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一枭:廖案真相难明,人间公道何在

最早是在凯迪网站知道作家廖祖笙儿子廖梦君惨死案的,知道而已。世间灾难重重,冤声载“网”,个人时间精力有限,实在“顾”不过来,故对于廖案详情并不了解。后来收到一位王姓网友关于廖案的来信,才略知始末:

2006年7月16日,廖梦君同学接佛山市南海区黄歧中学其班主任通知,去学校领取毕业证书,一去不返。家人侯至深夜,向黄岐社区民警中队派出所报案时才获知廖梦君已经惨死校园。案件未经立案调查,相关方面就已”统一宣传口径”宣布廖梦君为”小偷”,结论是”自杀”!死者父母查看尸检报告、律师依法调看本案卷宗、律师记者家属等给梦君的遗体拍照等等正当要求均遭拒绝…

廖先生坚决否认儿子偷窃。纵然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有偷窃行为,也罪不致死,白杀之说疑点重重,殊难服人。

于是将王姓网友原函转发到国内外几个网站。在几个国内网站居然发不出来或旋发即删。贴在百灵社区的帖子保留最久,升为热贴了,但今天中午也失了踪。据王姓网友相告,她之前在各大知名论坛发的关于廖案的贴子生存期大都不到几分钟,我转的贴保存了许多天已经很难得了。廖祖笙为儿子惨死讨一个说法,居然受到种种刁难和监控,相关帖子居然受到“封杀”,可见有人试图掩盖真相,一手遮天!

网友请求我与百灵社区管理员沟通一下,争取恢复廖案贴。我与百灵社区管理员从无交往,个人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至少不会比廖案幕后黑手更有“面子”,何况,就算百灵恢复了区区一份枭帖,又起得了什么作用呢?在中国,到处都是黑幕,什么都可以上升为机密乃至国家机密,连这么一个普通刑事案件,也要剥夺民众的知情权,甚至要剥夺当事人的知情权,念之令人悲愤!

中年丧子,人生大痛,何况儿子死得不明不白,活蹦乱跳的一个花季少年,转瞬浑身刀伤不治,而且血案发生在校园里,至今没有一个合情合理的说法。我相信,任何人只要尚有一点人性,就能够充分理解廖先生夫妇的那种彻骨哀痛以及对学校对有关部门的深深愤怒和怀疑!

王姓网友说得好:“在生命的尊严与灾难面前,我们不仅要拒绝做冷血的看客,更须拥有一份恒重、恒温的悲悯和人道情怀。”鬼鬼祟祟,必有猫腻;偷偷摸摸,必有黑幕!廖案已引起相当广泛的关注,廖先生夫妇和包括老枭、王姓网友在内的广大热心人士有权力知道真相,我们期待廖案真相早日大白于天下。这也是公安、教育部门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义务!

2006-12-9东海一枭

大纪元

孟 浪:白热选举宁静影像:台湾宪政民主转型中的多元图景

《白热选举宁静影像:台湾宪政民主转型中的多元图景》

影像记录:孟 浪

题记:北高市长选举已演变成民众为 2008 年总统大选提前上演的对执政党民进党和最大在野党国民党的信任投票。离12 月9 日北高市长选举(同时举行市议员选举)投票开始仅剩最后的12 -36 小时的前夕,本组图片记录了此时此刻台湾首善之地台北街头的客观影像。作为一个台湾社会文化现象的独立观察者,对台湾政党政治的各方不持任何特定立场,本组图片记录者对下列图片仅作必要的说明。

图片说明:

图一: 12月 8日黄昏,距总统府 200米处的二二八纪念公园内,保安大队警察的一个小队正集结戒备,随时准备出击应对总统府周边可能发生的异动。

图二:总统府正门拒马前执勤的宪兵(左一)和便衣人员(右一)。

图三:位于重庆南路上、距总统府主楼左翼仅 50 米之遥的倒扁”红衫军”总部只见三三两两的老人坐守。

图四:绿营悬挂在台北主要商业街忠孝东路上的反蓝标语。

图五:蓝营在闹市西门町一带悬挂号召泛蓝团结的招贴旗帜。

图六:反共统派团体”中华爱国同心会”的助选车,该车辆停靠在台北国军英雄馆门前。

图七:在台北国父纪念馆一侧马路对开,巨幅海报上赫然可见涂鸦有”阿扁下台吧 ! “的”反标”,当局处之若素,未予擦除。2009 年台北将举行第21 届听障奥运会,图为当局发布的海报。

图八:公民社会走向成熟,台北街头的妇女对驶过面前的助选车队默然相对。

阿 海:张中行老师和北大工字楼

人在天涯,消息闭塞。闻张中行老师已于二零零六年二月二十四日故去,已逾月矣。再看各大网站上悼张中行老师的文章,也已连篇累牍,仿佛夹道而相送,场面也算热闹。我本和张中行老师有师生之情,比邻之谊;原来已经隔着关山万里,现在更是阴阳两世了。夹道相送的队伍中并无位置,但是万里之遥,聊表怀念,一是推崇张中行老师的文体,二是感怀他的风骨。是为题记。

二十一年前,有幸被分配到人民教育出版社工作,置身在一个相当特殊的知识分子群体中。当时单位里有二百来号编教材的;许多是成了精的教材老手,端的是刀枪不入,把教材写得溜光水滑,找不出半点毛病,却又弃之不得,嚼之无味。但是沙滩后街的偌大一个院子中,也不乏藏龙卧虎之辈。出版社规矩,新来乍到的小青年,遇到教材老手也好,龙虎之辈也好,一律要称老师。张中行老师,那时就在楼上的语文教研室当编审,仍需上班。见面时候也叫老师。所以这师生之情,虽然没有直接授艺,却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工作是分配的,住宿自然也由单位解决。所以到单位,就住进了大院后面的一栋两层西式楼房。房子并不大,也显得相当破旧,里面也已经被分隔得乱七八糟。但是住了一段时间以后,发现这栋楼居然是个贵不可言的宝地。这楼在燕京大学年代,就有个名称,叫工字楼,大概是因为俯看下来,楼顶呈“工”字形的缘故。这工字楼原来乃北京大学的重地,曾经踏入过鲁迅先生的贵足,更是五四运动酝酿发育的地方。

写教材的高手们,似乎并不十分重视文物。所以这样一个重要地方,居然改成了宿舍,用大量的油烟烈火进行缅怀。八十年代中期,楼上基本上都是小年轻的单身宿舍,楼下则有一些住家。但是一楼进门左首,有一间光线不足的大房间,既不是宿舍,也不是住家。那就是张中行老师的临时住房。

出版社紧靠故宫后门,据北京的中央宝地。大院内自己造了若干栋宿舍,却论不到张中行老师这样无官无职的老编审。大概是看在张中行老师年事已高的份上,所以在工字楼里给了他一间房子。这样,张中行老师平时就住在这间房中,吃食堂,过单身生活。周末才回北大朗润园的家中。后来才知道,张中行老师那个时候,正好可以借独身宿舍的清净,开始其一生中最重要的文学创作。《负喧三话》系列,大概就是在那个时期创作的。

既有邻居之谊,工字楼又不大,所以经常见到张中行老师。老师那个时候已经七十有六,但是身板笔挺,非常硬朗。他的面容很清瘦,穿布鞋和洗旧的衣服;沉稳,波澜不惊。脸有点长,眼睛很小,眼皮和眼袋隆起,眼光却深邃。出入张老师房间比较多的,是出版社的一群美女;通常是敲竹杠,或者是得一款砚台,或者是到五四大街胡同里的悦宾酒家去吃一顿。

彼时张中行老师既无文名,在出版社也毫无地位。唯一的特别之处,是美女们作三姑六婆的传闻,说张中行老师年轻的时候风流潇洒得不得了,曾经是杨沫的丈夫。《青春之歌》当中,那个在革命大潮中当了懦夫的余永泽,便是根据张中行老师的原型塑造的。这话一点破,倒是越看越象。想来杨沫塑造人物还是很有一套的。但是这也多少让张中行老师在大半辈子中,被打上了余永泽的印记。世人皆说张中行老师是大器晚成,七十五高龄才开始写作。殊不知他让杨沫这样一形容,倒有大半辈子抬不起头来,只能老老实实地去编那劳什子的教材。这倒格外让人警惕,能写故事的才女,万万是沾惹不得的。

和张中行老师做邻居,不过三年光景。再过三五年,回到出版社探视,已是物是人非。张中行老师出了大名。当时沙滩五四大街的图书摊贩,头排显著位置,都是张中行老师的著作。张中行老师春来老树发几枝,固然可喜,但是成就了偌大的文名,远远盖过把他描绘成一个庸俗小人的杨沫,却也是始料未及。命运之播弄,既无常,又经常有出人意表的戏剧色彩。

读张中行老师的文章,读到的,一是风骨,二是文体。风骨高峻,秉笔而书,中正平实。七十五岁开始写文章,自然也不怕什么了。何况张中行老师一生历事无数,行文之时,大气从容自不必说,观照人生,端的是老气横秋。文体上面,张中行老师本身是语文大师,行文严谨,句子短而清晰,句断上就能显现语言节奏,自然也不是一般作家所能企及的。后来有些作品有些车轱辘话,显得罗嗦,想来也是因为高迈之年,让出版社给逼出来的后果。

怀念张中行老师,由师生之情,邻居之谊,到妄评老师的人品文章,无非是挤不进这夹道相送的队伍,于天涯一隅,遥相致敬而已。张中行老师自称是怀疑主义者,想来对这人生,文学和尘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和信心。但是以怀疑主义的目光,观照人生,竟然也观照出一个了不起的文体作家,以七十五高龄始,创作出等身的著作,留诸后世文学财富和巨大名声。是谓奇迹。

邵燕祥:鸦雀无声言有声─《刘宾雁纪念文集》序

 


刘宾雁中国当代着名作家、记者。1925年元宵节生于黑龙江省哈尔滨市。早年受俄罗斯文学人道主义思想影响,追求社会正义,投身于中共革命。中共建政前后开始怀疑革命之残酷血腥。1956年发表《在桥梁工地上》、《本报内部消息》,首开中国暴露文学之先河,引起巨大社会反响。旋即遭政治整肃,打成“右派”,遣送乡村劳动改造。1976年获“改正”复出,写作了大量尖锐揭露社会黑暗的文学作品。其中《第二种忠诚》、《人妖之间》等,成为那一时代中国纪实文学的经典之作。刘宾雁也因此成为家喻户晓的中国作家,被誉为“中国的良心”。1978年初,经邓小平钦点,再次被清除出党,全国公开羞辱。后到美国讲学,又因公开抗议武装镇压天安门民主运动而被禁止返国,开始海外流亡生涯。2003年,被美国《时代》周刊评选为“亚洲英雄”,并称为“无所畏惧”、“不可腐蚀”的中国的良心。刘宾雁以年迈之身,流亡海外18年,坚守信念,决不向黑暗势力低头,于2005年初不幸病逝,终年80岁。在艰难时世中,刘宾雁以其道德文章,成为中国知识份子的光辉榜样。

“鸦雀无声雁有声”,雁过也,留下的不只是雁的叫声,人的名声,刘宾雁留下的,是他作为一个大写的人、一个对人民的痛苦充满同情和深爱的中国普通公民、一个披肝沥胆捧出良知的中国知识份子、一个以他的笔他的作品穿透黑暗、虚伪的杰出记者和作家的全部精神遗产

鸦雀无声言有声─《刘宾雁纪念文集》序

邵燕祥

宾雁从年轻时就爱唱歌,不知到了晚年,是否还在唱那支谶言式的俄罗斯歌曲:

贝加尔湖是我们的母亲,

她温暖着流放者的心,

为争取自由受苦难,

我流浪在贝加尔湖滨……

在远离故土的地方,有什么能够温暖这位中国流放者的心呢?也许,他还会默唱着我们那一两代人一开口就热泪盈眶的《国际歌》:

起来,饥寒流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的罪人!

后来的歌词定本把“罪人”译作“全世界受苦的人”了,但我们很难改口。我们似乎命定地摆脱不了“罪人”的身份。四十年代如此不消说了,五十年代反右派斗争后重又如此,文革后直到八十年代是所谓新时期了,在有些人眼里却仍然如此。罪人,罪人,犯的什么罪呢?想来想去,是鲁迅当年说过的,“可恶罪”。单说刘宾雁,他为什么“可恶”?只因他的人格力量对某些人形成了道德压力。刘宾雁“可恶”,因为在一方为“主人”,一方是“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的格局下,他不但不甘做奴才,也不屑做聪明人,偏要一秉良知,直言无隐,说“不中听”的话,干“不合时宜”的事,绝不逢迎奉承吹喇叭擡轿子,但他“只问耕耘,不问收获”,什么个人得失以至个人安危全都不在话下。

刘宾雁“可恶”

刘宾雁“可恶”,因为他憎恶一切腐恶势力,他义无反顾地揭开一道道黑幕,幷以燃犀烛怪的精神,剖析所以致此的来龙去脉,妨碍了为所欲为者上下其手“捂盖子”的图谋。

刘宾雁“可恶”,因为他力行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宣布的“不屑于隐瞒自己的观点”,而说真话,说实话,追索真相和事实,则势必要戳穿谎言和假像,靠瞒和骗过日子的人怎能不怕他,恨他?

刘宾雁“可恶”,因为他从五十年代起,就被时代的潮流推向前列,充当了啓蒙者和代言者双重角色,从干预生活,反对官僚主义,到呼吁人的自由和尊严,维护普通人特别是弱势者的权利。他赢得的是千百万读者,那末他得罪的岂止是个别的人?

尤其“可恶”的是,刘宾雁几乎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只问是非,不计利害,面对违情悖理非法的现象,不管涉及什么背景什么人,他就要发言,他就要说“不”,就要批评,就要“循名责实”地行使新闻记者的、作家的、公民的(在未被开除党籍的时候,还有共产党员的)监督权,在政治问题上也要辩个是非,不肯三缄其口,这不就成了“持不同意见者”,“持不同政见者”,“异议分子”,以至“反党反社会主义”,总之是不叫“政治犯”的政治犯了吗?

更早的事情似乎已成“史前史”,在我们这代人所及见的五十年代,有一条贯串反右派斗争无数案例中的习惯法,就是:批评=反对,批评共产党=反对共产党,而更可怕的是,甚至对个别党组织、个别党员干部的个别事情的批评乃至建议,也可能构成反党的罪名。这一条原是不成文的,在反右派斗争高潮中却终于写进了有关划定右派分子标准的文件。

刘宾雁在五十年代和八十年代两度被中共开除党籍,都是缘于这一个根深蒂固的“准则”。他曾经的想不通,他曾有的失落感,是由于他对此没有精神准备,他对党的认知不是来自当下的实际生活,而是胶柱鼓瑟的执着于党章书面上的规定。他相信党章上规定的党内民主:党员权利之一就是可以对任何一级党组织、任何一名党员直至党的最高领导人进行批评。他牢记着他进入新闻工作之始的1951年,中共中央发布了关于在报刊上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的决定,幷且相信这一决定的长期有效性。这固然由于他对党组织尤其是党中央的一片赤子之心(所谓赤子之心也正意味着天真和轻信),更主要的是源于他对“批评和自我批评”的误读。

布哈林和刘宾雁

过来人或还记得,当中共中央机关报《人民日报》发布上述决定时,同时刊出了《斯大林论批评和自我批评》的语录。斯大林把“批评和自我批评”封为社会主义社会发展的动力。如果我们没有忘记关于阶级斗争是社会发展的动力之说,就明白“批评和自我批评”也者,不过是阶级斗争的工具。斯大林首先极其圆熟地把它运用于对党内反对派的斗争。批评是斯大林的专利,别人只有“自我批评”的份儿。批评权掌控在斯大林手里,迫使反对派进行“自我批评”,即通过会议和登报等形式施压,通过指供诱供乃至刑讯逼供等手段,令对手从“承认错误”到“认罪”,完成名为“批评和自我批评”,实为罗织和构陷入罪的全过程。

1938年被处决,直至半个世纪后1988年方获平反的布哈林,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例子。这位布尔什维克党内杰出的理论家,在斯大林示意下戴过一系列的政治帽子:从“非马克思主义”、“反列宁主义”、“反布尔什维克”、“反党”、“富农代理人”等,又升格为“叛徒”、“间谍”、“暗害者”、“卖国贼余孽”、“匪帮”和“人类蝥贼”。而究其致祸之由,在他,是围绕新经济政策和农业集体化等问题坚持了不同于斯大林的方案,在斯大林,则是为了巩固自己大权独揽的需要,必欲除之而后快。布哈林虽曾位居共产国际领导人,但他不是像斯大林那样一个嗜权如命的人,毋宁说他是“书生气十足”,没有防人之心,他相信党内同志间在大目标上是一致的,他坚持自己的政见,正是为了社会主义建设的利益。他至死都是一个体制内的不同政见者,他让妻子默记下来的《致未来一代党的领导人》的信里,还声称“我没有干过什么反对斯大林的事“,这表明他的局限性在于对斯大林这样一个人缺乏清醒的认识,更没有意识到,在沙皇俄罗斯的专制主义传统与暴力革命和战时共产主义体制相结合的条件下,斯大林这样一类人的出现是必然的。布哈林”说理于不可理喻之人“,还想要享受幷不存在的党内民主和自由表达的权利,只能说是缘木求鱼式的过份天真了。

我在这里不厌其烦地说起布哈林,是因为我从刘宾雁的际遇联想到他。宾雁在中国党内的地位,远不能跟他相比,但是直到八十年代,因对人民命运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也因对党的信任,而不惮以“一夫之谔谔”卓立于“千夫之诺诺”,不肯随波逐流,不肯撒手而去,更因对党仍寄予厚望,而保持着“不可救药的乐观”,遂有种种天真的表现,这都近于布哈林式的“书生气”。

有这样书生气的,当年在苏共和中共党内都不乏其人,也不限于“书生”,工农出身的党员和干部,一样会有书生气甚至“书生气十足”,轻信“上了书”如上了党章上了宪法的许诺价值千金,于是不得不一再地希望,失望,以至绝望,又萌生希望,失望,直到幻灭;而鲁迅引用西哲的话早已言中:“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布哈林和刘宾雁这种类型的党员和干部,像相信自己那样相信党,甚至放弃自信以相信党,他们自信惟一地为着人民的利益,也相信党所宣称的“党除了人民的利益没有另外的利益”,因此他们为了“党的,也是人民的”利益而发言,而斗争。在正常情况下,这样的同志应该是党所引为骄傲的。但这样的“正常情况”不常有。他们便只能沦为牺牲。

这无异于说刘宾雁的牺牲是必然的,甚至不可避免的,未免太残酷了。本来,每个决心为革命理想而奋斗的人,都必然是做好牺牲的准备的。然而政治斗争的残酷现实,给纯粹的理想者或说带书生气的理想主义者们,准备的不仅是碰壁,甚至往往是陷阱。也许他们太耽于崇高的理想,又总是以己度人,缺少像鲁迅那样因深谙历史又阅世多矣而保持的警觉─鲁迅在“三。一八”惨案后和“四。一二”政变后分别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而)当局者竟会这样地凶残”(《华盖集续编。纪念刘和珍君》),“我的看不到后来的变幻,乃是我还欠刻毒”(《三闲集。通信(给Y先生)》),因此鲁迅能指出“政治与文艺的歧途”,刘宾雁却不能看清这一点。早在八十年代初期,时任中宣部长的王任重,在一次外出视察时曾邀宾雁同行,似乎带有“考察干部”之意,但看来刘宾雁不是“当官的材料”,未能蒙受青睐。宾雁本人未必意识到这一点,他依然故我,在报告文学中寄托他忧国忧民的情怀。他信守幷鼓吹三中全会的大方向,抨击与此悖离的现象,必然触及已成之局及其局内人的既得利益,这一来就无可避免地卷入政治漩涡。如在八十年代前期,他的“矛头所向”不但与以胡耀邦为总书记的党中央改革开放的步调一致,而且他在报告文学领域的写作,也完全符合邓小平1979年在四次文代会上代表中共中央所致祝词的精神。然而,刘宾雁不幸乎成为抵制改革开放者攻击的靶子,他们“意在沛公”,藉口胡耀邦支持刘宾雁,指责他的作品宣传“资产阶级自由化”,便可以把胡耀邦推向“支持资产阶级自由化”的被告席。在无情的实际政治中,宾雁沦为一个不能决定输赢但却标志双方力量对比的筹码。我在1987年赠宾雁一诗中有两句说:“未必牺牲皆壮烈,从来冠冕总堂皇”,就是指这样的情形。

是非之心高于利害之心

宾雁,以及与他类似的知识份子,是非之心高于利害之心。这也许就是宾雁命名的“第二种忠诚”的实质吧。而在实际政治也就是官场运作中,权力者则是以功利为先,或如毛泽东在延安讲话中所称的“革命功利主义”。所谓“丢卒保车”一类的策略,有时也以“顾全大局”的名义施行。这也可以说是知识份子和政治家或政客的殊途。

宾雁在身无片甲地闯禁区、打前锋时,对自己的险恶处境(比如有时也需要“横站”)仿佛全无觉察,或早有觉察却置之度外,难免落得浑身是箭镞的伤痕。但他是属于早年中国以至俄罗斯知识份子中醉心革命的那一类型,如同屠格涅夫笔下所写的,既跨进革命的“门槛”,便准备着牺牲。奋不顾身和自我牺牲,既是中国传统中的道德自律,也是一切真正革命者必备的品质,又是现代新闻记者应有的职业操守,就这样交萃于宾雁一身。同时,他的人道主义思想导致的温情倾向,他的天真轻信和善良,又使他不可能“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的一些人和事,以致不设防,不知自我保护。趋利避害是人情之常,不懂得趋利避害,不合常情处,也就是高于常人处,在儒家是纯儒,在人衆纷纭的革命队伍中,则是正面意义上的理想主义者。缺少实际政治的经验,且不懂得官僚政治的实际操作,是刘宾雁介入生活、参与政治所短处,也正是他为人为文的闪光不致□没于染缸和酱缸文化之所长处。

“鸦雀无声雁有声”,雁过也,留下的不只是雁的叫声,人的名声,刘宾雁留下的,是他作为一个大写的人、一个对人民的痛苦充满同情和深爱的中国普通公民、一个披肝沥胆捧出良知的中国知识份子、一个以他的笔他的作品穿透黑暗、虚伪的杰出记者和作家的全部精神遗产。宾雁音容如在,但用老话说,他已“作古”,即成了历史人物。我想,该是从是非善恶的基本判断出发,看他在一定历史条件下比前人贡献了什么新的东西,他比同时代人、同时代的知识份子,做到了哪些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或别人没有做到的事情;当然也要看到他的局限,他的不足,但不必苛求其所不具有的和所未达到的:这该是看待一个历史人物应取的态度吧。

朱洪大姐传话要我为宾雁的纪念文集写一序言,我不是最适宜的人选,但国内比我更熟悉他的一些老友,许多已经年高体衰,我算是比较年轻的,义不容辞,有些感想要说,却不免思绪纷乱。宾雁为中国这片热土上人民的自由幸福而斗争,不遗余力,献出了青春,献出了一生;小草恋山,野人怀土,垂老之年,竟不得入国门一步,每念及此,情何以堪!但他以坎坷起落的生命历程,实证了一个崇高的人生,对后来者是人格的示范,对“做戏的虚无党”们则是道义的施压!

杨支柱:中国大学病象

“六成大学生毕业即面临失业”,这是共青团中央学校部和北京大学公共政策研究所 “2006年中国大学生就业状况调查”的结论。教育部全国高等学校学生信息咨询与就业指导中心不同意这个说法。该中心负责人8月4日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说,根据就业指导中心对有关省市的抽样统计显示,毕业生离校后已有六成以上以各种方式实现就业。但是8月5日就有人对此提出质疑:第一,教育部就业指导中心与高校毕业生就业率有利害关系;第二,教育部并未否认高校上报的就业率有水分,还声称要在本科教学评估中对于就业率注水一票否决,但是教育部却并没有告诉我们是否及如何从抽样统计数据中挤出水分。就算教育部就业指导中心的统计数据是可信的,近40%的高校应届毕业生失业不是也同样触目惊心么?

高教大灌水

造成大学毕业生大面积失业的直接原因,我认为是高等教育的大规模扩招和质量严重下降。专业设置不合市场需要的问题肯定存在,但这一问题目前完全被扩招遮盖了:如今就业困难的并不只是“不实用”的文史哲等专业的学生,也同样包括法学、工商管理、计算机等所谓“实用”专业。但仅仅是人才过剩,仍然解释不了一年比一年严峻的大学生就业形势:中国低端劳动市场的低工资吸引了大量的外资,为什么中、高端劳动市场的低工资就不能吸引外资从而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呢?一个合理的解释是,学历普遍而严重的掺水。

教育部从来就不承认高校扩招以后教育质量下降了。教育部副部长吴启迪在2005年的一次讲话中曾这样辩解:“1998年高等学校的在校生718万,而现在是2000万,是扩招前的3倍,我们今天2000万中的718万的质量与那个时期的718万比,质量只有提高而不是降低。就拿学生的英语水平,以及大学生的计算机应用水平比,一定是现在的大学生水平高。”

这个说法是很成问题的。如果拿英语和计算机水平比较,可以说现在最差的学生都比孔孟老庄还强,但是可以因此说现在的毕业生质量比这些古代先贤都高?这正如拿是否拥有一个电灯来衡量,可以证明现在的山区农民比秦始皇的生活还富裕。可这样的比较有意义吗?还有,现在大学生的英语和计算机水平提高了,究竟主要是因为大学的教学质量提高了,还是因为中学生的英语基础加强了和家庭电脑多了?最后,“我们今天2000万中的718万的质量与那个时期的718万比,质量只有提高而不是降低”,这个说法有可能符合事实,但如果只是这样,不是正好证明了高校毕业生平均质量在严重下降吗?

扩招后高校毕业生质量的下降与否,用人单位和老资格高校教师最有发言权。不时公布的民间调查和互联网上发表的大量个人感受都强烈地支持高校毕业生质量下降的判断。从一些社会现象和新闻报道中我们也可以间接推知这一点。为什么假文凭那么多?因为真学历大灌水,假文凭才容易蒙混过关。为什么山东菏泽买卖高考分数居然成了产业?因为家长们相信只要把子女送进学校,不管基础多差,没有毕不了业的。为什么大学生考证高热不退?因为文凭灌水以后企业宁愿相信非出自高校的这证、那证而不大相信高校的毕业证。

其实用不着去进行社会调查也用不着费力地去找这些旁证,高校扩招本身就可以直接从逻辑上推理出毕业生质量下降的结论:首先是生源由十里挑一变成了十里挑三,大学生平均智商和入学前的基础岂能不下降?其次是生源质量的大幅下降必然导致的学生间相互探讨问题的水平严重下降。一个班里有十个思维活跃的学生可以形成很热烈的课堂讨论,但如果只有三个则他们很可能选择逃课,因为嫌不得不照顾大多数的课堂浪费他们的时间。再次是扩招以后教师为了迁就多数学生而不得不对授课内容和方式作出调整,再加上教育部实施的本科教学评估,大学教育越来越中学化。最后才是因为扩招导致部分高校的师资、设备、场地和管理跟不上。

无用课程过重

扩招后大学毕业生的质量严重下降了,但质量下降的原因却不全在扩招。譬如课程总量和课堂学习时间的过量增加,尤其是那些无用课程的增加,就是导致毕业生质量下降的一个重要原因,但是跟扩招并没有多少关系。

先说政治理论课。这些课程大部分高考的时候就已经考过了,而且中学的课时比大学还多。浪费学生时间还在其次。由于政治课要求观点“正确”,教材成了真理的化身,思考得出不同的观点会导致政治课考试不及格甚至犯“严重政治错误”;因此政治课老师无论把课堂搞得多么活跃,本质上都只能照本宣科地讲,学生只能被动地接受老师灌输,师生的独立思考能力都受到严重伤害。中学、本科、研究生阶段不断重复开设政治课,不同时代用同样的马列主义分析同一个问题得出不同甚至相反的结论,还容易滋生道德相对主义,养成跟风的恶习。尽管如此,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政治课却一直在本科教学中扩张自己的地盘。1997年以前,政治课只开了四门,1998年以后增加到八门。从2006年秋开始,政治课无论文理科均调整为五门,总学时仍占本科总课时约10%。新五门中的三门是由旧八门中的六门合并而成的,对于政治课既得利益者教师、各种研究人员以及出版社来说,又可以多赚一些课题经费、讲课费、版税和销售收入。然而对于学生而言,这次政治课改革只是把“当代世界经济与政治”换成了“中国近现代史纲要”,学习负担并未减轻。

外语课因为课时较多并且在硕士研究生入学考试中跟政治课一样占一百分,也几乎花去学生学习政治课同样多的时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前夕,许多高校把外语课扩张成精读、泛读、听力、交流和写作等系列课程;但是由于缺乏语境和扩招所导致的生源下降,效果并不好。大多数学生连阅读专业书刊的能力都没有,听、说、写就更别提了。因此对于多数高校的多数学生来说,学外语的时间也几乎是白费了。

或许是因为文字崇拜和相关教师评职称的需要,在军训的基础上又产生了“军事理论”必修课,在体育课的基础上又产生了“体育理论”必修课。在教育部教学评估的格式化作用下,这些课程的考试又从开卷变成闭卷。对于非军事院校、体育院系的学生来说,背这点皮毛有什么用,只有天知道。

教育部所规定的公共必修课太多,留给专业必修课的时间已经非常有限,以至于部定法学专业本科必修课程中居然没有合同法。十九世纪一位美国律师曾不无夸张地说:“一切的权利、一切的义务、一切的责任都来自契约,所有的法律都是契约解释的法律。”可是在建设市场经济的今日中国,合同法(契约法)居然被教育部列为选修课!民法、刑法等专业基础课的学时也从72×2学时缩减为54×2学时,而学习的内容却随着立法的进程和学术引进大幅度增加了。

各高校为了标榜自己的特色又自定一些公共必修课,譬如某学院就把“共青团学”和“行政管理”等规定为全校的公共必修课。

每一门课的开设都会形成某些人靠这门课吃饭的局面,后来者为了晋升势必就要开设新课,选修课也越来越多。而大量学生出于就业竞争的需要,也倾向于多选几门课程。

计划经济时代形成的在校找工作的习惯未能改变,学生仍然把找工作看成终身大事。因为找工作的压力,加上报考研究生的学生越来越多,学生普遍在低年级时多选课,使四年的学制实际上变成了三年,也进一步加重了低年级学生的学习负担。

与上世纪80年代相比,现在大学生的课堂负担大概翻了一番,但是学习的时间却少了半年。(那时因为毕业时统一分配工作岗位,很少有人在找工作上花时间。考研究生的准备时间也少得多,既因为生源质量高,也因为竞争不那么激烈。)大学生大量的学习时间用于学习那些毕业后基本用不着的课程,浪费了太多的时间,极大地影响了基本能力的训练和专业课的学习。急剧扩招导致的生源质量迅速下降,学分制改革却因扩招导致的管理难度增加而停顿,智商和知识基础相差很远的学生都要在同样的时间内毕业,课程负担又这么重,所谓“宽进严出”完全是骗人的鬼话。不划考试范围就会有太多的学生不及格,毕业论文这一学生本人最熟悉的领域也常常出现大量的知识性错误。有一次我监考时发现一个法学专业三年级学生在“成年年龄”的填空题上写“16岁”,非常震惊。可是后来阅卷教师告诉我,把成年年龄填错的学生居然有七、八个!这样的学生,最后也都通过重修和降低标准的补考四年就毕业了。

过重的课堂学习负担还使得学生基本没有时间自学,没有时间思考,再加上那些以教科书为真理的课程对思想的束缚及其他一些原因,导致了大学生普遍缺乏独立思考能力和自学能力。在科学技术迅猛发展兼社会急剧转型的时代,缺乏独立思考能力和自学能力乃是致命的弱点,不但难以取得突出的工作成绩,甚至难以适应社会的变迁。

在毕业论文的显微镜下

中国高等教育的许多问题大多并非从扩招开始,而是一直存在,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日趋严重。此外,扩招前的高生源质量在某种程度上掩盖了问题的存在,而扩招后生源质量的下降使得这些问题再也无法掩盖。

多数大学生没有自学的习惯,更不会独立思考,这本来是“政治正确”和高考对学生头脑格式化的产物。但是过去由于生源质量较高,就业压力较小,大学生活比较从容,大学生绝大部分会用自己的语言概括他人的思想,毕业论文的问题主要表现在低水平重复研究上。可如今,学生的作业和论文少有不抄袭的,区别仅仅在于是全文照抄还是几篇文章合成,以及合成的时候是否用自己的语言进行改写。用以合成的原料文章多几篇,能够改用自己的语言重述,有明确的主题和合理的结构,就算是优秀的本科毕业论文。而这样的优秀毕业论文也快要绝迹了。也有许多比较老实的学生被比较严格的教师一吓唬,不敢抄原话,结果却是连句子都写不通顺。因此教师中间流行着一种看法,就是越顺溜的学生论文抄袭的可能性越大。每次批改作业或指导学年论文、毕业论文的时候,我都不觉得自己是教师,而觉得自己像警察。尽管如此,许多高校还是继续汇编、出版优秀本科毕业论文集。学校为什么就一点也不担心这些优秀的毕业论文被揭露出抄袭问题呢?我想大概是因为如今教授抄袭的太多了,人们对于本科毕业论文的抄袭已经提不起精神的缘故吧。

大学生学年论文和毕业论文抄袭如此普遍,有良知的教师在是否查处抄袭问题上相当犯难:不查处是不负责任,可是你只能查处自己指导或评阅其论文的学生。既然大家都抄,只处罚个别学生公平么?甚至,在要求学生诚实写作的问题上也犯难:写论文的能力不是短期可以培养出来的,结果是某些学生虽然花了很大力气,他们的论文看上去却比那些剪刀加糨糊的论文更差,成绩也更低—我有时真的觉得对不起这些相对比较诚实的孩子,因为这样的孩子如今已是珍稀人种了。

在教育部教学评估指标的指导下,现在的学生毕业论文表面上却越来越像论文了:有选题报告,有中文和英文关键词,有目录,有中文和英文内容提要,有前言,有文献综述,有正文,有结束语,有形式上标准的注释,有参考书目,有指导记录,有诚信保证书,有指导教师评语,有评阅意见,有答辩记录,有答辩小组评语和答辩成绩,总之除了字数较少外完全是一副博士论文派头!但即使不查抄袭问题,只要稍微仔细一点,就会发现中文关键词不是词而是半个句子,英文关键词错误百出(也有学生花钱请翻译公司翻译英文关键词和英文摘要),前言和提要甚至结束语内容重复,文献综述跑到论文外面去了,注释所引证的文献的页码不符或空缺,参考书目里有作者没学过的某个语种的著作,如此等等。聪明的指导教师,只是通过指导纠正那些不读内容也可以看出的错误,把论文形式格式化,然后给个“良好”的成绩和跟这个成绩相符的标准评语,自己省事,学生也高兴,反正这些所谓论文是没人认真去看的,包括教育部组织的评估专家—如果他不想使自己陷入左右为难的困境的话。

大学教学的中学化

因为学生课前不预习,加上没有形成思考问题的习惯,讲课深入了,学生反而听不懂。所谓好教师,就是把课讲得生动活泼并在期末考试前划范围让学生背诵的教师,不要说对专业问题深入研究,甚至连知识的准确性都难以保证。教师适当考虑学生的接受能力是必要的,但在教学内容格式化和“政治正确”下,课堂的生动活泼却往往成为照本宣科的迷彩服。再加上教学评估的格式化作用,本科教学在学生和学校当局两方面的夹攻下被中学化了。硕士研究生的教学,在改为两年制后也基本上中学化了。扩招使得教师不得不为了迁就多数学生的水平而降低讲课的难度,教育部本科教学评估的各项指标则使得教学内容和教学方式单一化,多媒体教学成为精品课程不可或缺的标准。考试形式也越来越高考化了,几乎所有的课程都采取笔试的形式,标准化试题的比重增加,主观性试题客观化,连论述题也要制定标准答案并按标准答案评分。

这种中学化的大学教学和考试,又反过来强化了大学生中学时代就已经养成的把学习等同于背诵的恶习。上课的时候,经常有学生指着教科书上的某部分问我:老师,这段要不要背?也经常有学生问我:老师,你讲的跟书上不一致,考试的时候按什么回答?

“房改”和“买房潮”使大量教师住得离学校非常遥远,学校里几十位教师共用一间办公室(行政管理人员通常两人一间,而处长甚至副处长都是一人一间),教师非授课时间不来学校办公,学生在课堂外见不着授课教师的人影,学生想向老师请教问题除了课间休息那五分钟外几乎再无机会。学校行政部门对教师的严厉的过程监管,导致教师普遍的逆反心理,对工作流于应付,与学生统考成绩对中学教师的实质监控所起的作用正好相反。丰富的教学外时间使许多高校教师到校外谋求第二职业成为可能,教学反倒成为他们的副业。教育部教学评估所导致的学校间和校内教师间的“科研”竞赛,又进一步使得大规模制造学术垃圾的所谓“科研”压倒教学,成为评价一个教师的更重要、更刚性的标准。

教育部和校内行政部门对教师的不信任与教师的不负责任相互促进,恶性循环。为防止教师考试划范围或透题给学生而强迫教师在短时间内仓促制造的题库错误百出,除了大量的知识性错误和笔误外,法学专业题库的一个普遍问题是标准化试题不说明标准是现行法律还是教科书或法理,导致两者不一致时学生无所适从。

一些教师乱给分数或让高年级学生替自己批低年级学生的试卷,无论学生学得怎样、考得怎样成绩都是非优即良,甚至有“四中选一”的题目答A、B、C、D都给分的。这使得阅卷后由他人复查不及格试卷和抽查其他试卷一遍成为必要。但是因为发现个别试卷上的分数有一分或两分的出入,而把已经通过系主任或其助手抽查通过后保管在教务处档案柜里的旧试卷三番五次地发还给阅卷教师自查,却只能适得其反—除了分数统计错误会在第一次自查中得到部分教师的纠正外,教师肯定会拒绝无效劳动而假装已再一次复查。这种不信任更大的危害在于:反正不被相信,或反正后面还有的是机会纠正,阅卷时何必那么认真?

伪科研的经济分析

除教学之外,“科研”也被认为是大学教师的重要任务。实际上由于“科研成果”在职称评定和岗位聘任中的特殊作用,“科研”占用教师的时间和受重视的程度甚至远远超过教学。好教师不但要教学受学生欢迎,而且要多发表论文,尤其是多在“黑心期刊”(即所谓“核心期刊”,因为收取较高的版面费故得此名)上发表论文多,最好是在中国科学院或社科院的某某研究或某某科学杂志上发表论文。至于这些论文是否有独到的观点和充分的论证,甚至是否抄袭,很少有人过问,甚至被揭发了学校还要为了学校的脸面帮助掩盖。法学界已经揭露出了不少大名鼎鼎的博导的抄袭问题,但千万别认为只有这些大人物才抄袭,他们被揭发不过是因为树大招风罢了。无名之辈也一样抄袭,只是因为他们抄袭的效率较低,所以才没有成名;只是因为他们没有成名,所以才不引人注意没有被人揭发。

中国绝大部分所谓学术刊物,尤其是大学的学报,基本上就是抄袭刊物,圈内人因为心知肚明不看,圈外人因为看不懂而不看。中国所谓学术刊物的抄袭率,远远在市场化的报刊之上。“合同的成立和生效”这个题目并非前沿问题,但仅仅从中国学术期刊数据库和同一公司的硕博士论文数据库联网搜索,仅仅从1996年1月-2006年1月,就有所谓论文44篇(还不包括基本内容相似的关于“法律行为的成立与生效”的论文),另有可以从“合同的成立与生效”演绎出结论的关于“保险合同的成立与生效”的论文13篇,还有若干篇关于其他某种合同的“成立与生效”的文章。这些论文不但抄来抄去,而且错误百出,同行几乎是不看的,但是却被不知内情的图书馆订阅,摆在阅览室里毒害那些比较勤奋的学生。

教师们为什么要制造那么多垃圾文章呢?其原因既有课题经费和职称、职位的诱惑,又有下岗或降低岗位等级的压力,但还有一个并不见得就次要的原因—许多教师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是抄袭。由于自己过去所受教育的格式化,也由于“政治正确”的考虑,许多教师没有任何独到的思考,看到不同的观点及其理由便觉得这也有道理、那也有道理。东摘一点,西抄一点,再和点稀泥,就形成一篇论文,买个版面或请编辑吃顿饭就变成“黑心期刊”上公开发表的“学术成果”了。在许多教师看来,原文照抄十个、八个自然段不加引号,只要最后加个注释就不算抄了;在另一些教师看来,只要完全改用自己的语言进行重述,而不是篡改个别文字,就是整篇文章的改写而不加注释,也不算抄袭—他们认为被改写的文章既然属于没有独到见解的“公共知识”,没有原文照抄就不算抄袭,完全不知道结构抄袭为何物,当然更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学术论文。以上说的还是科班出身的教师,那些从行政部门转业过来的“思想道德修养”课和“军事理论”课教师就更别提了。近年来流行的所谓学术规范化,主要的作用就是用一大堆注释来掩盖抄袭,其实这些注释八成也是从别人文章或著作的脚注中抄来的。

但是垃圾学术文章和专著的制造却受到学校的鼓励。20世纪90年代初就有不少人发现,花一、两个月的工资在“黑心期刊”买个版面发表一篇垃圾文章,或者花半年甚至一年的工资从出版社买个书号印一本除了本校职称委员会评委外谁也看不到的抄袭的书,是非常合算的,因为职称的晋升和随之而来的住房的改善所带来的利益要大得多。而那些师出学霸或担任系主任、院长的人根本就不用自己花钱,他们可以从国家或学校给的“课题经费”中报销,所以上海一个姓潘的院长可以从一个中学化学教师摇身一变只花十年时间就成为拥有七本专著、几十篇论文的法学知名教授。到了九十年代后期,许多学校又发明了以刊物级别和篇数为标准的“科研直接奖”、以课题级别和颁奖机构级别为标准的“学校二次奖”和经过校学术委员会评定的“优秀论文奖”。所以对垃圾学术的经济激励并没有随公有住房分配的停止而终止,而是愈演愈烈。到了本世纪初,由于国家财政收入的大幅度增长和党政机关官员的高学历化,国务院和中直各部委都在“尊重知识”的口号下拨出了大量的钱作为课题经费,导致“黑心期刊”的版面费和出版社垄断的书号大幅度涨价。北京大学花上每人每年上百万的代价从国外引进了数十名同时在国外全职工作的“北京大学全职教授”,其目的就是为了向国家申请上千万甚至上亿元的课题经费。

教学评估害死人

与高校扩招相伴随的,是本科教学评估。上世纪90年代中期就已经开始了本科教育合格评估,我所在的学校是1997年进行合格评估的。因为根据事后制定的标准衡量以前的工作,并且评估的结果对学校的前途影响极大,合格评估不可避免地导致了大量造假,恶化了学风和校风,严重干扰了正常的教学秩序,也造成了大量教育资源和资金的浪费。

教育部部长周济2003年8月20日在教育部高等学校本科教学工作水平评估研讨班上宣布,从2003年开始将用5年左右的时间,对我国所有普通高等学校本科教学工作进行一次全面的评估,并形成5年一轮的本科教学评估制度。相对于合格评估,除了把周期由10年一轮缩短到5年一轮外,评估结论也由合格、整改和关闭(实际上没有听说哪所学校被关闭了)三种改变为优秀、良好、合格与不合格四种。2005年4月21日教育部公布了2004年接受评估的54所高校的评估结论:其中30所高校“优秀”、19所高校“良好”、5所高校“合格”。这样的评估结果让那些阅卷时乱给优、良的教师也相形见绌!它表明本科教学评估不只是鼓励和迫使学校造假,评估本身就是造假!无论造假的目的是为了证明扩招后毕业生的水平没有下降,还是因为收受了学校的礼金、礼物!

中国社会科学院梁慧星教授曾对教学评估进行猛烈抨击:“现在一些学校师生中流传这样的歇后语:‘中国最大的造假案—教育评估’!为了应付评估,学校只好组织教师对过去的考卷进行重新改卷、重新打分,甚至替考生重新做题。编造各种假实习、假实验、假评语、假数据!一些学校领导、教师反映:‘教学评估害死人’!”

本科教学评估的危害还远不只每五年花一年时间由校长亲自带领全体师生一起演戏给教育部评估专家组看。评估建立了学校内部行政部门对教师的过程监管机制,教师的身份实际上变成了学校的包身工,而工头(学校行政部门的员工)却没有能力对于教师这种特殊员工的工作做出实质判断,这将不可避免地导致教师进一步丧失对教学的热情,只做表面文章应付工头了事。评估过程中制定的各项琐碎的指标也将成为长期起作用的紧箍咒,将教学活动从目标到过程都格式化,扼杀广大师生丰富的个性和自由的创造。

教育部组织的评估还远不止本科教学评估一种,各种评估的后果是相同或相似的。根据南开大学校长侯自新在回答记者采访时的粗略计算,2004年南开大学接受的各类评估检查接近30次。兰州大学校长李发伸对教育部多如牛毛的各种评估也有怨言。连曾任教育部高等教育司司长的中国人民大学校长纪宝成也感叹:“行政审批正逐步减少,各种评估却越来越多!如果事无巨细都要评估,高校的办学自主权哪里去了?”

既然怨声载道并且有不少教育界权威人士出来反对,教育部组织的各种评估—尤其是本科教学评估—会停下来吗?不会。根据教育部高等教育教学评估中心对2003年以来巳接受本科教学工作水平评估的171所高校校长、党委书记、主管教学副校长、教务处长及部分评估专家的问卷调查,96%的被评高校认为评估很有必要。

本科教学评估已经产生一个利益集团,这个利益集团的收入包括举办研讨班、到各待评高校讲座的收入,也包括被评学校所送的礼物、礼金。教育部办公厅文件教高厅[2004]17号明确规定:“专家组考察结束时,被评学校给专家的评审劳务费不得超过2000元,不得向专家组成员赠送礼品。” 如果真是劳务费为什么不由教育部支出呢?由被评高校出劳务费跟个人花钱上什么“剑桥世界名人录”有什么区别吗?如果有,就是后者是自愿的而前者是被强制的。这岂不是在用小额受贿合法化的方法来阻止较大的受贿!

除了扩招和教育部组织的各种评估之外,教育部的另一些重要举措也促成了高校教育质量的下降。首先是学校升格,中专升大专,专科升本科,学院升大学,一方面导致公办的中专、中职几乎被消灭,造成我国技工的严重短缺,另一方面也导致大学教育质量下降。其次是大学合并,导致大学规模巨大,层级增加,管理混乱。

总之,中国高等教育种种问题的病根都在教育部的身上。教育部作为公立高等院校资产所有人代表和教育行政主管机关的双重身份,导致了它的权力极度膨胀。教育部就像一个大工厂,中国的公立高等院校不过是它的车间,完全按照工厂制定的计划进行大学生的生产。教育部跟公立高等院校的关系决定了它组织的各种评估是计划而不是统计,是强制而不是指导。教育部高等教育评估中心以美国也有评估机构对高校进行评估和排名来为自己存在的合理性辩护,完全是诡辩。而中国私立大学的弱小地位,则导致了它只能任由教育部歧视而无力抗议,也没有雄心,难以形成自律机制,只顾自己赚钱,根本没有竞争力。因此仅仅靠放弃对民办大学的不合理限制,包括准入限制,难以在短期内解决教育部垄断教育的问题。

解决问题的快捷办法,是把一部分公立高等院校出售给外国著名的私立高等院校,使之变成外国私立名校的分校。这类高校既有原来公立高校的基础,又引进了先进的管理体制,必能成为中国非公立高等院校的楷模。而没有这种外来刺激,靠中国“民办大学”自身发展形成自律机制和对公立高等院校的竞争力,那是相当漫长的。

胡恩威:中国国歌感动得了谁?

港府推出中国国歌宣传片,但难感动港人,关键是田汉的歌词无法与时代共鸣。

香港公民教育委员会在零五年起,推出一系列以中国国歌为主题的电视宣传片,目的是提升香港人的国家意识和认同。短片以中国国歌为主题音乐,并配以香港各领域的成功人士的旁白。这种硬销式的宣传片能否提升香港人的国家意识?答案当然难以令人满意。这种硬销形式的正面短片不能感动人,不能令香港人产生共鸣,因为这是十分单一的一厢情愿。不能感动人是因为创作人不明白香港人面对中国的矛盾心理。长时期的殖民教育和政治制度,培养了香港人被动和抽离的政治性格,八九「六四」更进一步强化了香港人对中国潜意识的恐惧。九七以后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申办奥运成功加速了中国的开放,可惜的是香港人对中国近几年发展的关注也只是着重在经济增长身上,而忽视了中国其他各方面的发展,因而最佳的「爱国教育」、「认识中国」不应是仅透过这种硬销短片来进行,而要引发香港人去了解中国的过去,重新认识中国的现代,思考中国的未来,才能真正培养起香港人对中国的认同感情。

虽然,于一九三五年由聂耳作曲的中国国歌(《义勇军进行曲》)旋律优美动人,但歌词实在与目前中国发展的情况脱节,由田汉负责填写的歌词,原本是《风云儿女》中插曲的歌词,电影故事本身就是和中国面对外敌和封建制度有关。二零零六年的中国,已经没有以前的封建制度,也没有「外族」入侵的困境,对田汉的歌词,新时代的人民难以有所共鸣,九七年方才回归中国的香港人更难认同歌词的对抗外敌意识。这首歌词曾经在田汉被打为右派期间被废除,取而代之的是以「毛泽东」为主题的国歌歌词,重点是对毛泽东的个人崇拜及阶级斗争。这首「革命国歌歌词」在一九七八年右派平反后被废除,田汉的歌词重新被认定为中国国歌的歌词。

三十多年后的今天,田汉的歌词又有再修订之必要,应该以追求正义和平及公义为主题,而不应以外敌入侵为主题。其实回顾中国过去现代化的过程,中国的积弱往往是内部腐败所引致。中国地大物博,人才辈出,曾经有过极其光辉的时代,领先世界,但这种领先从明朝开始走向下坡,原因并不是来自外敌,而是来自内部精英阶层的腐败。整体社会难以创新,体制不能进步,这也引致中国现代化过程不能以渐变的方式进行,而要透过成本极高的完全革命方式。

这是中国精英阶层长期腐败的代价。每次中国出现动乱,中国人都喜欢把责任推在所谓「外国势力」身上,而不会认真反思自身,也从不会努力克服自己的缺点。这是「儒家」权术思想的一种展现,权越大、官位越高,就只可以是儒家里面的「圣人」,而「圣人」只是权力的一种保护色,不是真正相信的「价值」。而儒家的圣人,根本是一种不可能的「非人」。所以虚伪成为假道学,也造就了中国精英无法且不愿面对自己错误的现象。如此对权术思想的继承,也成为了国人思想行为腐化的根源。

田汉个人的革命经历、他所撰写的国歌歌词的立与废,正是道出了近百年中国革命和现代化的悲剧性。中国目前经济发展空前成功,但其成功也只是建立在一种以「量」和「本」的竞争优势。如果期待真正提升中国的国力,这一代中国人必须具备勇气面对中国人的过去、中国人现在的弱点。中国人要知道,其实我们目前最大的「敌人」,不是美国,也不是日本,而是中国「自己」。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这句话是我们要好好体会,并身体力行的。抽象而不实在的「爱国」口号,已经不合时宜,能够知道如何理性面对自己的缺点,才能突破。香港也正面对着同一种困局,就是不太会面对自己的缺点,香港的边缘化是香港人自己创造出来的。香港近几年甚嚣尘上的自闭八卦文化,就是所谓香港精英自己创造出来的,和中央无关,也和外国势力无关。香港不能提升为真正的国际大都会,是因为香港不面对自己的缺点,发生不好的事情,总把责任推在别人身上。香港也是香港自己最大的敌人。

胡恩威:在香港和伦敦修读建筑,香港牛棚书院创办人,《E+E》杂志编辑,香港实验剧团「进念二十二面体」成员,从事舞台导演、多媒体艺术、空间设计和文化建筑评论。

苏联解体15年--大厦将倾早有迹象

1991年12月7日,白俄罗斯最高苏维埃主席舒什克维奇在别洛韦日迎来了两仕重要客人,他们是俄罗斯总统叶利钦和一周前当选乌克兰总统的克拉夫丘克。他们这次会面的目的只有一个:正式宣布苏联的灭亡。

很难评定这几个人在苏联帝国覆灭的历史中扮演了什么角色。重要的是,没有哪个帝国会在一天,甚至一年内就轰然崩塌。一天的时间恐怕只够这三位大人物想清楚如何确认它的灭亡以及如何订立相关文件。

别洛韦日会晤出台的文件序言中写道:“我们,白俄罗斯共和国、俄罗斯联邦、乌克兰,作为在1922年签订联盟条约的苏联创始国确认,作为国际法主体和地缘玫治实体的苏联不复存在。”

事实上,在此前三个半月,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就已经给了苏联最后的致命一击。尽管这些人表面上信誓旦旦地说要尽力“挽救并巩固”苏联,但实际上他们是在阻碍了维持这个联盟的行动。因为戈尔巴乔夫本来是要在1991年8月19日这一天在新奥加廖沃同各共和国签署新的联盟条约的。叛乱失败之后,各加盟共和国一个接一个地正式宣布独立。这一进程早在《别洛韦日协定》签署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其实在更早的一年半之前,也就是1990年春天,苏联就开始进行所谓的“主权大检阅”了,不仅各加盟共和国参加了这次活动,各自治共和国也加入进来。为了阻止苏联解体,1991年3月17日就是否应该维持苏联的问题举行了全民公决,有76%的参与者给出了“是”的回答。

不过很少有人还记得,在15个加盟共和国中有6个拒绝参加此次全民公决而诅在当天还举行了另一次全民公决,公决的问题是俄罗斯联邦是否要设立民选总统一职,有近70%的俄罗斯人对这一问题也说了“是”。

随后有人在会议上提出建立经济联盟等方法,以图拯救苏联。也有一些势力试图让相互对立的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携起手来,共同推行必要的经济改革。苏联党内经济官僚在这方面的努力结果便是总理帕夫洛夫推行的“货币改革”、商店里空空如也的货架,以及物价在几个月内翻了一番。

也许苏联曾有机会延长自己的存在时间,但随着苏联原有的资源不断减少,而这个体制却无意去寻找新的资源,于是这种机会便消失了。试图维持自己超级大国地位的想法摧毁了苏联,至少是在经济上。早在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在俄罗斯国家统计委员会的官方报告中就可以看到危机的征兆了。然而受到保护的体制不但无力进行自我革新,还把苏联推向灭亡的深渊。

有关当初能否挽救苏联或哪怕减轻解体之痛的争论还将持续下去。但有一点很清楚:一个国家的解体过程完全可能比苏联的版本更加痛苦而血腥。南联盟就是众所周知的例子。

古 原:中外有别的“中国崛起”

中外有别的“中国崛起”

古原

伴随中国经济的崛起,“中国威胁论”和“和平崛起”成为不少中外人士争论的话题。最近,12集历史纪录片《大国崛起》在中央台播出,又将这个话题引向鼎沸之端。对于中国崛起,不同阶层的国内人士和外国人士,对中国的崛起并非都感到“欢欣鼓舞”。

对于中国政府,“和平崛起”是它的广告词,中国领导人在外交场合都热衷向外界推销这一概念,以期消弭外界日益强化的“中国威胁论”。

对于中国学者,“和平崛起”和“中国威胁论”似乎并不是探讨的主题,其关注的,主要是中国如何持续发展,并以类似《大国崛起》的潜台词,来向国人灌输大国子民的信心,并期待领导人在崛起中发挥更大的影响力。

对于普通百姓,对崛起“欢欣鼓舞”当然不在少数,但更多的是对崛起的茫然。在前不久轰动一时的“如有来生,你愿不愿意再做中国人?”的网易民意调查中,竟有高达百分之六十四的人表示来生不愿再当中国人。这些答案中,“做中国人没有尊严”及“生活压力过大”是决定他们取向的关键词。此外,在众多评论《大国崛起》的网评中,也充满着类似的愤怒。只重军、重商、重威权主义的宣传,而忽略制度对崛起的作用,成为《大国崛起》的败笔,也是中国崛起的败笔。偷渡潮、移民潮、留学不归潮持续高涨,也证明着民间对国家的失望。显然,片面的崛起,导致广大百姓的福祉绝缘于国家经济的崛起。那些失地的农民和业主、卖血“致富”而感染艾滋病毒的艾滋病人群体、因国家经济发展需要而被强制计划生育的百姓、因盲目经济开发而被污染损害健康的群体等等,更成为经济崛起的牺牲品。中国GDP的增长有这些人的贡献,但他们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政府以大国崛起自居并沾沾自喜的同时,国民却无大国公民的自豪感,这是“崛起”的悲哀。

从外国观察家对中国崛起的评论,则可以看到中国崛起的另一方面。一般来说,中国崛起被他们看作是一种威胁。世界银行的资料显示,中国的GDP排名从1980年的第11位,跃到2005年的第四位,仅次于美国、日本、德国之后,而位于英国、法国、意大利、西班牙、加拿大、巴西、南韩、印度之前。中国廉价的劳力、产品泛滥于世界各地,让各国难以招架。工作机会的流失、商机的流失,引起不少国家的民怨和民愤。国际针对中国产品倾销的制裁方案、反对中国政府操纵人民币汇率的声浪、谴责中国的奴工制度的呼吁,和抗议中国侵犯知识产权的声音,也时常见诸各种媒体。中国政府强调中国的崛起是和平崛起,但在国际看来,这种崛起是通过不守游戏规则、以经济偷袭手段来实现的,这样的崛起无疑是一种经济海盗行为。

中国的军事野心也伴随经济的崛起而迅速膨胀。中国国防预算1991年是60.1亿美元,2006升到340.9亿美元。中国是信奉暴力、坚信“枪杆子里出政权”的国家,政府的诚信度和一贯强悍的侵犯人权的作风,自然让国际社会对这个大幅飙升的军费投入深惧戒心。

此外,中国经济开发无度而导致环境恶化、对燃料和原材料需求的饥渴的负面影响,也增加了世界对中国的恐惧感。中国对环境的破坏也走向世界,废汽污染、水污染、土地沙漠化,都引起邻国和全球的反弹。早前中、俄水域污染所造成的震动,如今仍让人心有余悸。中国国内的污染就更严重了,黄河河段受污染变红河、三峡水库成垃圾水库、癌症村、艾滋村等等,严重危害着国人的健康。

食品的污染也让从前什么都敢吃的中国人,变得没什么可吃。毒鱼、毒米、毒菜、假奶粉、激素肉等等,让内地人和香港人都深受其害,回收有毒食品的情况越发频繁。现在连欧盟也拒绝中国茶叶、俄罗斯禁止进口中国大米,如此种种,与大国崛起的美好概念相去甚远。

对于只变经济,不变政治的崛起,让外国观察家对中国能否持续发展下去产生了怀疑。由于经济空间大增,而政治空间相对窄小,两者不协调的互动,势必造成国内各种矛盾的尖锐化。比如,自经济开放以来,在巨大经济利益的驱使下,官商勾结侵犯公民的居住权、物业权的野蛮圈地运动从未停止过,而失地者却没有维权制度的保护。发展到近年,终于爆发大规模的汉源暴动、东洲暴动等等。“以民为本”的口号,从来只在官场的报告中,而不在民众的实惠中。

制度的不民主,也造成党内权力纷争的激化。最近外界对胡锦涛以反腐为由端掉上海帮颇多议论,胡锦涛看海上军演险遭不测、江家班反扑等等传闻也随之而来。中国言论控制严厉,小道消息不胫而走,而且往往并非空穴来风。中国政坛到底是谁家天下,还有待分解。

人口老化、结构不协调、性别不平衡,也冲击着国际社会。一个庞大的银发国、光棍国不但影响中国未来的发展,也对世界造成威胁。有的学者断言,中国已经走上未富先老、未盛先衰的死胡同,并建议国际社会做好中国崩溃的应对准备。

兴衰有规可循,如果只看到“大国崛起”而对自身危机视而不见,前苏联的昨天,或许就是中国的明天。

王 怡:国家对犯人的身体紧追不放

南都周刊:你对深圳警方公开处理妓女嫖客一事有什么看法?

王怡:警方的处理方式,无论在法律还是在道义上都不对。这是一个行政拘留的公开处理大会,我想首先是怎么来理解公开性?政府的行为应该具有公开性,一切处罚都不能秘密进行,不然就叫秘密警察了。但行政法上的所谓公开,是以政府行为为中心的公开,对它的决策和决策程序的公开。但公处大会不同,它是以被处罚者为中心的公开,这不是公开,而是展示,就像传统的游街示众。它将人工具化了,它征用了一个违法者的身体和一切私人信息,来达到某些目的。这是不对的。就算是死刑犯,你剥夺他的生命,但法律仍然要把一个将被处死的人看作人,不能当成工具。你不把他当人,你的正当性反而就没有了,因为一切处罚都是对人的,不是对猪狗的。

南都周刊:把人工具化要达到什样目的呢?

王怡:一般有两个目的。一是威慑,这是比较直接的,比较粗暴地展现政府的强制力;第二是羞辱,羞辱一定是道德意义上的。政府的角色恰好在这里就错位了。

南都周刊:插一个问题,如果你本人在公处现场,你会观看吗?你会当场抗议吗?

王怡:如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想我会停下来看。但了解之后,我会掉头而去。是否当场抗议,要取决于那个场面和我的关系,心理上的和物理上的距离。离得稍远,我多半不会。如果对我来说太直接了,我希望能当场表达一个公民的看法。政府可以处罚一个人,但不能羞辱一个人。因为羞辱是道德性的,政府没有资格去做道德的褒贬。褒贬已经含在立法当中了,你的责任就是老老实实的执法。但老百姓可以,你可以对卖淫嫖娼进行道德上的辩护,也可以严厉批评,我个人的态度是严厉批评的。公众可以指指点点,因为他们没有强制力;反过来拥有强制力的政府,就不能把道德羞辱和公共管理混在一起。行为上的惩戒,要和人性上的宽恕相配合,而道德上的批评要和强制力无关。警方的示众,其实一种邀请,邀请公众围观,并向着被处罚者拿起第一块石头。就像《圣经》中那个著名的处罚妓女的故事一样。这种示众本身就是反道德的。它把羞辱者的道德水准,拉到了被羞辱者之下。

南都周刊:不谈道德,深圳警方的行为是否违法?

王怡:对政府来说,行政法上没有授权就是违法。另外有一点,警方在公众面前,其实僭越了一个最终裁决者的角色。对一个行政处罚,当事人可以申请复议,还可以起诉。在法治社会,只有法院才能代表国家对一个人做出终局意义的裁决。但警方的公处大会宣扬了一个偏见,用传统的观念说,示众相当于一种盖棺定论,它以不公正的方式,把一个被处罚者永久性的钉在某个十字架上。

南都周刊:我在网上搜索时发现公处大会很常见,时有发生。比如前阵子北京警方就公处了一批提供卖淫场所的出租房主,公处票贩子、传销人员、恶势力集团等等。为什么只有深圳警方这次的举动引起了舆论的关注呢?

王怡:公处、公审、公判过去都很多,现在总量上已少多了。引起舆论关注最关键的还是道德性的问题。卖淫嫖娼,对当事人以外的第三人没有直接的和看得见的伤害,它的违法性基本上就是道德性的,这和大多数违法犯罪行为不大一样,而公处本身又带有道德上的羞辱含义,所以特别引起公众的强烈关注,甚至道德上的反感。

南都周刊:既然“公处”是违法的,为什么一直都有公处大会?

王怡:警方一般有执法效率的考虑,就如刑讯逼供是非法的,但警方有一种强烈的经验,就是逼供有效论。一个社会法治水准越差,警方这种经验传统就越顽固。

南都周刊:有律师给全国人大写信,抗议深圳警方。警方会不会因此事受到处理?

王怡:如果有当事人起诉,在我看来,这个官司是可以打的,甚至可以要求精神赔偿。从警方内部说,如果觉得要对社会舆论有一个交代,也认同这件事的违法性,或许会做出某种内部处理?我希望如此,但无从推测。


游街示众和广场政治有内在一致性

南都周刊:公开处理、行刑、斩首示众或游街示众的起源是什么?

王怡:这是一种国家主义的崇拜。中国古代都有这样的传统,要公开行刑。国家对处罚或行刑的公开,因为它需要这样的仪式,来反复肯定国家主权的身份。它不但宣布你有罪,而且它需要你的身体来帮助它宣传。福柯说过,国家的司法对犯人的身体紧追不放。警方也一样。用商业社会的术语来说,政府舍不得放弃一种传统,就是对犯人进行一系列包装。一方面,国家用惊堂木、法槌法袍包装法官的正当性,另一方面,国家把犯人包装得更像犯人,把他们从人群中识别出来。你看这次公处的照片,警察是统一制服,被公处的妓女嫖客是另一套统一服装。你的感觉会很强烈,会倾向于认为这个人就是坏人,因为政府通过公处、服装、身体姿态、发型等一系列的展示,把他们隔离了。

南都周刊:能否举一个历史上经典的公开示众的例子?

王怡:我能想到最血腥、尖锐的例子当然是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另外是清朝菜市口的砍头和法国大革命的断头台。它们都有一套仪式,包括时间选择、场地布置、刽子手、行刑工具、犯人的打扮,好像一个节日。菜市口处斩和法国断头台有国家主义的共同起源,但又有很大的不同。断头台是大革命的产物,大革命摧毁了君主制,它对政治合法性的饥渴要强得多;而皇帝的合法性基本上不是通过公开处刑来确定的,这很有意思,皇帝的合法性恰恰是通过赦免来强化的,历代皇帝登基、大婚都会大赦天下,用宽恕来论证合法性。但大革命改变了这一传统。比如中国古往今来都有赦免,但1949年以后,我们已经没有了对刑事犯的赦免制度。

南都周刊:游街示众和广场政治有什么内在联系吗?

王怡:有啊。政府喜欢广场,人民也喜欢广场。如果政府为了取得某种吸引眼球的社会效果,把本应在行政机构完成的事务搬到街头来,它等于是对公众说,你们对我有意见的时候,也有两个选择,一是通过正当的程序(没有表演性),第二就是像我们一样,用一种戏剧化的、煽动性的方式,它的效果真的要大得多。你会看到,在某种社会冲突的传统中,这种民众的街头模式,和警方的模式不是如出一辙吗。政府喜欢法庭,人们就往法庭里拥。一个喜欢街头的政府,为公众的抗议立下了效法的榜样。

南都周刊:公处的场所是否有法律上的规定,火车站、广场可以被随便征用吗?

王怡:目前法律的界定不很清晰。但公共场所有个基本特征,就是一般公众不经特别许可可以免费出入的地点。街头虽然不是私有财产,但也不是国有财产,纳税人给了警方办公的地点,其它场所就不是执法场所。街头公处也可以从财产权的角度去观察。如果政府随时随地的征用街头,作他的临时办公厅。老百姓也就学会了征用街头,做他们的“临时司令部”。

南都周刊:示众现象在现代社会的式微,是否也反映了一种文明的进程?

王怡:是的。当今世界,政府处罚的一个趋势,就是公开,但越来越“不可见”。目前法院的公审公判减少了,但警方的公处仍然较多。我发现网络上的舆论,主流看法基本上是批评深圳警方缺乏法治意识。尽管公处现场有很多市民鼓掌,但幸运的是,大多数人都不在现场,所以这个社会能够进步。

王怡,青年宪政学者,成都大学教师。

首发《南都周刊》

王 丹:2006年12月1日之后的胡锦涛

2006年12月1日,我们等来了陈光诚案的重审判决结果——山东省沂南县法院维持对陈光诚四年三个月的原判。同一天,北京法院也做出了对《纽约时报》研究员赵岩一案维持原判的决定。这两起案件的判决,使我们感到愤怒和悲哀,正如被软禁在家的北京人权活动人士胡佳所说:“2006年12月1日星期五,注定是中国司法史上蒙羞的黑色日子。全世界都看清了不仅仅雾锁山东,整个中国都被重重的国家黑社会暮气笼罩。”

对这两起是非黑白颠倒的刑事判决,局限在法律框架内的探讨已经毫无意义,在证人被绑架、律师被诬陷为小偷而不得进入法庭这种极端荒诞的事件公然上演的时候,如果有谁将这样的结果视作单纯的法律判决,那只能说明他头脑出了问题。

但2006年12月1日确实是一个重要的日子。两起案件,尤其是陈光诚案件的判决结果使我们彻底看清了“胡温新政”和“胡锦涛时代”的真实面目。一个月前,临沂市中级人民法院将陈光诚案发回重审的决定曾使人对中共自我纠错的能力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使人们对胡温与民间达成和解的愿望产生了一相情愿的期待。然而,12月1日的重审判决结果说明,借助被海内外广泛关注的陈光诚案的审判,中共向外界释放这样一种信号:他们不仅不会在舆论面前做任何退步,相反,他们用一种十分傲慢的态度绑架法律,试图将陈光诚案办成铁案,而他们的目的,是用这样的审判结果来震慑民间的维权行动。

自今年8月15日以来,已相继有高智晟、力虹、陈树庆、严正学、池建伟等人被捕,抓人的频率之高,比江泽民时代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相距不过几天的时间里,中共男性警察分别对高智晟的妻子耿和、陈光诚的妻子袁伟静进行殴打和侮辱,以最无耻的行径再次向世人展示出这个政权的本质,这是在江泽民时代都很少发生的恶性事件。

自江泽民下台以来,胡锦涛不时向民间释放以暧昧的信号,暗示他可能会是一个相对开明的统治者,由于人们对江泽民的十三年充满了不满和无奈,这样的暗示便引来民间社会的叫好声,在胡锦涛巩固权力的过程中,民间的认可和赞扬成了他巩固权力的筹码。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胡锦涛的真实面目终于走出政治迷雾,陈光诚案的判决结果给了我们这样的答案,胡锦涛不过是千方百计维护中共专制统治的政客,他不是戈尔巴乔夫,不是蒋经国,而是江泽民第二。

因此,对于中国民主变革的艰难和曲折,我们应有更充分的思想准备,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胡锦涛、温家宝这些“面目温和”者身上,中共最高领导人的身份,决定了他们和善的笑脸之后,是暗藏的杀机,这是不由他们的个人品行所决定的。在2006年12月1日之后,我们应该向世界清楚地表达我们的判断:胡锦涛,他不是允许中国走向民主、自由、和谐的人,他只是江泽民第二。

可以肯定地说,对陈光诚的重审判决是一个分水岭,自此之后,中国社会将不再相信胡温对民主、和谐的诚意。政治性判决是政权对民众态度的集中体现,是判断中共领导人真实取向的风向标,三个多月以来的密集的打压,足以说明胡温已经在“稳定”和“自由”之间做出了他们的选择,我们不必再以良好的愿望揣度他们。自此之后,中国民间的声音,应该重新审视自己的话语基调了。

2006年12月1日,胡锦涛与自由舆论的“和谐相处”,宣告结束。
首发自由亚洲电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