚细亚”的国家,如何既抵御共产主义歪理邪说的入侵,又解决中国现代化的“路径依赖”,这个问题实在太大,不是一代思想者所能回答。胡适等一代先贤坎坷的政治生命遗留给我们的核心问题正是:西方人权理论能否同中华民族的“道统”嫁接出一个新的文化生命来?此问留待后面研究。

不过,共产主义要发展成为一种席卷中国社会的现实力量,同它被一些具有文化意识的知识分子和知识青年接受,还不是一回事。

如前说述,十九世纪西方文明以坚船利炮打开国门大规模登陆中国以后,中国人所面临的是政治的、经济的、道德的、文化和精神的全面危机,这就是说,十九世纪晚期和二十世纪以来的中国人,需要的是一个“全能的拯救者”。平心而论,中国人出于自己的精神世界呼唤寻找的这样一种“全能的拯救者”,在真实世界根本不可能存在,军事强人蒋介石当然无法扮演这个角色。其他不说,一个关于“郑三发子”的谣传就搞的他在百姓的心目中灰头土脸。他那“一个领袖”的要求,只能是从反面为共产党做广告。

然而,当国民党蒋介石活跃在中国社会舞台中心的时候,在那遥远的大西北的朦胧处却可能存在一个似是而非的“全能拯救者”。现实的总是有缺陷的,而隔雾看花获得的印象——那种朦胧的美丽,往往完美无缺,——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奇怪,何况心灵结构本身就有缺陷的中华民族!想当年,斯诺在《红星照耀中国》一书中,把毛泽东那句“我是和尚打伞无法无条天”翻译成“我是一个打着雨伞四处云游的孤独僧侣”,使老毛获得了多少美国人的同情啊!——因为,按照美国人的理解,这个毛不就是一个充满孤独感的西部牛崽、甚至是不为世人理解舍身赴死的耶稣基督吗?那是多么高尚而值得同情啊!有趣的是,后来,这位斯诺先生的夫人竟然成了对中共暴政批评最激烈的西方知名人士之一。因为,斯诺看到的是朦胧的毛泽东和中共,而斯诺夫人后来看到的则是真实的。

地处边缘的黄土高原的那个朦胧“美丽”的“全能的拯救者”毛泽东,在走进中国政治舞台中心以后,套在他身上的光环是注定要消失的,不仅如此,他本人那当时不得不自我克制的因无知而无畏、霸而无道的狂妄内心,将会被人所认识。一些曾经跟随毛泽东南征北战的将帅,曾经把老毛奉若神明,而当他们接近这尊神以后,却发现原来并不是那么回事。林彪的爱将、原中共海军司令员李作[鹏曾感叹“我们这些人太不适应中央的政治生活”,他的一个“同党”吴法宪则说的更加具体:“从红军长征到“文化大革命”,几十年来,林彪一直是毛泽东的主要助手,也是毛泽东最信任的人之一。我从未听到林彪说过一句对毛泽东不敬的话,谁能相到,毛泽东这么快就把林彪拿掉。真是令人寒心哪!“(参见《吴法宪回忆录》)偶像是不能走近的。其实,这只是毛泽东专制神学解体的一个并非典型的例证。

自秦汉以来,中国一直是一个集权的政教合一国家,而且,同世界上其他政教合一的政体不同,在中国,不仅世俗的最高政治权威同时扮演着道德权威的角色,而且道德权威服从、依附于政治权威。这样的政治和社会结构同欧洲中世纪的“政教合一”有基本的不同。欧洲中世纪的“君权神授”还有一个“授权”的程序和仪规,因为那里的权力结构是平面多元的——教会、国王、领主。中国的“天子”却可以自说自话,因为“唯我独尊”,需要谁授权?谁敢授权?可笑的是,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共党魁江泽民标榜“三个代表”,仍然秉承这种自说自话的政治思维——谁?通过怎样的程序授权你来代表了?

因此,在中国,政治权威的流失必然引起道德权威的流失,政治权威的瓦解必然引起道德体系的瓦解。中国人从“文革”后期到现在越来越清楚,哦!那个伟大的“导师”原来是一个很有本领但也有严重道德缺陷的凡人呀!——那个年代,全国人民都没有稿酬,以他名义发表的“红宝书”,强制发行还要为他私人计算稿酬;那边前妻杨开慧还因一起闹革命被关在监狱里,这边已经同贺子珍上了床;那边贺子珍还在苏联养病,这边又同江青公开同居……。

一百多年来,中华民族追求的是一个全能的拯救折,诸缘合和,这个角色由毛泽东冒充了。因此,对毛的幻灭,瓦解他政治权威的同时,也化解了大陆中国人的道德依赖——因为他本来就不是拯救者。体会最深的应该是中国农民,他们勒紧裤带支援毛的革命,过了几天小土地所有者的瘾?

那么,中国人的道德依皈究竟在哪里呢?

6、邓小平定调的“跛足改革”诱发道德危机  

事实证明,邓小平的政治理念不仅没有超越毛泽东,而且同毛思想的旨趣一脉相承。邓小平或许不懂得,从近代以来,中华民族需要的是一个全能的“主宰”;或许,他和他的政治集团没有足够的政治资源和能力来引导中国社会承续1840年以来的课题全面转型。我更倾向于前一种看法。

在“文革”结束不久的那些岁月里,中国社会,甚至包括中共高层和知识界,曾出现了一种深刻反思文革乃至中共建国以来历史的思潮,可惜的是,在毛泽东政治集团里担任要角的邓小平陈云等中共元老,彻底扼杀了这一股健康力量,这样一来,由邓小平主导的那场“思想解放运动”,实质上就成为一场“欲望松绑运动”。邓小平以功利主义作为思想武器,颠覆了毛泽东构筑的标榜禁欲主义的“专制神学”体系(毛自己决不禁欲),为中国人由肉体支配的感官欲望——占有财富,正了名,却未给归属于精神的思想真正松绑。

当然,不应苛求前人,应当说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发起那样一场“欲望解放”运动也需要非凡的政治勇气,有其历史合理性。从某种意义上看,它同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用人文主义冲击中世纪神学体系有点相似。

问题在于,邓小平倡导的功利主义价值观在颠覆毛泽东“专制神学体系”的同时,也彻底暴露了那个体系中的“道德幻觉”的虚伪。“神隐退的时候,理性必须取代它的地位”([英] 乔治•弗兰克尔《道德的基础》),但是,邓小平同时抛出的“四项基本原则”,却捆绑了理性,从而禁锢了思想自由,遏制了中国人民、尤其是刚刚从灾难中走出来的中国知识分子的反思情结和创造能力。“惩恶”不彻底,同时还无法“扬善”,这就必然诱发道德危机。

其实,早在“十年浩劫”结束不久,社会各界,包括中共高层的一些人已经看到了接踵而来的道德危机,1981年,由全国总工会、团中央、全国妇联、中国文联、中国爱卫会、全国伦理学会、中华全国美学学会等9个单位联合发起的《关于开展文明礼貌活动的倡议》,后来发展成“五讲四美三热爱”运动,就是这种担心的表现。

然而,康德说的好:“假使没有自由,那么道德法则就不会在我们内心找到。”(《实践理性批判》)叔本华也说过:“我们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有责任;之所以有这种确实的责任感,是因为我们确信:做出我们所做出的事情,是我们自己。”(《叔本华论道德与自由》)

扼杀思想自由的“四项基本原则”横空出世,百废待兴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社会,就不可能出现什么新兴的健康力量来弥补毛泽东专制神学“道德幻觉”破灭后留下来的巨大的道德真空,甚至,解放思想堕落成为邓小平粗糙甚至错误思想和当局的决策、包括错误决策做注释。

于是,改革开放就等于是打开一个“潘多拉的盒子”:禁闭了(自由—道德)的天使,放走了(欲望)魔鬼。放纵的肉体欲望和被绑架的思想、人欲横流而理性不昌,从根本上造成了目前的局面:整个社会物欲泛滥、奢糜成风、造假风行而精神萎缩、思想僵化;GDP持续高速增长而当局维持社会稳定的压力却越来越大,制度成本越来越高,以至于最高领导人只能用“干干净净做事”这样毫无修饰的大白话来警告各级官员。用做一个平常人都应该具备的操守来要求那些管理人民的官吏,岂不是制度性的悲哀?这样的直白坦率在中共的宣传口径中倒是罕见,无非是表达了当局的当家人的忧患意识和制度性无奈。

对当局来说,扼杀思想自由还带了一个严重危险,这就是:在人文学科和社会舆论中无法清理毛泽东思想对当代中国社会道德建设的毁灭性破坏,更无法公开戳穿“毛泽东道德幻觉”的虚幻和欺骗性,以至于在社会矛盾加剧的时候,总有那么多普通的善良民众、乃至一些知识分子竟然朝向毛泽东去祈求应对当代中国社会道德问题的法术,这个隐患多么危险,而那种愚昧有是多么可怕啊!

由于关于当代中国社会道德问题丛生原因这一问题的分析,涉及面比较广,在这一部分结束之时简单做一概括。导致中国社会道德问题从生的原因如下:

1、中华传统文明本身的缺陷
2、“道德伦理化”的危害
3、毛泽东专制神学的欺骗与破产
4、邓小平“跛足改革”——“善意的机会主义”的改革路线
5、被仇恨教育扭曲的改革开放观。

三、践行普世价值,实现道德拯救

1、“道统”不可能“原址”重建,“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是一个错误
的口号

通过前面的梳理,我们看到了当代中国社会道德问题丛生的历史原因和现实原因,其中最基本的是维系中华文明的“道统”的解体,那么,重建“道统”是否就是“道德拯救”之路呢?作为“胡温新政”最引人注目的施政口号的“以人为本”,似乎意味着那正是他们努力的方向。

其实,本文第二部分蕴涵的一个基本思想是:曾经维系中华民族精神统一的那个基于儒家学说的“道统”,不可能在当代中国重建。

从治理国家的角度看,中国“道统”——儒家思想的核心理念是“仁者爱人”。今天,只要我们稍作思考就会发现,这个思想应对的只是一个人际关系及其简单的宗法社会。

现代社会的公民不是《鲁滨逊漂流记》的鲁滨逊和他的同伴“星期五”。公民不是直接去采集生活资料,只能依靠权利保障而生存。新制度经济学的分支学科新经济史的研究者们证实,在工业文明时代,只有对个人的财产提供切实的法律保护——政治保障也不可靠,才可能有技术进步。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公民的生存保障。因为,现代社会的公民不仅仅是一个利益主体,而且是一个权利主体,他的利益是通过各种权利来体现的,离开个人权利保护就没有个人利益可言论。这就是说,“以人为本”合乎逻辑的现代表述,应该是“以人权为本”。如果胡锦涛先生是真心想弘扬儒家“仁者爱人”的价值精神,就必须构造一个适应现代政治的制度架构造,为公民的“人权”提供切实保护;否则,“以人为本”只是一个虚伪的承诺。

另一方面,在一个工业社会,作为“爱人”的“政府”,不是一个人或几个人,而是一套复杂的国家机器。这架机器要表现出“仁”性才有“爱”人可言。但是,这一架复杂的机器要表现出“仁”的品格,不是那一个人能够决定的了的,其他不用说,当今中国社会普遍流行的“政令不出中南海”,不就是一个写照吗?这就是说,在一个现代社会,即使是对于一个亲民的责任政府(仁者)来说,也只有通过一套确保政令畅通的制度管道,把权力运作置于可查可诉的制度环境中,才能够去“爱人“,否则,至多是在发生灾难时发发救灾物资,安慰安慰人心,而那是不可持续的。

无论是“爱”人,还是被人“爱”,在当代中国,都只有通过一套复杂的政治程序才做的到,而这只能通过政治改革——制度创新来实现。

由此,我们也就看出了“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错误所在:如果“复兴”并不包括“仁者爱人”这种传统政治文化——儒家思想的价值精神,那能叫“复兴”吗?如果“仁者爱人”还可用,条件是需要一系列制度创新,那“复兴”就容易成为一个误入歧途的坐标,因为,在“复兴”同“制度创新”之间,无论怎样玩文字游戏都不可协调起来,从而启发人们去创新而不是守旧。

2、重建“道统”是逆历史潮流而动

在古代中国,“道统”不仅仅代表一套思想体系,还有着与这套思想相适应的制度框架。这个制度框架的特征是政治权力同道德裁判合二为一,思想专制同政治专制合二为一。这种社会政治结构是迄今为止人类社会出现过的所有社会政治结构中最落后、最残酷、最黑暗的一种,超过欧洲中世纪的政治结构。

在财产可以私有的古代中国和近代中国(当然是不完整的财产权利),这种社会政治结构的弊端在一定程度上还可以受到来自有产阶级利益集团的抑制,而在财产权利完全国有的制度中,没有任何社会力量能够修补其弊端。因此“重建道统”,无论对这个国家还是政治领导人来说,都是一个及其危险的念头。需要指出的是,当局似乎对这一问题的严重性缺乏应有的认识和警惕,否则,怎么会由国家元首来钦定社会的伦理标准——“八荣八耻”呢?

3、 终止“善意的机会主义”

迄今仍然被称为“基本路线”的那个“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是一个机会主义的口号。当然,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从一定意义上说,可以认为这个口号也包含着向善的价值涵义。但是,凡是机会主义的总是危险的,这个“基本路线”从问世以来的政治实践证明,在她的旗帜下,完全可以彻底扭转中国改革开放的方向。

如果说,在中国改革开放初期,社会各利益群体处于“正和博弈”状态,“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两面性中的正面价值还可利用,那么,在改革开放已经进入“深水区”,而且处于“零和博弈”和“负和博弈”状态的今天,这个“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基本路线”的负面价值要远远大于正面价值。胡温当局应该记得,1991至1992年,由当时的党中央发动的那场计划还要蔓延到城市、结果胎死腹中的“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不就是在坚持“基本路线”的旗帜下策划、宣传并发动的吗?

对于政治人物来说,“善意的机会主义”不至于演变成“恶性的机会主义”而危及自身,其前提是发起并玩耍这种游戏的政治人物必须具有绝对的政治权威,有资格纵横捭阖。如1992年,邓小平察觉江泽民有扭转改革开放方向从而动摇他那个“总设计师”历史地位的时候,举家“南巡”,声色俱厉指责“北京”,力挽狂澜。要知道,邓小平的政治资源是革命年代乃至“十年浩劫”的政治遗产,今天的政治领导人不可能具备。而不具备政治资本的政治人物,因玩机会主义失控留下的人生悲剧,在历史舞台上并不鲜见。

善意的机会主义埋下的道德隐患,已经或正在日益显现出危害性,比如,如几十来,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发展是硬道理”的发展理念主导下,“小岗村合同”成了一个孤零零的故事。发展伦理——为谁发展?怎样发展?改革伦理——为谁改革?怎样改革?这些本来蕴涵在“小岗村合同”那个历史事件中的价值精神,无法被挖掘出来,去影响改革发展的总体进程

科学发展观的问世当然是一个进步,然而,实施过程中的种种艰难表明,没有理性的清理,那个“科学发展”恐怕只是空中楼阁。

4、清理毛泽东思想垃圾,戳穿“毛泽东专制神学”的道德幻觉

在“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这个机会主义口号的严重弊病之一,是让毛泽东及其他的思想体系合法地被保存下来,成为从左的角度反对改革开放的思想依据甚至政治依据。顺便指出,坚决要求“彻底否定文化大革命”的邓小平,他本人却反对全面评价毛泽东,这本身就是他机会主义人格的充分表现。这个自私而错误的决策为中国社会的未来走向埋下了最严重的隐患。“庆父不死,鲁难未已”,不全面清理毛泽东的思想垃圾,中国没有希望。

对毛泽东时代道德风气的怀念,随着江泽民时代社会矛盾突出而日趋热烈。这足以证明清理“毛泽东专制神学”的紧迫性。中国人的道德拯救只能从清理“毛泽东专制神学”的道德幻觉开始。

三、四十年代,为了对抗蒋介石的“一个领袖,一个主义”的政治口号,一批精明的共产党人在毛自己的直接领导下,从“延安整风”时期开始掀起了“造神运动”,为毛泽东本人乃至他的“专制神学”涂抹了一层层的油彩。然而,如毛本人的朱笔大批“假的就是假的,伪装应当剥去”,况且,理性地看,那些油彩并不牢固。如果动道德形象的角度看,更是不值一剥。评价毛的道德操守不是本文的任务,笔者也不去引用那些公开出版的文献,在此仅就自己得当了解略述一二:第一,毛的私生活缺乏道德。党史研究者发现,他在井岗山同贺子珍同居时,合法妻子杨开慧还带着毛的几个儿子被关在长沙监狱里,并没有被处决,这个情况毛本人是知道的。还有,现在的井岗山展览馆有一个毛泽东同贺子珍结婚登记的合法证据。有点历史知识的人都知道,当时的共产党是有政权形态的,那就是“苏维埃”。井岗山根据地并没有建立“苏维埃”政权(这也是井岗山根据地的特殊之处),那个结婚登记由哪个机关来主持呢?这就是说,就是按照当时共产党政权的规矩,毛贺结合也没有合法性。第二,毛践踏军事伦理。战争也要讲伦理,古今中外概莫能外。毛咒骂战国时期宋襄公的“仁义之师”是“蠢猪”,活脱脱把他没有道德底线的心理暴露无遗。这方面的事实数不胜数。第三,对中国弱势群体没有起码的爱心。过去一些中国人学者总认为蒋介绍石失败的关键是没有解决土地问题,而毛因解决农民的土地问题取得政权,现在应该明白,毛“打土豪、分天地”只是为了筹集军饷啊!五星红旗升起有多久农民就失去了土地,同中华民族有文字记载以来的历史不同的是,在人民公社以后失去土地的农民连外出讨饭的权利也被剥夺了!一言以蔽之,一个对生命缺乏起码尊重的政治人物,他的道德感来源于哪里?

这些事实说明,戳穿“毛泽东专制神学”道德幻觉需要的不是复杂的学术研究和历史考证,只是政治勇气和对国家民族的未来负责任的态度。

5、弘扬普世价值是“对外开放”和“道德拯救”的“拱顶石”

毛的巫术之一是鼓吹阶级性,以此否定道德价值的普世性。“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是他颇有欺骗性的名言。毛的这个巫术,同中国社会根深蒂固的民族主义情绪结合,是影响中国社会树立正确的道德理念的关键。康德说:“只按照你认为同时也能成为普遍规律的法则去行动”,这是一切道德思考的必要基础。中国古代圣贤也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训诫。

道德准则必须是普世的,确立这个观念是中国社会道德拯救的前提。

二十多年前,在揭露文革罪恶的那些日子里,“张志新割喉惨案”被媒体揭露,当时校园民主方兴未艾,不少大学围绕这一惨绝人寰的案件展开了批判和讨论。在笔者的记忆中,大多讨论都局限于批判谴责,很少有人注意到,按照毛泽东对“阶级敌人”要“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的革命逻辑,对“拒不悔改”的反革命实施“割喉”,是完全合乎逻辑的。显然,张案首先涉及的人类道德底线的价值和意义,而不“革命”还是“反革命”的问题。也就是说,对张案,首先应该做道义的谴责,这同政治的革命没有关系。这就是说,从逻辑上说,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没有“普世价值”的道德理念,“张志新割喉案”就随时可能重演。不是吗,几十年后,在江泽民亲自发动的围剿“法轮功”的凌厉攻势中,国家机器、公务人员乃至中央电视台的记者,公开表演了多少无人道的暴行和蠢行?

笔者清楚记得,一天,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报道,两位母女,来自湖北的“法轮功“练习者,在天安门广场自焚,高度烧伤,被抓获后送到医院,一位中央电视台女记者和摄像带着采访器材进入病房。这本来就很令人奇怪,高度烧伤病人的隔离病房应该严格消毒防止细菌,记者怎能带着机器进去呢?然而,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那位女记者把话筒伸到全身缠满绷带、仅露出两只眼睛的烧伤小女孩面前,反复问“你后悔吗?你后悔吗?……”谁都知道,那位憋脚记者,不就是要一句当事人“后悔”的现场录音去“教育全国人民”吗?可你面对的是一个身心已极度痛苦,生命已危在旦夕、气若游戏丝的十多岁少年的生命啊!为了这“后悔”二字,竟然不惜给一个生命垂危的花季少年的生命增加那么大的痛苦!你的道德感到哪里去了?

一个国家需要普遍的价值准则,一个世界同样需要一种普遍遵守的价值准则,这在逻辑上是一致的,并不费解。因为我们都是人类,有人的感受和需求,然而,几十年来,中共政权总是在“普世价值”面前躲躲闪闪,从公开对抗到含糊其词,以“不干涉内政”对抗国际社会基于普世价值的批评。

其实,只有普世价值才是联结、平衡“对外开放”和“道德拯救”的“拱顶石”。因为,一些社会势力对“开放”这个基本国策的诋毁,主要还是来自道德层面,致使当局总是在对外开放和道德辩护之间徘徊。如果,在我们社会,能够理直气壮为普世价值做道德辩护,让更多的中国普通老百姓认识到“普世价值”对中国社会道德拯救的意义;如果,我们在对外开放引进资金技术以及一系列新的观念、新管理的时候,能够首先认识到“普世价值”对于全球化的基础性价值,中国对外开放的道路将要平坦的多。这也是日本对外开放成功乃至现代化成功的宝贵经验。

6、启动政治改革,实现道德拯救

如果说,弘扬普世价值是从思想理论层面平衡“对外开放”和“道德拯救”的“拱顶石”,那么,道德拯救的操作思路则已由罗尔斯规划出来,并为全球第三波民主化浪潮中若干成功案例证明。在此,仅摘录罗尔斯《政治自由主义》的几句话作为本文的结束:

——权利(正当)与善是相互补充的,……必须以一种明确的方式将权利与善结合起来。

——权利与善是相互补充的,一种政治观念必须以各种各样的善理念为根源。

——只有当正义制度和政治美德不仅是可允许的,而且也是完全值得公民为之奉献忠诚并且得到它们维护的生活方式时,才能期许公民们把这些制度和美德看作是正义而善良的社会制度和政治美德。

——政治社会对于公民之为善的第二个原因是,该社会确保他们享有正义的善和相互尊重与自尊的社会基础。

在这里,罗尔斯其实是在对我们说:理性和常识告诉我们,不能设想,在一个人权受到保障的社会,会发生因报复受到警察虐待而一举杀害六名警员的“杨佳上海闸北袭警案”;同样不能设想,在一个宪政民主的法治国家,会因为那样区区一件小事——收缴一辆警务值勤人员怀疑的破旧自行车,竟然酿成六名警察丧命,一位平民将被处以死刑的惨案。

廖亦武:大地震记事(21)

2008年6月16日, 夜,阴雨天

这个故事开头与地震没啥直接关系。

在藏区呆了多年的朋友老余突然来访,酒酣耳热,就开始絮絮唠唠:老廖,老威,老秃头,廖胡子,阿拉发威,压缩,都是你。一个人这么多符号,真叫人混乱。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你可以有一千个名字,你的自由,不用对不起。就如在西藏,在康巴,可能有几万个卓玛,几万个达娃,我们汉人也许搞不懂,可卓玛和达娃没有对不起谁嘛。

你认识多少卓玛和达娃?

数不清。可跟我有牵扯的就一个卓玛,我的干女儿。

咋回事儿?

一言难尽。

几万言可以尽吧?边喝边聊,醉了就睡我家沙发。

好好。你可晓得康区有个道孚县?

没去过。

很偏远,经常地震。离道孚县城一二十公里,有个麻孜乡,我干女儿卓玛的老家,就在麻孜乡下面一个山寨。不仅世代贵族,也曾是村中最有钱的家庭。卓玛家的藏楼,造价近百万,占地约1000平米,室内的原木柱子,10多根,两人合抱那么粗。卓玛时常说,她是纯藏族,潜台词是,她周围不少人血统不纯。的确,在县城,在她们寨子,近几十年,随着越来越多的汉人进入,藏汉杂交的家庭已比较普遍,藏人被汉化更是大势所趋。

但是,藏族有自己的宗教,自己的达赖、班禅和噶玛巴,爹亲娘亲不如活佛亲,这又是没法汉化,甚至没法被我们理解的。虽然我们也经历过文革,万众狂呼过毛主席万岁,可一泡尿功夫就完,哪像人家,长头磕了上千年。卓玛家是虔诚的佛教徒,顶礼膜拜是家常便饭,甚至比家常便饭频繁数倍,可偏偏没得到佛祖的保佑,在去年3月初的某天,大祸临门。起因是隔壁姓唐的汉人诬蔑卓玛的小哥偷了他家的摩托车。作为贵族和佛教徒,这绝对是奇耻大辱,于是卓玛阿爸大怒,立即带领卓玛的大哥小哥,上门讨公道。唐家人多势众,寨内的直接间接亲属有八、九户,稍有动静,都聚拢来了。可卓玛家理直气壮,对方嘴壳再多,也不能凭空捏造,毁人清白。

争辩过程相当漫长,可归根到底,水落石出,对方终于认错,表示愿意当众赔礼道歉。卓玛阿爸连称不必要,只需赔几瓶酒,并按当地藏族风俗,向我家敬献一条“澄清冤屈”的哈达就可以。

唐家长子点头,因为在藏乡,哈达和酒家家不缺。眼看一场争端化解掉,双方人马准备撤退了,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唐家70多岁的老头横插一杠子进来,高喊:不干不干!这个家老子说了算!

大家都呆了。老头又喊:你家就是贼娃子!老子说了,不道歉又咋个?

老头肯定疯了。

没疯。他是60年代援藏进去的,呆久了,只好在当地安家,观念却停留在毛泽东时代,还口口声声批判藏传佛教是毒害人民的精神鸦片。所以他咬定,无神论高尚,汉人高尚,咋可以向被征服了的愚昧藏人低头?

如此,火药桶立马就点燃。双方动手打架。唐家亲属八、九户,扑过来20多人,并且个个带长刀;而卓玛家由另一村子迁来,在本寨内无亲无故。20多比3,本来实力就够悬殊,况且康巴藏区民风强悍,康巴汉子只要拔刀出鞘,就非得见血,否则就改作女人,一辈子不要再佩刀了。

卓玛家父子身边只有吃肉短刀,不及抵挡,都被杀翻在地。卓玛大哥当场气绝,卓玛小哥面目全非,卓玛阿爸挨了20多刀,不能动弹。血从屋里淌至屋外,女人们惊叫起来,大伙才收起热腾腾的长刀。不料,卓玛阿爸突然从地下跳起,旋风般刮向已躲进内室的唐家老头,一把揪住,将镶玛瑙的短刀插进他的胸膛。

卓玛阿爸后背又中数刀。接着,双方死伤者都送入道孚县医院抢救。卓玛小哥好歹捡条命,卓玛阿爸生命力出奇顽强,内脏叫捅得稀里糊涂,可眼睛一直在眨。医生像大脚农妇衲鞋底,粗针粗线地缝拢皮肉伤,里头的血却不停地渗透。几个钟头后,卓玛阿爸给活活痛死了。

唐家一死,卓玛家两死一重伤,自此结下血仇。按康巴风俗,不管多少年,血仇一定要报,女的不杀,但男的,无论老幼,都得斩草除根。所以,卓玛小哥为躲避仇家,带伤远走高飞,至今不晓得流落何处……

这么大的命案,政府不过问么?

警察也抓了几个凶手,可过一阵就取保候审,再过一阵就逃之夭夭,发通缉令也不起作用。藏区解决纠纷都找活佛。调解中,唐家提出赔偿20万人民币,可卓玛阿妈不答应。家里没男人,钱有啥子用呢?据说母女俩受了强刺激,精神都有些崩溃。作为佛教徒,她们念完经,就将圈养的100多只羊,统统放生;几十头牦牛,也拴上红布条,统统放生。

那往后咋个生活?

卓玛阿妈当即离开寨子,到县城一所学校打工;留下卓玛,孤零零,守着空荡荡的藏楼。每天进出,都要撞见杀害自己父兄的仇人,真是度日如年啊。嘿嘿,刚巧在这个关口,我在成都郊县搞文化山庄,需要服务员。道孚县林业公安局的亚玛多吉,50多岁,被称为“民间英雄”的藏族老头,与我有交情。是他牵的线。卓玛从麻孜乡走到道孚县,再沿途搭便车到康定,再转班车到成都,耗了整整3天。亚玛多吉给我讲了她的身世,我十分震惊;见着她本人,我又震惊了一回。她弓腰驼背,满面愁容,看上去起码二三十岁,可一盘问,才15岁!搞得我不禁自言自语:咋这么苍老喃?她却急了:哪点老嘛,真的只有15嘛。

遭孽哦。我老婆心软,收她为干女儿,我措手不及,40出头就做了干爹,真不太习惯。不过,这女娃的确懂事,手脚麻利,一天到晚干活儿,稍有空闲,就叽叽咕咕念经。个人不便一律不开口,比如饮食,藏人习惯糌粑、酥油、奶和肉类,可她几个月来,都随我们吃清淡东西。佛教徒不杀生,卓玛连苍蝇也不打,哪怕苍蝇三三两两追她,叮她的脸和手背,她都放任自流。我有时看不过眼,就问她烦不烦,痒不痒?她居然回答,心中有慈悲,就不烦不痒。搞得信佛而打苍蝇的我等汉人十分尴尬。

这不像小女娃说的话。

是嘛。所以,我渐渐适应了干爹的角色,觉得对她负有某种责任。如此,相处到今年3月,卓玛有些想家,挂念自己的亲妈。我和老婆看出来了,就商量着,等手头的事儿忙完,就开车送她回道孚探亲,与她阿妈见个面,顺便也重温一番藏区风土人情。卓玛晓得后,欢喜得蹦蹦跳跳,干爹干妈叫个不停。

唉,车子都检修妥了,偏偏不遇巧,撞上3•14。所谓的西藏骚乱。寺庙被困,喇嘛被抓,还打死了不少人。全国形势都吃紧,藏区转眼就成敌占区,准出不准进。卓玛通过上网,第一时间就目睹了若干枪杀喇嘛和觉姆子(译音,意为尼姑)的图片,其中有一张,子弹自前胸进,后背出,隐约能瞅见肺叶。卓玛既沮丧又激动。她说:干爹干妈呀,我们藏人没活路了!寺庙里也要挂五星红旗!我说:小小年纪,莫去关心政治。她说:政治我不关心,可嘉绒仁波切(达赖喇嘛)我关心,每个藏人都关心。以前我们从麻孜去道孚县城,走在街上,经常被当兵的拦住检查。我说:小娃娃也检查么?她说是,比我还小的也检查。叫我们把脖子上的挂件统统拿下,佛珠、佛像、护身符等等。如果其中有嘉绒仁波切的法像,就立即扯掉,扔进垃圾桶;有时还丢地下,逼你吐口水、脚踩。

卓玛哭了。我也非常难过。我熟悉藏区,我晓得对于藏人,嘉绒仁波切就相当于父母,却又高过父母。

是啊。这一来,卓玛就归期遥遥了。

但我还是许愿,等骚乱过去,里面的重重关卡撤了,路通了,就陪她回家。

然后呢?

大家都晓得,3•14以后,又是5•12,之间的两个月,乱子不断,一直没消停。

卓玛着急坏了。

没用啊。不过她太早熟了,只问过两次啥时回,就再不提了。除了干活儿和诵经,她几乎没话,可天老爷使我们感情融洽,我还真进入了干爹角色。有些朋友晓得卓玛的背景,来主动关心她,包括你家小金,也送衣服。娃娃乖,干爹我也乖,一直暗中打听,去道孚的路何时通?才稍有眉目,可以动身了,他妈的又来地震。

我们极度惊骇。山庄这边震感较强,但损失不大。不料卓玛反而比较轻松。5•12当天,她陪我们呆在野地里,先独自为地震死难者诵经,再打破沉默,连称不算啥不算啥。我们康区,特别是道孚县麻孜乡,经常地震。干爹你晓得不,我家藏楼为啥要用那么多原木?连墙壁都是大木头穿兜,成一体;上下也大柱子穿兜,成一体,就是为防震。结实的藏楼,震不垮,一般的山洪、泥石流下来,也不一定有影响。

吹牛吧?

卓玛赌咒发誓,真的真的。曾有座藏楼,被连根拔起,自山腰哐当哐当滚拢山脚,横在石头中间,依然没散架。人也没事儿,不过羊晃死了好几只。

余  杰:触摸受难者的体温——访布痕瓦尔德集中营(德国漫笔之四)

士兵变成了职业杀手,政治家变成了罪犯,资本变成了用焚尸炉装备的、庞大的杀人工厂,法律变成了肮脏游戏的游戏规则,世界的自由变成了大众的监狱,反犹太人主义变成了奥斯威辛,民族意识变成了集体屠杀。人们完全出于习惯而说谎,而且每人都能一眼识破阴谋;如果宣称:爱——每个人都会知道谋杀的时间到了;假若提起法律——那时属于偷盗和抢劫者的。
——凯尔泰斯•伊姆莱

访问魏玛之后,我们驱车前去魏玛郊外七公里的布痕瓦尔德集中营(Buchenwald Concentration Camp)。这是我在德国参观的第一个纳粹集中营,之所以选择此处,我希望藉此解开一个长久以来困扰我内心的谜团:为什么在在歌德、席勒、李斯特等文化巨人的熏陶下长大的德国民众,突然之间会对希特勒这样一个疯狂的独裁者和纳粹主义这样一种极端的意识形态全盘接受进而五体投地呢?刚刚在魏玛参观了歌德、席勒和李斯特的故居,领略了德国典雅博大的文化艺术传统,我发现人们对每一本书籍和每一页手稿的珍惜,几乎到了顶礼膜拜的程度。魏玛堪称德国的文化首都。我相信,那些集中营的管理者们,大都读过歌德和席勒的著作,听过李斯特的音乐,但这丝毫没有阻碍他们在工作岗位上行凶作恶、杀人如麻。从魏玛去布痕瓦尔德集中营,这短短七公里的路程,让我们穿越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仿佛从文明的殿堂跌入野蛮的洞穴。

连气候也是如此。昨日,魏玛城里还是阳光灿烂,天空湛蓝,用沈从文的话来说,“那高而蓝的天空使人想下跪”;今天早上,在前往布痕瓦尔德集中营的路上,却是大雾弥漫,寒气逼人。弯曲狭窄的山间公路,一直在层层迷雾中向前延伸,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一片片厚重的雾,像棉絮一样,朝汽车的前挡风玻璃袭来。纳粹确实很会挑选地方,布痕瓦尔德集中营位于山谷之间一块宽阔的天然平地之中,自然地形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氛围。抵达集中营大门口,刚刚下车的时候,顿时觉得寒风刺骨,宛如从夏天直接进入冬天,这既有生理上的感觉,也有心理上的感觉。二十多米之外的人影即模糊不清,四周像是游走着不计其数的死难者的幽灵,在哭泣,在哀鸣。然而,天气及自然环境的差距,并没有文明的差距大:极其吊诡的是,德国最灿烂和最恶劣的文化竟然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拥有最深厚文化传统的人群竟然衷心拥护最残暴的独裁体制,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难解之谜。

一路上,我都在回忆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匈牙利作家凯尔泰斯•伊姆雷(Kertesz Imre)的作品。凯尔泰斯于一九二九年出生在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的一个犹太人家庭。一九四四年,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被关进纳粹设在波兰的奥斯威辛集中营,后来又被转移到布痕瓦尔德集中营。多年之后,凯尔泰斯这样回忆刚刚被押送到布痕瓦尔德集中营的情形:“布痕瓦尔德位于峰峦叠错的山区,坐落在一个山脊之上。哪里空气清新,满眼都是层层叠翠的森林,在山谷下面的小村庄里,用红色瓦片盖成的屋顶使人赏心悦目。浴室在左侧。洗完澡后,你的名字会被写到一本很大的书里,并得到一个‘黄色三角’、一块宽大的布片和一件深浅条的囚衣。在‘黄色三角’的中央,写有一个标明你斯匈牙利人的字母‘U’,在囚衣上还印着一串数字。比如,我的上面印的式六四九二一。他们还向我建议,要我尽早逐音节地学会这个号码的德语的清晰发音。假如有谁再问我的名字的话,我要回答这一串数字。” 那是一个不识愁滋味的少年故作轻松的视角。

在布痕瓦尔德集中营,凯尔泰斯的身边有无数的难友被折磨致死,死亡的阴影时刻笼罩在他的头上。半个多世纪之后,他仍然没有摆脱此阴影。作为幸存者,他一生都在尝试见证集中营的真相。在专制体制之下的匈牙利,他没有创作和发表的自由,只能靠翻译德语作品维持生活,多年来与妻子在一间仅有二十五平米的小房间里艰难度日。这是另外一种囚徒困境。他这样概括自己的人生:“我看到了布痕瓦尔德集中营在一九四五年的崩溃,看到了赤色恐怖在一九四八年的占领,看到了一九五六年的瓦解和一九五七年的卷土重来,等等。这是如出一辙的戏剧!……集中营,大屠杀,通常的精神折磨,侮辱,压抑——这一切成为了日常的实践,与此同时,人们活着,出生,浪费了两代人的光阴,像废料似的被推进历史的垃圾箱里。” 凯尔泰斯认为,集中营中的苦难与折磨,已经成为一种人类普遍性的生存处境。

布痕瓦尔德集中营是纳粹在德国境内设置的三大中心集中营之一,最初是为镇压德国民众反对法西斯独裁和准备战争而建立的。一九三七年至一九四五年,此处囚禁了大约二十五万人,其中有五万六千人在此被杀害或被折磨致死。在这里,囚徒必须服苦役,纳粹将他们当作战时经济中的奴隶、牛马不如的奴隶。他们被迫为西门子公司、容克飞机和发动机制造公司及法本工业公司服苦役,同时接受病毒和饥饿等医学试验,甚至被剥下人皮制造灯罩或其他装饰品。仅仅为附近导弹试验工厂挖掘一个坑道,囚徒就累死了两千九百余人。那些最终获救的囚徒,终生都受着集中营所造成的残疾和噩梦的折磨,比如凯尔泰斯,“集中营”成为他写作的核心主题,也成为他生命的一大障碍——大屠杀的阴影让他放弃了生儿育女的愿望,他不愿让自己的孩子生活在一个已经发生过并仍然可能发生大屠杀的世界里。

尽管寒风凛冽、雾气弥漫,但来此参观的人仍然成群结队。许多中小学生团队乘坐大型巴士前来,好说好动、热闹活泼的孩子们一到这里,立即变得像大人一样肃穆庄重。对孩子们来说,这是活生生的历史课程。在集中营旧址的入口处,管理方设置了一个游客服务中心,出售各种关于集中营的图片、画册、书籍和影片等资料。管理中心教育外联处处长达尼尔•哥达(Daniel Gaede)先生早已在此等候我们。他穿着一身帆布工作服,戴着厚厚的眼睛,表情严肃而憨厚,是一副典型的德国知识分子的模样。哥达先生告诉我们说,他原来是一名大学教授,专治纳粹历史。十多年前,他申请来此工作,尽管这里的生活条件不如大城市优越,但他认为这项主要是面对青少年教育的工作更有价值。“让德国的年轻一代永远牢记纳粹的罪行,纳粹才永远不会死灰复燃”,哥达先生说。

布痕瓦尔德集中营规模宏大,围绕在“主营”周边的还有一百七十四个附属的“分营”。尽管保留下来的建筑只是当年极小的一部分,但用一整天时间难以全部参观完。我们只有一个上午的时间,所以只能挑选最重要的部分参观。于是,哥达博士便先带领我们参观附近的建筑,包括游客服务中心在内的一大排黄色墙面的建筑,是当时集中营的管理者和守卫们的居所。一九五八年,德国政府决定在集中营的原址设立纪念馆的时候,这些建筑都按照原来的样子保存下来,只是内部改作他用。旁边的一栋建筑是如今的青少年活动中心,可以提供食宿。哥达先生介绍说,每年都有数十万青少年来此参观,以德国的青少年为主,也有来自世界其他国家的。有的青少年和老师在此居住几天甚至几个星期,悉心学习纳粹的历史,并根据这些知识进行文学艺术方面的创作。在大堂内,有一位法国幸存者的塑像,这位作家的名言也被镌刻在墙上:“世界上有不同的文化,但文明只有一个。在今天的文明下生活的人类,应当互相尊重,并承担自身的责任。甘地说过,没有东方文明,也没有西方文明,只有文明。所以,人类应当相爱。”

大楼内设有宿舍、餐厅和活动室等,有点像简朴的青年旅社。哥达先生带我们到顶楼,这里基本保留着当年的模样,是一处没有分割开的宽敞空间。这里几乎没有任何的装饰,水泥的地板和木头的墙壁,像一处还未完工的仓库。在地上,摆着几十个简陋的木头箱子。哥达先生说,他经常与孩子们在这里上课。木箱子大概是一米长、半米宽、半米高,每个箱子代表着一名囚徒,上面写着囚徒的编号以及他留下的名言。如果学生对某个箱子感兴趣,可以打开箱子,里面有此人的详细资料,如照片、作品、档案材料等等。哥达先生说,他不希望这里的教育方式让孩子们感到恐惧,甚至让孩子们晚上做恶梦;但是,又不能美化集中营的苦难与残酷。所以,他们设计了这样一种教学方法,让孩子们每打开一个箱子,便进入箱子主人那真实的生活空间之中。每一个受害者不再只是一个名字和编号,我们与他们不再陌生,他们的音容笑貌逐渐被我们所熟悉。

战后,当一个接一个的集中营被发现的时候,当集中营中死难者的人数上升到数百万的时候,大部分德国人都用“不可想象”这个词语来表达他们的惊讶。对此,哥达博士分析说,这个词语背后是自我保护、自我欺骗的心态,正如历史学家卡勒尔所分析的那样,一开始是希特勒一个人说谎,而后是所有人都与希特勒一起说谎,“希特勒的格言是一个人必须撒大谎,因为没有人相信小谎言,这和马基亚维利的原则完全合拍。希特勒毫不犹豫地实践这个格言。他也毫不犹豫地履行另一种格言,即反复发生的暴行只会窒息而不会唤起对暴行的反抗。起初人们不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因为他们不愿相信。后来,当他们不得不相信时,他们已经变得对恐怖的罪行习以为常,而把它们当作不可避免的事情加以接受。” 如何才能改造此种默许甚至鼓励谎言滋生的土壤?对年轻一代的教育是至关重要的。哥达博士和他的同事们设计了以木箱子为象征的教学道具,通过这种方式将纳粹的滔天罪行展示出来,让所有的参观者都能对此有深入的反省,并产生批判极权主义的力量。

这里还展出许多来此学习和创作的青少年的作品。有一件作品引起了我的注意:一面墙上陈设着九座一模一样的时钟,分三行、三列排列。第一个时钟下面标注的地点是布痕瓦尔德,这个时钟没有走动,表明时间停止了,停止的时间正是布痕瓦尔德集中营被解放的时刻。而其他八个时钟仍然在滴答滴答地走着,它们的下面分别标注着八个不同的地点:阿富汗、伊拉克、索马里、苏丹、科索沃、北韩、加沙和西藏。设计者以此告诉大家,虽然布痕瓦尔德的屠杀在那一时刻被终结了,但在地球上,还有那么多地方仍然在发生类似的屠杀,还有不计其数的人们的基本人权被践踏、生命被剥夺,所以这些地方的时间并未停止。人类亦不能高枕无忧。

哥达先生介绍说,不同的观众看到这件作品的时候会有不同的反应。比如,以色列人来此参观的时候,会强烈抗议说,不能将加沙的冲突与纳粹的大屠杀并列起来,犹太人是集中营的受害者,犹太人来此是接受德国人的忏悔的;作为曾经的加害者的德国人,根本没有权利指责今天的以色列的政策。但哥达博士认为,作者应当有其言论的自由,作为一种观点的表达,并没有错误:因为加害者与被害者之间的身份,是可以转换的,昨天的受害者,明天便可能成为加害者,这是基于人性的弱点,而不是种族的特征。而德国国防军的士兵看到这个作品的时候,也十分地不满,他们认为自己在科索沃的维和行动是正义之举,不能将他们与纳粹相提并论。还有来自中美洲国家的客人则表示,他们那里也在发生屠杀,为什么就忘记了他们呢?我也询问说:“不知是否有中国官方的人士来此参观,他们看到西藏被列在上面,大概也会恼羞成怒吧?”哥达先生说,迄今为止,还没有来自中国官方的代表团来此参观。他相信这个信息会刺激他们。但是,一件作品存在诸多争议,正表明它独特的价值所在。

另外一件作品是一位十八岁的女孩创作的,是互相对照的两组照片。一张是昔日一名被关押在集中营中的少女的照片,穿着囚徒服装的少女站在雪地中,瘦骨嶙峋,神情忧伤;其他的生活照是她睡的床,她吃的食物以及她的亲人等等。这些黑白照片显示了历史的沧桑。而另一张是作者自己的照片,穿着鲜艳的裙子,在夏日的阳光下,笑容明媚;其他的生活照是她在自己的房间里上网,在餐厅中享用美食,以及与父母外出游览等等。这些彩色照片记载了如今生活的和平与美满。这两组照片放在一起,立即产生了巨大的张力,激发参观者产生无限的遐想,纳粹集中营的残暴也因此彰显无遗。

  

还有一件作品是一组鞋子:最下面一层,是当年在集中营发现的一大堆囚徒破烂的鞋子的复制品,当集中营被解放的时候,盟军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堆积如山的鞋子,这些鞋子的主人已经被纳粹送进了焚尸炉。从鞋子的数量便可以推测死难者的数量。而上面一层,作者安放着今天的孩子们最喜欢穿的耐克、阿迪达斯等名牌运动鞋,其中有一双漂亮的运动鞋正是作者自己穿过的。在不一样的鞋子的背后,是不一样的生命历程。那么,在不同的时空当中,“我们”如何才能慰藉“他们”呢?“我们”能够将自己的鞋子送给“他们”穿一次吗?

每件作品都有深刻的内涵和精巧的表现形式。哥达先生说,这些作品都是来此学习一个假期的青少年们自己创作的。我问哥达先生:“这些作者的年龄大概是多少?”他回答说:“他们大都是十六岁到十八岁的孩子。有些作品是他们在几天之内完成的。”我不禁为这些孩子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叹为观止,这里的任何一件作品都比中国大部分所谓的“行为艺术家”们的那些矫揉造作、空洞夸张的作品优秀得多。这些作品部分地阐释了纳粹暴行的动因,蕴含着对德国民族精神及人类劣根性的深刻自省。正像神学家鲁本斯坦所指出的那样,在“最终解决”中,备受我们文明夸耀的工业潜能和技术知识在成功地完成一个史无前例的重要任务时达到了新的高度,“把文明和野蛮想像成对立面是一个错误。当今时代,如同这个世界的大多数其他方面一样,野蛮受到了比以往任何时期都要有效的管理。它们还没有,同时也不会退出历史舞台。创造和毁灭同时是我们所谓文明的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 从纳粹的集中营到苏联的古拉格,罪恶没有放弃它的舞台上的主角的身份,杀戮也从来也没有真正停止过。所以,我们仍然需要为自由与和平而战。

哥达先生说,许多在这里学习过的孩子都回来充当志愿者,为新一批前来学习的学生提供各种服务。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之后,许多孩子的生命都发生了显著的变化,比如有一个孩子回到原来的班级之后,便主动去关心班上的一名来自土耳其移民家庭的同学。去年,还有两个日本的女孩,自费来此学习,并进而反思日本为何不愿直面本民族的罪恶历史。根据多年的教学经验,哥达先生强调说,教育者在任何时候都不能低估孩子的理解力和想象力,他们可以承受多么沉重的历史,孩子自己有权作出决定。我们不能自作主张地为孩子营造一个只有真善美的虚假世界。相反,只有在全面地了解了假丑恶之后,孩子们的人生才会更加丰富与宽广,并有能力迎接各种挑战与压力。

接着,哥达先生带领我们参观集中营内部。此时,雾气越来越浓,远处黑色的牢房如同鬼屋一般,高高耸立的焚尸炉更是让人毛骨悚然。集中营的中央是比天安门广场还要宽敞的、由碎石铺就的空地,这里当年布满了囚徒们的简易居所,在四十年代初的高峰时期,简直是人满为患。在一片碎石之间,有一块镶嵌在地上的朴实无华的纪念碑。哥达先生告诉我们,一九四五年四月十一日,集中营被解放的那一天,一群幸存者便在此地发誓,一定要记住死去的难友,一定要将纳粹还来不及销毁的资料送到法庭上——幸运的是,这里的档案材料大都保存下来,是纳粹的各个集中营中资料保存最为全备的一个。

一九八五年,在集中营被解放四十周年的纪念日,德国政府在此地设立了这块纪念碑。周围有很多参观者留下的鲜花,有些鲜花的旁边写着遇难亲人的名字,更多的是陌生人献的鲜花。纪念碑上铭刻着囚徒们的国籍,波兰、匈牙利、捷克、俄罗斯、法国、英国……几十个国家一一排列开来。哥达先生解释说,这种处理方式乃是不得以而为之。从保存下来的囚犯的护照资料可以得知,这里的囚徒差不多可以组成一个小小的联合国。惟有犹太人是例外,因为当时以色列尚未建国。其实,对许多受难者来说,国籍的意义并不大,他们更看重自己的身份和职业,比如音乐家,比如作家,他们并不赞同以国籍分界。但是,如果以职业来划分的话,更加复杂和更具争议性。所以,设计师暂时以国籍来概括囚徒的身份。

我在纪念碑所列出的国家中发现有中国。这里关押过中国国籍的囚犯。此前,有记者报道,在布痕瓦尔德集中营的档案中,发现了三个曾经关押在此的中国人的名字,只是不清楚他们的下落和集中营解放后的最终命运。三人都是二战后期从其它地区转到布痕瓦尔德的,其中二人明确是政治犯,也就是从事了反对纳粹的活动,另外一人被注明是遭驱逐者,很可能是出于政治原因。档案显示,这三名中国人是:Wan Li Lei(中文名已不可考,下同),一八九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生于山东,职业是锁匠和鞋匠,一九四三年九月十九日解到此,一九四四年七月二十三日被转送他地,政治犯。Jo Ton Tschau,一九一四年生于浙江,职业是厨师,一九四五年二月六日解到此,政治犯。Wu Chung Ming,一九一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生于浙江,职业不详,开始被关押时间不详,一九四三年十二月十三日被转送他地。

我在纪念碑前肃立默哀。哥达先生对我说:“你可以蹲下来抚摸纪念碑的表面。”一般而言,类似的纪念碑都是不允许抚摸的,哥达先生为何特意让我抚摸呢?我心中充满狐疑地照他所说的做了,这才惊讶地发现,原来纪念碑的表面是温热的。哥达先生说,这就是该纪念碑最具匠心之处,其表面温度永远保持跟人体一模一样的温度,即摄氏三十七度,以此象征着死者仍然与我们同在,他们并没有离开我们。每一个来此参观的人士,都可以亲自俯身抚摸纪念碑,感知纪念碑的温度,从而与死难者建立起一种真实的联系与感应。而死难者正是通过这种纪念方式,永久地活在后人的记忆之中。

然后,我们步行十多分钟,来到焚尸炉所在的一群房舍。这是整座集中营中最恐怖的一个场所,很多人至今仍然不敢进入观看。哥达先生说,他当然理解那些不敢进去观看实景的人的想法,但他认为,我们不应该感到害怕,害怕就表明我们不能理解死者的尊严。我们一起进入实施焚烧尸体的活动的那个大房间,几排庞大的焚尸炉仍然保持着当初的模样,旁边墙上的照片显示尸体是如何被运到这里并焚烧的。许多操作焚尸炉的工人,居然就是纳粹挑选的囚徒中的合作者。狱卒们在搜索完尸体上的财物之后,便让这些奴隶劳工将其狱友毁尸灭迹。半个多世纪之后,这里的每一丝空气里仍然渗透着死亡的气息。哥达先生介绍说,连焚尸炉的设计和制造都显示了德国人在工业方面的先进技术,焚尸炉上镌刻着制造公司的名称,今天尚清晰可见。焚尸炉的制造商本人并非纳粹党徒,在战后的审判中,他在法庭上振振有词地说,生意就是生意,他没有责任了解焚尸炉被纳粹用来干什么,他只管按照订单设计和生产。公司当时并不讳言他们制造焚尸炉,甚至堂而皇之地在其产品上面标注上公司的名字,以此显示公司高超的工艺水平。可见,犯罪并非一定是因为意识形态,犯罪行为乃是源于人内在的罪性,如自私、贪婪、冷酷等等。

在焚尸炉方面的侧面,是一间小小的骨灰室,里面堆放着成百上千深灰色的、圆形的、简陋的骨灰盒。当时,集中营管理当局便用这些骨灰盒来欺骗一些死难者的家属。当家属前来索取亲人的遗体和遗物的时候,他们都无一例外地收到一罐这样的骨灰。其实,因为死者成批量地被焚烧,当一具尸体被焚烧之后,立即又像流水线一样去处理下一具尸体。所以,所有死者的骨灰都混合在一起,根本分不清究竟是谁的骨灰。但是,集中营方面根本不告诉难属的实际情况,装模作样地在骨灰盒上注明死者的名字和死亡日期。许多难属还真的以为这就是他们亲人的骨灰。这是对死者的第二次卑鄙的谋杀。这样行径也充分暴露出纳粹政权有多么残忍。

在焚尸炉旁边有一个小房间,其设施如同一间医院整洁的病房,这就是当年纳粹专门设计来作为宣传之用的。纳粹在媒体上发布若干张囚徒在这个舒适的房间内接受治疗的照片,以此欺骗整个世界,让人们认为囚徒都受到如此良好的待遇。在房间的一面墙上,却挂着一张让人目不忍睹的照片,那是第一个进入集中营的美军摄影师拍摄的,重重叠叠的、来不及焚烧的尸体,如泰山压顶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当时,这名记者拍摄完一系列的照片之后,立即奔出集中营,哭喊着冲洗沐浴了几个小时,受伤的情感仍然难以复原。首批冲进集中营的盟军士兵杰克•加伍德说:“我们首先看到的东西是悬挂在树上的尸体。”在集中营解放后第二天赶到那里参加救助行动的杰里•翁塔说:“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成堆的尸体,刺鼻的气味,我们感到震惊而惶惑,到处都是人……我们被惊呆了,好几天相互之间不能说话,我们实在想像不出如此残忍的概念。”当时年仅二十一岁的翁塔是美国陆军的军医。

愤怒的盟军士兵将魏玛的居民带到集中营,让他们亲眼目睹距离魏玛城仅七公里的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都显得很冷漠,没有任何触动”,翁塔回忆说,“我记得只有一名女子在那里擦拭眼泪。”不久之后,这些照片在媒体上发表,魏玛的许多居民都表示,他们不相信这是集中营中的真实情况,有一个妇女甚至指责说,这是美军故意制造出来丑化德国人的假照片。这些人反问说:“如果有这样可怕的事情,为什么就在附近生活的我们一点也不知道呢?”这些人的反问恰恰揭示出纳粹政权及其实施的大屠杀并非历史的偶然与脱轨,并非人类精神的畸变与“不正常”——多年之后,许多中国的爱国愤青也拒绝承认天安门大屠杀的事实,即便他们看到若干死难者的血肉模糊的照片,仍然也理直气壮地声称,这是美国的“反华势力”通过电脑合成出来的,是企图抹黑中国的伪证。有一次,我在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演讲的时候,谈及毛泽东时代的大饥荒造成数千万人死亡的历史,也有学生站起来诘问说,你在说谎,如果真的死过那么多人,为什么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呢?此类言论展示出人性最幽暗的部分,这些人与那些纳粹集中营里的狱卒、柏林墙前对逃亡者开枪的东德人民军士兵、“六四”那天对学生和市民开枪的中国解放军士兵相比,在精神上几乎是同构的,他们失去了道德判断之标准,他们的大脑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白与盲点。这是人性之缺陷,这是文明之薄弱,正如英国学者鲍曼所指出的那样:“事实上大屠杀的每一个‘因素’——即那些使大屠杀成为可能的所有条件——都是正常的。……‘正常’所指的是完全符合我们所熟悉的文明、它的指导精神、它的精髓、它内在的世界观等等——‘正常’还指追求人类幸福和完美社会的正确方式。” 于是,歌德与李斯特,优雅的文学与庄严的音乐,便被施施然地当成了大屠杀的背景——那些衣着笔挺的纳粹军官,上班的时候在集中营里下令处死若干名囚徒,下班之后立即赶到魏玛城里听古典音乐,他们丝毫不觉得他们过着“双重人格”式的生活。

我们参观的最后一处建筑,是纳粹惩罚“自己人”的一栋“内部监狱”。一间间不到一米见方的牢房,是用来关押违法纪律的士兵和狱卒的。当然,内部的设施远远好于普通的囚犯。所谓“违反纪律的人”,往往是对囚犯尚存几分同情心的人。这样的人被其他人斥之为弱者,还受到严厉的惩处。哥达先生介绍说,据集中营里的档案记载,有多名士兵和狱卒曾经被关押在此处,一些人由于适应不了这里的工作,而被派到东方前线去送死。于是,为了逃避死亡,士兵和狱卒们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加冷酷与残忍。只要能够保全自己,牺牲再多的无辜者的生命,都是一个选项。我询问哥达先生,除了幸存者的回忆录之外,有没有军官、士兵和狱卒公开在集中营的经历?哥达先生回答说,在布痕瓦尔德集中营工作过的官兵至少有数千人,战后仍然活着的人也不在少数。但是,几十年来,没有一个人公开站出来揭露集中营的黑幕。在面对历史学家和媒体的追问时,他们大都选择以沉默来应对。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纳粹当局设立了一个小小的动物园,在巨型野兽中有三四只受到无微不至的照料的棕熊——在休假的时候,集中营的管理者们常常去给棕熊喂食。自希特勒以下,纳粹党人一直标榜他们爱动物,有仁慈之心。希特勒在繁忙的公务之余,亲自给他的爱犬梳理毛发。直到自杀前夕,这名不可一世的独裁者才下令枪杀与之朝夕相伴多年的爱犬。爱动物而不爱人,这是纳粹特有的逻辑方式,今天中国的许多愤青也沿袭之——他们对网络上流传的一些虐待猫狗的事件感到义愤填膺,却对汶川地震和有毒奶粉中受难与受害的孩子不闻不问。人类的情感会被那些邪恶的意识形态扭曲一种怎样的地步啊!

布痕瓦尔德集中营的门口有返回魏玛火车站的公共汽车,当我们参观完毕的时候,一班公共汽车正要开动。于是,我们匆匆地与哥达博士告别,他一直目送我们的车消失在丛林之中。我一回头,庞大的集中营也被丛林遮掩起来。其实,遮掩集中营的不是密密的丛林,而是人类的谎言。我们不能低估谎言的力量。布痕瓦尔德集中营就是一个被谎言包裹起来的地方。谎言的制造者并非只有希特勒以及其助手戈培尔,而是每一个接受和传播谎言的人。如果说魏玛的居民真的对这仅有一箭之遥的地方所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这又是一个自欺欺人的谎言。魏玛的市民们其实隐隐约约地知道集中营中的一些事情,那些到市内休假的士兵们和狱卒,在茶余饭后往往会透露关于集中营实情的只言片语。但是,对于普通市民来说,他们已经形成了一套拒绝真话和接受假话的心理机制,这套机制有效地将他们防护在厚厚的盔甲之内。

布痕瓦尔德集中营是希特勒的无数“杰作”之一。如果说希特勒有什么天才的话,那就是他能够毫无保留地拥抱罪恶,把普通罪犯仍然保留的最后一点道德痕迹都置之度外。从奥斯威辛到布痕瓦尔德,一个又一个集中营如雨后春笋般建立起来。被消灭的已经不是同类的生命,而是报表上简略的数字了。当时,大部分德国人都默许甚至支持集中营的存在,对于当代德国思想最为深邃的哲学家海德格尔来说,“他在谈到人头落地像锅子那样叮当作响时,指出这是对词语和音节的深湛技巧运用”。 这种心态已经溢出德国一国之境内——在战争爆发之前的很长一段时期之内,西方各国都对纳粹的集中营和大屠杀保持沉默。对此,历史学家卡勒尔一针见血地指出:“希特勒一生中的与众不同之处不是他犯了无法形容的反人类罪行——在他之前的很多人干过——而是他把犯罪提升到国家行为和国际行为准则的高度。他能够推翻整个国家的道德,他建立的非法政府,能够得到其他国家的外交承认,这样的事实表明,国际社会完全准备容忍在它中间有犯罪政府的犯罪行径,不仅容忍它们,而且还缔结条约和协定向它们致敬。这就是民族社会主义的主要意义。它标志着历史处在这样一个时期,在这个时期,犯罪已经成为德国生活和西方世界生活中的最高法律。” 人类抵抗野蛮的能力比我们想像的更加软弱,而独裁者一个人的意志有时可以压倒所有人的意志。独裁者不是从天而降的,乃是我们自己缔造出来的。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每个人都是布痕瓦尔德集中营的幸存者,都是古拉格的幸存者,都是柏林墙的幸存者,都是天安门的幸存者。我们的生命是残缺不全的,但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加需要坚持写作和见证、反思与控诉。这是我们的不可剥夺权利,亦是我们不容推卸的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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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岳散人:中国式实话实说

在我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有两句实话令我击节赞赏。稍远的一句是何院士作庥先生说的那句“谁叫你生在中国”,另外一句就是最近火遍天下的林局长畜生(字禽兽)的“你们算个屁”。个人以为,这两句话如果连读效果是最好的,顺序可以不论。

实话的意思就是这事儿确实是真的,而在中国说实话是不容易的,尤其是关于老百姓真实生存状态的实话,就更是难得。从某种意义上说,何院士作庥先生或许其在物理学上的建树未必长久,甚至其科学打假的工作也未必能共日月而永光,但此话当载入史册。

林局长畜生也是同样的。要知道,他的这句话是多少为官者萦绕在心中、徘徊在舌尖的心声啊。鉴于这话如此的掷地有声,这些人从来都不敢在公开场合宣之于口,只能在暗地里品尝这句话那比阿一鲍鱼更悠久醇厚的味道。甚至他们心中应该还有一丝喜悦呢:看,这就是你们知道而尝不到的滋味。

“算个屁”的老百姓也有自己说实话的方式。最近的一次是杨佳,他说实话的方式一直是我试图理解的,如果林局长这种事情足够多的话(其实也差不多够多了),估计我就能理解了。或者相似的情况发生在我或者我的亲人身上,我的理解也会很深刻。他用的“太字刀法”我也学过,而且肯定比杨佳的手艺好多了。

如果三鹿奶粉的受害者孩子没有死,估计他们还能有点耐心等着政府给赔偿,立不立案还不能说是最紧迫的事。但就我所知,有孩子是因为这个而死的。要是我有孩子遭此厄运的话,宣布不立案的法官跟下达这个命令的所谓上级估计就玄了。“太字刀法”算个鸟,随便拣出一把当年29军砍鬼子的大刀就能办事儿了。

一般来说,说起什么“程序正义”、“法制社会”以及其他概念,即使如我这种不学无术的人也是耳熟能详,甚至我自己就写过不赞成杨佳或者相似事件的文字。可是,有时候我在反躬自省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心里从来就有一把出鞘的刀,只是还没有一个必须动用它的理由。

既然这么多前贤都说了实话,为了不让他们专美于前,有些话不妨也说上一说。

在我看来,很多迹象已经表明,越来越多的怒火的积累,已经到了一个异常危险的地步。而当政者不但没有理解自己目前面对的形势,反而在某些大众关注的事情上继续那种看似行之有效、实则火上浇油的行为。你们知道柏林墙是怎么倒的么?某人拎上一把锤子砸了第一下,瞬息之间那墙就灰飞烟灭。

重要的在于,在这第一下之前,那股强大的力量已经积聚了很久。危若累卵的意义就是任何一点力量、或者任何一件看上去可能不起眼的小事,都可能直接成为最后一根稻草。在经济高速发展的时候,或许这种危险并不大,就是有这种危险也被经济的力量缓冲了。但经济一旦出现不景气的状况,这些年因为经济高速发展而欠下的政治改革的债务,就会被加倍放大:出来混,终究是要还的,还要加上利息。

上面说的是实话,我下面说的是中国式实话:我们虽然有中庸之道,但没有以宽恕为基础的宗教传统,恶有恶报倒是口头禅。别人可能是砸完墙就完事儿,我们这里可就难说了。“谁叫你生在中国”与“你们算个屁”这种实话,要是从老百姓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希望某些人后脊梁上不要冒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