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风:户籍歧视最终会伤害所有人

 

拥有石家庄市区户口的一些居民,看中邻近郊县房子便宜,买房居住。刚安顿下来,当地公安机关就上门要求办理暂住证。这些购房者认为,有当地房产,就不是流动人口了,不该办理暂住证。公安机关则称,离开常住户口所在地暂住三日以上的人员都是流动人口,按照规定,都需要办理暂住证。(3月28日《河北青年报》)这个看起来有点离奇的故事恰恰揭示了一个道理:任何旨在为歧视某一部分居民制定的法律、政策,到头来会让所有人遭受损害。

暂住证制度依附在城乡二元分割的户籍制度上,其法律依据是1958年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的《户口登记条例》,该条例的基本宗旨是适应计划经济需要,严格控制人口流动,禁止农村人口随意进入城市。上世纪80年代之后各城市实施的暂住证制度,同样是为了限制农村人口在城市长期居住。即使这些人长期居住,为城市经济社会发展作出贡献,城市政府通过签发暂住证,也可以回避给予其常住人口身份,从而将其排除在有资格享受城市政府分配之福利的人口之外。

城市政府这样做,当然很划算:对外来人口,城市只取不予。而当媒体对市民进行调查的时候,很多本地居民也支持暂住证制度。他们的心态完全合乎经济人理性:多一个城市户籍人口,就多一个人抢城市福利。

谁也料不到,有一天,拥有大城市户籍的人也会成为暂住证、成为户籍制度的受害者。假如你支持用户籍制度限制农民进入城市,用暂住证制度限制外地人进入本地,那就你没有理由反对农村禁止城市人口进入,外地人限制你进入。有人曾开玩笑说:如果严格按照规定,两会代表委员到北京开会,也应当办理暂住证,因为两会的会期早就超出三天了。玩笑归玩笑,但暂住证制度的荒谬性一览无余。

事实上,恐怕正是城乡二元分割的户籍制度,及与其密切相关的城市土地与农村土地分割制度,加剧了城市人口的就业难与住房难。可以设想,假如法律没有设立户籍壁垒,某些在城市无法找到合适岗位的城市人口,就可以到农村寻找就业岗位,人员自由流动能给所有人提供更多选择机会,从而增加每个人的收入。假如法律不禁止城市人口购买农村集体的土地或农民宅基地,那相当数量的城市人口就可以到农村购买或建造价格相对低廉的房屋。土地用途的自由转换,可以让城乡两地土地同时发挥最大效用,并改善所有人的居住条件。

19世纪法国经济学家弗里德里克·巴斯夏曾提醒人们注意,一项不公正的、歧视某些人的法律或政策,会有当时人人似乎都立刻看得见的后果,人们因此而支持这些法律或政策。但这样的法律或政策,因为其不公正,所以,必然会产生一些不大容易当时就看得出来的后果。户籍制度及其派生出来的暂住证制度,就是这样的制度。最初它限制农民分享城市的福利,现在它则限制市民到农村降低生活成本。结果是在任何一个时期,都使以牺牲一部分福利的方式不正当地保护另一部分人的特权。

有些人到今天仍然留恋户籍制度,恐怕更多地是由于短视,没有认识到那些看不见的后果。有些城市以治安问题为由恢复暂住证制度。这恰恰颠倒了因果关系:恰恰是因为户籍制度的约束,导致大量事实上常住城市的人不能真正纳入城市生活中,对城市没有归属感,所以他们才会采取短期化行为模式。假如政府对居住一定年限的外来人口给予选民权,则其对城市生活具有稳定的长期预期,自然会更像一个市民那样正常生活。

不论从推进市场化,还是从改进民众福利角度看,都需要通过制度变革,实现城乡人口、土地、资金等要素双向自由流动。

王小波说过的常识有必要一说再说

 

王小波选择辞职,完全是一种个人行为。他并不是“拒绝成为某类专家、学院知识分子”,而是认为自己更适合写小说。他当初这样做时还远未成名,不可能有什么炒作的动机,所以绝非摆了个pose

要了解王小波“独立、自由的品格”,最重要的还是要读他的作品和言论。辞职做自由撰稿人固然可以说明他对自由的向往,但撰什么样的稿却不是无关紧要的

王小波说过:“我认为中国知识分子只在一个方面有欠缺:他们的工作缺少成绩,尤其是缺少一流的成果。”作为作家,他留下了几部一流的小说,这些小说恐怕更不容易“过时”。从这一点上说,他也会赢得长久的纪念

《南都周刊》记者 谢海涛 编辑 吴金 美编 康哲峰



为纪念王小波逝世10周年,3月30日开幕的上海国际雕塑年展拟展出王小波裸体塑像,却因遭小波家人抗议而决定撤展




1980年,刚刚结婚的王小波与李银河在宿舍楼下

王小波的自由姿态

南都周刊:王小波逝世时,他的身份是一个自由撰稿人,世间十年风雨,王小波已不再是王小波了,在媒介与公众间,他已成为“自由知识分子”的代名词。从一个独立于既有制度之外的自由职业者,到一个具有独立、自由品格的“知识分子”,这中间经历了大众与媒介怎样的解读及“文化想象”?所谓的“自由”究竟是在一个怎样的逻辑下被论述出来的?

朱正琳:王小波是一位“自由知识分子”。这是一个判断,而不是一种“文化想像”。判断的根据是他的言与行。王小波是不是一位“自由知识分子”?就是一个简单的问题。按照一种约定俗成的见解,凡以自己的言与行争取和维护思想自由、言论自由等个人权利的知识分子,就可以被视为“自由知识分子”。依此标准看,上世纪90年代以来,在我们的社会生活中,“自由知识分子”已经开始陆续出现,王小波只是其中的一位。公众就是这样判断的,因为他们已经用“自由知识分子”来称呼这样一些人。我认为公众的这个判断能够成立。也就是说,在我看来这是个事实,而并不是被“论述出来”的。如果有谁想“追寻90年代的文化图景”,这个事实当然不容忽视。

南都周刊:学者朱学勤说:王小波作为一个自由主义作家被人们怀念,最值得言说的还不是他的写作,也不是他的风格,而是他的生存方式。辞职而写作,不仅意味着拒绝那一份薪俸,而且意味着切断与权力体制的一切联系。请问,独立于既有体制之外,拒绝成为某类“专家”、学院知识分子,对王小波作为自由知识分子的意义是什么?

朱正琳:王小波选择辞职,完全是一种个人行为。他并不是“拒绝成为某类专家、学院知识分子”,而是认为自己更适合写小说。他当初这样做时还远未成名,不可能有什么炒作的动机,所以绝非摆了个pose。不过,后来人们把他的这一行为解读为一种“自由主义”的姿态,而并非单纯的职业选择也有一定根据。王小波辞职的最直接动因,不是因为觉得学校工作占据了过多时间从而妨碍了他的写作事业,而是因为再也没法忍受一周1-2次的“政治学习”。那种从“文革”沿袭下来的“政治学习”要求参与者“表态”,用王小波的话说就是“征收话语捐”。对于政治学习这种“设置”,我们一般都应付应付了事,相当于应付一些繁文缛节而已。大体上也可以说是安之若素。但在王小波的感觉中,显然却侵害了他所珍视的思想自由和言论自由。从这一点上说,他的选择的确出自很鲜明的自由主义价值取向。其意义则在于,这使得他在很大程度上摆脱了普遍存在的人格分裂。

南都周刊:自由在王小波的身上,当然不仅仅是指他游离于社会文化体制之外的身份,更应指称他作为一个自由的思想者:他思考自由,并以他独有的方式书写自由,去直面暴力与禁令、伪善的面孔之壁。可不可以这样认为,只有在这个层面上,王小波那个具有独立、自由品格的知识分子形象才得以体现出来?

朱正琳:这是当然的。要了解王小波“独立、自由的品格”,最重要的还是要读他的作品和言论。辞职做自由撰稿人固然可以说明他对自由的向往,但撰什么样的稿却不是无关紧要的。写一些人云亦云的东西赚钱吃饭,那就不过是“下海”而已。这些年这样跳出体制“下海”谋生的自由职业者多了!王小波写小说,就坚持了一种“独立、自由的品格”,他的作品在他生前迟迟难以出版也许可算得一个证明。他自己说:“我写的东西一点不热门,不但挣不了钱,有时还要倒贴一点。严肃作家的‘严肃’二字,就该作如此理解。”因此他把自己的立志写作说成是一个反熵过程(不肯“顺着一个自然的方向往下溜”),而后又补充说:“再顺便说一句,人类的存在、文明的发展就是一个反熵过程。”从中可以看出他对自己写小说要坚持独立、自由的品格是十分自觉的。至于说到他的杂文,不仅充分表现了独立、自由的品格,更表现了他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关怀。他说得很清楚,他打破沉默写杂文是出于一种社会责任。

王小波与中国语境

南都周刊:上世纪90年代的中国,先后出现顾准、陈寅恪、王小波热。人们把这三个人放置在同一论述语境中,请问这是否是一种偶然的现象?有人说,人们在他们身上寄予了一种“自由思想”和“独立精神”的渴望与想象,他们的集体出演是为了完成一幕自由、独立的精神剧。请问如何理解这些现象?

朱正琳:从追求“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这一点来说,这三个人确实可以被“放置在同一论述语境中”。所谓语境,也就是相互关联的上下文。这一相互关联的上下文是一篇长文。陈寅恪先生1929年为王国维纪念碑写的铭文中提出了“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实际上是概括了中国近代知识分子的人格理想。上个世纪50年代、60年代顾准先生是在践行这一理想,80年代、90年代的王小波也是在践行这一理想。而可以被放置在这篇长文中来论述的其实又何止他们三个人?虽说是为数也并不多,但也称得上是前仆后继。至于说到他们三个人在90年代先后“热”起来的原因,有偶然也有必然。比如说,王小波的早逝就是一个偶然,而《陈寅恪的最后20年》、《顾准文集》的出版也都有偶然的一面。但“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这一人格理想对中国知识分子经久不衰的感召力,则是事情必然的一面。我们可以这样来想像一下,事情就更清楚了:如果《陈寅恪的最后20年》、《顾准文集》和王小波的《黄金时代》在80年代、70年代、60年代就得以出版,反响会如何?恐怕也会“热”。当然,90年代有90年代的特定背景,某些因素显然强化了对这一人格理想的共鸣。

南都周刊:王小波曾说,“在一个喧嚣的话语圈下面,始终有个沉默的大多数……但我辈现在开始说话……中国要有自由派,就从我辈开始。”王小波以自由主义作家的身份出现,第一次以文学作品呈现了自由主义的韧性风格,对于1990年代自由主义在中国的发展,有着怎样的作用?

朱正琳:问题大了点。我不认为我有能力、有资格评估王小波的文学作品对于“1990年代自由主义在中国的发展有着怎样的作用”。在我的记忆中,自由主义这个被冷藏了几十年的概念是在北京大学诞生100周年的1998年前后,重新比较鲜明地出现在公共空间的。纪念北大诞辰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标明重新出现的自由主义直接继承了上世纪初就在中国萌生的一种思想传统。这种传统似乎已中断了好几十年,但实际上却在民间一直以薪尽火传的方式在沉默中延续。王小波也在这个传统中。也可以说,他也是其中的一点星火。只不过他有机会打破了沉默,与其他一些打破沉默的人一起,开始公开传播自由主义的理念。给王小波的小说贴上“自由主义作品”的标签,我认为不太合适,因为小说首先是艺术作品,而不是某种主义的载体,尽管作家本人具有鲜明的价值取向。但王小波的杂文在传播自由主义理念方面却是功不可没的。虽然他从没有系统地谈论过自由主义的政治哲学,而只是在谈论一些自由主义的常识,但由于他犀利准确的观点和幽默风趣的谈论方式,使得他的杂文可读性很强,这无疑加大了传播的力度。

王小波还不会过时

南都周刊:关于王小波的奇迹或神话,流传已久。坊间对此也有不同看法,比如“王小波的杂文在常识层面上谈得很好,在更深的问题层面上就没有讨论”;“他表达的很多思想内容其实是已成套路的,并无创意”,有人说,10年之后,王小波身上所负载的常识,在今天已经过时了,需要对王小波这个流行符号进行除蔽、除魅,您认为如何?

朱正琳:王小波的杂文是在谈常识,不过我们当然也不能指望杂文能做出学术上的建树。而且,当一些至关重要的常识被淹没在种种谬见之中时,让这些常识得到澄清就是很必要的工作了。我要说,王小波的澄清工作做得很漂亮!

“在更深的问题层面上进行讨论”当然也是必要的,但那好像是学者们的事,至少不是王小波一个人的事,你们就讨论起来呀!王小波是个作家,他的主业是写小说。写杂文发表对公共事务的看法只是在履行一个公民、一个知识分子的责任。学者们往往有一种偏见,认为不经过深入研究形成有创意的思想就不值得一说,其实那至多只适用于纯学术领域。在公共事务领域则不然,大部分判断都得依靠清明的常识。有人指鹿为马,我未必要研究完偶蹄目动物的种种习性并且有了新发现之后才能发言。还有,王小波的杂文经常在把他“从沉默中学到的东西”告诉他人。这样学到的东西当然不是学术研究成果,但那种领会很深、叙说很生动的生命体验完全可以起到与学术真理相互印证的作用。

“王小波身上负载的常识,今天已经过时了”的说法,我当然不会同意。举例说,哪些常识过时了?“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最大的弱势群体是沉默的大多数”?“弱势群体就是有些话说不出来的群体”?“思想应该带来乐趣而非恐慌”?“人只要争得了论是非的权利,他就已经不战而胜了”?……我看不出有哪条已经过时!其实,只要前面提到的那篇长文没有最终完成,王小波说到的诸多常识就有必要一说再说。至于有人要对“王小波这个流行符号进行除蔽、除魅”,那也请自便。既然你发现王小波被弄成了个流行符号,附加了许多的蔽与魅,那么,除蔽、除魅就是正当的,不过说他所申说的那些常识已经过时却不是个正当理由。

南都周刊:与王小波被神化和崇高化相比,是他被书商和粉丝大张旗鼓地推向了大众流行的前台,成为一个消费符号。而王小波本人是一位游离于大众文化之外,反对权威反对造神的流浪者,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反讽。有人说,如果王小波被大众文化接受,那么王小波的“特立独行”的魅力也就尽失了,市场化将王小波诠释得支离破碎。请问您怎么理解这个现象?

朱正琳:所谓符号,我想总是要标志着什么或象征着什么。而所谓“流行符号”、“消费符号”,意思是标志着某种流行倾向、消费倾向?我不是太明白。不过,我们先不纠缠这些概念,我还是笼统地说一说我的一些看法吧。第一,王小波被符号化了,不是王小波本人及其作品的错。第二,公众人物在一定程度上被符号化在所难免,这不是王小波一个人的命运。第三,完全被符号化乃至于只剩下一个符号也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的作品还在那儿,难道只有“书商和粉丝”才认识字?公众不可能只按照“书商与粉丝”制造的“消费符号”去读解他的作品。不要低估了公众的判断力!所以你至多只能说“书商和粉丝”制造了“另一个王小波”,而不能说原本那个王小波在公众心目中因此就蒸发掉了。沸沸扬扬的炒作也许会将王小波“诠释得支离破碎”,但这并不意味着认真的读者就再也读不到一个完整的王小波。王小波毕竟不是靠所谓“事迹”或“轶闻趣事”行销于市的。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一被大众文化接受,他的“特立独行的魅力就尽失了”,难道大众就不喜欢特立独行的人?或者是说,只要大众文化接受的,就不再是特立独行的?好像没这个道理嘛!

南都周刊:评点王小波也不必为逝者讳。有人说,作为一个自由知识分子应该说的承担风险的话,他几乎从来没说过,也从未触及现实中沉默的大多数最关心的事情。但他的价值在于,他像《皇帝的新衣》里面那个天真烂漫多嘴的孩子,在那个无比庄重却又无比滑稽的场合喊了那么一嗓子:皇帝什么衣服也没有穿。不过是说了一句大实话,却树起了今天绝大多数中国知识分子所难能企及的话语范本。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今天应该怎样纪念王小波?

朱正琳:这个问题前后好像有些矛盾。如果王小波真是像《皇帝的新衣》里的那位孩子那样喊了一嗓子,那他承担的风险就够大的了!我倒不觉得他像那个孩子那么莽撞。相反,他的杂文虽然也如他所言是“径直一说”,但其实表现出很高超的表达艺术。因为这种表达艺术,他吸引了众多的读者,使得一些淹没已久的常识得到令人印象深刻的澄清和较为广泛的传播。要说“难以企及”,恐怕是在这一点上。从1994年到1997年,他写杂文就公众事务发言的时间一共就只有三年。他的杂文都是很有针对性的,不能说没有承担风险。但他主要是从社会伦理层面做了一些“漫谈”,而不是写时评。评论一个新闻事件的不多。不过,说他“从未触及现实中沉默的大多数最关心的事情”,我却不敢苟同。依我看,“沉默的大多数最关心的事情”莫过于“争得论是非的权利”,让自己能够把“说不出来”的那些话说出来。一旦能做到这一点,意味着他们自己已经拥有了“社会谈判权”,衣食住行方面遇到的问题也就不需依赖他人来帮着呼喊了。

我想,我们今天应该怎样来纪念王小波,我已经说清楚了。最后还想补充一点。王小波说过:“我认为中国知识分子只在一个方面有欠缺:他们的工作缺少成绩,尤其是缺少一流的成果。”作为作家,他留下了几部一流的小说,这些小说恐怕更不容易“过时”。从这一点上说,他也会赢得长久的纪念。

十年砍柴:从史上最牛“钉子户”的媒体争斗看媒体角色

 

就在《物权法》出台之际,近来包括央视在内的各种媒体对所谓“史上最牛的钉子户”的报道引起了社会各方的广泛关注。这幅从网络发轫的图片画面是:由于拆迁补偿未达成协议,一个被挖成近20米深大坑的楼盘地基正中央,孤零零地立着一栋二层小楼,犹如大海中的一叶孤舟。重庆网友将其命名为“史上最牛的钉子户”。

从电视镜头可以看到,随着法院判决强制拆迁日期的到来,大批记者云集,围观在大坑的周围。更有甚者,大有现场直播的味道,随时报道最新进展。因恰逢《物权法》颁布的敏感时机,甚至有媒体以“史上最牛的钉子户试探《物权法》底线”为标题,吸引眼球。而当事者也干脆打起国旗,召开新闻发布会,大有打扮成“维权英雄”的味道。

从普通百姓的立场出发,我当然对其对抗开发商的行为天然地感觉到解气。但是,掩卷深思,我又疑惑这样的事件到底该如何收场,而媒体在这中间到底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已经看过了太多的类似的情形,最典型的是,当一幕幕“跳楼秀”上演的时候,大批媒体和观众云集,在直观报道的同时,媒体无形中放大了事件的影响力,充当了无数看客的角色,客观上却给当事双方造成了巨大的压力,增加了沟通的困难。尤其是对于处于弱势维权的一方,似乎只有更加极端和惨烈的行为才能证明其悲壮和真实。随着飞身而下的一声巨响,胜利的是新闻,失败的却是人性──在这中间,媒体的貌似客观报道,却把本来可以私下沟通解决的事情放大在公众视野下,让双方都没有退路转圜。在客观上,媒体的报道是否扮演了一种激化矛盾,推波助澜的作用呢?

拆迁矛盾本质上是不同利益群体博弈的体现。作为城市化进程中的正常现象,无论从历史还是其他发达国家的经验来看,最后多以协商而收场,也只有这样,才能付出最小的社会成本,保障社会最大多数人的公众利益。同样地,在重庆的拆迁事件当中,媒体在无限关注的同时,是否也造成了这样负面的效果呢?画面上,孤军奋战的“悲情英雄”凸显的是矛盾的空前激化和不可调和。本来可以“冷处理”,可以通过私下沟通解决的双方,因为媒体和公众的关注,被赋予了太多的意义,反而进退失据,失去了转圜余地,于是形成了“拆迁僵局”,未来到底该如何解决,谁也不知道。媒体的客观报道,在这里,似乎并没有收到正面的效果。

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和综合国力的提升,我们国家正在步入一个“矛盾凸显期”,不同利益群体的不同诉求碰撞,会引发很多类似的事件。在这种时候,我觉得,新闻媒体在保证公众知情权的同时,更应该考虑新闻报道的客观效果。中宣部曾经提出新闻报道要“整体善意”,才能收到良好效果。我以为,所有媒体都要从这个角度出发,为和谐社会立言,全面考量每篇新闻报道对于社会的客观效果,把握时机,不盲目跟风,才能更加促进社会和谐,取得社会效益的最大化。

“钉子户”的报道,近日又几乎销声匿迹。媒体到底该把握怎样的报道尺度以及如何坚守良心底线,不得不令媒体人深思。

刘晓波:中共现任官员董德刚挑战党魁胡锦涛

 

在一党独裁的中国,不管党魁们是否真的具有原创性思想或学说,但他们也一定要弄出个“思想”、“理论”或“学说”,哪怕是时过境迁的口号,也要被吹嘘为“理论创新”。这些靠独裁权力支撑的所谓“理论创新”,不仅要成为全党全民的指导思想,而且都要加以法理肯定——写入党章和宪法。以此来确立中共“道统”的延续性和每代党魁的历史地位。毛思想、邓理论、江学说已经先后写进去了,当今党魁胡锦涛的“理论创新”也必然要写进去。

然而,今日的中国不再是毛泽东治下的中国,民间权利意识的觉醒和价值观念的多元化,已经远非官方意识形态所能统一的。与此同时,今日的中共也不再是毛泽东领导的中共,从最高决策层到中层官员再到普通党员,正统意识形态逐渐瓦解,党内价值观不断分化,党内异见层出不穷,也已经是远非党魁思想所能统一的。

最近,中央党校哲学教研部副主任董德刚的建议,又为党内多元化提供了新的证据。据海外媒体报道,董德刚先生向中共高层提出建议:要吸收十六大上把江泽民的“三个代表”匆匆写入党章的教训,不要在中共17大上将胡锦涛的“科学发展观”等理论写入党章。

在我看来,董德刚先生提出此建议的原因有三:

1,反对过份拔高与封杀异见。董德刚指出:由于做出理论创新成果的主要代表往往是中共最高领导人,而评价者一般都是其下级,因此通常都是高估的多,低估的少,很难排除一些人出于私利而随波逐流,看风使舵,阿谀奉承和过度吹捧,很容易出现一面倒的现象,不同意见很难发表,评价结果往往偏高。

2,反对不经必要的辩论和实践检验。董德刚指出:对党的最高领导人提出的理论创新,应该多听取各方面意见,尤其是不同意见,宁可多检验一段时间,也不要仓促定论。所以,党中央领导集体、特别是最高领导人一定要心中有数,不要急于做出决定。

3,有损党章和宪法的严肃性和权威性。董德刚指出:中共15大刚刚将邓小平理论写进党章,5年后又将江泽民的“三个代表”写进党章和宪法。他认为,这样四五年就修改一次党章和宪法,不但严重影响党章和宪法的权威性,而且充份显露出不够慎重。

我以为,在近些年不断出现的现任官员提出的异见中,董德刚先生的声音,具有极为罕见的直接针对性、挑战最高权力的大胆性和对中共传统的颠覆性。

先说针对性。众所周知,中共十七大将在半年后召开。按照中共党代会的传统,每次大会皆是检验党魁权威的会议。所以,十七大,既是中共这个独裁党的大事,更是党魁胡锦涛这个独裁者的大事。检验党魁权威的指标有二:一是在权力重新洗牌中,党魁能否掌握主导权;二是在党的意识形态变化中,党魁提出的所谓理论创新能否写入党章。二者缺一不可。如果缺少了胡理论进党章这个“一”,那就说明胡锦涛的权力弱势,无法主导十七大。

再说大胆性。还是众所周知,胡锦涛是当今中国的最高权力,他提出的“科学发展观”、“和谐社会”与“和平崛起”等理论,就是中共乃至中国未来五年的指导思想,必须通过先写进党章、后写进宪法的程序,来确立其合法性和中共道统的继承性。所以,“胡理论”能否在十七大上写进党章,事关胡锦涛能否像毛、邓、江那样进入宪法,也就是事关胡锦涛能否在全党全国确立个人权威和历史地位。

最后说颠覆性。仍然是众所周知,当中共“党天下”取代了皇权“家天下”之后,皇权时代的法统与道统相分离的传统也随之终结。尽管“家天下”与“党天下”都是独裁统治,但二者还是有所不同——“法统”和“道统”之间的关系不同。“家天下”是法统和道统的相对分离,而“党天下”是二者的完全合一。前者的独裁程度远不如后者高。

从汉武帝开始的历代王朝,都是依靠血缘法统(皇家)和非血缘道统(儒家)来维系的。皇权以血缘关系确立和传递法统,但他们只是法统的创立者和传承者,而不是道统的创立者和权威解释者。道统的创立者和权威解释者来自一代代儒生,他们把儒家学说所描绘的社会秩序奉为“行天道”。正是由于道统和法统的分离,儒生出身的官僚集团才能够借助道统伦理来制约法统权力。也许,儒生官僚集团会在官场权争中失败,但他们所维系的儒家道统却历久而不坠。而且,每一代有作为的皇帝,在挽救其被宦官集团或外戚集团弄得危机四伏的“家天下”时,都要借助于道统的合法性及其儒生官僚集团。

然而,中共执政后的“党天下”,将“家天下”时代相互分离的道统与法统即意识形态和政权合并为一:党魁既是政权的最高权力的占有者和行使者,又是道统的创立者和权威解释者,所谓“君师合一”。“党天下”的道统马列主义,被归结为党魁毛泽东的思想,毛泽东也集党政军大权于一身。这种双重身份的合一,取消了道统权威对法统权力的哪怕是表面的制约,创造出一种准政教合一的极权程度更高的体制。从此,中共的每一代法统接班人都要在道统上将自己奉为道德圣人和理论宗师,也都把党政军大权集于一身。邓小平垂帘听政的时代有“邓理论”,江泽民主政时期有“江学说”,现在的党魁胡锦涛也必然要制造出“胡思想”。

所以,对于毛泽东开创的“君师合一”的中共传统而言,作为中共现任官员的董德刚先生的建议具有某种颠覆性。

董德刚先生的异见象其他的党内异见一样,反映了中国社会日益多元化的趋势,不仅在民间社会日趋明显,而且在中共内部也不断显现。也就是说,无论党内党外,只要利益主体出现分化,其价值观念也就必然多元化。那些已经去世或退休的党内民主派和毛派,二者的观念都不同于现任当权者;现任官员的价值观也不再是铁板一块,已经很少有人再相信意识形态说辞,大多数官员奉行私下一套而表面另一套的犬儒策略。官员们的公开发言,也不再是千人一腔了,有些官员甚至敢于不与党中央保持一致。比如,谈到中国的司法改革,最高法院院长肖杨的言论显然比公安部长周永康开明得多;中央党校副校长李君如喜欢谈“协商民主”,改革开放论坛理事长郑必坚喜欢谈“和平崛起”,中央编译局副局长俞可平一直是宪政民主的提倡者,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会长高尚全一直坚持经济改革的市场化方向,环保总局副局长潘岳曾提出从革命党到执政党的转变,共军中将刘亚洲经常在网上发表出格的异见,前教育部副部长张保庆公开说出“政令不出中南海”……等等。

多元是活力的源泉,也是制衡的前提。社会异见的难以压制,表征着政权意识形态的失效;党内异见的逐渐扩大,表征着党魁说教的弱化;两种多元化都是推动中国政治转型的动力。

2007年3月31日于北京家中

首发观察

胡 平:《遍地枭雄》说明了什么?

 

读上海作家王安忆的新作《遍地枭雄》,不禁对作者刮目相看。在这部小说里,作者从一个特殊的角度出发,深深地切入当今中国社会。它所揭示出的问题,至今尚未引起国人足够的注意,更谈不上有深入的了解,故而值得我们认真解读。《遍地枭雄》的故事并不复杂。小说主人公韩燕来是上海郊区征地农户家的孩子,高中毕业后干过这干过那,最后当了出租车司机,日子过得马马虎虎,平平常常。圣诞夜他搭载了3位年轻乘客,不料这三人竟是劫车的。出人意外的是,韩燕来竟然被劫车人大王吸引,鬼使神差地与他交上朋友,并跌入黑道。这个故事看上去是一个荒诞的江湖故事,其实却深刻地反映现实并揭示人性。我读了几篇评论,感到未能切中肯綮,忍不住写下这篇文章。

劫匪何以能打动人心?

《遍地枭雄》里的3名劫匪和一般人想像的强盗或黑社会不同,他们走上黑道不是生活所迫,而是自主的选择。他们抢劫财物不是贪图物质利益和追求物质享受,而是为了过一种不受约束的、充满紧张和刺激的所谓更自由、更自然的生活。王安忆说她本来想给小说取名《遍地风流》的,可是这个名字早已让作家阿城用过了,所以祇好取名《遍地枭雄》。的确,“风流”比“枭雄”更准确,因为“枭雄”略带贬义,“风流”则更中性。故事里的三名劫匪大王、二王、三王均非善类,但好像也非恶类。他们身上都有一种无关善恶的而又让人心动的东西,一种超越善恶,在善恶之上的更深刻的东西。

小说中的主人公韩燕来是这次抢劫事件的受害者,可是出人意外的是,在和劫匪们几天的接触下来,他竟然被匪首大王所吸引,他放过了一次又一次的逃跑的机会和报警的机会,后来大王们把他放走,他反倒感到很失落(这和所谓“斯德哥尔摩现象”还不是一回事)。由此联想到《水浒》。在毛时代,《水浒》被套进阶级斗争、农民起义的理论中去解读,如今是不时髦了。学者专家纷纷指出,梁山泊108条好汉根本就没几个是正经农民,就算是农民出身多半也都不务正业,整天热衷于打砸抢;另外,大多数好汉们也不是被生活所迫或被权势欺害才逼上梁山的。要说梁山好汉杀富济贫,扶弱抑强,替天行道,其实都颇有疑问,大可商榷。无怪乎老话说“少不读《水浒》”,因为《水浒》教人做强盗。这些批评都有它的道理,但问题是,梁山好汉既然是如此模样,为什么人们还要称他们为好汉呢?一部教人做强盗的书为什么对青少年特别有吸引力呢?这说明人性中却有一种冲动,不安于按部就班、平淡无奇的生活,深藏着一种愿望,追求冒险,追求刺激,蔑视俗世规范,追求个人意志的任意挥洒。

梁山好汉虽然有不少是劳动人民出身,但是他们大都不爱劳动。那并不是说“稼穑辛苦,好汉不为”。好汉们不爱劳动并不是出于怕辛苦,并不是出于懒惰,尤其不是出于肉体的懒惰。这些好汉们整天舞枪弄棒的,要练武要打仗,其实也很辛苦,甚至更辛苦,而且还危险。为什么好汉们宁愿练武而不肯劳动呢?这和人们喜欢体育运动而不喜欢体力劳动的原因很类似。知青张三因为打一手好球,被调进地区专业球队。数月后张三回生产队看望插队的哥儿们。知青哥儿们问张三:“怎么样啊?这下你的日子过得舒服了吧?”“哪里哪里,”张三答,“每天大运动量训练,比当知青还苦还累呢!”“但是你乐意,对吧?”“当然当然。”不错,体育和体力活都是劳力的,但内涵大不相同。劳动意味着受生活必需品的奴役,体育却是对这种必然性的摆脱,体育是人类自由的体现。引一段中国读者比较熟悉的话。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写道:“事实上,自由王国祇是在由必需和外在目的规定要做的劳动终止的地方才开始;因而按照事物的本性来说,它存在于真正物质生产领域的彼岸。像野蛮人为了满足自己的需要,为了维持和再生产自己的生命,必须与自然进行斗争一样,文明人也必须这样做;而且在一切社会形态中,在一切可能的生产方式中,他都必须这样做。”“但是不管怎样,这个领域始终是一个必然王国。在这个必然王国的彼岸,作为目的本身的人类能力的发展,真正的自由王国,就开始了。但是,这个自由王国祇有建立在必然王国的基础上,才能繁荣起来。工作日的缩短是根本条件。”

在这里,马克思说得很清楚,劳动,即物质生产领域,永远属于必然王国。我们不得不从事物质生产,因为我们要吃喝要生存。在这个意义上,劳动总是被迫的,因此是不自由的。自由王国祇存在于必然王国之外,人祇有不需要劳动时才是自由的,人祇有从事不是劳动的其他活动才是自由的。梁山好汉们向往自由的生活,所以他们不喜欢劳动。可是不劳动你吃什么?那就祇有去抢,或者去强迫他人为自己劳动。阿伦特在《人的条件》一书里指出,古代人之所以蔑视劳动,把奴隶制视为理所当然,那就是因为“劳动意味着受生活必需品的奴役,这一奴役是人类生活条件固有的。人类由于受困于生活必需品,因此他们祇有通过控制某些人——他们使用暴力使之屈服而劳动──才可以获得自由”。“古代社会的奴隶制并不是一种利用廉价劳动力的手段,也非追求利润极大化的工具,而祇是试图把劳动逐出人类生活状况的一种尝试”。至于说把劳动视为光荣,视为一切财富的源泉这种观点,那是近代才兴起的。《遍地枭雄》里的大王们并不认同这种观点。这也难怪,既然他们在现实生活中看到劳动得不到保护,整个社会就是弱肉强食,有权势者打着革命的旗号或改革的旗号明拿暗抢,巧取豪夺;相比之下,像他们这样冒险打劫倒还真有几分好汉气概呢。这就和《水浒传》这种教人做强盗的书竟会吸引人,尤其会吸引一些青少年同一个道理。

顺便一提,如前所说,体育运动和体力劳动同样是劳其筋骨,但两者的性质却大不相同;所以人们喜欢体育运动而不喜欢体力劳动。斯大林时代毛泽东时代都常常展开劳动竞赛,那就是试图把体力劳动变成体育活动。换句话,就是试图把那种为了谋生的必要而进行的活动,变成和谋生的必要性不相干的自由的表现的活动。实际上,很多体育运动的项目正是从体力劳动中抽象出来的,但唯有它脱离了体力劳动的必然性之后才能成为体育运动,才能成为人类自由精神的展现。当今中国,性泛滥成灾。在一般人心目中,贪官污吏,巨商恶霸,黑社会的头头们都是在性事上放纵无度的——那也是他们显示自己权势的一种表现。可是王安忆笔下的大王却是例外。大王不近女色,大王是有老婆的,大王不是没有男人的魅力,大王是真的不近女色。我们知道,在中国古典小说中,英雄们也大都是不近女色的。从现代人男女平等甚至女权主义的角度去批判这种观念自然是必要的,也当然是正确的,但问题是为什么英雄们要不近女色呢?或者说,为什么不近女色会成为一种英雄品质呢?答案很简单:禁欲。禁欲当然是反人性的,但唯其如此它也是人性的,非常人性的。除了人,你还见过有什么别的动物竟会自愿禁欲吗?人有动物的一面。所谓食色性也,这就是说,食色是人性,准确地说,食色是人性中的动物性,是人与动物的共性。人的特殊之处在于,人也明显具备一种完全违背其自然本能或曰动物性的方式去行动的能力。自愿禁欲就充分显示出这种能力,所以它能让人油然而生敬意。所谓女人是祸水这种说法,并不是说女人有多邪恶,而是说女人有巨大的诱惑力。它不过是说性欲是动物性欲望,耽迷女色表明你屈服于、沉陷于自己的动物性欲望,所以是没出息,是堕落。在中世纪政教合一的欧洲,教会拥有很大的权势,而教士也是独身,其中的道理是很类似的。

危险的权力崇拜

《遍地枭雄》里的大王是一个很值得挖掘的角色。大王爱读书,肯思考,出口成章,颇具性格魅力,对人生对世事有自己的一套见解,虽然干的不过是拦路劫车的小勾当,手下祇有两个小喽罗,却心雄万夫,豪情万丈,指点江山,志在天下。大王平生最看不上眼的是艺术家,说那是雕虫小技。哪比得上人家帝王,帝王祇须玩泥巴(修长城,挖运河),就在地球上画下了沟壑。大王感慨道:中国好啊!好就好在泱泱大国,国和民讲的是普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崇尚一个大字,这个大字是指气象。美国也很大,可是总统是选出来的,一点王气也没有了。四面八方谈判,讨论,分选票,再数选票,国不国,君不君。天下就是要打出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天经地义。大王最崇拜毛泽东,因为毛一身霸气,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从山沟沟里巴掌大一块地方打出个红色江山。这就是气象。大王带领兄弟们驱车北上,最后要到北京,首先第一,就要去毛泽东纪念堂。

大王对毛泽东的崇拜反映出他对权力的崇拜和憧憬。按照黑格尔,人甘冒生命危险,追求纯粹的声名之战乃是人的最基本的特性。用毛泽东的话就是“与人奋斗,其乐无穷”。人类之间的战争绝非祇是为了生存。动物之间是生存斗争,人类不是。人不仅是为了生存而战,更是为了自由,为了荣誉,为了骄傲,为了显示自己比众人优越,有的干脆就是为了称王称霸。这种为了承认而进行的斗争每每诉诸暴力,常常充满血腥。耐人寻味的是,对于大王一类人来说,像这种为了称王称霸而乐于杀人或被人杀的人,倒比那些接受挑战也愿意让步,并将自己的要求提请和平仲裁或审判的人,显得更有魅力,更值得崇拜。就因为前者出生入死,最能体现出人克服其动物性生存本能的伟大力量;就因为前者追求的是独霸天下,最能使自我意志得到淋漓尽致的充分实现。相比之下,在奉行“你活我也活”原则的民主社会里,权力受到诸多限制,个人追求声名或权力无需再冒生命危险,但因此也就使争斗少了拼死投入的惊心动魄,不复有赢家通吃的血色辉煌,个人意志无从尽情任意发挥,那岂不是很不够劲很不过瘾吗?

然而问题在于,这种你死我活的追求声名显示优越的斗争的结果必定是导致专制独裁,导致一个人君临天下而亿万人沦为奴仆。自由民主制度并不否认人有追求声望追求优越的冲动或曰野心雄心,事实上,自由民主制度的建立正在于给所有人追求承认的冲动提供最广阔的舞台。正是在自由民主的制度下,人们才可能最大可能地发展自我,实现自我。自由民主制度并不否定人的野心和抱负,它利用制度设计,用野心制衡野心,用权力制衡权力。它祇限制专制独裁,而它限制的目的正在于给其他的有野心有抱负的人保留机会──这同时也意味着给每一个人的野心施加限制。在民主制度下,一个从政者要想任意挥洒到毛泽东那种地步就是做不到的了。

本来,在经历了文革浩劫之后,中国人对于独裁专制的罪恶可谓深恶痛绝,刻骨铭心,由此也产生了对自由民主的强烈需求。但是由于中共当局严厉地压制对文革浩劫的揭发批判,残酷地镇压自由民主运动,并且为暴君暴政涂脂抹粉,包括在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中大肆为古往今来的专制帝王和独裁者歌功颂德。通常,人们祇从这些帝王戏里看到奴颜媚骨。他们很少注意到,这些帝王戏,由于他们大力渲染帝王们的文治武功,不可一世,那就很可能使得不少人,尤其是一些文革后成长起来的年轻人产生了权力崇拜的思想,也唤起了他们对那种不受制约的权力的野心,刺激起他们“大丈夫当如是”和“彼可取而代之”的权力幻想。王安忆在后记里解释她的书名《遍地枭雄》时,特意强调“遍地”二字。想想也是:在今天这样一种政治现实与文化氛围里,13亿中国人,其中该有多少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的陈胜吴广、项羽刘邦啊?

首发北京之春

盛 雪:致杨春红、尚伟丽、高莺莺、杨代莉

 

——并所有被侮辱被残害的女人
    和所有杀戮暴虐嗜血的男人
    及所有冷漠噤声旁观的国人

你的挣扎你的呼喊你的撕心裂肺的求救
你的拼死决绝的搏击
淹没在铺天盖地的暴虐中
消隐在铁幕如桶的死寂里

网络上无意间看到杨天水的一篇文章,呼吁我和海外几位女性人权活跃人士为国内频频遭难的女性受害者说话维权,我沉吟良久。每次看到中国年轻美丽的女人如何被逼跳楼,年幼少女如何被骗卖淫,洁身自爱女子如何被迫受害的消息,我的心都悸动不已:虽然身在海外有说话的权利,可是该从何做起呀。杨天水不久入狱,遭重判12年,又看到杨代莉事件的报道,不禁悲愤交加。特做此诗。

人们常说
诗歌应激情豪放或婉约绮旎 
吟咏夕阳晨露轻风细雨      
抒赞欢爱离情苦恋友谊
让人感怀 让人享受 让人沉迷

可是
可是面对你
面对你的尸体
面对你舌头被咬去
空洞无声的欲言红唇
面对你乳房被挖掉
残损血污的白玉凝脂
面对你四肢被折断
丑陋畸缺的亭亭玉立
面对你呵
面对你被撕裂被捣烂被洞穿被暴戾的侗体
被野兽般占有被野兽般蹂躏被野兽般毁弃
又被
像野兽一样地暴晒在像野兽一样冷酷嗜血哄聚无情的大众面前 
被麻木指点被疯狂辱骂被嬉笑评议 

女人呵
我可怜的姐妹我可悲的同类 
我的诗行粗俗凌乱不成语句 
我的歌喉淤塞劈厉不成音律 

杨春红、尚伟丽、高莺莺、杨代莉
还有还有   
还有许多不知名的
还有还有   
还有许多正在死去

人们一定看见了你的不屑与鄙夷 
年轻的你要抗拒权势的威逼 
人们一定看你了你的倔强与不屈 
柔弱的你要捍卫纯洁与美丽 
人们一定看见了你最后拼死反抗 
尊严是人好好活下去的道理 
人们一定看见了你终于奄奄一息 
血污遍体倒了下去倒了下去

你的挣扎你的呼喊你的求救撕心裂肺 
你的拼死决绝的奋力搏击
淹没在铺天盖地的暴虐中
消隐在铁幕如桶的死寂里

没有人救你
没有人救你
周围布满了凶手和他们成群的帮佣
外面站着的看客与罪犯达成了默契 

年轻是悲剧除非卖身投靠
美丽是灾患除非献媚屈膝
年轻美丽还要自爱自尊
在这块土地上就是不知好歹
自断活下去的余地
 
他们说了
谁让你生在中国——那个狼和羊的世界里
背弃所有的尊严自由伦理吧
不能作恶狼就祇能作绵羊
拱让所有的怜悯同情善意吧 
不当奴隶主就祇能当奴隶  

中国是一部分人主宰一切的世界 
中国是另一部分人被宰杀的世界 
没有是非善恶公理正义 
权力是天经金钱是地义
没权没钱就滚到地狱去
         
(2007-2-14)

注:高莺莺, 18岁,湖北襄樊老河口市人,在宾馆上班期间因抗拒有权势者求欢,遭强奸,被从宾馆 10楼推下摔死。警方抢尸体火化、殴打恐吓家属、伪造证词,官方伪造证据、其他知情者离奇死亡。 周军丽, 20岁,河南人,在桐乡打工期间为了免遭强奸,从四楼摔下,造成颈部以下高位截瘫。 小静, 17岁,四川人,为反抗强暴跳楼致伤,终生瘫痪。黄静, 21岁,湘潭市临丰小学音乐教师,被奸杀在临丰小学宿舍内,当局伪造尸检报告、毁灭证据、拖延阻碍办案、恐吓家属等。杨代莉, 17 岁,四川大竹县莱仕德酒店员工,遭官员轮奸虐杀,“身上被针刺了很多小孔,几颗牙齿被打掉,舌头被咬断,乳房被割掉,下身被弄烂”。官方百般阻挠案件调查,引起当地民愤抗议。 孙巾云, 18 岁,江苏省灌南县人,2006 年8 月11 日夜下班回宿舍路上遇歹徒拦路强奸,反抗遭毒打致死。报案后其亲属却被公安局毒打,公安局不予立案。尚伟丽,19岁,唐河县上屯乡丁岗村人,原在一家餐馆打工,1999 年 7月被当地警察陷害侮辱监禁,无法逃生,被逼迫跳楼导致终生高位瘫痪。杨春红,2005 年 2 月 2 日夜在椒江宾馆公款酒宴上,因不愿陪台州高官饮酒,碰杯时将几滴饮料溅到台州水利局局长丁林超的手背,丁即示意在旁的工会主席金华斌动手。金当即向杨面部重击三拳,用锐器戳穿杨右脸致使鲜血直喷,贯穿性伤至口腔,缝59 针。杨上告,2006年6月7日台州市公安局椒江分局将杨春红抓捕投入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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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破空:关于中国的常识(八)

 

36. 谁挑起了朝鲜战争?

1950年6月25日,统治北朝鲜的金日成命令朝共(朝鲜劳动党)军队人民军,越过三八线,攻打南朝鲜(韩国),从而挑起了历时3年的朝鲜战争。最初朝共军队很快攻占汉城和南朝鲜大部分地区,一度将南朝鲜控制区压缩为包括釜山在内的仅1万平方公里的狭窄地带。

朝共之所以能在战争初期占据上风,乃是凭籍中共和苏共的强力支持。早在1949年,中共刚刚建政,就抽调解放军中的朝鲜族官兵,合计兵力6.9万人,编入朝鲜人民军,构成朝军总数的一半。战争爆发后,中共又将解放军中的朝鲜族官兵10万人编入朝鲜人民军,构成朝军主力。

1950年9月15日,以美军为首的联合国军登陆仁川,协助南朝鲜反攻,之后迅速收复失地,攻占平壤,并推近至中朝边境。早已潜进北朝鲜、并为朝军后盾的中共军队(“志愿军”),与联合国军直接交战,号称“抗美援朝”。历经两年多大小战役拉锯后,各方达成停火协议。南北朝鲜回到战前的三八线,各归自守。

表面上看来,南北朝鲜或中美双方打了个平手。但鉴于南北朝鲜的分治又回到战前状态。作为战争的挑起方,金日成和北朝鲜无疑遭到可耻的失败。据中共自己的保守数字,中方军队死亡14万,受伤被俘失踪25万,共减员83万,付出巨大代价。战争结束后,在南朝鲜的要求下,美国驻军当地,至今依然;而北朝鲜却对中共军队下逐客令:“不得留下一兵一卒”。中共在战略上的失败,显而易见。

若干年后,南朝鲜(韩国)跃为发达国家,傲于全球;北朝鲜沦为饥荒之国,哀鸿遍野。从军事、经济、道义、地缘政治等诸方面合计,南北朝鲜及美中各方,孰胜孰败,一目了然。

37. 是“右派”还是“左派”?

1957年,毛泽东引用“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古语,号召民众“给党提意见”,还保证 “言者无罪,闻者足戒。”一时间,国内知识分子大喜过望,国际上也泛起“中共要搞民主”的幻想。几个月后,中共突然翻脸,反戈一击,把“为党建言”的知识分子,共计55万余人,统统打成“右派”。 (包括“中右分子”、“反动分子”等,则共计160多万。)有人被迫害致死,有人被打入大牢,大多数则被下放劳改。毛泽东公开承认,他搞的是“阳谋”,目的是“引蛇出洞”。

中共“反右”的背景是:1956年在苏联赫鲁晓夫批判斯大林,破除个人崇拜。对毛泽东而言,这是物伤其类,竟策动“反右”运动,清除本国异己。于是,当多数“社会主义”国家的专制相对减缓、政治气候相对放宽、民众苦难相对减轻之时,中国却逆向发展。“反右”开创了随后中国历史恐怖与血腥的20年。中华民族遭遇双重劫难、双重悲剧:共产党统治外加“共产主义阵营”中中共极端的暴政。

实际上,被打成“右派”者并非什么“右派”,而都是货真价实的“左派”。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当年从“国统区”(如上海)投奔“解放区”(如延安)的左翼亲共知识分子。满怀“解放人类”的理想,却落入极端专制的囚笼。1980年,中共重评“反右运动”,因当年“反右运动”乃毛泽东策划、邓小平主持,此时邓出于私心,坚持对“右派”不予平反,祇予“改正”。 声称当年“反右”是“必要的”,仅仅犯了“扩大化”的“错误”。于是,邓亲自裁定,仍将包括章伯钧、罗隆基、彭文应、储安平、陈仁炳等在内的近百名人、以及各地知识分子一万多人,保留为“右派”,“不予改正”,留下尾巴。

事实上,未被“改正”的“右派”,仍然属于不折不扣的“左派”。“左派”们的下场,从一个侧面佐证:毛泽东和中共,破坏了古今中外所有道德底线与行为底线,甚至连“逆我者亡,顺我者昌”的封建行为底线,都变成了“逆我者亡,顺我者亦亡。”中共的霉暗心理和乖张暴戾行为,足为今日所有亲共媚共者戒。

38.是天灾还是人祸?

50年代末,中共发动“大跃进”运动。在“赶英超美”的口号声中,中共宣传“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毛泽东亲自鼓动各地“放卫星”,到处制造“亩产上万斤”的假新闻。一时间,高指标、瞎指挥,盛行全国:“共产风”、浮夸风,大行其道; “以钢为纲”, 全国胡挖乱采:“ 大炼钢铁”,民众砸锅弃勺;乱砍乱伐,生态环境遭到毁灭性破坏;最致命的是国民经济由此崩溃,大饥荒接踵而至。到60年代初, 3800万人(另说4300万)被活活饿死。短短3年,饿死者比中国历史上几千年间饿死人的总数还要多。而且,这等人祸,即因政府行为失当造成的惨剧,在中共之前的历朝历代,都不曾发生。

与此同时,中共赶制原子弹,不惜耗尽国库。中共造出第一颗原子弹,耗费41亿美元。如果将该笔钱用在老百姓身上,以当时的物价估算,“饿死的3800万人,本来一个都不会死。” (张戎:《毛泽东:鲜为人知的故事》)。面对大饥荒,中共谎托为 “三年自然灾害”,毛泽东谎称“七分天灾,三分人祸”。连刘少奇都看不下去,当众揭穿: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刘因此被毛整死。

事实上,在中共统治下,几乎每一场灾难的背后,人祸都胜似天灾,人祸叠人祸。1976年唐山大地震,中共官方于3年之后才公布伤亡数字:死24万,重伤16万。这场大地震,又创下多项人类历史纪录:死亡最多,损失最大,救援最不力,重建最迟缓。

屡犯渎职罪的中共,不仅从未向民众认错、道歉,更无意下台,还随时往自己脸上贴金,“变坏事为好事”。 掩盖手法,至今未改。举凡萨斯瘟疫、禽流感、艾滋村、层出不穷的矿难,等等,中共的“舆论导向”,都着墨于“党和政府的关怀”、“灾情得到控制”,云云。人为松弛预警机制,再埋人祸于未来。

39.“文革”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革”全称“文化大革命”,是毛泽东一手发动的政治运动之一,就像他从前发动的所有政治运动一样,“文革”也以整人斗人杀人为特征,惟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嗜血成性的毛泽东早就狂言:“共产党的哲学,就是斗争哲学。”“与人斗,其乐无穷。”

“文革”起源于毛泽东与刘少奇之间的权力斗争。在此之前,毛泽东发动“大跃进”,导致国民经济崩溃,数千万人被活活饿死。天怒人怨,不满情绪弥漫于民间,也蔓延于中共党内。毛泽东在党内陷于空前孤立。眼看“皇位”不保,私欲和权欲极度膨胀的毛泽东,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犯罪“进行到底”。不仅毫不反省“大跃进”导致的大灾难,反而发动破坏程度更为猛烈和深重的“文革”。

毛泽东煽动年轻无知的中学生或大学生起来“造反”,打倒了以刘少奇为代表的大批党内政敌,甚至将刘少奇等人从肉体上灭绝。党内权力斗争残酷如此,国家和民族本身,也连带遭受史无前例的浩劫。

“文革”导致中国经济彻底崩溃,与世界差距空前拉大:“文革”拖垮了中国教育,高等教育完全废止:“文革”扫荡了中国文物古迹,包括黄帝陵和孔庙等祖宗之庙,都尽遭损毁:“文革”毁灭了中国文化,传统的儒家文明和孔孟之道遭到肆意凌辱和践踏; “文革”破坏了中国环境,在“大跃进”重创的基础上,中国生态环境更趋恶化:“文革”摧残和屠杀了大量生命,数以百万乃至千万计的中国民众,死于非命,部分地区甚至上演“人吃人”的惨剧:“文革”冲垮了中国人的道德底线,同志出卖和亲情决绝,使人性泯灭而兽性泛滥……所有这一切,对国家和民众遗害至今。

毫无疑问,“文革”是毛泽东和共产党对中华民族犯下的天大罪行,铁证如山,罪不容赦。中共自知罪孽深重,至今将“文革”列为历史禁区,不准研究,不准评论,不准追溯。

40.亲共和投共的下场是什么?

有人以为,祇有反对中共的人,才遭到中共的迫害和摧残。事实上,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共不仅迫害和摧残了无数普通中国人,也迫害和摧残了无数他们自己的同路人,即那些亲共和投共的人。

上世纪上半叶,中国知识分子普遍左倾,其中,许多人抱着天真的幻想,投奔延安,投靠共产党。不久就发现,中共独断专行,内部等级森严远甚国民党。当这些知识分子稍有微词,就遭到整肃。比如王实味,仅仅因为写了一篇批评中共官僚主义的《野百合花》,就惨遭杀害。其他如丁玲等人,则在“延安整风”中,被整得“脱了形”。

上世纪50年代初,因朝鲜爆发战事,中共为了“稳住后方”,不惜食言失信,突然集中屠杀先前投诚、起义、和被俘的原国民党官兵,共计100多万人。50年代末,中共掀起“反右”运动,一百多万人横遭迫害。这些“右派”(实为左派),都是当年从国统区出走(甚至从海外归国)投奔共产党的人士,比如林昭、储安平、章伯钧、罗隆基等等。

上世纪60年代,毛泽东发动“文革”,掀起更大规模的迫害狂潮。不仅令数亿生灵涂炭、数百万知识分子遭殃,就连中共党内的大小干部,都遭到批斗、羞辱,甚至凌虐致死,如刘少奇、彭德怀、贺龙、陶铸,张志新等。无数早年亲共和投共的社会精英,不忍凌辱,纷纷自尽,比如老舍(著名作家,投水自尽)、傅雷(著名翻译家,上吊自尽)、上官云珠(著名演员,跳楼自尽)、陈琏(蒋介石秘书陈布雷的女儿,曾为中共充当内线,跳楼自尽),等等。

时至上世纪80年代末,中共两任总书记胡耀邦和赵紫阳,也因同情学生,触犯把持既得利益的中共特权阶层,而在党内遭到谩骂围攻、非法罢黜、乃至终生软禁,均含恨而死。

亲共和投共下场如此,可惜还有部分中国人,乃至部分海外华人,为中共宣传所惑,为中共统战所误,至今执迷不悟,继续亲共投共,与虎谋皮,与狼同行,甚至为虎作伥,助纣为虐,阿谀中共政权,诋毁民主力量。其下场可想而知:要么为中共所害,要么与中共同归于尽。定数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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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宽兴:欧阳懿与《别样的中国》

 

我对欧阳懿的了解,从他2001年前后的网络写作之初就开始了,欧阳懿听说我的名字更在10前,但我们的直接联系至今祇有一年多时间。2005年冬天的一个晚上,我在网络上四处游逛,不经意间读到了他的诗歌《与韩斌先生狱中相识记》,一时间泪如雨下,无法自制,稍稍平静下来,当即写了一封信给他,写罢却发现无法在网上搜索到他的e-mail地址。急于取得联系的迫切心情之下,甚至等不及天亮找朋友索要他的联络方式,而是直接把信发给与我们都有联系的一位身在美国的朋友,请这位朋友将我的信转发给欧阳懿。

第二天,起床后打开电脑,欧阳懿的复信已到。“宽兴兄,终于等到了你的消息……那段时间,听贤斌说得最多的就是你的名字……这些年的坚持,是因为我相信:有一天,贤斌的朋友都会和我联系……”羞愧之余,急忙打开Skype,搜索到他的网名,却见他已在等我。虽是初次通话,却如几十年深交的朋友,“八九一代”的共同经历与信念,在这个世界上结晶出一种特殊情愫——那一刻,我们在两台相距遥远的显示器前同时哽咽唏嘘。 2006年,因为谋生的需要,欧阳懿暂时告别了异议写作,我们之间的联系几乎中断,但在我艰难的时刻,欧阳懿会打电话来给我安慰,而我们彼此都很清楚地知道:即使终生不能得见,我们也是最好的兄弟。有一种感情不是靠朝夕相处而形成,也不会因天涯相隔而泯灭。

2007年春节,欧阳懿发来拜年的信息,并且将他新的Skype帐号给我,通过网络,我们再次长谈。应我的要求,他把《别样的中国》书稿全文传送给我。此前,我已通过网络读过书稿中的部分篇章,但通读为寻求出版而整理出的完稿,却有新的感受与感动。

《别样的中国》实际是一部微缩版的后八九中国民运史,尽管欧阳懿笔下的人物多为川渝民主斗士,但由于民主运动同声相求,同气相应的特点,川渝民运人物的活动是在一部中国民运史的宏观背景下展开的,这就使一般读者通过对《别样的中国》的阅读,对后八九中国民运历史可以有一个基本的了解,若不以学究或教科书式的眼光来做要求,《别样的中国》这部以川渝民运为主要记录对象的书稿,完全可以作为一般读者了解和研究后八九中国民运史的入门教材。

欧阳懿主要不是一位学者,而是一位作家,是较早提出“民运文化假设”的探路者,他的文字与他的经历一样,首先是感性的。在《别样的中国》中,欧阳懿记述了刘贤斌、周志刚、蒲勇、佘万宝、胡明君、陈卫、廖亦武、许万平、李作、杨伟、鲁登川、王森、张林、杨建利以及欧阳懿等人在追求民主过程中的尝试、苦痛、坚守与反抗。但欧阳懿的笔触并未停留于对民运历史的简单记录,而是把视野延伸到这些异议者的父母、妻子、儿女及友人的遭遇,延伸到他们具体而微的个人生活,将坚硬的政治抗争与柔性的生活、情感杂糅在一起,使民运历史显示出更加真实的全貌。我以为,要书写后八九中国民运史,这是最佳的写作方式,从传统政治观点来看,后八九中国民运的坚持往往并不能取得实质性的成果,这种飞蛾投火式的抗争,是以抗争者及其家人的痛苦遭遇为基本特征的,而且往往也祇有用这种近乎自杀的艰难抗争,他们才能显示出中国民运在八九之后的顽强存在,并以这种人性的存在对政权形成某种程度的制约,使中国社会的文明进程缓慢推展——当权势者将一个个良心犯投入监狱,他们或许从来都没有体会过胜利的喜悦,外部世界以及权势者内心的人性部分,由于这些良心犯的正义坚守,而意识到中国人权问题不容回避的严重性。在漫长的时间中,民运勇士们近乎自杀性的坚守,无论具体行为模式是否策略、技巧,或许也祇能是不言放弃的唯一一种选择,过于苛刻的事后评判既不道德也不公允。

我敢说,在舆论被高度控制的中国,95%以上的中国人读到欧阳懿的《别样的中国》都会感到震惊,不仅如此,一开始他们可能还要面对阅读中的不适应感,这是一些完全陌生的名字,这是一个无法标榜为“太平盛世”的社会,但是,谁也无法否认:欧阳懿笔下的名字和他们的足迹,正是八九民运的自然延续,是民间中国对自由、公正、民主、人权的真实探索。

欧阳懿把充满了苦痛与希望的历史化为一个个故事,一首首诗歌,他用令人欲罢不能的感性文字,强迫遭遇这部书稿的人们将庄重的阅读进行到底。在沉痛、悲伤之中,新的希望将诞生在人们心间。年轻的欧阳小戎在《别样的中国》序言中写道:“在民运形成深远影响的国家中,极权势力崩溃之后,社会迅速摆脱动荡和贫困走向繁荣,今天的捷克、波兰和克罗地亚,经济、文化等领域的发达程度已经接近西欧水平。而在民运势单力薄的国家,情况则不容乐观。塞尔维亚、吉尔吉斯斯坦、乌克兰、阿塞拜疆等国常年动荡,社会并未因极权势力的崩溃而得到明显好转。”

贤斌们的努力,会为未来中国带来真正的稳定与繁荣吗?

“6”和“4”这两个数字的组合仍然是一种禁忌的今天,谈论“别样的中国”不同于谈论“别样的俄罗斯”,经济的表面繁华与更为成熟的专制统治技术似乎使我们难以验证海明威式的“冰山理论”,除了浮在水面之上的部分,八分之七的水下冰对我们来说,仿佛是不存在的,除了魏京生、王丹和方励之等少数人,绝大多数异议者的名字,无法成功进入中国社会的普遍视野。这是一个半吊子经济学与管理学大兴其道的时代,政治学已不存在,整个社会失去灵魂,迷失方向,创伤了赖以维持平衡的中枢神经。对于广泛存在的政治与社会问题,权势者的策略是“蒙上眼睛,就以为看不到,堵上耳朵,就以为听不到”,但欧阳懿通过《别样的中国》告诉我们:“这江水的起落,正如别样的俄罗斯,它在我们的视野之外。但它是一种真实的存在。”

是的,中国民运以及中国民运所关注的问题,是真实存在的,由于长期而系统的封堵,中国异议群体中的多数人生活在贫困之中,局促窘迫的生活逐渐限制了他们的发展,也限制他们的视野伸向更远。他们承受着最为沉重的苦痛,动辄十几年的刑期和妻离子散的悲惨遭遇并不为社会广泛知晓,因此也就得不到广泛的同情和支持,但他们以人数上的绝对劣势,与一个空前强大的专制政权长期对峙而屹立不倒,其中蕴涵的力量有多大?这力量的来源是什么?《别样的中国》会给人们以答案和解释。

我不想夸大中国民运的影响力和凝聚力,由于长期的严酷打压,曾经活跃的民运活动者大都已被社会边缘化,而由于转型社会必然存在的观点分歧,对中国的民主化路径选择,异议者往往也吵得不亦乐乎。由传统政治分析方法来看,对于这个群体的作用与价值,似乎很难得出乐观的预测,但我们应该看到,在利益高度分化的当代中国,民运或者说异议群体仍然是不以纯粹利益为纽带却能形成凝聚的最大社会力量之一。正因为对民主的坚定信念以及长期的共同命运,才会使两个从未谋面的人之间,存在着亲如兄弟的感情与信赖,在这个松散的群体当中,这种奇迹般的情感与理性联结,从来就没有中断。注重“民运文化建设”的欧阳懿们实际上也在从事着未来中国的“道德文化建设”:刘贤斌与陈明先的爱情故事,足以铭刻于任何一部爱情童话;蒲勇在生命最后时刻的签名活动,使我们必须认真思考公民的含义;隔着看守所的铁窗,佘万宝与欧阳懿对一幅围巾的推让中,有人间最真实的友情;刘贤斌入狱后,欧阳懿为拿出全部积蓄2000元营救而对妻子发火的情节,让我们领略了侠肝义胆的古道衷肠;一个普通网民在欧阳懿入狱后寄给欧阳懿妻子“每月50元不得拒绝的钱”,或许可以买到整个中国的自由与民主——祇有这“别样的人群”的存在,才会有“别样的中国”声声不息地延续;祇有这些敢于说“不”的人的存在,才能见证未来中国对“自由、民主、人权”说“是”的时刻。

《别样的中国》是一个奇迹。我一直以为在目前阶段书写后八九中国民运史是不可能的,权力对异议者的打压和分割,使宏观层面上的记录祇能停留于对新闻记录的筛选与复述,而新闻记录中的真实与传言部分难以分辨;异议活动的危险性和异议群体的流动性,决定了很少有人能够自始至终地了解一个地区的后八九民运全过程。所幸的是,头脑清醒的刘贤斌显然在有意保护欧阳懿等朋友,使欧阳懿经历了18运过程,却祇有两年时间身陷囹圄,这就使他能够对川渝地区的民运历史有全面的切身感受而又不丧失书写的基本条件,于是才有了《别样的中国》这部可以作为民运史来读的宝贵书稿。

令人遗憾的是,谋生的需要,使欧阳懿被迫放下了手中的笔,而《别样的中国》至今未能结集出版。由于《别样的中国》书稿内容丰富,无法借助短短的介绍“窥一斑而知全豹”,但愿会有更多的人知晓这样本书,阅读这本书,对《别样的中国》的阅读使我相信:多一个该书的读者,就多一个未来的民主同盟者。祇有真相被广泛传播,才能从“别样的中国”中孕育出欧阳小戎所说“序言”后的中国。

首发北京之春

樊百华:“捣鸟窝”与“房奴”之痛(《1989后的中国》之二五)

 

在中国农村,为砌房子,农民与乡政府、村干部之间不知发生了多少血和泪的故事。很多农民就在原宅基地造房,也要受到这样那样的盘剥。而权力者则常常非法多占土地盖房。在城市,“新时期”来,由于城市基建居民动迁,拆迁中发生的侵权行为比比皆是,受侵权的居民却大都被“顾全大局”、“为城市建设作贡献”几句大话挡了回来。有一天晚上,我看到两家地方电视台分别作了南京市玄武区、下关区两拆迁现场的侵权报道,可见,拆迁中侵权的普遍。

这使我想起当年大人们回忆过去常讲的一个词:捣鸟窝。我小时候不但捣过鸟窝,而且掏过鸟窝,知道在周围喳喳乱叫的鸟儿看着自己的窝被糟蹋,会是什么滋味。

罗丹抱着3个月大的孩子对记者诉说:“拆迁安置协议还没有签,他们也保证过不拆。可1998年12月7日我们来看,却全夷为平地了。”她不知道幼子能否从眼前一片狼藉的瓦砾,想象出他的家──南京市厚载巷3号。那儿原先是一幢40年代建起的三层小洋楼,罗丹原来的家在一楼。同住在一楼的还有邻居戴永梅,当然她的家也同样什么都没了。戴永梅原指望12月8日丈夫回来后,可以签安置协议呢。现在,罗丹在满地的砖头、瓦砾间找不着存放在家的电动工具,而戴永梅则心疼自行车、衣物等。另一位居民史影幸运些,因为她在工地上居然找着了自家的白雪牌冰柜。……

高德君(男,49岁,北京人,家住崇外大街2号危改区):拆迁事务所都有些什么人?他们处处打着政府的旗号,说:我们是政府行为,如果不搬家,政府有办法治服你。还动不动就搬警察威胁我们。政府给我们搞危旧房改造,我们拥护、赞成,实际上开发商是以“危改”为名,搞商业开发,欺骗老百姓。

我们这片儿危旧房改区大概有1300多户,从年初开始拆,已拆得差不多了。现在剩下的都是私房户,不想让自己几代人留下的财产被人掠走。已拆迁的居民都给迁到南苑那边,说是给居民安排的永久住房,实际上,是他们租人家的房子给拆迁户住。有的人拿到的合同是从1996年开始的,到1998年底就到期,到期后人家给你租你才能花钱租,否则你就没地方住。拆迁事务所的人说了,我们不管,爱找谁找谁去!老百姓的房子说没就没了,许多人搬过去才发现自己被骗了。那边生活条件极差。自来水是浑浊的,上边都结一层膜。许多老百姓回来找,根本就没有用。可见老百姓在这里是什么角色。被掠夺被欺骗。现在他们上千人整天在为争取最基本的生存条件而奔波。

据说每拆迁1平方米建设用地,成本要高达1万元左右,而真正用到我们头上的只有500元左右,钱都那儿去了?把应该给老百姓的安置补尝费,揣到自己腰包里,这不是掠夺是什么?危旧房改造本来是政府为民造福的好事,开发商可以享受许多优惠政策,减少好多费用。而我们就亲耳听到市危改办的某些工作人员拿着“危改”作交易,想给谁“危改”就给谁。政府的政策再好有什么用,都让这帮“歪嘴和尚”给念歪了,百姓得不到好处,都让有权有势的人赚去了。

我们反映的问题太多了,到哪个部门人家都表示同情,就是管不了。我们就是不明白,怎么就没有能管他们的部门呢,政府知不知道?中央知不知道?( 1998109《中国经济时报》)

2001年世界华商大会要在南京市举行,这成了今年南京拆迁户抗议利益受侵害事件频发的重要诱因。有的数千人连续几天围“攻”政府。拆迁户们说:凭什么货币化拆迁国家政府给南京4500元/平方米,到我们手上只有2500-3000/平方米,扣除的道理总得说清楚吧!

南京市一位市民以200万元的高价购买了位于中华路上一套400余平方米的商品房期房,交付使用后才发现,实际面积竟少了44.8平方米,开发商秦淮风光建设开发公司多收业主房款达22万元。南京市技术监督局对1998年商品房销售面积计量监测检查结果显示,14家开发商均存在类似问题。据调查,北京、天津、上海、武汉、重庆、广州5市1958位商品房住户中,有超过7成的住户认为自己住房的实际面积小于购买面积。

由于商品房面积不能仅仅靠皮尺测量出来,而且还包括分摊的公共部位的面积,外行人难以计算准确,于是商品房面积问题也就多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普通老百姓买房如同买气受。南京的一位吴姓消费者,购买了某别墅山庄的商品房一套,并领到开发商“颁发”的所谓“村民证”。吴先生交纳了足额房款,花巨资装修了新房。事后,他发现开发商的商品房销售许可证是过期的,他无法领到房屋产权证。吴先生告到法院要求退房。法官告诉他,依照法律,房款可以退,但装修费只能由他自己承担。吴先生捧着毫无实质意义的“村民证”叫苦不迭。另一位郭先生买了一套商品房,住进去一年多还未拿到房屋产权证,起先他并未在意。不久,他好不容易争取来一笔生意,却因为用来作为合同担保的这套房屋没有产权证而“泡汤”。对此,他无法忍耐了,以售房的开发商为被告,一纸诉状递到了法院。

购买了商品房,虽已实际居住使用,但迟迟拿不到房屋产权证的现象十分普遍,时间短则数月,长则几年。来自南京市各级法院的统计资料也表明,由此而引发的商品房产权证纠纷已成为近来房地产纠纷中一个新的“增长点”。而造成购房者领取不到房屋产权证的主要原因是,售房的开发商未按法定程序进行房地产开发、预售或现房销售。有的开发商违约挪用购房者所缴的某些款项,导致主管部门因为购房者缴款不齐而不予发证。依照法律规定,商品房买卖中,购房者必须向主管部门缴纳有关契税费。据了解,实际操作中,这笔契税费是由开发商向购房者预收并代为缴给主管部门的,双方在买卖合同中有专门约定。然而,实际生活中,售房的开发商得到了购房者的该笔款项后,往往因资金周转紧张等原因擅自挪用该款,导致该款没能及时缴给主管部门而无法领到产权证。此外,因主管部门未履行相应行政职责致使办证迟延的情况也不鲜见。更有甚者,例如在南京,由于房价飞涨,开发商竟有敢于公然“撕毁”期房购买合同的!

而住进小区、山庄之类的“业主”们,为物业管理气恼伤心的事就多如牛毛了。

消费者买了房,每月每平方米少则几角多则几元的物业管理费要按时交物业公司,而许多物业管理公司在收取了这些费用后,又在消费者身上开辟了不知多少赚钱的门路。“把人放进去,再一个一个收拾”,买房者怕的就是这一招。

据《法制日报》披露,广州银龙花园开发商未经有关部门批准,在售房协议之外,另立了五项收费项目:入住保证金每户1000元,用电保证金500元、水增荷费220元,用电增容费400元,代装楼梯防盗门400元。如此还不算完,时隔不久,电费便由入住时的1.30元/度增加到2.60元/度。除此之外,住户要装修,活儿必须由开发商干,价格十分昂贵。不然的话便是百般刁难、甚至遭到威胁毒打。

北京有一处花园别墅,知名度颇高,在京城的广告牌上时常露面。一位业主抱怨,自打住进去,窝心的事就没完没了。“花园”门口有一块10平方米的空地,要栽花种草,物业公司一个电话打进来,马上交一笔“绿化费”,价格7000元。日子不长,物业公司又出新招,要求将“花园”外墙粉刷成白色,并开出9000元的价码,施工当然由物业“统一”组织。

“物业管理”,极不规范,极其混乱,已经严重影响到业主们的日常生活。仅2001年上半年,南京市就发生业主静坐、示威与围“攻”物业公司事件多起。友人戏言:物业管理将直接激发市民们的民主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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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鲁晓夫孙女:纳博科夫才是俄国未来

2002年,布什总统访俄前,说他为了准备,在读陀思妥耶夫斯基。妮娜·赫鲁晓娃在美国的媒体上说:“他应该读纳博科夫,因为那才是俄罗斯的未来。”

与记者交谈中,赫鲁晓娃最常引用的一句话反而是陀氏名言:“尽管落后,但我们精神不倒”。她很不喜欢这句话,认为陀氏是在教导俄罗斯人,应当安于人生,人本就该遭受苦难,但要保持灵魂的纯洁。

“俄罗斯传统文化还是唯心的,他们相信非物质的概念,相信灵魂,相信强大的精神力量。”她觉得这既不够现代,对未来也没有好处,而纳博科夫在他的作品里,就解放了那些悲惨的唯心的人物。他们的世界可以有物质生活,可以有实用的成功,精神不再是最重要的事情。

“我就是这个意思,如果布什想了解俄罗斯将会、应该会成为什么样,他就应该读纳博科夫,看那些个人化的人物,而不是陀氏那种集体的苦难。”赫鲁晓娃说。

纳博科夫的每本书都是政治书

记者:您是怎么开始研究纳博科夫的?

赫鲁晓娃:我爱上了一尊铜像。听起来可笑是吧?可是我是俄罗斯人,我相信唯心的文化概念。

1999年,我去了瑞士蒙特勒,纳博科夫就葬在那里,正好是他百年诞辰。说实话那时候我连喜欢他都还谈不上,只是去玩而已。就像随便哪个游客,到了瑞士沃维就会去看卓别林墓地,我也想去纳博科夫墓地,想找他曾经住过的酒店。

那种旅游胜地满是豪华绚丽的酒店,我一点儿头绪也没有。我想随便去一家问问看,也许有些个小资的家伙知道呢。

我看到一家酒店,就像个涂满了奶油花饰的巨大蛋糕,那种新艺术运动风格的装饰美极了。我下了车走进大堂,迎面碰上了纳博科夫——他就坐在那儿,当然,是尊铜像。我目瞪口呆,只不过随便撞了一家,结果就是他曾住过的。我觉得天哪,这肯定是种预兆!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或许是心灵感应?从那开始我阅读他写的一切,发现他总是把要说的东西深藏起来。后来我写了一篇文章,叫《拜访纳博科夫》,是我和一尊雕像之间的对话。我想用这种对话方式找到这些深藏其后的东西。

记者:您一开始就是用政治的视角阅读纳博科夫么?

赫鲁晓娃:我自己12岁就试着读过《洛丽塔》。那时候还禁止出版,是打字机打的,私下流传,晚上借到第二天早上就得还……我讨厌那本书,讨厌洛丽塔,讨厌整个纳博科夫的概念。倒不是因为性描写,其实也没什么过火的描写。

纳博科夫始终说自己写的东西无关政治,也不涉及社会价值观,他说“我喜欢编造没有答案的谜语”。我是研究政治的,我读了他所有作品,这两件事凑到一起,我发现他在写未来的俄罗斯。他自己都没料到,他在四五十年以前就为我们描摹出当代的、集体思想消失之后的俄罗斯会是什么样子。我认为他的每一本书都是政治书。

记者:您说纳博科夫就是俄罗斯社会转型的路标,怎么理解?

赫鲁晓娃:西方尤其是盎格鲁-萨克逊美国,搬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财务报表、世界银行的法律文件,希望改变俄罗斯的体制,可是俄罗斯人特别不擅长看这个,俄罗斯人只是贪婪地阅读文学。比如《古拉格群岛》对终结苏联政权的专制属性就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所以我觉得如果俄罗斯人阅读纳博科夫,就是重要的转型教材。

他自己是在十月革命后离开俄国,带着19世纪的俄罗斯文化传统,要转型到20世纪开放的美国文化——现在他是最伟大的美国作家之一。

19世纪俄国文学作品里的大多人物都很典型——苦难、悲惨成了共同的前提意识,从来没有好结局。俄罗斯人在现实中不顺利,就从这些人物身上寻找安慰。我们安慰自己:没有洗衣机、食品店,可是我们有俄罗斯精神,这就能构成一个大国。

而纳博科夫一生都没有这样的主张,他自称从来没有社会目的,写作只为自娱。可如果你看他的作品,尤其是1940年代后用英语撰写的作品,他基本上是在为俄罗斯人改写俄罗斯文学。

《阿达》是改写《安娜·卡列尼娜》。后者的开头非常著名:“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俄罗斯人的看法就是这样,幸福没什么,都一样。而《阿达》的开头恰恰倒转过来:“幸福的家庭多少各有其幸福,不幸的家庭倒多少是一样的。”意思是说不幸实在没什么值得赞美的,其实在幸福里才能发现人生。

《微暗的火》改写果戈理的《狂人日记》,《斩首的邀请》改写《白痴》。他改写每一部名著都是为了让我们今天利用,因为俄罗斯人还是更擅长领会形而上的文化概念。

整个俄罗斯传统文化背后的观念是:做一个舒服的资产阶级没什么意思,人生要义在于拼搏奋斗,就算拼上性命也是快乐的,因为奋斗是要成为更高贵的人或更高贵的灵魂。而纳博科夫认为过一个普通人的小日子也不坏。纳博科夫提前四十多年就预言了俄罗斯后共产主义时期的命运——从苏联共产主义解放出来,缓慢而有组织地建立个人竞争的资本主义文化。他赋予人物现代性,而前者只是在集体背景下书写个人不幸。

我那篇《拜访纳博科夫》后来写成了一本书,这就是那本书的政治信息。我觉得有趣的是他揭开了现代性的神秘,他学会了做一个好的资本主义者。当然他没这么称呼过自己,但他确实是个好的自由主义者;他适应那个体制,有社会责任感又快乐,一个俄罗斯人成了美国文学大师,这是了不起的成就。

媒体一放开,作家就失去了灯塔的地位

记者:这种个人主义的观点在今天的俄罗斯很流行吗?

赫鲁晓娃:在1990年代相当流行。俄罗斯结束了共产主义,开始接受、支持西方的个人价值。可是今天不那么盛行了。俄罗斯有时候是个奇怪的国家,恰如它的国徽,双头鹰各自看着相反的方向,在中部几乎分裂开……

今天就像是1990年代猛烈的自由主义之后,产生了后坐力。社会还没有倒退,但也有人觉得我们还是想要一个大国,如果让我们放弃一点点个人利益,换取一个强大国家,我们会很愿意。

记者:“后坐力”的说法很形象,具体表现是什么?

赫鲁晓娃:你可以自由选择人生了,你的生活不再是伟大祖国事业的一部分,不是为了发射人造卫星,不是为了冷战,或者不是为使农业国家工业化。你只是巨大集体的一分子,为了自己微小的个人舒适,或者为了一个舒适、理性、现代、实用的国家而生活。我认为俄罗斯应该成为这样。

但是又得回到陀氏那个唯心的文化,俄罗斯在这个问题上始终内心交战:人们确实想要舒适生活,可当他们真过上好日子,又开始厌倦,因为他们又相信陀氏说的“尽管落后但精神不倒”。某种程度上小富即安有损身份,舒服的小资产阶级生活多么平庸;我们更希望世界敬畏我们,在我们面前俯首。

个人舒适生活和强大的国家,我认为俄罗斯人一直没找到办法将二者协调统一。

俄罗斯是个革命国家,始终是革命前进……感觉里革命总是比发展来得容易,你只要向着阻碍冲锋,粉碎它,就完了。可要让俄罗斯缓慢地向前发展就难了,因为那很单调、平庸,有损你的精神。到了1990年代的那个情况,他们只是忙碌于个人生活——找工作,保证孩子的教育——有些人厌倦了。

你不再是为了一个伟大的国家奋斗,我想对自由的恐惧正出于此:你得为自己的生活负全责。如果个人生活不顺,以前你可以说是为伟大的国家做出牺牲,现在没有这么一个伟大国家了。

记者:您认为叶利钦之后,俄罗斯有点走回头路?

赫鲁晓娃:我写过普京非常负面的文章,但他不是独裁者,不是斯大林或伊凡雷帝;我曾经把他归为那一类但他不是,他也不是勃列日涅夫。

我们以为自己想要的和我们真正想要的,这中间同样需要找到一个平衡。

人们以为自己不要民主,因为过去那段日子里民主的滋味并不好受,但其实他们还是要民主的。只是他们没给自己足够的时间来发展和进化。他们是想要更好的民主而已,而看到现在没解决问题,就觉得那我们回头吧。

他们觉得还没准备好接受民主体制,我认为并非如此。但我不知道要付出什么,才能让他们相信自己其实准备好了。也许我们需要一个新的领袖。

记者:您期待什么样的新领袖?

赫鲁晓娃:不知道。2008年普京可能留任,也可能是他希望的接班人上台。

如果他留任,我不指望俄罗斯在接下来的8年里会有什么变化,还是那套温和集权、垂直权力、半民主化,当然还有自由经济……但要是他指定的继任者——现在有两个候选,梅德韦杰夫和伊万诺夫——不管他们谁上台,我倒不那么有把握说,他们会延续普京的风格。

前苏联和俄罗斯的历史都说明,现任领导人指定继任者,希望他们能接着执行他的方针政策,可是从来没有谁如愿。

斯大林认为赫鲁晓夫是可能继任的人选里最顺从的,但是谁也没料到赫鲁晓夫会反斯大林。当然他没有钦定赫鲁晓夫,只是斯大林去世了,然后赫鲁晓夫上台。勃列日涅夫选了戈尔巴乔夫,以为他会是另一个契尔年科,可他不是。叶利钦和普京之间也是一样。

所以我不会押这个宝,说梅德韦杰夫或者伊万诺夫会彻底延续普京政策;我也不知道他们会比普京好还是差,都有可能,但肯定不一样。因为俄罗斯仍然是那种革命方式,新领袖对过去总是持否定态度;就算普京并没有一笔抹掉叶利钦,还给他祝寿什么的,事实上还是跟叶利钦来了个180度大转弯。

记者:我见您在最近一次采访里,引用侦探小说家鲍里斯·阿库宁的观点说,“在专制体制里,文学和高雅艺术的发展要比在民主体制里强太多”。我不太明白这里边的逻辑是什么。

赫鲁晓娃:我认为他的意思是,在民主社会里你不用看小说或写小说来反对某种东西,直接在报纸上就能读到了。现在我们不必再读索尔仁尼琴也知道国家发生了什么,我们又置身流行文化中,有了博客,你自己决定怎么评价领导层。媒体一放开,作家就立刻失去了自由主义灯塔的地位。

当你有了个人自由、民主、消费主义、资本主义……所有这些好的坏的,高雅艺术就成了奢侈;而在专制体制中,高雅艺术则是惟一幸存的东西。选择非常多的时候,你会真去读《洛丽塔》么?少数人会,80%的人不会。可要是没有别的,要是你的天地里只读得到肖洛霍夫——不是说他的作品不好,也是好书,只不过有点公式化,伟大幸福的社会主义只有这书——你当然会寻找别的选择,你会读大量的当代文学,或者你会写当代文学作品,因为这是惟一通向大世界的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