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明:1957年“主动右派”的三种类型(上)——“右翼知识分子”、修正主义者、维权者

 

1957年反右运动究竟打了多少右派,有各种不同的说法。1979年9月,中共中央批转中央五部门《关于继续贯彻执行中央[1978]55号文件几个问题的请示》中说:“全国所划五十五万余名右派分子,……在反右派斗争中,被定为‘中右分子’,或工人、民警等划为反社会主义分子以及因右派问题受株连的家属,数量很大。其中,仅失去公职需要安置的,全国约有十六万人。这些人虽未戴右派帽子,但有的所受处分比右派还重,处境困难”。“此外,当年在农村小学教师和基层干部也划了不少右派,虽然后来中央下令不许在农村小学和基层干部中划右派,但是为时已晚,划和不划已经乱了套。这部分人也不在少数。这两者大体上也有几十万戴或没戴右派帽子,却按右派,甚至重于右派的处理办法处理的‘中右分子’。”这几部分人加在一起,总数不会少于一百万。1991年,丁抒《阳谋》(香港九十年代出版社)一书中说:“根据调查,反右运动总共被打成右派的人是:1,300,000人。”2006年1月,又有香港杂志援引1958年5月3日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披露的数字,各类右派人数竟然超过300万人。

1980年6月,中共中央有关部门决定,章伯钧、罗隆基、储安平、彭文应和陈仁炳五人的右派分子身份不予改正。此时,除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储安平外,陈仁炳是五人中唯一活着的一位。他曾对友人称自己是“还活着的真右派”。 55万人或130万人或300万人中有多少“真右派”,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如果按照毛泽东《事情正在起变化》一文中的定义——“有反共情绪的右派分子”来衡量,“真右派”的人数是微乎其微的。即使是当时所谓“章罗联盟”的头子章伯钧和罗隆基,也没有“反共”即推翻共产党的胆识。如果按照毛泽东在修改后的《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中所添加的“六条标准” 来衡量,“真右派”的人数可以大幅度的提升,因为对这些标准的解释要灵活得多。

本文不采取“真右派”与“假右派”这样的划分方法,因为鱼龙混杂,“真”“假”难辨;而采用“主动右派”与“被动右派”这样的划分方法,因为是主动地登台表演还是被动地揪上台,比较容易辨别。

一、“主动右派”与“被动右派”

“主动右派”指右派中的一部分人,他们是在1957年5月1日至6月7日的“整风运动”期间,确实有所言论、有所主张、有所行动,甚至有所组织的人; 还包括在6月8日——“整风运动”已经转变为“反右派斗争”——之后才“跳出来”的人。其中一些人是有良知的中共党员干部,他们公开表态反对中共领导人的背信弃义,为救人而己溺。

“被动右派”指右派中的另一部分人,他们是在“整风运动”期间并无任何可以指摘的言行,却被反右运动的各级领导者认定为右派的人。“被动右派”又可以分为两个类型。一个类型是大体上符合中共中央制定的右派标准的人,这些人虽然没有在“整风运动”中公开亮相,但过去或者私下里可能说过一些不中听的话,被领导、同事、同学甚至配偶、子女揭发出来。另一个类型是根本不符合中共中央制定的右派标准的人,仅仅因为本单位领导不喜欢或者为了凑右派人数比例而被圈定。

本文把“主动右派”分为三种类型:“右翼知识分子”、修正主义者、维权者(详见以下各节)。尽管他们的政治主张和具体要求不尽相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不满现状,要求变革。1957年的时候,中国政治、经济、社会领域中已经积累了大量的严峻问题,在工人、农民、知识分子中存在着相当普遍的不满情绪。新闻记者和青年学生,对于这些问题和情绪是最为敏感的。

刘宾雁时任《中国青年报》记者兼工商部主任,他在1956年7月回了一趟老家哈尔滨,感触颇多。八年不见,“哈尔滨变了很多,它本来的特色更加黯淡了。保留俄国特色最多的中央大街,原来各色各样的俄国招牌,几乎一律涂上了红色油漆,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表示这些商店现在都变成社会主义的了。在夏日阳光下,油漆红得分外刺眼,也使这种单调令人更难难耐。”“我离开这里时,市政府的全部机构只占据一幢不大的二层楼,官员人数我想不会超过二百人。现在人口增长为那时的四倍,政府人员却增加到三千七百余人。加上党、团、工会等机构,则达五千余人。如果把各基层组织中的专职干部也计算在内,数字就会更加惊人。”“随着抗美援朝的结束和阶级斗争的淡化,对于前些年颇见成效的政治宣传鼓动,工人们已经开始淡漠了。同时,工人们作为人的各种需要与欲望也上升到更重要的位置,然而物质生活的改善却很迟缓”,“哈尔滨的物价指数那几年每年上升将近15%,而工人的工资却已有几年没有提高。拿二、三级工的工资而做四、五级工工作的事,相当普遍。几年收入不变,甚至临时工干了七年仍不能转正,工人们就只有不断压低自己的饮食水平了。有些人只能吃粮而不能吃菜。……哈尔滨的有些青年女工必须积蓄几个月才能买一块花布”。到1957年,工厂里的情况变得更加严峻了。4月,《中国青年报》社长张黎群传达了刘少奇的指示:上海永大纱厂女工罢工,《人民日报》和《中国青年报》应予报道。于是,刘宾雁被紧急派往上海采访。他在调查中发现,永大纱厂在公私合营后,“生产下降,由赢利转为亏损了。工人们对于自己公有制的工厂所享有的管理权利,反倒不如它为资本家所有的时期了。任命的是不能称职的、工人不喜欢的干部,‘选举’的是他们不信任的工会主席。党、团、工会拧成一股绳,一心抓生产,不管工人死活。……工人的困难无人过问。甚至有的工人被生活所迫要自杀了,工会仍然不管。一个洗澡用水的问题就不知喊了多久。写了许多信给党的区委和报社,一概石沉大海。……在这种态势下,除了罢工引起高层领导与社会舆论注意这家工厂的危急状态,还有什么办法呢?”他于5月25日写信向毛泽东进谏:“请您注意:一,党内高级干部中,一个特权阶层已经形成。他们已完全脱离了党组织与群众的监督,成为新的贵族……。二,在多数工矿企业中,党的组织处于瘫痪状态。东北的一些工厂中,党员起好作用的不到四分之一。……关于党与群众关系的普遍恶化,就无须写了”。

刘宾雁在回哈尔滨途中,曾在长春车站餐厅里遇见一个乞丐——到东北逃荒的安徽农民。就在同一时间,新华社记者戴煌回到了离别七年的故土——苏北阜宁县的沟墩镇,看到了更多的农村悲惨情景。“房屋零落不整,街道坑坑洼洼。1947年5月我们消灭了盘踞在这里的国民党军队时所见到的破碉堡和残锈的铁丝网,有的竟像‘珍贵的历史文物’,仍原封不动地摆在河边与桥头。……这个饱经苦难的小镇,与我等不及吃家里一个元宵就匆匆离去时的景象,几乎没有说得过去的改观。中学和师范学校没有恢复,连一家稍稍像样的商店、饭店也没有。”“再看看镇内外乡亲过的日子,就更令人心颤了!对手表、自行车、收音机等等,他们固然‘望洋兴叹’,就是对自己血汗浇灌出来的许多东西,他们似乎也无权享受——养鸡者吃不上鸡蛋,养猪者吃不上猪肉,种棉花的一年没有几尺布票,种花生、大豆的每月也得不到几小两油。还有不少人食不足以果腹,衣不足以蔽体,非不治之症而不得治……”。这是为什么?许多乡亲登门喊冤告状,揭示了问题的症结所在:原来在解放后短短的几年内,这里的部分共产党员的村镇干部已经成了“新恶霸”。统治这个小镇的就是戴煌当年的一个小学同学:1954他家盖了三间大堂屋,所有的砖瓦都取之他人不说,还白用了许多小工;他的老丈人和小舅子仗势挟嫌报复殴打无辜;他自己也借助权力而不断“寻花问柳”,一些现役军人的妻子和妇女干部都在他“寻问”之列而无人敢于揭发……。人们举例说,邻近一个乡,干部们两三年前,还常常东借西贷,穷得叮当响。自从农业合作化以后,忽然便戏法似的挖开了“金山银山”,几乎人人穿上了丝绸,吃得流油,高大宽敞的新房子也都砌上了。乡亲们背后小声骂道:这帮老鼠!他们每月才拿二十来块钱,这大手大脚的开销从何而来?还不是从我们老百姓头上刮去的?……戴煌决定给毛泽东和党中央写信(他的万言上书是一个未完成稿,但在反右运动中仍将其主动交出):“在提高国家干部(特别是中级以上的国家干部)生活水平的同时,也应该考虑考虑农民的生活。因为我国的农民太苦了,太苦了!”“在这封信里,我着重要提出的是:”今天有没有官僚统治和特权阶级‘这个问题。过去的若干现象使我产生了这样的疑问。今年夏天,我跑了一些城市和农村,对这个问题骤然明确了:特权阶级是存在的,即使它没有构成全国的统一阶级,但是作为这个阶级的胚胎,正在全国各地形成和发展中“。”马列主义的经济学,向来惯于精确地分析国民收入的物质分配的情况。……可是在今天,就没有谁敢来分析统计一下:全国每年生产了多少大米、水果、鱼肉和鸡鸭?占全国人口5%不到的共产党员、国家干部消费了其中的多少?而占人口80%以上的五万万农民又消费了其中的多少?“”今天的现实告诉我们:当我们在啖嚼山珍海味的时候,却有数以万计的灾民在啃着树根草皮呢!“戴煌的结论是——”人民的不满却日益增长而普遍。这只能说明,我们存在着若干严重的而有带有普遍性的缺点,不能不引起我们的严重注意“。

在北京大学“五一九运动”中,大学生们也提出了“农民苦”的问题。北大“民主墙”的一篇大字报这样写道:“种田人吃不饱,有饿肚的,吃泥土的,吃蕨包的,耕田插秧站不稳,跌倒在地里的也不少,割去青苗的也不少。为什么?可食之物,逼上交(政府购买)。为什么?干部说:超额完成任务,光荣加光荣”:“养猪人,无肉吃。……区里干部碗上肉块满桌面”:“小株密法农民不要逼去种,生硬搬来又强种,良田减了产。农民保守落后一切都封建,过去做法都不行,种田不和农民来商量”:“农民比历史上任何年代都要辛苦,但是有些汗是白流的,例如,几十亩田挖成塘,塘刚成,今下填平种上秧,积肥肥堆成山,质不好数量多也光荣,用不完堆起来,更光荣”。 问题的症结同样是指向“特权阶层”。一位理科学生的大字报写道:“我出身贫农之家,深恶痛绝阶级压迫,要求平等民主自由的热望,犹如大火在心中燃烧。……我自小学到初中天天幻想着‘总有一天’我有民主自由的权利,‘总有一天’我可以不受歧视鄙视……。然而七年的经历证明了不是那么美丽的,新的阶级压迫,正在开始形成,惨状目不忍睹”。他大声疾呼:“反对新的变相的阶级压迫,人们要用自己的眼睛观察现实世界,要用自己的耳朵去听听人民群众的欢悲哭泣”。

著名学生右派林希翎当时指出:“对现实不满,我认为是一个好现象,应该鼓励人们对现实不满。满足现实的哲学基础是黑格尔灵魂的复活。黑格尔有绝对观念。现在有些领导也成了黑格尔。”“要把真实情况告诉人民,要彻底改革,要发动人民来讨论,社会主义是人民的,不只是党员的,应该让全民尽情地提意见。” “对现实不满”,是“主动右派”登上历史舞台的必要条件,但还不是充分条件,还需要有一个合适的外部环境,也就是费孝通所说知识分子感觉到的“早春天气”。 经过1949年以后的历次政治运动,知识分子已经深刻领教了共产党的权谋和手段,如果不是认为共产党自身出现了某种积极的变化,不管他们心中有多少不满,是不会贸然以卵击石的。“天气”的变化,包括国际气候的变化和国内气候的变化。1956年的苏共二十大和随后发生的波兰、匈牙利事件,给知识分子带来了新的希望。当时颇受中共元老吴玉章、谢觉哉等人赏识、消息灵通的林希翎就曾“公布、抄寄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并在北京大学的辩论会上说:“匈牙利人民的血没有白流,我们今天争取到小小民主是和他们分不开的。” 进入1957年之后,毛泽东公开发表了一系列讲话,鼓励知识分子“鸣放”。在4月30日召开的最高国务会议第十二次(扩大)会议上,毛泽东甚至说到:“教授治校恐怕有道理。是否分为两个组织,一个校务委员会管行政,一个教授会议管教学。这些问题要研究。由邓小平同志负责找党外人士和民盟、九三学社开座谈会,对有职有权和学校党委制的问题征求意见。” 5月1日,《人民日报》全文发表了中共中央《关于整风运动的指示》。从5月8日起,中共中央统战部召开了各民主党派负责人和著名无党派人士参加的系列座谈会。正是在这样一种国内政治气氛下,知识分子才感到可以说些话了。政治上比较幼稚的青年学生中有一种看法,认为毛泽东本人与中共各级官僚机构在“鸣放”、“整风”问题上的态度是不一致的。连政治上更加成熟的某些中共党员干部(例如许良英),也产生了“反右派斗争”是“一些反对鸣放的干部背着毛泽东干的”这样的错觉。事实上,章伯钧、罗隆基、章乃器、储安平等人讲得比较厉害的一些话,以及北京大学点燃的“五一九”学生运动,都是在5月14日晚九时至次日凌晨一时,毛泽东主持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决定开展“反右派斗争”后,才“出笼”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主动右派”也是“被动右派”,是毛泽东、邓小平“放长线钓大鱼” 的捕获物。

二、“右翼知识分子”

毛泽东在1957年5月15日写的《事情正在起变化》中,把“右派”分为两类:“社会上的右翼知识分子”和“共产党的右派——修正主义者”。 所谓“社会上的”知识分子,是指社会各界的民主党派和无党派的知识分子。本节先分析“社会上的右翼知识分子”,下一节再讨论毛所说的“修正主义者”。

毛泽东钦定的“右翼知识分子”——以章伯钧、罗隆基等为主要代表人物,实际上大部分是中左翼知识分子。退回十年,毛泽东自己也是这样看待他们的。在1940年代中后期,左翼知识分子是共产党人、马克思列宁主义和毛泽东思想的信奉者;右翼知识分子是国民党人、官方意识形态的信徒,而革命家孙中山的三民主义此时已经蜕变成党国领袖蒋介石的威权主义和传统主义。介于国共两党之间的是“第三方面”或“中间势力”。属于“中间势力”的知识分子又分为中左翼知识分子和中右翼知识分子。前者是章伯钧、罗隆基这样的社会民主主义者,后者是胡适、傅斯年这样的自由主义者。1949年之后,右翼知识分子和中右翼知识分子,或者跑了(跑到台湾、香港和海外其他地方),或者被镇压了(“杀关管”),或者隐匿了(他们对共产党的性质认识得更透彻,不大容易中“阳谋”)。政治谱系从中间折断之后,原来的中左翼知识分子就变成了毛泽东心目中的新“右翼知识分子”,尽管他们本身的思想观点和政治立场并没有发生显著的变化。当然,在名气比较小的知识分子右派中,也确有一些人位于一般意义上的政治光谱的右半部分。

在反右运动中,给“章罗联盟”等“右翼知识分子”所带的一顶大帽子是“反共”,具体的指控是说他们要求“轮流坐庄” ,企图“取而代之” .事实上,对他们的指控都是编造、罗织出来的。

所谓“反共”的最重要证据是中国人民大学讲师葛佩琦要“杀共产党人”。5月27日,中国人民大学内部刊物《人大周报》刊出了葛佩琦三天前的发言,其中有这样的话:“党员有主人翁的态度是好的,但是,你们认为‘朕即国家’是不容许的。……搞的好,可以;不好,群众可以打倒你们,杀共产党人;推翻你们,这不能说不爱国,因为共产党人不为人民服务”。葛佩琦当天下午就找到人大党委副书记、副校长聂真,要求更正,因为上述引文与他的原话有出入。然而,不仅《人大周报》没有更正,四天后《人民日报》转载时,又进一步断章取义,横加篡改。 即使按照篡改后的文本,葛佩琦的话是一个假设句——如果共产党人不为人民服务了,就会被打倒。类似的话,毛泽东在1957年也讲过,中共领导人此后更是经常讲、反复讲。但是,他们“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葛佩琦之所以比别的右派讲话更有底气,也是因为他曾经是中共地下党员和为中共立过大功的情报人员。

“轮流坐庄”,据说是章伯钧的言论。然而,1980年中共中央统战部与章的夫人和女儿谈话时承认:“当年给章先生划右的材料都不确实,从政治设计院到反对文字改革,都不能成立。而‘轮流坐庄’则是程潜批判右派时说的,也被按到章伯钧先生头上。” “轮流坐庄”,就是轮流执政,也就是搞议会政治,划分执政党和在野党,举行竞争性选举,由选民投票决定谁来执政。尽管“右翼知识分子”头面人物心中可能有这样的愿景,但他们在“整风运动”中并没有作过这样的表述。章伯钧在鼓吹“政治设计院”的时候,明确表示“这不是资本主义国家议会政治”。 当时,“社会上的右翼知识分子”并没有“取(中共)而代之”的“野心”,他们的目标是联合执政,有职有权,参与决策,最多也就是“分庭抗礼”。

1949年建政时,中共与各民主党派签署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共同纲领》,确认新的政权是“包含有工人阶级、农民阶级、革命军人、知识分子、小资产阶级、民族资产阶级、少数民族、国外华侨及其他爱国民主分子的代表”的联合政府。储安平在“整风运动”高潮时说:“我现在想举一件例子,向毛主席和周总理请教。解放以前,我们听到毛主席倡议和党外人士组织联合政府。1949年开国以后,那时中央人民政府六个副主席中有三个党外人士,四个副总理中有二个党外人士,也还像个联合政府的样子。可是后来政府改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副主席只有一位,原来中央人民政府的几个非党副主席,他们的椅子都搬到人大常委会去了。这且不说,现在国务院的副总理有十二位之多,其中没有一个非党人士,是不是非党人士中没有一人可以坐此交椅,或者没有一个人可以被培植来担任这样的职务?从团结党外人士、团结全国的愿望出发,考虑到国内和国际上的观感,这样的安排是不是还可以研究?” 他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希望恢复到“联合政府”的那种状态。

民主人士有职无权这个话题,是毛泽东首先提出来的。在中央统战部召开的第一次民主人士座谈会上,交通部长章伯钧就指出:“在非党人士担任领导的地方,实际上是党组决定一切,这是形成非党人士有职无权的根本原因。” 也担任部长的罗隆基说,他在森林工业部里面是有职有权的,但是部以上有国务院的八个办公室,有国家计划委员会和国家经济委员会,另外还有党中央的各部,你这个部没有法子有权。 后来有人揭发,罗隆基到森林工业部下车伊始,曾说:“在行政单位,是以政为首的,不是以党为中心的,党必须服从政‘。’以后一切事先和我谈‘。”他试图插手干部司的工作,结果碰了一鼻子灰,此后对于部长的工作就“热诚不够”,当起甩手掌柜来了。

章伯钧说:“比如国务院开会常是拿出成品要我们表示意见,这样的形式主义的会,是可以少开的,但如果能够提出问题,拿出材料认真讨论,有丰富的内容,能够发挥各个人的见解,这种会大家不会感到多的。”“如果在工作进行之初,就多听听人大常委会、政协、民主党派的意见,就可以少走弯路。如扫盲运动、五年一贯制、推广双轮双铧犁等问题,如果事先经过国务院的部长们,根据材料,多方面地进行讨论,或经过民主党派、高级知识分子、专家的讨论,就会减少损失。如果党内一决定,就那么干下去,是不能达到预期的目的的。又如体制问题、中央和地方的分权问题,去年只交地方党委书记和少数党外高级干部进行讨论。主要是党内讨论。应该利用政协、人大的各种委员会、民主党派去讨论,这些人都有相当的认识和经验。再如文字改革,我认为既不是国防机密,又不是阶级斗争问题,是一个人民内部的矛盾问题,却只由少数热心分子作了讨论。” 章伯钧还没有提一些更重大的国务事项,例如全面推行农业合作化和开展肃反运动等,其决策过程完全绕开了“人大常委会、政协、民主党派”。

罗隆基认为,鉴于“三反”、“五反”、“肃反”这几个运动过去是共产党领导着搞的,“平反”时,除了领导党以外,还应该由各民主党派和无党派人士参加,说明运动有成绩,也为受了委屈的人解决问题。他建议“由人民代表大会,和政治协商委员会成立一个委员会,这个委员会不但要检查过去三反、五反、肃反运动中的成绩,它还将公开声明,鼓励大家有什么委屈都来申诉。这个委员会包括领导党,也包括民主党派和各方面的人士”。他还主张地方人代会和政协也应该成立这样性质的委员会,使它成为一个系统。 由于各民主党派和无党派人士在人大和政协系统中已经成为一种政治花瓶,罗隆基希望通过成立一个有实际政治功能的新系统,使他们能够参与到决策过程中来。章伯钧主张“政协、人大、民主党派、人民团体,应该是政治上的四个设计院”,也只不过是要它们发挥一种谘议性功能。“一些政治上的基本建设,要事先交他们讨论,三个臭皮匠,合成一个诸葛亮。”“今后人大常委会、政协讨论问题,各部应该有常务部长出席代表各部说明政策。” 他期待“政治设计院”能够有助于了解情况、沟通观点、提出建议,还不敢奢望其行使政策制定权和否决权,所以他说“这不是资本主义国家议会政治”。王造时对于改造政协的想法距离现代议会政治更加遥远,他说:“中国古代的御史制度享有独立和公开的弹劾权,在历史上曾经起过作用,也许我们可以考虑把政治协商委员会已有的视察工作扩大为类似御史的弹劾权。这不但可以具体而鲜明地充实互相监督的作用,而且还可以培养和发扬中国历来士人气节的优良传统。”

“民主党派扩大组织、加强力量,对领导党分庭抗礼”,是罗隆基在1957年7月15日《我的初步交待》 中承认了的。查《现代汉语辞典》,“分庭抗礼”就是宾主站在庭院两边相对行礼的意思,现在用来比喻平起平坐。罗隆基在5月10日的发言中说:“民主党派和共产党长期共存,首先要解决民主党派长期存在的问题。……共产党在工农群众中发展,而民主党派就不能在工农群众中发展,主要在旧知识分子中发展,而他们多是三四十岁以上的人。这个矛盾应该尽快解决,否则就很难共存下去。”此前,章伯钧在民盟会议上提出了民主党派党员人数的具体目标。“要使各党派成员发展到一、二百万,一定要改变以上层为主,以大城市为主的方针,……既要长期共存,就一定要多多发展青年”。 此时,中共党员已经有1200万,即使发展到一、二百万民主党派党员,也只不过是中共党员的一个零头。如果“宾”都不存在了,还谈何“分庭抗礼”。民盟四川省主任委员潘大逵对于“分庭抗礼”的理解还要更深一步,他提出了“政治自由”、“组织独立”、“平起平坐”三个口号。民盟上海市主任委员沈志远同意潘大逵的口号,他还认为:“今后党和民主党派不再是领导和被领导的关系,民主党派应当独立自主了,今后不要一切依靠统战部,应当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了。”  平心而论,不论是章罗还是潘沈,他们的着眼点都是放在民主党派的生存、发展、发挥活力和效用方面,还根本达不到考虑“轮流坐庄”、“取而代之”的地步。

既然“社会上的右翼知识分子”无论在主观上还是客观上都没有对中共的执政地位构成现实威胁,为什么毛泽东要对他们采取“一棍子打死的态度”,甚至说“什么良心不良心”,“我们决不可手软”呢? 因为他不能接受一种受到社会制衡的政府治理,他要的是共产党“一元化领导”、“全面专政”以及“书记挂帅”、“更多的个人崇拜”,以便畅通无阻地推行他的一系列激进政策。

毛泽东自称是一个“和尚打伞——无法无天”的人,“右翼知识分子”却要他“加强法治”,“加紧立法”。王造时说:“既然要扩大民主,就不能不加强法治。……我们中国经过几千年的封建专制统治,向来重人治而轻法治,解放虽已经八年,但是在我们大家的思想上和生活习惯上,还有不少的人治主义的封建残余。因此我们要特别注重民主法治的宣传和教育。”“依据宪法,我们有广泛的民主权利,但是我们还没有通过普遍的立法来把它完全实现。例如宪法里面有二十几次提到‘依照法律’、‘根据法律’、‘服从法律’、‘法律的保障’等等字样,但这些有关法律大部分都没有制定出来。……什么是合法的,什么是违法的,什么是犯罪,在什么范围内自由,在什么范围之外没有自由,如何审判,如何处罚,在许多地方还缺乏明确的规定。人民在享受自由之中,仍有不够安全之感。”黄绍竑说:“我们的立法是落后于客观形势的,刑法、民法、违警法、公务员惩戒法都尚未制定公布,经济方面的法规更不完备,五年计划快完成了,但是,度量衡条例还没有制定,有人说:苏联某些法律也制定得很迟,我们何必着急?……这样说法无非是为官僚主义和教条主义做辩护。”黄守礼认为立法所以迟缓和中央的几个指导思想有关。首先,“中央认为没有法律也可根据政策办事。”其次,“中央害怕早颁布法律束缚自己手足。其实用法律束缚一下干部,防止他们违法乱纪是必要的。有法律就可以限制专横。因此,中央怕法律束缚手足本身是违背法制的”。 在毛泽东心目中,法律是阶级斗争的工具,是用来束缚他人手足的,岂容用来“束缚自己手足”。

1956年苏共二十大后,国际共运普遍开展了对“个人崇拜”的批判,中共八大也在党章中取消了“毛泽东思想”的提法。在这种国际国内大环境下,毛泽东感到自己在党内的权威下降了;党政官僚们已经形成一个特殊阶层,有自己的利益考量,对毛的指挥棒也不是那么顺从了。毛想要借助自己在群众中的威信和“社会上”的力量,来“修理”党内那些自以为是的人。这就是“整风运动”的来历。出乎毛的预料,他本人的所谓“民望”,在很大程度上是他手下的宣传机器制造出来的,“整风运动”开展不到半个月,他就感受到社会上的不满比党内的不驯服更具危险性。于是他紧急转舵,采取了“杀鸡给猴看”的策略,通过对杜撰出来的“章罗联盟”和“右翼知识分子”痛下杀手,来恫吓和威慑潜在的党内反对派。可以说,他的新策略基本上是奏效了。

张奚若在“整风运动”中批评了四种偏差:第一,好大喜功;第二,急功近利;第三,鄙视既往;第四,迷信将来。张奚若说的这些,是就他所见的一些事例所作的概括,并不是专门说毛泽东的。 陈铭枢则在给毛泽东的一封私信中直接对他本人进行“规谏”。他的概括比张奚若更尖锐:“好大喜功,喜怒无常,偏听偏信,鄙夷旧的”。他批评毛:“个人修养上的热而不淡,疾而不舒,躁而难宁,察而难周”,“影响到察人听言,决策定计的睿断,以及在政策措施上的畸轻畸重,失缓失急”:“有时尚不免为喜怒所乘,在一个浪潮之下,轻于挫伤高级干部的自尊心和他们的固有地位”:“有时尚不免轻信干部的虚假汇报与教条主义的分析方法,未经郑重细致的研究,即作过激的决定”。毛泽东对陈铭枢的批评非常恼怒,他在1958年1月28日第十四次最高国务会议上回击道:“‘偏听偏信’,不可不偏,我们不能偏听右派的话,要偏听社会主义之言。君子群而不党,没有此事,孔夫子杀少正卯,就是有党。” 试想,如果毛泽东对“少正卯”手下留情,允许陈铭枢式的人物有说话的余地,在他强力推行“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运动”时,怎么会出现社会上噤若寒蝉,党内只有“彭大将军”寥寥几个人在庐山上为民“鼓与呼”的局面?牺牲上百万右派分子政治生命的直接后果,就是进而葬送掉几千万饥民的身家性命。

(未完待续)

鄢烈山:“钉子房”与钓鱼岛之比较

 

看了3月20日女房主吴苹对中国网大喊“我比窦娥冤”的报道,我开始关注这个案例。太不公平了!“如果就地安置,要倒赔开发商200多万(元)”,如果我是房主,任他是谁把“中国经济学的良心”吴敬琏委员请来给我讲道理,也是说服不了我的。为什么不可以原地还我同样大面积的住房和门面房,是你要我拆,还诬我漫天要价?太不公正了!法院的听证怎么能大摇大摆走过场,根据事前打印好的“裁定”直接下限期拆除的“通知”,连对裁定上诉的机会也要剥夺?

读吴苹的访谈,我为她担忧了。拆迁方要是“下黑手”怎么办?电影《三峡好人》里有个场景是,一无业青年知恩图报地问男主角,大家一起去某地强拆民房,一天可赚50元呀!这绝对不是向壁虚构,许多大城市的强拆都有临时雇打手的,只要不闹出人命,啥事也没有,打手最多关几天,管吃管住不干活,等于国家干部带薪休假,美差呀。

原来,男房主杨武武艺高超,是首届渝州武术散打搏击赛冠军。一般的保安不敢近身,打手也要掂量一下是否值得为雇主卖命。

杨武大概仗着一身武艺才敢这么“牛”的吧?这就太天真了,武艺再高,也对付不了警察,假如法院要强拆的话。当年美国总统要强制执行反种族隔离法案,连军队都用上了。有底气的强制执行是不怕谁强横的,武术何足恃?

他的妻子吴苹所恃是法律,质问如果有法不依,“还要物权法干什么呢?”问得有理。各地记者蜂拥而至,等在那栋楼附近,看“故事”如何演进,不一定有类似想法,但肯定知道是在见证一段中国法治史上的故事,无论结果是哪一方获胜,都像辛普森杀妻案一样怎么着也是著名案例。

杨武并不是一介武夫。瞧,他把国旗插上了“钉子房”!他要以尊国体奉国法的名义来捍卫自己的公民权利。他这样做是“真人秀”吗?

我看着挺悲壮的,不假思索就联想到把五星红旗插上钓鱼岛的中国同胞。从形式上看,孤岛般的房子,势单力薄,凶险莫测,很相像;可是,正义性呢?保钓英雄捍卫的是国家领域的主权,杨武夫妇捍卫的却是个人权利,二者能够相提并论吗?

思忖再三,我认定可以相提并论。二者的勇气不相上下,而正义性也不见得相差多少。

国家主权是对领域的所有权和处置权;房主的物权是对个人生活空间的所有权和处置权。虽然后者的土地所有权本属国家,但有房产契约租赁了一定时期的权益,好比我住旅馆出了一天的房费,在这24小时里这房间就由我支配,谁要我挪位得与我商量。

国家的主权是为了什么?用古话讲就是“保境安民”,个人的权利没有保障,“国家主权”就是虚置,变得空洞无意义。

国家或范围小一点的共同体的公共利益,与特定的某个人、家庭或小集体的利益自然会有冲突。倘若真正为了维护公共利益,绝大多数中国人都会通情达理地出让乃至牺牲个人利益,包括送子参军上前线、被征用个人财产用于应对紧急状态,自然政府也应依法给予适当补偿。城市征地拆迁,有了新的市容,特别是有了公众活动的广场或改善城市生态的绿地,大家也拥护政府。

但是,如今谁还想要人们在“国家利益”或“公共利益”的口号面前望风披靡,那就太不识时务了!

从世界范围讲,不是正在纪念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四周年吗?麦卡锡再世也不敢指控反战的美国人不爱国了,因为经过了朝鲜战争、越南战争,人们早已知道挥舞“国家利益”大旗的不一定是爱国者,政客、军火商、好战将领可能别有所图。

中国人对于打着“国家利益”、“公共利益”旗帜谋一己一伙人私利的事,也见得多了,谁还信服拉大旗作虎皮那一套?

从一定的意义上讲,依法维护个人的权利,就是维护社会的法治秩序,就是维护国家的权益。护法与保钓恰是同样的正义之举。

至少,杨武夫妇从程序上维护法律赋予的谈判协商权和司法救济权是正当的吧?

(作者系知名杂文家)

秋 风:钉子户的法律困境

 

史上最牛的“钉子户”如果最终能够保住自己的房子,那是他们家运气好;如果自家的房子在法院批准的推土机下化为尘土,那只不过是他们家以及所有面对拆迁的家庭的必然命运而已。

人们天天谈论“拆迁”,仔细想来,“拆迁”绝对是中国特色的制度。只有在中国目前的土地制度下,只有在法律对土地所有权、政府对公共利益存在严重理解偏差的情况下,才会有拆迁这么一档子事。

为说明问题,不妨设想一下正常状态下的情形。此处所谓“正常”,即自家的房屋建筑在自家享有所有权的土地上。在这种情况下,假定政府要建某项必要的公共设施,政府也须请涉及到的人家进行交易。假定那家人就是不愿交易,政府只能上法庭请法官来判断,该项目所涉及的公共利益是否重要到足以让个人让步的程度。当然,即使让步,交易价款也绝不可低于市场交易价。

假定开发者是商业开发商,假定我不愿意搬家,那根本就不需要讨价还价,也不用去法院。因为,拒绝交易的权利,本来就是产权的一项基本内容。进一步说,假定开发商在吴苹家四周建起商业楼,吴苹还可以回过头来要求开发商为其留出进出自己家门的通道,这种通行权主张必然会获得法院的支持。

在这种制度下,根本不可能有拆迁的事情。因为,任何房屋及其土地归根到底都属于某个人,该人为了确保自己便利、舒适,或为确保其资本价值,必然会随时翻建房屋。法律也会要求,土地与房屋所有者不得令房屋处于危险状态。因而,城市房屋始终处于自然更新进程中,而根本不可能成片破败到中国某些城市那样的地步——即使破败,政府也不可强制改造。

反之,在中国,城市土地在法律上被宣告为国有,因而,市民最多只享有房屋的所有权,及有期限的土地建设使用权。拆迁作为政府改造城市的一种基本形态,就是以此为依据的。政府在城市地面上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行使其作为所有者的权利,这种权利被城市政府认为是绝对的。

正是由于这一点,中国的城市规划在性质上截然不同于其他国家。这种城市规划权源于政府作为土地所有者的身份,中国的城市规划不是公共性质的城市管理规划,而是政府作为土地所有者的商业规划。这样的规划具有绝对强制力,比如,北京一旦规定作为高科技区的中关村不得建设住宅,就确实可以做到这一点,因为政府在批地的时候只要不把土地转让给住宅开发商即可。

在这种土地制度下,城市改造的主体当然只能是政府。以前有相当长时间,拆迁都由政府直接组织。现在政府把拆迁活动交给开发商,其前提当然是,政府把该地块的建设使用权转让给开发商。而这一转让决定,与现在居于该片土地上的居民没有任何关系,因为他们不过是这片土地上的临时居住者。

因而,按照目前的法律关系,拆迁户是政府与开发商的交易过程中多余的负担。拆迁户所获得的不是交易价款,而是“补偿”,因为拆迁户根本就不是土地交易的主体,开发商是向政府而不是向居民买地。由此不难理解,在拆迁的几乎所有环节,政府总是站在开发商一边,原因很简单:政府已经拿了开发商的钱,就有义务向开发商交货——政府倒也知道遵守商业逻辑,而交货的重要内容就是把居民赶走清场。因此,钉子户在进行了抗争、付出了巨大代价后,通常怏怏然离去。即使获得较高补偿,也是政府让开发商掏的一笔社会稳定费,而非交易价款。

拆迁户之所以在城市改造过程中处于权利匮乏境地,根源有二:第一,近代中国法学无视中国传统法律智慧,盲目继受欧洲民法传统,片面强调所有权的重要性,一直到目前的《物权法》,仍然围着所有权打转。依据这种法律理论,所有权持有人对次级土地权利持有人具有压倒优势,拆迁户作为房屋所有者,根本没有资格抗辩土地所有人的主张。第二,政府又错误地把城市土地国有这一政治性概念,理解为实实在在的民事法律权利,因而在涉及土地的事务中,政府是以土地所有者,而不是以公共管理者的身份行使权力。土地的所有权与政府的权力合二为一,其结果当然是把拆迁变成城市一大问题。

要让城市恢复常态,出路是显而易见的:政府应当把城市土地国有仅视为一个政治概念,法律界也应当面对现实,把民众对土地那些次级权利,发展成为可以对抗所有权的权利。

(作者系北京学者)

傅国涌:这样的“民主评议” 能体现民主吗?

 

“民主评议”是一个具有中国特色的概念,现在有些学校给教师评定职称实行的就是“民主评议”,谁来进行评议?由校长、副校长、工会主席这些领导加上一、二个教师代表组成评审小组,或评审委员会,对申报职称的教师进行打分,然后根据教育行政部门给予学校的名额,决定谁能上,谁不能上。

前不久,我回故乡温州一个县级市过春节,听说这样一件事,一所中学在职称评审时,共有12人申报一级教师,而行政部门给的名额只有10个,经过学校评审委员会的“民主评议”,有两个人被刷下来。按规定教师晋升高一级的职称,必须要符合推荐评审条件,有一些甚至是作为硬杠子规定的,比如担任班主任工作的年限等,结果通过的10个人中竟然有人连这个硬杠子都没有达到的,可见这个“民主评议”是有问题的。未通过的两个人,分数排第11位的A,有7年教龄,排在最后的B,只有5年教龄,平时的教学方面也不如A,这是众所周知的。随后发生的事让人费解,校长告诉A,如果能让教育局增加一个指标,就可以给你评,你先起草一份报告送到教育局。报告写好了,校长看后又让A修改一下,申请多要两个指标。追加的指标终于下来了,不过只有一个,校长让A、B两人都重新准备材料,再次申报,然后进行“民主评议”,结果是,原先落后的B以四票获得晋升资格(评议小组由七人组成),这四票来自校长和三个副校长,A再次黯然落选。

这件事,表面看起来可以说滴水不漏,校长可以在桌子上信誓旦旦地说,这是 “民主评议”的结果,是多数决定,四个校长就是四票,加上工会主席就是五票,在评审委员会中是绝对多数,他们的选择都是按照既定的“民主评议”程序进行的,无可挑剔。A尝到了“民主评议”的苦果,咽不下去,吐不出来,但他并没有想到,这个“民主评议”本身就是有水分的。仔细分析这其中的奥妙,我们不难发现,所谓民主评议,不过一个幌子,难有公正可言。

先来看这个评审小组的构成情况,7、8个人的小组,其中正副校长等领导占去5人,是大多数,在这个小组中,普通教师的民主权利、利益诉求实际上不可能得到伸张,因为领导层作为一个具有最大共同利益的小圈子,已经先天拥有了绝对多数权。

再追问一下这个所谓的评审小组的产生方式,是以民主的方式产生的吗?为什么校长、副校长、工会主席天然便是评审小组的成员?如果这个评审小组不是以民主的方式产生的,缺乏程序正义可言,那么,这个所谓的“民主评议”,实际上还是单位领导说了算的一个变种,而非真正的民主。

因此,当追加的指标下来,A天真的认为自己够条件,守株待兔的时候,他不曾想到,这中间,很可能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猫腻。伪民主催生假公正,他的落选出乎自己的预料,而在我们旁观者的眼里,却是可以想见的。

这个真实的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故事,使我有了一点感想。类似的“民主评议”不仅在这所学校或其他学校存在,不仅在教育这个行业存在,在其他不同的领域也一样存在,实际上还是单位、领导说了算。这样的“民主评议”,实质上还是家长制的一个变种,不可能体现真正的民主。

在披上“民主”的外衣之后,领导的主导权、选择权毫发无损,而且使用起来得心应手,说起理由来堂而皇之,即使发现其中的猫腻还不能指责,因为他们是“民主”决定的,不是一个人说了算,因此也没有一个人为此负责。这种弹性极大、伸缩自如、同一时段可以对同一个人得出不同结论的“民主评议”,某种意义上还不如领导决定、领导直接负责的“非民主评议”,是好是坏,所以的一切责任都要由领导个人来承担,他没有一个挡箭牌可以闪避,不能为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在程序正义,以及其他监督程序缺席的情况下,“民主评议”之类很容易成为某些领导玩权弄权、作伪耍巧的道具,评议小组或评审委员会既然不是选举产生的,又没有办法对他们进行约束,全凭他们自己的个人道德自我约束,这种约束当然是很脆弱的,这样的“民主评议”又如何能体现出民主。

谢 泳:宽容是政治智慧的核心元素

 

随着中国社会经济的高速发展,中国社会也出现了一些矛盾。比如贫富差异、阶层岐视以及官民冲突等等。这都是中国发展中出现的问题,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对这些问题没有一个符合事实的的判断。因为中国社会正在进入价值和思想文化多元时代,尊重差异和容忍异端是化解社会矛盾的基本思路,如果没有这个判断,从政府行政方面说,常常会把小事办成大事,把本来行政成本极低的事,上升为管理成本极高的行为。

改革开放近三十年来,中国基本是在开放时期度过的,因为科技手段的广泛普及,今天中国人对于世界文明的主流和人类文明的许多共同结晶,已有了基本的认识。特别是教育的普及,使中国人有了很强的法制观念和人权观念。一般说来,居于弱势的社会群体,如果不是在自己的基本利益受到极大伤害的前提下,不会主动和政府产生对立。在强弱冲突中,作为强者的政府,如果能以理解和同情为判断事实的基本前提,通常会把社会矛盾化解到最小程度。我们倡导和谐社会的前提,其实就包括了容忍和尊重不同选择的意愿。

我注意到国家最近在处理社会群体事件时的思路已发生了改变,就是比较真切地了解到了社会群体事件发生的基本前提,有了符合事实的判断,才最容易用小的行政成本化解社会矛盾。这个思路改变后,我们在处理社会矛盾时的观念就转化了,因为我们面对的不是自己的敌人,而是一些在现实社会中因为自己利益受到伤害产生过激行为的人。

过去专门研究中国政府行政的学者常常说:最好的政府就是最好的行政。在不讲阶级冲突的社会中,对政府来说,确实提高行政水平,或者说提高执政能力是最关键的,最好的行政,也就是成本最低的的行政。

实事求是,敢于承认现实矛盾,才是彻底解决问题的思路。这方面,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有许多非常精辟的判断,比如中国的人民公社问题。那时强调的是阶级斗争,但了解中国农村社会的学者,今天已没有人认为当时中农村的主要矛盾是阶级斗争。道理非常简单,是中国农村的生产力水平太低,一句话,太穷了。而这个结果是因为我们的生产关系出了问题。第一年解散人民公社,第二年吃饭就不是问题了。改革开放前,广东人冒险偷渡香港的事时有发生,有人向邓小平汇报,说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是资产阶级、帝国主义有什么目的如何。邓小平的判断非常简单:香港的工资高嘛!这看似简单的的判断中,包含了一个伟大政治家对社会和人性深刻的洞察力,没有这种洞察力,就没有中国后来的改革开放,这就是政治家的勇气和智慧。

对于处理社会群体事件思路的改革,对提高政府的行政水平很有帮助,有时候思路一调整,顿时就有柳暗花明的感觉。同样,对思想文化问题,我以为以也要有新的思路。首先对政府管理者来说,管理本身是一种行政行为,但如何管理却体现智慧。把敌人变成朋友就需要智慧,把朋友逼成敌人是最简单的,最不需要智慧的,但同时也是行政成本最高的。

中国知识分子的活动,现在基本依靠言论来体现,也就是写文章出书。我们现在经常可以看到政府对出版机构有一些惩罚,理由是他们出了不好的书。但因为管理者处理方式不当,常常适得其反,不但没有化解了矛盾,反面激努了对方。而在全球化时代,任何信息都难以封锁,许多简单的事,因为管理者的无端自负和缺少行政智慧,在很大程度上损害了政府的形象。

对思想文化方面的问题,我以为政府官员首先要多与当事者沟通,不能以权力压人,更不能以对方为敌。对当下社会的基本判断,如果还以阶级斗争时代的思维行事,最后行政的成本加高而效率极低。在这方面,意识形态反而不是最重要的问题,对事物的事实认定和判断才是最重要的。比如有些书,管理者连看都没有看,对于管理对象的社会声望也缺乏了解,对现代社会全球一体化也缺乏判断,最后把简章的事情用极高的行政成本处理,但结果还不能令人满意。去年的“冰点”事件和今年的“章诒和事件”就是明显的例子,在这些事件中,意识形态并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管理者极端自负,而极端身负的心理因素是不敢负责,这其实也是另外一种行政不作为。

张广天:就“话剧百年”答《深圳晚报》问

  1,今年是中国话剧百年的日子,在你的眼里,中国这一百年的话剧历程可以怎样评述?
  答:严格意义说,没有话剧这么一回事。当初,引进西方戏剧时,有人为了让这个舞台剧种区分于“唱念做打”的中国戏剧,便“创造”了这一说法。这个错误的概念引导了我们一百年,便产生了一百年的戏剧误会,便产生了一百年的没有被拍摄下来的电视剧。人艺传统,归根结底是易卜生的传统,是西方戏剧很小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当然这也无法被说成是什么“现实主义”和“批判现实主义”传统。而且,百年的说法很不好,在中国话的语境里,死了人才说“百年”。话剧百年,就是话剧死了,我们开个追悼会。刘邦死的时候,吕后问:“陛下百年之后,谁当宰相?”

  2,在这一百年里的话剧历程里,你认为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和剧目有哪些?有哪些剧目影响了你?
  
答:除了我的剧目,没有什么别的激动人心的剧目。

  3、你如何看待中国话剧的现状,你觉得将来中国话剧会以一种什么样的趋势发展?
  
答:目前戏剧舞台的现状,就是做宣传,为政治做宣传,为房地产商、理财业务、传销或者别的什么商业活动做宣传,并没有什么艺术作品,也更谈不上什么产品了。大制作、大盘子很多,都是政府化一千万做戏、再化一千万买票组织人看戏的事情,聋哑学校包一场,消防队武警战士再包一场。而老百姓对此毫无兴趣。

  4,话剧和其他的戏剧比较,有什么样的优势和劣势,她对于文化的发展有什么样的意义?
  
答:如果文艺创作和生产不能摆脱为官为商做宣传的局面,便没有任何作为,也没有任何优势。文艺只有独立出来自己生产自己销售,才有它特别的优势。合作是可以的,但不能沦落为嫖娼行为。

  5、您个人怎样理解话剧,又是怎样理解先锋话剧这个概念的?
  
答:话剧已经死了,或者一开始就死了。而先锋只是个概念,我宁愿自己是个疯子,也不是什么先锋。作为上世纪八十年代起来的这个“先锋”概念已经老朽得不行了。一方面没有人再关心舞台实验了,而醉心于套盘子搞工程圈钱圈地,而另一方面即使是“先锋”那么老的概念也没有人能够达到了。目前,可以说是舞台剧最没落的年代。

  6,你一直致力于做小剧场话剧,致力于观演双方的关系改革,你为什会在这方面如此执着?
  
答:现场艺术就是观演关系,不关心这个关心什么?难道象人艺那样靠着老牌子在那里演那些八排以后就看不清楚行为的忽悠观众的破玩意吗?

  7,你觉得先锋戏剧的发展方向是什么?
  
答:没有方向,都是方向,关我屁事!

  8,你个人的先锋戏剧创作又会有什么方向的发展趋势?
  
答:保密!

经删节整理后在《深圳晚报》登载出来的文章:

http://dzb.sznews.com/szwb/content/2007-03/05/content_908856.htm

张广天:“先锋”这个概念已经老朽了
 
记者杨端端
 
    张广天,著名先锋话剧导演,主要戏剧作品:《切·格瓦拉》、《圣人孔子》、《风帝国》、《左岸》、《圆明园》等。

    张广天一贯以“惊世骇俗的先锋“闻名。谈起“中国话剧百年”,张广天从“话剧”的概念开始探讨。他认为,从严格意义上说,没有话剧这么一回事。当初中国引进西方戏剧时,有人为了让这个舞台剧种区分于“唱念做打”的中国戏剧,便“创造”了“话剧”这一说法。“这个错误的概念引导了我们一百年,便产生了一百年的戏剧误会,便产生了一百年的没有被拍摄下来的电视剧”。

    谈到目前戏剧舞台的现状,张广天认为很多话剧还是停留在“做宣传”的阶段上,并没有什么艺术作品,也更谈不上什么产品。虽然大制作、大盘子很多,但很多都是“做戏”、老百姓感兴趣的并不多。张广天说,如果文艺创作和生产停留在做宣传的局面,便没有任何作为,也没有任何优势。文艺只有独立出来自己生产自己销售,才有它特别的优势。

    由此,张广天不由得说出一些极端的观点:话剧已经死了,或者一开始就死了。他说,所谓“先锋”只是个概念,“我宁愿自己是个疯子,也不是什么先锋。”作为上世纪八十年代起来的这个“先锋”概念已经老朽得不行了。一方面没有人再关心舞台实验了,而醉心于套盘子搞工程圈钱圈地,而另一方面即使是“先锋”那么老的概念也没有人能够达到了。他认为,目前可以说是舞台剧最没落的年代。

    张广天一直致力的“观演关系”的改革,在他的话剧里面,常常用很多极端方式来调动和刺激台下的观众,将剧延伸到舞台之下。他说,现场艺术就是观演关系,你同意也好反对也罢,只要你坐在剧场里,就没有办法回避和逃离。从戏剧本质意义上来讲,这是观演关系中最基本的目的,那就是交流。只要观演关系存在、交流产生,戏剧就成立了。在观演关系成立的前提下,张广天在戏剧上的用功便是把他所要表达的思想有效地传递给观众,而且在他看来,传递方式越强越激烈,传递与反馈效果越好,这也就是所谓的剧场效果。张广天很会在剧场里挑事,说戏、做戏、演戏在张广天的戏剧里是什么都有,而且信手拈来,无处不在。只要有效果,张广天绝不放过任何一种表现手段,包括搞笑、歌队、多媒体。当然,过多的表现手段也为张广天带来一个问题,那就是表现手段多、故事性不强,而在很多人看来,这些都是非戏剧的。

    关于目前戏剧以及戏剧人的生存状态,张广天认为,有人说戏剧现状很艰苦,为什么艰苦?卖不出去票没人看,路子不对,还要打着理想主义的旗号。那日子肯定要苦的,不苦这个世界就不公平了。

北 村:心灵破碎一定比山河破碎更让我们肝肠寸断

 

我的长篇新作《我和上帝有个约》出版后,许多朋友打电话给我,谈到他们读完此作的感受,几乎有一个一致的意见:这真是个好作品,就是题目起得太差了。令他们想起以前有个叫《我和僵尸有个约》的作品,还有一个叫《我和春天有个约会》。这两种想象都令他们觉得此作和本题不相称。这个题目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们有很多的约,那是合同。我们被别人毁约,我们也曾经背信,背信的下一步就是弃义,或者背信就是弃义。提高一步,约是誓言。我们违背过誓言吗?这个违背可曾伤害过我们?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没有约,我们没有真正的朋友,朋友或友谊就是一个约。没有誓约,就没有工作,因为没有合作。工作之约是誓言,不仅是合同,誓言里面一定有约,但合同里面不一定有誓言。没有约定,就会紧张,人与人之间就会警惕,人就产生恐惧,恐惧滋生孤独,人就成了孤岛。

你一定有你的上帝。就是你所信的,你可以不相信人,但你要相信你的信仰,就是在你心灵里掌权的那一位。有一个朋友说《我和上帝有个约》是一部当代中国人的精神史,里面写了普通人、下层人、白领、官员、教授、商人、罪犯,他们同在一地,心却无限地远离,他们同坐在一列火车上,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开去……他们的约是什么?车票。如果大家都知道要去哪里,旅途是快乐的,如果不知道,旅途是孤独的,因为恐惧产生了。当代中国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我们的处境是什么?我丝毫也不认为中国的经济会有什么问题,它很强劲,甚至有可能真正软着陆。几十年后中国将成为最富有的国家,但这列火车不是仅有动力就够了,要有铁轨,有刹车,有目标,有方向,有道德,要有人在驾驶。所以,人心的纯正和美好,才是我们的未来,否则今后使我们尴尬的一定不是因为贫穷,而是心灵破碎,它一定比山河破碎更让我们肝肠寸断。但愿《我和上帝有个约》能发出一丝声音:让这个社会因爱和宽恕达成和谐,增进对幸福的理解。

拉美文坛两位名作家交恶30年终和解

 

拉丁美洲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两位作家,哥伦比亚的马奎斯与秘鲁的尤萨,年轻时为至交好友,但1976年2月在墨西哥市举行的一场电影首映会上,尤萨却突如其来地对马奎斯挥出一记右钩拳,马奎斯当场血流满面、左眼还留下了黑眼圈,这两位曾经情同手足的文学大师,从此不相往来。

30年无头公案

三十多年来,两位当事人绝口不提此事,外界因此对于两人决裂的谜样原因更加好奇。有人猜测两人交恶是出于妒嫉对方才气,或者马奎斯与尤萨夫妇间有三角恋情,或者马奎斯与尤萨因政治立场逐渐相左而发生冲突。

马奎斯与尤萨都曾对1959年的古巴革命着迷,但马奎斯一路走来与古巴领袖卡斯楚的交情始终深厚,尤萨却日渐右倾,1990年竞选秘鲁总统时还曾提出企业私有化及财政紧缩等右派政策。

马奎斯与尤萨文坛之路十分类似,两人都是记者出身,第一本小说也都是1950年代在巴黎完成。在两人分道扬镳前,马奎斯与尤萨情同兄弟,尤萨还请马奎斯当次子盖布利尔的教父。不过,马奎斯于1982年赢得诺贝尔文学奖,尤萨却被许多文评家视为诺贝尔文学奖永远的陪榜者。

今年3月6日马奎斯欢度八十岁生日,文坛举行一连串向大师致敬活动,1976年在马奎斯挨揍后,替他拍照的墨西哥摄影师摩亚,终于在墨西哥“每日报”公布这张历史照片。摩亚透露,他当时听马奎斯说起,尤萨是因马奎斯夫妇曾向派翠西亚提出不少婚姻忠告,才会动手打人。

曾写过马奎斯西班牙语传记的作家萨迪瓦说,摩亚的说法可信度很高,因为文坛多年来盛传马奎斯曾鼓励派翠西亚与外遇不断的尤萨离婚。马奎斯英语传记作家马丁也认为,尤萨出手的原因可能包括嫉妒、意识形态差异或竞争在文学界的地位,当然性爱关系也可能是原因,而把性、政治、名气与声望等因素凑在一起,会出现爆炸性发展,不令人意外。

不论交恶原因为何,这两位顽固出了名的作家到了耄耋之年,却似乎出现可能和解的迹象。在坚拒多年后,尤萨最近同意把他在两人决裂前所写、称赞马奎斯名作“百年孤独”的一篇文章部份章节,收进“百年孤独”问世四十周年的特别纪念版。

南方都市报社论:钉子户,挺住!

 

“史上最牛钉子户”的战斗,在昨天凌晨时分达到高潮。与来自全国各地的记者一起、与热烈跟帖的上万网民一起、与密切关注的无数民众一起,重庆市民杨武、吴苹夫妇挺过了法院要求“自行拆迁”的限期,那栋已经被视为私人物权纪念碑的小楼依然屹立在工地大坑之中,等待着尚且未知的命运。依据重庆九龙坡区法院的裁定,法院将强制执行拆除该房屋。

中国网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亢奋了。网友自发在论坛上做现场直播;跟帖涨至结扎;那张国旗挥舞的图片随处可见;有人写文言,有人自制示意图,有人转国外案例,有人条分缕析说道理--更多的人很简单,只是顶!钉子户,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网民支持你--网络难得没有争论,异口同声,群情高涨,众志成城。

各大媒体齐聚重庆,职业的敏感告诉他们,这是最好的新闻。这对极具个性的夫妇,是在为他们自己争取权益,也是为中国所有的物权人争取权益,更是在为刚刚通过的《物权法》争取尊严;这桩小楼的结局,将被公众当作符号来体会,将被历史当作标本来解读。新闻是历史的初稿。即使史上最牛钉子户不能改写中国物权改革进程,也必将作为最具说服力的案例被写进历史:中国此时的物权状况,民众的维权意识,都在这个故事里。

《物权法》审了8次,自起草起经历了13年,媒体把种种历史性的宏大话语都反复用过了几遍,最后在毫无悬念的情况下,迎来了一部“原则性”的法案。《物权法》满足了社会发展的现实要求,但媒体显然更加看中它的符号性意义,毕竟这一步已经迈出去,而且似乎这一步迈得越是大张旗鼓、郑重其事,未来就越是一往无前、义无返顾。

这大张旗鼓、郑重其事的气氛,带给民众的就是一种理直气壮、天经地义的情绪:我的财产就是我的,我对它的权利是受法律保护的,任凭你是政府还是开发商,是国王还是法院,都不能随便拿走、随便侵犯。这种激昂的、类似自卫的、略带英雄主义的情绪,在杨武、吴苹夫妇身上有,在众多跟帖网民的发言中有,在媒体亢奋的热情中也有。这一次,情绪和理性是统一的,它不仅合理、合法,而且指向未来,大势所趋。在一个舆论与政策合理互动的社会里,这情绪足以改变它所指向的规章和制度。

“史上最牛钉子户”与《物权法》的巧合让人激动,让人有试水的冲动:保护私有财产,到底只是说说看,还是真要做起来?虽然《物权法》要到10月才开始施行,虽然在事件之初人们并不清楚杨武、吴苹夫妇的要求是否合理,虽然这栋小楼的拆迁并不能检验《物权法》的承诺,但是人们还是很激动,媒体很激动,没有比这更好的案例了。

媒体想说的话很多:中国现行的拆迁条例对被拆迁人不利;《物权法》的颁布不会直接改变现实;公民要懂得用法律保护自己;权利要自己去争取;最牛钉子户就是网民的榜样。和以往一样,媒体力图借题发挥,开启民智。现在至少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更多的人都明白了私有财产的正当性、正义性和神圣性;更多的人知道了英国的老妇、德国的磨房--人们已经开始提议,要把这栋房子永久地保存起来,作为中国的物权法纪念碑。

重庆市杨家坪鹤兴路17号的命运,至今还很难看清楚。它今天不被拆掉,也许明天就被拆掉了,或者后天--其实这和昨天凌晨拆掉没有分别;或许开发商与房管局迫于压力会重新考虑业主的要求,或许双方会达成协议--那么这个个案是胜利了,但是私人物权的现实还在等待改进。不论这个故事的结局如何,一切都才刚刚开始。但是一切已经开始。这个红旗招展的浪漫开头给了我们足够的信心和斗志,一往无前,义无返顾,我们能够猜到那个结局。

中国未来的预兆:从张鸣现象说到“最牛的钉子户事件”

 

最近,从中国的互联网上发端并进而波及传统媒体的两个热点新闻,即:张鸣现象和“最牛的钉子户事件”,通过各大中文网站和各种媒体传遍世界。

所谓张鸣现象,是“3月12日,时任人民大学政治系主任的张鸣教授,在其博客上发文,炮轰其所属的国际关系学院院长李景治和学校领导,称李景治认定其对自己没有‘敬畏之心’,并打乱了院里在‘某些事件’上的部署,因此,要将其‘撤职、搞臭并赶走’;张鸣还把矛头直指高校体制,称‘大学已衙门化、黑社会化、帮派化,学者争相入仕’。3月21日,新民网在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网站上看到李景治针对张鸣言论的四封公开信,李景治斥责张鸣‘煽动舆论对自己进行恶意人身攻击、人品学问都有问题’。21日上午,新民网连线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时了解到,目前张鸣仍在国际关系学院授课,其系主任职务已被撤消,并且学校和学院正在研究与其解聘。”

所谓“历史上最牛的钉子户”事件,据《潇湘晨报》报道,是位于重庆市九龙坡区杨家坪的一栋建筑面积为219平方米的两层小楼,被开发商深入挖掘四周的土地后,成为了一座孤独耸立在空中,被停水、断电,只有鸟儿才能栖息的危房。其户主,是名叫杨武和吴苹的一对夫妇。该房据说是这对夫妇安身立命的营业用房,一直是他们开设酒店的营业场所⑵。按这栋房子主人的说法,此房是这个街区“私有房产当中最大的一家,而且可以说是唯一的两证齐全,就是有产权证和国土证”。

按说,张鸣现象和“历史上最牛的钉子户”事件,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搁在一起议论,咋看之下,有点不伦不类。可是,如果我们把这两件事情,从“钉子户”这个角度上来分析,其实有着惊人的意义同构。因为张鸣已经告诉公众,他不会主动离开人民大学,所以,他现在就像一颗“钉子”一样戳在人民大学的校园里。他像那个最牛的钉子户一样,在消极地等待人民大学采取措施,如何把他扫地出门。以张鸣对中国历史的洞悉,他不可能不会预见到,由他诉诸网络媒体挑起的争端,会以什么最坏的结局收场。在我看来,作为一个资深的学者,张鸣现在真像个行为艺术大师,是在导演自己设计的当代中国活报剧。这场大戏,不仅直接冲击当代中国的思想秩序、教育秩序和大学衙门的政治秩序,而且,会以张鸣在道义上的完胜,无意间成就张鸣深远的历史名声。尽管张鸣是在以自己的政治前途做道具,上演一场当代中国唐诘诃德似的大战风车的游戏,丝毫改变不了中国和中华民族的历史宿命,但像李景治这样的学术小丑,会成就张鸣的高大道德形象和挑战旧秩序文化英雄的历史名声,则是毋庸置疑的。我在此说,张鸣在中国的思想界、教育界、文化界乃至政治界的影响,比“历史上最牛的钉子户”影响更加深远,估计没有几个人会质疑。

而关于“历史上最牛的钉子户”事件,据最新消息,近日,“重庆市九龙坡区法院举行听证后,裁定支持房管局关于搬迁的裁决,并发出限期履行通知,要求被拆迁人在本月22日前拆除该房屋。如不履行,法院将强制执行。”但“该裁决未涉及有关该房屋拆迁后的补偿等问题。”随着这个限期拆迁的裁定下达,估计九龙坡这个由当代中国人创造的世界级奇迹,将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了。而此前,网上所传言的“历史上最牛的钉子户”要讹诈开发商2000千万元的说词,随着“钉子户主”面对媒体爆出真相,也不攻自破。按“钉子户”一方的说法,事情的真相是:“你(指拆迁者)依法的话,我(钉子户)争取第一个走,因为我为生活奔波,上有老,下有小。我在拆迁的第一天,就把所有的产权证原件都拿过去了,他们不光是看你的证件,还要向房管局、国土局调档,什么都是按照他们来的。一开始开发商就巴不得拿他们那么一点点可怜的钱,而且又很低廉。重庆的房地产价格大约也是四千左右,而且我那个是营业门面,商业铺面,二楼才给三千多,这样我肯定不能接受,就选择还房,很简单,你按房子还给我就行了嘛。”但是,匪夷所思的是,开发商虽然答应被拆迁者原地拆房原地还房,却要被拆迁者“倒贴200万”才干。我不知道吴女士说的是否属实,如此事属实,则无疑可作为中国房地产业进入黑社会时代的标志性事件。

根据我对中国社会的观察,要剖析当代中国社会,预测未来中国的走势和前景,你根本就不必去看、去听央视直播的“两会”报道和温家宝总理答中外记者问题时说的比唱的都美妙的言辞,而只要看看这两个中国的钉子户事件如何收场,就一定能看出七七八八。

如若不信,请君拭目以待。

(2007-3-22)
⑴人民大学内争升级:院长连发4封公开信痛斥系主任
http://vip.bokee.com/256346.html
⑵关于“最牛钉子户”的最新报道(组图)
http://club.cat898.com/newbbs/dispbbs.asp?boardID=1&ID=1562091&page=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