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杰:反贪局与廉政公署

 

日前,大陆一个由反贪局官员组成的“考察团”,在入境时被芬兰海关拒之于门外。芬兰方面在验证了有关的文件之后表示,很明显这是借“考察”之名行“旅游”之实。他们不欢迎这种可耻的公费旅游的方式,尽管这些挥金如土的游客会给当地带来丰厚的旅游收入,但是如果容忍这种变相的腐败行为,将会大大地损害当地的道德伦理基础。于是,这些本来打算用搜刮来的民脂民膏饱览异国风情的反贪局官员们,只好灰溜溜地打道回府了。

九十年代末以来,中国大陆庞大的公费旅游群体席卷全世界。绝大多数时候,这些肥头大耳的官僚们都能在世界各地畅通无阻。此次芬兰事件只是一个例外而已。我曾在巴黎最著名的“老佛爷”百货商店里,听到一群官员给家里的夫人或情人打电话,他们旁若无人地在电话中大声询问说,需要买什么牌子的香水和衣服等等。我为这样的同胞感到羞辱。

这一次,反贪局的官僚们大大出丑了,此事件也表明反贪局本身已经沦为一个高度腐败的部门。如今,腐败问题已经成为中国大陆不得不讲的“政治”。但是,腐败变得越反越猖獗。从昔日的陈希同到今日的陈良宇,京沪两地的最高官员先后落马,相映成趣。与敢于染指作为老百姓保命钱的数十亿社保基金的陈良宇相比,陈希同的那一点醇酒美人、相机别墅,不过是九牛一毫而已。两相对照,中共高官腐败能力的进化程度,简直比毛泽东时代的“大跃进”还要快。

其实,大陆并不缺少反腐机构,监察局、反贪局、检察院、政法委、纪律检查委员会等等,叠床架屋,比之大明朝的锦衣卫、东厂、西厂来,更称得上机构庞大、人才济济。尤其是中纪委,堪称身负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可以对调查对象实施凌驾于宪法之上的“双规”(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交待问题)。这是一种不经过正常司法程序的逮捕,让各级官员均谈虎色变。近日,中央同时掉换京津沪三个最重要的直辖市的纪委书记,既是敲山震虎、打击日益抬头的地方主义,也说明这三个最富庶的地区腐败情势已经是病入膏肓、非得由“空降部队”接手整肃不可。

但是,为什么如此多的机构,仍然不能防微杜渐,将腐败控制在一个民众可以忍受的限度之内呢?中共又不是不知道腐败会造成“亡党亡国”的可怕结果。最近,中共当局还精心制作了一部关于苏联老大哥亡党亡国的历史的记录片,专门供各级官员内部学习,也是意在警钟长鸣。

有人建议说,大陆不妨引进香港的廉政公署制度,也许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但是,香港的廉政公署并非茫茫海洋中的一个“孤岛”,它根植于香港的民主政治,依托于香港的公民社会。廉政公署虽然独立于其他任何政府部门,拥有巨大的权力,可以对高级官员展开独立调查,却仍然受到法律的制约和舆论的监督。没有严密的法治,有新闻自由,何来廉政公署?可以说,廉署之于香港,乃是水乳交融、相得益彰。而廉署体制一旦移植到大陆,则立即会水土不服、半途而废。

中共的宣传机构声嘶力竭地号称中央有反腐败的决心,事实却是越反越腐败。其根本原因在于:中共始终坚持一党独裁的政治制度。此制度一日不改,反腐败便一日师老无功。即便像变魔术般地变出一百个廉政公署来,也无法遏制腐败如干柴烈火般的蔓延之势。

──《观察》首发

李昌玉:一九五七大祭

 

今年,2007年,是中国现代史、中华人民共和国史上,最惊心动魄的事件――反右运动五十周年的大祭。

五十年,时间的长度,不长,也不短。所谓不长,是相对于百年、千年而言,所谓不短,是指人的寿命而言。幸好现在人的寿命普遍延长,比起古人的“人生七十古来稀”来说,活到活过七十岁的人,已经比比皆是,因此,经历了反右运动,并且仍然活在世上的人,还多得很。

官方宣布,1957年打了右派55万余人。打右派没有任何法律规范和司法程序,打或不打,党支部书记一个人说了盖个章就可以算数,因此,年龄最小的右派,现在我知道的为16岁,一个在昆明,一个在成都。他们现在才66岁。不过,现在还苟活在世的右派大多在70岁以上,其人数也许在一半左右,在20――30万之间。

为什么说反右运动是最惊心动魄的事件呢?因为那一年的2月27日,北京还是春寒料峭的时候,毛泽东召开了一个扩大的最高国务会议。他在会上作了一个非常精彩的“关于正确处理人民矛盾问题的报告”,向被扩大参会的一大批知识分子的代表人物坦陈心迹,表示共产党要实行整风,推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大政方针,尤其令人鼓舞的是,他郑重其事地宣布,在“鸣放”过程中,要实行言者无罪,闻者足诫的政策。因为在这之前,抓辫子、打棍子已经成了政治生活的常态,反胡风运动已经把思想言论问题转变为政治问题树立了极为恶劣的榜样。中国知识分子已经积累了非常强烈的不满,希望共产党改弦易辙,弃旧图新。对于这个政治动态极为敏感更是极为兴奋的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因此纵笔挥洒,赶快写了一篇《知识分子的早春天气》的名文,3月24日刊载于《人民日报》把一股和煦的春风吹到大江南北,但是他没有料到,这成了后来打右派的由头。

关于费孝通,我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是在1951年的秋冬。我于1951年1月因“抗美援朝”而参军,8月调到华东军区后勤部教育处工作。这时,进驻原美国大使馆的后勤干部处,交来好几大箱的英文图书,大概他们认为我们教育处应该可以利用这批图书,可是他们哪里知道我们并没有人读得懂英语。我觉得这些书印刷精美,图片丰富,而且很多是关于中国的内容,于是翻了若干本,其中就有注明费孝通中文大名的照片,从环境背景和人物背景来看,是在西南少数民族地区旅行时拍摄的。这样,我算是“认识”了这位不知干什么的中国人费孝通。因为我是初中毕业参军的,知识实在浅薄,能够因此“幸会”费孝通,也是一种巧遇。

原来费孝通是一位大名鼎鼎的社会学家。他在《知识分子的早春天气》中说:“去年一月,周总理关于知识分子问题的报告,像春雷般起了惊蜇作用,接着百家争鸣的和风一吹,知识分子的积极因素应时而动了起来。但是对一般老知识分子来说,现在好像还是早春天气。他们的生气正在冒头,但还有一点腼腆,自信力不那么强,顾虑似乎不少。早春天气,未免乍寒乍暖,这原是最难将息的时节……”

费孝通本来是一腔幽怨,进尽忠言,希望共产党创造一个知识分子可以自由说话、舒心工作的社会环境。也许这是中国知识分子古已有之的道德自许。他们总是希望自己能够写出一篇诸葛亮的《出师表》,使陛下“谘诹善道,察纳雅言”,但是,费孝通没有料到后来他的文章成了“资产阶级右派进攻的信号弹”,他本人成了“章罗联盟”的军师。

按照费孝通的看法,既然已经进入“早春天气”,那么只要共产党继续推进双百方针,三月阳春也就遥遥在望了。但是,他表达的更是一种隐忧。他说:“‘草色遥看近却无’――这原是早春天气应有的风光。”这是一位在怀仁堂聆听了毛泽东讲话的著名知识分子对毛泽东、对共产党的肺腑赤诚,在期望之余,仍然心怀疑虑。

费孝通毕业于燕京大学社会学系,1935年,25岁获清华大学硕士学位。接着就和比他低两个年级的同学王同惠结婚。燕京大学校务长司徒雷登先生出席了他们的婚礼,为婚礼增光添彩。

新婚之后,费孝通和王同惠的蜜月旅行是到广西大瑶山进行社会调查。一天,他们趁着夜色,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往回赶的时候,费孝通误坠捕虎的陷阱,被倾泻的石头压伤。夫人王同惠在无力解救之后,下山求救。可是,第二天,费孝通被救之后,遍寻夫人无着,直到七天之后,才在山涧里找到王同惠的尸体。这是发生在他们婚后108天的灾难,也是这位著名学者的人生传奇。

此后,费孝通的大作《花兰瑶社会组织》和《江村经济――中国农民的生活》两部别具一格的社会学著作,使他在中国名声大噪。也许费孝通认为自己的社会知名度比较高,而又获得共产党的赏识,所以敢于鼓起勇气,发表傥论。

毛泽东为了使这个整风鸣放获得人们的信任,因此把他在最高国务会议上讲话的录音,拿到全国的高等学校等等地方广泛播放,其记录稿,也就是未定稿也印发给人手一册,让各色人等认真学习,以便参与整风。对于党外人士来说,就是“帮助”共产党整风。这一件件往事,我们这些经历过反右运动的人,谁也难以忘记。

在中共的历史上,尤其是在中共执政之后,如此信誓旦旦地向最广大的群众输诚,实在是出乎人们意料的盛大举措。在这样的情况下,中国人有谁敢对毛泽东的诚心诚信产生百分之一乃至千分之一的怀疑呢?

于是,在毛泽东亲自领导和发动的一场所谓大鸣大放运动,也就是由中共各级党委或统战部出面,召开的座谈会,就在全国次第展开。当时的所有党报都是全力以赴地高调报道座谈会上的发言,其开放程度可以说在中共执政的58年来,既空前,又绝后。笔者所在的山东大学,当时的校报名曰《新山大》。我抄录5月18日山大中共党委召开座谈会的消息报道如下:

标题:大胆发表意见,帮助党员整风,党委邀请民主党派负责人座谈,许多同志对党员提出尖锐批评。下面是参加会议者发言的“记录摘要”。编辑表示:“未经发言者校阅,如与发言有不符原意之处,由本刊记者负责。”其小标题如下:

刘鸿宾:动员报告说服力不大,说明党委对“放”没有决心。

高 亨:领导高高在上征求工资意见形式主义。

张维华:山大使我不感温暖,党群不能以诚相见。

刘泮溪:没有掌握大学特点,要求领导学习业务。

黄嘉德:“党员找人谈话,一定不是好事。”

陈 机:校外校内气温不同,工作混乱是非不明。

傅宝瑞:对老教授要有正确估计,党员有特权思想难接近。

曲漱蕙:重视发挥民主党派作用,党员不谦虚光教训别人。

阎长泰:校委会中可设常委会,更好发挥老教授作用。

王祖农:应该发挥工会组织作用,教工之家为何迟未建立。

尹左芬:校刊报道失实夸大,工资改革不尽合理。

刘鸿宾:不能以反历史观点看历史,党委对群众意见处理拖拉。

黄冕堂:为什么入党后就高人一头,为什么校刊不敢登批评稿

最后,刊登了校党委副书记的发言,“欢迎给党委党员提意见,希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5月31日《新山大》报道,“党委已召开21次座谈会,各方面的意见对整风有很大帮助,目前正整理研究意见以改进工作。”

看来由校党委召开的会议,主要是邀请正副教授和讲师参加,各系还召开会议,邀请其他的人员参加,主题仍然是帮助党整风。《新山大》不断使用的大标题是“推倒高墙,填平鸿沟”,“大家动手,拆墙填沟”等等,都极为具有煽动性,使人们认为共产党真是开展开诚布公的整风了。于是,《新山大》上,不但连篇累牍、不厌其详地刊登教职员工和学生在各种座谈会上的发言,以及他们为申述自己的观点而写的文章。

可是,我们这些昏头胀脑的百姓,做梦也难以想到,贵为伟大的人民领袖毛泽东,他却正在部署一场全中国、全世界都不曾有过的巨大的歼灭战――围剿知识分子的“反右运动”。以上这些摆在台面的鸣放文章,不过是实现他的“阳谋”的把柄。山大党委从5月16日开始,召开座谈会,拉开整风的架势,实际上是根据早前一天毛泽东的部署。我们当时都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中共的任何一级组织,他们根本没有权力自行其是。

其实所有的会议都是按照毛泽东指导运动的战略部署而召开的。5月15日,毛泽东写了《事情正在起变化》一文,急电传达党内。他说:“现在右派的进攻还没有达到顶点,他们正在兴高采烈。……我们要让他们猖狂一个时期,让他们走到顶点。他们越猖狂,对我们越有利。人们说:怕钓鱼,或者说:诱敌深入,聚而歼之。”“钓鱼”、“诱敌”、“引蛇”,这些都是毛泽东在发动“鸣放”时的专用名词。在他眼里,知识分子中潜藏了一大批“鱼、蛇”,他们都是“敌人”,需要用计谋把他们引诱出来,钓上钩。

毛泽东是战略谋略大师。他又在谋划一场大战役。他最大的乐趣就是调动党内党外的对手敌人,然后按照他的战略意图,运筹帏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他用这种办法把党内的对手,如张国涛,如王明,等等,置之死地。对付蒋介石,对付美国,这种谋略,也是屡试屡爽。现在,他向党内露出了他的底牌:要打右派。怎么打,打多少,他提出了指标:“所谓百分之一、百分之三、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的右派是一种估计,可能多些,可能少些。”(《毛泽东选集》第五卷425、426页)一场惊天动地摧枯拉朽的歼灭战进入了倒记时。

军队进攻,先要制定作战计划,规定几时几分部队进入进攻出发阵地,几时几分炮火准备开始,同时坦克利用炮火的掩护也前进到出发阵地,几时几分部队冲锋开始,同时炮火延伸,压制敌军的后方火力,配合坦克和步兵的前进。毛泽东在部署了一个周密的进攻计划之后,就下令各级党委召开座谈会,以调动敌人,暴露自己,然后聚而歼之。

我自己和全国55万的右派分子,就是这样掉进了毛泽东预设的陷阱。

山东大学一级教授、物理学家束星北,诺贝尔奖获得者李政道称他是自己的第一个启蒙老师。抗战时期他因为主持研究雷达,被称为中国的雷达之父。他应邀从青岛(当时山大在青岛)到济南,参加省委宣传部召开的会议。他只知道5月4日,中共中央发出了毛泽东起草的《关于请党外人士帮助整风的指示》,《指示》明确地说,“党外人士参加我党整风座谈会和整风小组,是请他们向我们提意见,作批评,而不是要他们批评他们自己”。 他在会上大声疾呼:“用生命维护宪法的尊严!”束星北半个多小时的发言,受到与会人员的强烈赞赏,被掌声打断了二十多次。结果,他被定为极右分子、反革命分子,并管制3年。

山大副校长陆侃如,是一位才华横溢的文学史家,一级教授。他有幸到怀仁堂聆听了毛泽东的讲话,如坐春风,如沐夏雨,回到青岛就召开九三学社的会议,讨论毛泽东的建议,发表了“我赞成撤消学校里的党委制”的讲话。那么,他赞成的这个“撤销学校党委制”观点是谁提出的呢?就是英明领袖毛泽东。结果,他成了“阳谋”的牺牲。

山东大学,在反右运动中,共计打了右派204人,约占全校师生的十分之一。其中正副教授16人,约占四分之一,几乎囊括了大部分知名教授。教师划右派54人,约占五分之一。学生114人,主要在中文、历史、物理各系。这和北大等其它综合大学相似,就是学生中被打右派的大多是素质比较好思想比较开放的人。反右运动在人才构成上,明显的特点就是逆淘汰。

公正地说,山东大学打右派的人数,无论是相对数还是绝对数,都落后于北大、武大等几所高校。山大还没有把全年级学生完全彻底打右派的记录。

最后,本文再回到毛泽东在怀仁堂里那个信誓旦旦的讲话。几个月之后,毛泽东把这个讲话正式发表,加上注释曰:“这是毛泽东同志在最高国务会议第十一次(扩大)会议上的讲话。后来毛泽东根据当时记录加以整理,作了若干补充,一九五七年六月十九日在《人民日报》发表。”我们,无论打过右派还是没有打过右派的人,读到这个“整理本”的时候,只能仰天痛哭,可是欲哭无泪啊!毛泽东食言自肥,把他说过的话,完全抛弃,质言之,就是:言者有罪。

这样的惊心动魄,是今天的人无法感受的。

作为学者,他突破了学术道德的底线。

作为政治家,他突破了政治道德的底线。

作为一个人,他突破了做人的道德底线。

今天,中国共产党的道德沦丧已经病入膏肓,却采取“八荣八耻”这样的小儿科手术挽救。其实,追本溯源,始作俑者就是毛泽东,就是反右运动。如果绕开病因,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不从彻底否定反右运动着手,不从批判毛泽东着手,乃舍本逐末之途也。

仅以本文作一九五七之祭。

呜呼哀哉!

(2007/2/10于山东大学附中)

廖亦武:土改工作队队长洪钟

 

采访前奏

从曾婆婆家出来,我再次路过十几米开外的布后街2号,就钻进去故地重游。昔日雕梁画栋之深宅大院,如今已变成十来层的水泥楼,朝外的楼面遮着巨幅广告。在底楼大厅的吧台内,管收发的焉巴老头摇着蒲扇,乜了我一眼,问找哪个单位?我顺口说:《戏剧与人生》。他说:莫得了,几年前就垮逑了。我又说:《当代文坛》。他说:差不多垮逑了。我说:啥子叫“差不多垮逑了”?他说:每期才印几百本,不等于垮逑了?你该不是跑来买版面哦?我吃了一惊:啥子意思嘛?他说:《当代文坛》办了20几年,在文学评论界还是有影响嘛,现在为了解决生存危机,面向大学卖版面,刊登博士和硕士论文。我连忙点头:与时俱进,与时俱进,就要上楼梯。老头撵上来喝问:到底找哪个?我答:《星星诗刊》。老头嘀咕说:没有垮。可编辑部没得人。

我不理睬,就一层层上。可每一层楼道都黑古隆冬,我走马观花了一遍,发觉省作家协会下属各部门、各协会、各杂志编辑部的招牌几乎还在,可都关门闭户。我试着敲了几下门,毫无反应。爬至6楼,我找到占据了几间办公室的《星星诗刊》,只有资料室的门开着,我喊了两声,没人应。7楼是《四川文学》和巴金文学院,楼的那一端,有影影绰绰的生命迹象,但我已失去探索的兴趣。

上世纪80年代人声鼎沸的文艺衙门,如今咋个沦为一座空楼?感叹之余,我记起流沙河曾讲过,在90年代以前,文艺被捧得高,省市两级宣传部的官员,一个星期至少要来文联和作协一次,或视察,或指导工作,或开座谈会,弄得左派文人情绪持续高涨,小报告也打得勤;可转眼信息时代来临,我党的意识形态重心扭向报纸、电视,其次是出版,昔日卖弄风骚的文联和作协,地位一落千丈,犹如人老珠黄的二奶,半年一年盼不见一个官员来,大家披肝沥胆的小报告没处递,积极性受挫折,就只领工资,懒得上班了。

洪钟离休得早,还算保持了晚节,我想。就抓紧给在一家著名报纸工作的铁哥们打电话,一拍即合后,约定次日一起去寻洪钟。

2006年8月27日上午10点,我和朋友在布后街2号门口碰头,然后颇有底气地找到附近的省作协宿舍,敲响了洪家在底楼的门。迎住我们的是一位衣着朴素的中年人,我的朋友问:

洪老在吗?我们是某某报社的,要采访他。

中年人满含笑意地给我们沏茶。我说:不用了,时间比较紧。

中年人说:我是洪老的女婿,临时在这儿看家。爸爸已经住院几个月了。

我急忙问:啥子病?要紧么?

中年人说:前列腺。年纪大了都会有这种病,前一段开了刀,就一直住院疗养。

我的朋友故意说:我们会不会打搅洪老?如果不方便……

中年人爽快地说:你们去吧,这两天他的精神还可以。接着推开洪钟的书房,从一尘不染的办公桌上抽出一支圆珠笔,写道:华西医院第三住院大楼12楼(高干病房)40床。

我们连声道谢。中年人却摇头说:本来我该带你们去,可家里走不开。

自从父亲2002年患癌症去世,我已有几年没来过医院。在我被数次污损的记忆词典里,眼前这块声名远播的地方跟屠宰场也差不多,区别只是见血和不见血。可不知为什么,这地方却比10年前扩张了好几倍,老远望去,新的住院部大楼直耸云霄,像逼近天堂的飞碟工厂。

我们是打的过去的。由于塞车,十几分钟的路绕了半个钟头,并且越接近医院越堵,最后我们干脆下车步行。忘了进的是哪道门,即将消失的狭窄老街显得兵荒马乱,到处是残垣断壁;而医院的围墙内也在大兴土木,吊车和打桩机此起彼落,整得热火朝天。沿途都是水果摊、小卖部和廉价礼品店,叫卖声震耳欲聋,直到快抵拢大楼,才逐渐减弱、消逝。

我们进入了中国最大的疾病超市之一,人流滔滔,形色惶惶。好在标志显眼,我们就在熙熙攘攘中顺藤摸瓜,乘电梯直上12楼,不料竟一脚踏入一个与外界隔绝的超现实空间。出奇不意的静穆!被过滤的天光从甬道两端透进来,拉长与缩短着影影绰绰的梭巡的白衣天使。在如此和煦如春的特权罐头里,我们两条害人虫,鬼鬼祟祟地比照门牌,很容易就逮着了已87岁高龄的革命前辈洪钟。

电影里常见的宽敞病房,整块的落地玻璃,悬在轨车下的输液瓶,还有真假鲜花、真假果篮,与我父亲当年住过的肮脏的癌病房有天壤之别。50多岁的白发陪护将老爷子从卫生间搀出来,上床半卧着,我们一脸恭敬地趋前问安。由于没戴假牙,洪老满腔空洞地询问我们的来历,我的朋友一板一眼作答,并掏出《工作证》及《采访证》供其查验。洪老的表情越渐放松,笑起来,两条长寿眉直打颤。

我乘机以报纸要做土地改革专题为由,掏出了录音机和笔记本。洪老让陪护将床头摇高一些,仪态轻松地应答我的提问,该切入的切入,该回避的回避,该强调的强调,该简略的简略,政策、分寸、火候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真不愧经历了那么多年革命风雨的洗礼。

老威:洪老你好,能够接受采访么?

洪钟:问题不大。

老威:你对土地改革应该了如指掌吧,比如清匪、反霸、减租、退押?

洪钟:对对,亲身经历过。

老威:听说你在金堂县蹲过点?

洪钟:在金堂县土桥沟,那是最偏远的一个乡,与乐至和中江县接近。我是1952年去的。

老威:那么成都周围的土改要晚一些。

洪钟:要晚些。此前,我先在华阳的大面铺参加第一期土改,大概搞了半年,1951年的九、十月间到1952年的一、二月。当时土改第一工作团的团长是川西区党委秘书长郝德青,他好像56年还做过匈牙利大使,去了不久,就碰上匈牙利事变。这个人,老报社的人恐怕都知道。

老威:你当时的职务?

洪钟:先在大面铺做副队长,正队长是从老解放区来的,年代太久远,他的名字已记不得了。随后就到金堂县土桥沟做了正队长。派驻金堂的是第四工作团,团长是安法孝(音译),川西区党委组织部长,你们可能不晓得这个人?

老威:我们还是太年轻了一点,嘿嘿。

洪钟:土改分几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下去访贫问苦,摸清情况,地主、富农有哪些,地方上的恶霸势力分几坨,弄清楚了,下一阶段才是清匪反霸……

老威:访贫问苦的时间有多长?

洪钟:就1个多月。因为总的时间才大半年。土改之前我在川西文联,党组织为了锻炼锻炼我,就抽调去了。

老威:从各个机关抽文化人去参加土改,当时也算普遍现象吧。我曾在《万象》上读到一篇写作家废名的文章,他也被调到安徽农村蹲点了。

洪钟:主要还是抽调领导干部和共产党员。《四川文学》有个作家叫茜子,也参加土改了。

老威:我听说过茜子,好像是个右派。

洪钟:有人批评他的作品歪曲现实,可我在《四川文学》的时候,还是用他的长处。写过《吕梁英雄传》的西戎同志从《四川日报》调到省文联来做领导,也赞同我用他的长处,指明他“要跟群众好好结合”。可到了1957年,风向一下子过左,他被划为右派,下放农村,接着弄去劳改了。直至文革结束,才回到文联。文联和作协分家,又留在作协。西戎同志去世,我们,还有李缨同志,联名发了唁电。茜子还下过海,不习惯,又回来了,找个农村旮旯住,就不晓得下文了。最近,听说他死了。

老威:哦。

洪钟:哦。

老威:回过头来说土改?

洪钟:好,说土改。摸清了底,就清匪反霸。川西平原土匪不少,他们既抢人,又勾结恶霸,盘根错节,欺压百姓。所以一清匪,自然就牵出地方恶势力,牵出大地主。过去他们总的靠山是国民党反动派,现在靠山叫打倒了,底下的脚脚爪爪都露了出来。人民政府要主持公道,把封建地主的土地分给农民。

老威:在你蹲点的地方清了多少土匪?

洪钟:华阳县不多,只有几个,恶霸也只有几个,都枪毙了。我临时出任法庭庭长,在本地开的公审大会。

老威:你当时多大年纪?

洪钟:我1919年生,当时才20多岁(老威注——口误,应该是30出头)。

老威:真是年轻有为的庭长啊。

洪钟:刚解放嘛,都年轻,又没有专门学法律的,我也不学法律……

老威:临时法庭是咋个组成的?

洪钟:土改工作队队长,还有两个队员,其他就是农民中的积极分子。

老威:相当于现在的陪审团。

洪钟:对对,农民就是陪审团。你不把掌握地方命脉的土匪、恶霸、哥老会头子清了,农民就站不起来。但是枪毙人要报土改总团批准。

老威:总团是县级?

洪钟:不,哦,是县上。主要负责是郝德青,川西区党委秘书长,又做过匈牙利大使。这是清匪反霸的大致情况,接着减租退押……嗯,地主收的地租太高,不合理,弄得农民粮食不够吃,我们就要把压在贫农、下中农头上的过分的租子给减掉。

老威:你经手过的比较著名的案件有哪些?

洪钟:著名案件?唉,记不得了,都记不得了。

老威:再想想看。

洪钟:哦,华阳大面铺有地方一霸,叫林凤章,开糖果铺的。虽然他的职业是开铺子,却一贯欺负贫苦农民。大家都反感他,所以土改就弄来枪毙了。金堂土桥沟的土匪比较多,也枪毙了一些,时间久了,名字就记不得了。都是土匪、恶霸互相勾结,必须杀。

老威:能不能更具体一点?因为有活生生的事件、案件穿插在其中,现在的读者才容易看得懂。否则,莫提我们这些人,就是年龄还大点的,也摸不着火门。那时候都没有生出来嘛。

洪钟:在大面铺阶段,我是副队长,正队长是老区来的,我突然想起了,叫崔玉杰,80年代在成都市当过啥子部长,已故去了。土改划成分还是有标准的,根据少奇同志在全国土地改革会议上定的一些条条。哎呀,都记不得了,你可以去翻一下嘛,对,翻一下土地改革的基本法。

老威:啥子时候出的?

洪钟:1950年就出了。工作队每人手头都有个本本。记不清楚了。少奇同志的大致意思为消灭封建剥削阶级,中立富农,孤立和打击少数顽固的地主。但不是把地主扫地出门,还是要给适当的土地、房屋,给适当的补助,让人活下去。只是原来的土地、房子分给贫农下中农了,他们种的、住的就没那么好了。

老威:一些资料显示,在土改中还是采取了某些过激行为。

洪钟:也有可能。这要看下面的队长如何掌握。

老威:你所在的地方过不过激?

洪钟:想不起了,好像没啥过激。比如将贫农下中农,甚至上中农的利益伤害了,当然就过激了,可我们连富农的利益都在适当保护。只是打击恶霸地主没有手软。

老威:没有手软?是的,没收地主的土地、财产,他们肯定不甘心,那你们采取了啥子办法?

洪钟:大的形势摆在那儿,他们也莫法。

老威:你们有些啥子斗争方式?

洪钟:恶霸地主枪毙在前头,他们遭吓倒了。

老威:威慑力量?

洪钟:是嘛,威胁力量。

老威:恶霸是咋个定义的?

洪钟:横行乡里,欺负老百姓嘛。

老威:包不包括旧政府官员?

洪钟:也有乡长、保长,更大的官好像没得。

老威:有点像四川方言电影《抓壮丁》里的……

洪钟:陈戈演的王保长,压制贫农下中农嘛。

老威:保长一级的都镇压么?

洪钟:也不一定。看他如何悔过,也要给出路。

老威:除掉镇压的,余下的地主咋个处理?

洪钟:原来的好地、好房子、大院子收了,就把贫农下中农差一点的,比如茅草房换给他,根据人口多少,也适量分地,给出路嘛。叫人活不下去不是共产党的政策。

老威:据相关资料,1947年,土地改革就在解放区开始了,那时是为了广泛争取农民群众的支持,大量招募兵员,打倒国民党反动派,最终解放全中国。可到了50年代初,国民党跑了,中国已经解放了,还有啥子必要搞土改呢?

洪钟:嘿,封建主义妨碍了生产力的发展嘛。农民吃不饱肚子,政权就不稳。法国大革命的时候,也把大地主、大资本家的土地、财产没收了。

老威:可从地主的角度看,土地、财产都是几辈人辛苦挣来的。

洪钟:是巧取豪夺得来的。共产党不允许不劳而获。

老威:几乎与大陆同时,台湾也进行了土地改革,可采取的是由政府出钱向地主赎买,然后再分给农民。

洪钟:孙中山搞的就是土地赎买,好像法国大革命也差不多,资产阶级革命嘛。我们的性质不一样,可要留基本的生产资料,让地主能活下去。

老威:台湾与大陆,两套土改,你觉得哪种合理些?

洪钟:当然我们要彻底些。我们是无产阶级革命,要铲除剥削,铲除恶势力,重建新民主主义的土地政策,让人民翻身作主。我们不允许恶霸地主,包括伪乡镇长、保长来破坏,一旦发现,就抓起来镇压。

老威:据我了解,当时川西平原有若干股袍哥势力,那些人见识浅,没文化,根本不晓得外界的事。也许你指控他破坏了啥子,他却不晓得你在说啥子。

洪钟:对嘛。

老威:洪老举一个搞破坏的例子嘛。

洪钟:就是背着工作队威胁农民,不准起来闹。按郝德青的定义,恶霸就是地主阶级当权派。

老威:你说谁定的义?

洪钟:郝德青。说不准还是少奇同志在《土地改革法》里定的,属于国民党的地方统治者。乡长、保长,甚至甲长开始都威胁过农民。

老威:1979年,中共中央宣布为地主、富农揭帽,此后我也陆续读到一些土改亲历者对土改本身的反思文章。洪老觉得有没有这个必要呢?

洪钟:我反思了,觉得没啥子嘛。不能脱离历史背景,当时建立新民主主义新秩序十分必要。即使工作上有失误,打击面扩大了,也是难免的。哪能完全公平合理呢?

老威:有没有左的倾向?

洪钟:极少数。个别。

老威:举一个例子。

洪钟:1953年我从乡下回到文联,曾有一个自称活不下去的人来找我,哭诉受了冤枉,还跪下给我磕头。我说不要这样,我给华阳县委书记写封信,你去找他解决。

老威:他受了啥子冤枉?

洪钟:也是个袍哥大爷,号称“拦门大爷”,有点恶霸性质。我为他写了信,可县里咋个解决的,就不晓得了。

老威:我听说洪老作为土改的突出典型,还上了一部纪录片?

洪钟:对嘛,叫《伟大的土地改革》,是北京电影制片厂派了一个王德成,还有助手,带着录像机,先到大面铺来找我,商量哪些要拍,在哪儿拍,咋个拍。

老威:细节咋个的?

洪钟:我们当时开镇压恶霸地主的公审大会,虽然我不懂法律,可准备要杀的人,都是上面(郝德青)批准了的,由我这个审判长来宣布。电影里就有这个场面,还有我加夜班的场面。

老威:你够辛苦的。

洪钟:是比较辛苦。

老威:为啥要将你树为典型?

洪钟:郝得青看上我了。老地下党员,文化水平也比较高。我解放前是中华文艺界抗敌协会成都分会理事,写了不少文章,揭露国民党的腐败,鼓吹革命和改革。那时剧作家陈白尘还在编《华西晚报》,我也在当《华西日报》的编辑,又写又编,很有影响。我的党内关系在川北地下党书记王绪武手头,他是我的蓬溪老乡,做过四川省委组织部的副部长,曾专门为我写过1939年入党的证明材料。

老威:哦。那个土改片子拍了你多长时间?

洪钟:华阳和金堂的土改现场都拍了,还采访了。

老威:怎么采访的?

洪钟:王德成问开啥子会,政策怎样执行,等等。

老威:你如何回答的?

洪钟:我说我们完全遵照少奇同志的《土地改革法》来进行,有人的有些怀疑,就用不着了,因为我们是不折不扣的执行者。

老威:还问啥子?

洪钟:也问了是不是过左之类。

老威:这之类的问题我们今天还在接着问。

洪钟:嘿嘿,我今天也没觉得过左。没错杀过、多杀过人嘛。

老威:我查阅过哈佛大学著名汉学家费正清主编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史》,里面对土改中被镇压的地主人数作了个粗略统计,大概是200至400万。你认为这符合实际吗?

洪钟:费正清我晓得,抗战期间美国驻华使馆的工作人员,可他的这个统计我没看过。

老威:你认为土改中杀了多少地主?

洪钟:不清楚。一个乡才三两个,不多嘛。

老威:经你的手,有送去劳改的么?

洪钟:有。

老威:何种情况?

洪钟:恶霸嘛,送劳改农场。数目也不太多,充其量一个乡三两个。

(陪护插话:我来讲一个土改的故事。

老威:好嘛,你是哪儿的人?啥子成分?

陪护:我是乐至县的,家庭出身贫农。解放前,我的老家是个土匪窝子,许多户人都藏有枪。大概在1950年,刚成立不久的人民政府派工作组下来征粮,大家都抵到不交,可工作组是带着任务下来的,也不会让步,召集群众开了几次会,都不见效果。

老威:群众的觉悟这么低?

陪护:才解放,都对共产党不了解。本地的情况也复杂,民中有匪,匪中有民,哪个都说不清楚。连乡公所也是既接待共产党,又暗通袍哥、土匪。有一回,土匪从山上下来一百多,要把工作组征粮队一锅端,可当时,征粮队分散下村,只剩一个人在乡上留守。这个人是解放军的侦察排长,相当凶,竟靠着地势,与土匪周旋对打了两个多钟头,撂倒了十来个,直到随身的100多发子弹拼光了,才转身就跑。土匪听见脚步声,就乌呀呀的一大片,跟着追,还辟哩啪啦地放枪。幸好天黑,侦察排长好歹穿过树林子,跑了两百多米,躲进了乡公所。土匪立刻把乡公所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吆喝着搜。可是把旮旮旯旯全翻遍了,就是不见影子。土匪气疯了,吼着要点房子,乡公所的一个人吓住了,就暗中点水。土匪根据他歪嘴巴的方位,撞入一间屋,里头就一张桌子、两条板凳、一张床。土匪拿枪筒子和刺刀,将天上地下都戳了个透,还是没人。土匪又吼,那个点水的就指了指床。农村的床又大又沉,床档非常厚,十几个土匪,费尽吃奶的劲儿,翻了个底朝天,终于逮住壁虎一般死死扒在床背的侦察排长。

老威:真了不起。

陪护:侦察排长被土匪杀害了,尸体叫扔在树林子里。惹得解放军来剿匪报仇,一百多土匪全报销了,还继续追查点水的人。乡公所的人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解放军说,全部不是好东西,就把所里十几个人统统枪毙。

老威:乡长也枪毙了?

陪护:嘿,还想两头吃糖,结果从乡长到烧饭的,一个都没滑脱。

老威:那个侦察排长叫啥名字?

陪护:沈福山,牺牲时才20多岁。乐至县城一个坡坡上,还立了烈士纪念牌,他的事迹,老一辈人都晓得。那阵我才七、八岁,可沈福山的故事已听了好多年。

老威:唉,竟然有那么多坏蛋为他垫背!沈排长的命也太值钱了!)

洪钟:他讲的是土改以前的征粮阶段,那阵我在军管会文艺处,晓得有一些老区来的干部被派下去催粮。

老威:小时候,我就学习过丁佑君烈士的光辉事迹。

洪钟:对对。丁佑君也是到西昌邛海边上征粮,遭遇土匪恶霸,惨遭杀害的。她原来是个追求进步的女学生,好像还是共青团员,响应党的号召参加征粮工作队,结果没满20岁就牺牲了。西昌邛海至今还立着她的碑。还有乐山五通桥,她的老家,也立着她的碑。

老威:洪老参加过征粮么?

洪钟:没有。1950年初征的粮,我是1951年九、十月间调去搞土改的。

老威:为啥要征粮呢?

洪钟:刚解放,一下子那么多解放大军入川,军粮十分短缺,可川西平原的多数地方,恶霸地主与土匪勾结,囤积粮食。他们不拿出来,就要派工作组下去征粮,以供军需。我还记得原国民党省党部委员、原四川大学校长黄济儒逃去台湾后,还造谣说:四川老乡啊,共产党抢粮,要把你们饿死啊。嘿嘿嘿。

老威:哦,原来在正式的清匪反霸之前,还剿了一次匪。

洪钟:有匪就要剿,有霸就要反,不限于一次两次。只有地主阶级当权派彻底倒了,障碍扫清了,才有条件搞土地改革。

老威:那土改中的赔罚又是咋回事?

洪钟:这是从经济上整垮地主阶级的一项主要手段。有的地主虽然有罪,但是不够杀的条件,那工作队就要支持农民找他们算帐,你过去占了大家的便宜,得了大家的好处,今天不仅要全部吐出来,而且要罚你好多钱,好多谷子。

老威:赔罚和一般意义的罚款不同么?

洪钟:不同。解放前,你地主在经济上、政治上都欠了农民的债,统统要喊你赔,赔够了,才是罚。

老威:有没有个大致的比例?

洪钟:看具体情况而定。看你地主拥有多少封建土地、封建财产而定。

老威:是不是赔和罚都没有规定的比例?

洪钟:各个地方不一样。总之,土地、房屋、财产,你有多少我就罚多少。记得著名作家沙汀同志曾问我:在土改中打垮地主阶级最凶最有效的手段是啥子?我一时回答不出,就随口猜:恐怕是镇压反革命、镇压恶霸地主。沙汀同志摇头说:真正打垮地主阶级经济的,就是赔罚。

老威:一点点把他们挤干,让他们生不如死。

洪钟:没那么严重。只是逼你把好地、好房子、埋藏起来的金银财宝老实交出来。

老威:我看过一本写土改的书,里面说有的地主交不出赔罚的钱,就上吊自杀了。

洪钟:可能也有,但那是极个别现象。

老威:你认为一般都能交够赔罚?

洪钟:能嘛。

老威:要叫一个人把财产白白交出来,还是很艰难哦。

洪钟:是很艰难嘛,很痛嘛,等于割他的肉。嘿嘿。

老威:那他不交咋办呢?

洪钟:有别的办法嘛。抓住他另外的破坏活动,狠狠地惩罚。关一下啊,或者一个村子的贫农下中农,开大会斗啊。开展说理,主要还是说理,说理不得行,再动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老威:如果对这个地主交钱的能力估计过高呢?

洪钟:恐怕要作适当的纠正,可一般还是实事求是的。所以沙汀同志说,要靠赔罚来打垮地主阶级经济。

老威:洪老的觉悟这么高,可能跟自己的家庭出身有关吧?

洪钟:我是四川蓬溪县城的,从小很贫苦。父亲是个中医,也在当时的征收局做过小职员。我初中毕业时,父亲死了,断了经济来源,只好辍学,当了县上的小学教师。红军时代,我就参加了中共地下党的共青团组织。可在1933年国民党清共时,还让人告了密。我被捕了,当地的士绅很不满,觉得我品学兼优,不可能是“少共”,就一起保我出来。不久,遇上梁漱溟的学生祝超然下来搞乡村教育,我又做了他的学生。后来他回省城,晓得我在家乡没啥出息,就来信叫我去成都的教育科学馆,在他手下做干事,整日抄抄写写。因为投稿,又到了《华西日报》,认识了剧作家陈白尘等著名文化人。1939年,地下党组织马识途通过熟人关系找到我,恢复了我的组织关系。当时我在进步人士中比较有名,引起国民党省党部特务的注意,准备抓我,所以组织上就安排我到西康省。刘文辉的儿子是我们新民主主义青年团的团长,他介绍我与他父亲认识。后来我晓得,地下党与延安联系的电台就设刘家背后的山洞里,刘文辉掩护了许多地下党。我一直在雅安呆到1950年初,党组织才电报叫我返成都,去军管会文艺处。稍后文艺处改成文联,我的关系就一直在文联了,其间调过重庆,在作协重庆分会当编辑。

我是搞文学理论的,为人厚道,不乱整人,而且反对乱来,所以1958年的成都会议以后,我还被搞成“反党分子”。

老威:你也会成反党分子?

洪钟:我当时在重庆,毛带着李井泉、还有上海的左派市委书记一道来,把重庆市委书记划为右派,我受株连,也就成了反党分子,降职降薪,下放到长江边上的长寿湖农场改造。1961年,沙汀同志当省文联领导,才把我调了回来,还是当编辑。文革中我是保皇派,受过冲击,家里被抄走了许多东西,包括珍贵文稿。邓小平复出,我的所谓问题才澄清、纠正了。反正这辈子就这么过来,没得二话,就是组织上咋个叫我就咋个干吧。

老威:洪老的确是货真价实的老革命啊。

首发民主中国

未 普:胡锦涛紧缩言路,严重损害中国的国家形象

 

新年伊始,大陆政权主管舆论的衙门,中宣部,新闻出版总署和广播电影电视总局,一起行动,向出版界和传媒界共同发出紧缩禁令。中宣部先向媒体和出版公司打招呼,警告他们不得擅自报道50年前的反右运动。几天之后,出版署公开查禁了八本书。紧跟著,广电局指示,从二月份起,各地电视台在黄金时段一律不得播出非主旋律电视剧。而最新的动作,则是上个星期中宣部出台的扣分制度,即,对所有偏离中央指示的报纸和刊物,实行扣分,扣满十二分,这些报纸和刊物就得关闭。

中共舆论衙门的所作所为,实在蛮横、粗暴,既不像一个有传统文明的国家,也不像一个有现代文明的国家。而这些收紧言论的做法,自胡锦涛执政以来,更是变本加厉。有人把这些严重践踏《宪法》的野蛮行径,都算到舆论总教头李长春头上,是不合逻辑的。从胡锦涛上任以来表现出来的思维和理念来看,这些做法显然是得到他的赞同和支持的。

中共舆论衙门的行径和胡锦涛的纵容,已经严重损害中国的国家形象。什么是国家形象(National Image)?笔者认为,国家形象不是本国首脑与美国总统平起平坐,不是大手笔向发达国家开支票、买企业,不是主办世界级的体育盛会。国家形象也不是经济总量的增加,不是科技水平的提高,不是在太空射下自己的卫星。国家形象是这个国家的知识的、文化的和政治的资产的总和。如果知识被扭曲,文化被阉割,政治被统制,人民没有言论的自由,没有选择的自由,这个国家的形象不会好!

关于国家形象,中共中央党校主办的《学习时报》网络版,1月15日刊载了一篇俞可平的新作,叫“全球化时代的国家形象”。这篇文章是为雷默的新书《中国形象:外国学者眼里的中国》所作的“序言”。雷默(Joshua Cooper Ramo)先生就是那位因提出“北京共识”而声名鹊起的人物。雷默在他的新书里提到,中国目前最大的“战略威胁”之一,就是“国家形象”。俞可平认为,“‘国家形象’在全球化时代显得特别重要,已经成为国家利益的重要内容。损害国家形象,实际上就是损害国家利益,反之亦然。由是之故,关心国家利益的人,势必要关注国家形象。”

中共紧缩言路,在国际社会看来,形象惨不忍睹。奇怪的是,中宣部长刘云山,出版署副署长邬书林等都不是三岁小儿,智商也不是三岁小儿的智商。他们难道不懂,他们的倒行逆施,会使中国形象在国际上极不光彩,使海外华人极为反感,使台湾民众极不乐意谈“统一”!?还有,胡锦涛既然是全党全军全国的第一把手,智商也绝不是三岁小儿的智商,为何任凭刘邬向中国形象上抹黑?

原因只有一个,中共把自己的专制统治看得重于一切。维护中共的专制统治利益,重于维护国家形象。诚然,正如俞可平所说,损害国家形象,就是损害国家利益。可是像刘云山、邬书林这样的中共干部,大多都是当一天部长撞一天钟,国家形象和国家利益与他们何干?他们只在乎上级的指示和自己的升迁。至于胡锦涛,据说,他很重视国家形象。不过,同整个中国的形象相比,恐怕他更在乎自己的位子是否稳当,中共的江山是否长存。

有谁相信,一个对内称霸的政权,对外会不称霸,一个对人民不负责任的独裁体制,在国际上会扮演负责任的角色。胡锦涛先生,如果您真的在乎中华民族的崛起,如果您真的想要消减“中国威胁论”的杂音,请注意一点国家形象

王 丹:我为什么希望到香港教书

 

六四已经过去将近18年了. 这18年来, 陆续有很多的知识分子和民运人士被迫离开自己的国家, 告别自己的家人, 走上流亡的道路. 这18年来, 可以说, 大家没有一天不盼望着可以回去自己的国家, 与自己的家人朋友团聚的. 我当然也不例外. 尤其是在春节这样的中国的传统节日, 当然更希望能够跟家人一起吃团圆饭. 这样的全家团聚在别人的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在我, 已经将近十几年没有过了.

在将近8年的美国读书生涯之后,今年6月我预计将要毕业, 即将面临人生的另一个阶段—就业. 作为一个博士生, 最主要的就业选择就是教书. 如果我可以选择,我会希望到香港去寻找教职. 这首先我本人对香港一直有特殊的感情. 这不仅是因为六四的时候, 香港人将自己的命运与我们的命运连接在一起, 我们当时可以说是共患难; 也是因为18年来, 只有香港, 坚持每年举办大型六四纪念活动, 成为漫漫长夜中的一盏明灯. 我一直很希望能够对香港人的热心有所回报.

其实, 希望到香港工作, 另外很大的一个原因, 也是因为香港离中国大陆很近, 在” 自由行” 之后, 家人探视会更加方便. 我父母今年都已经是70高龄. 尽管他们可以去美国看望我. 但是自古都是黑发人看白发人, 哪有白发人看黑发人的道理呢? 况且中国到美国路程遥远, 对于年长者来说是越来越难以承受的负担. 所以他们看望我的机会会越来越少. 我当然希望能够离他们近一些. 尤其是我母亲因为心脏病的问题, 身体状况并不是很好, 作为子女, 当然更希望能够在她身边照顾.

我想只要是人, 谁没有父母呢? 今天我希望来香港, 很大程度上是作为一个子女出于亲情的愿望. 我可以理解中共政府, 也许包括香港政府对于我的政治立场的反对. 但是中国毕竟有一个讲究基本的人情的文化传统, 这种基本的伦理我很想看看当局是不是因为政治立场而放弃. 今天, 曾经与中共有血海深仇的国民党, 它的主席都可以访问大陆, 当年那些杀了无数中共党员的国民党老将军都可以回去探视, 我实在不理解, 为什么当年要求推动民主的和平示威者, 今天已经18年过去了, 却无论如何不允许回到大陆呢? 今天, 如果中共连一介书生都害怕, 他的统治是否真的稳定, 恐怕就要打上一个很大的问号了?

首发自由亚洲电台

狱中作家委员会新春问候,特别关注严正学等系狱作家

【2007年2月19日狱委讯】值此中国传统新春之际,独立中文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向所有狱中作家致以最亲切的问候。他们是孔佑平,黄金秋,杨子立,张宏海,徐伟,靳海科,赵常青,吴义龙,徐泽荣,张玉辉,陶海东,拖乎提•吐尼雅孜,何德普,杨建利,王炳章,秦永敏,喻华峰,李智,毛庆祥,哈达,赵岩,师涛,杨同彦,张林,郑贻春,阿卜杜勒加尼• 梅梅特民,刘贤斌,岳天祥,严正学,程翔,陆建华,蔡卓华,许万平,李建平,杨茂东,李长青,李元龙,郭起真,胡明军,努尔莫哈提•亚辛,张建红,陈树庆,王晓宁等所有在或不在“狱中作家名录”上的系狱作家。

本委员会特别关注即将面临开庭审判的系狱作家严正学、杨茂东(郭飞熊)、张建红(力虹)、陈树庆等人,呼吁各位法官能够秉持天良、远离恶法,释放所有中国的“良心犯”!

国际笔会是一个代表101个国家中会员的世界作家组织,独立中文笔会系其属下144个分会之一。

 

狱中作家委员会新春问候,特别关注严正学等系狱作家

 

【2007年2月19日狱委讯】值此中国传统新春之际,独立中文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向所有狱中作家致以最亲切的问候。他们是孔佑平,黄金秋,杨子立,张宏海,徐伟,靳海科,赵常青,吴义龙,徐泽荣,张玉辉,陶海东,拖乎提•吐尼雅孜,何德普,杨建利,王炳章,秦永敏,喻华峰,李智,毛庆祥,哈达,赵岩,师涛,杨同彦,张林,郑贻春,阿卜杜勒加尼• 梅梅特民,刘贤斌,岳天祥,严正学,程翔,陆建华,蔡卓华,许万平,李建平,杨茂东,李长青,李元龙,郭起真,胡明军,努尔莫哈提•亚辛,张建红,陈树庆,王晓宁等所有在或不在“狱中作家名录”上的系狱作家。

本委员会特别关注即将面临开庭审判的系狱作家严正学、杨茂东(郭飞熊)、张建红(力虹)、陈树庆等人,呼吁各位法官能够秉持天良、远离恶法,释放所有中国的“良心犯”!

国际笔会是一个代表101个国家中会员的世界作家组织,独立中文笔会系其属下144个分会之一。

 

何三畏:我诅咒这个垃圾的世界

 

在这个读书人已经完全没有气节的时代,在这个吹捧可以廉价无耻到没有底线的时代,在这个没有任何惊喜的麻木不仁的时代,在这个令人诅咒的时代,对于一本新书来说,没有任何一个广告,没有任何一个书评,能造成被禁的广告效应了。如果我打算写一本书,我会羡慕那些被禁的作者,希望遇到同样的运气。

最近一批所谓被禁的八本书(除了对其中个别比较狠的,另外的差不多是“软禁”,即不准再,卖完大吉,但前些天书摊上还买得到),章、诒、和的那本,其中章节早已断续看一些,对于看过电影霸王别 的人,对这本书,也就是欣赏一下文字吧。梨园旧事,毕竟是小众的,如果不是特别另有深意的话。但无论如何,深意也深不过《往事并不如烟》了。所以,这本书要不是邬书林先生做广告,应该没有什么影响了(当然,邬先生说他“没有怎么做广告”,这是另一回事)。

总的说来,凭想像,我相信,这八本书都不能告诉我们什么新东西。因为它偿既然都通过了今天的出版部门编辑出版了,还能有什么东西呢,我宁愿相信出版社的政治自律水平。

袁鹰的《风云侧记——我在人民日报副刊的岁月》支持了我的想法。一位朋友把它的网络版发到我的邮箱里。真的没有看头,白耽误我的时间。对于经过八十年代思想解放运动过来的人来说,这里看不到“风云”,说是“侧记”,至少也让人听得见一点风看得见一点云吧,可是看不到,真是“侧”得太远了。所能看到,只是“岁月”,岁月在这位老人这里,差不多是云淡风清。举例说,赵丹的遗言,“管得太死,文艺没出路”之类的话,我们上大学的时候都听过了,只是一位过来人最后的悲鸣。今天再翻出来说,除了让人徒增岁月的荒谬和无力感,别无所感。

这样的书也能搅动今天的“和谐社会”,形成一时之“风云”。算了吧,不要读书了。不如天天在电视上看古装戏,让我们躲到清朝明朝唐朝汉朝秦朝春秋战国去,当然,如果可能,重新躲回树上去,跟猴子们重修旧好,最为一了百了。

朱大可解剖张艺谋

 
主持人李涛:提起张艺谋,那在中国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提起朱大可,您知道吗?不知道,没关系,我来给您介绍,此人是同济大学文化批评研究所的所长,著名的批评家。批评家?批评家是干什么的?我告诉您,所谓批评家,就是专门批评人的,比如今天,他要批评的对象,就是张艺谋张大导演。那朱大可究竟为什么要批评张艺谋,他又说了些什么呢?一起来听听今天的非常道。
 
 
谈话1:黄金甲=情色+暴力+隐私
 
我感受最深的场面,(还有)就是一大排宫女炫耀她们被勒得很紧的乳房的场面。有很多人说好像走进了一座奶牛场。我们知道大众舆论有三个基本要素是最能吸引大众的,第一就是情色,第二是暴力,第三就是名人隐私,你只要具备其中一个元素,你这个东西就能叫座,如果你具备了两个元素,那是相当叫座,如果具备了三个那就不得了,你就是爆满的。我觉得《满城尽戴黄金甲》应该是说同时具备这三个元素,所以受到市场的追捧是毫无疑问,你看它,情色问题就用一堆乳房来解决,第二,大规模的暴力,宫廷的战争和很多场面地包括谋杀、暗杀,场面是拍得很好,技术上非常完美。还有宫廷内部的皇后和太子之间的暧昧关系,这不就是名人隐私吗?所以他(张艺谋)把这个三个最能吸引眼球的娱乐元素全部组合在片子里面,他是玩元素组合的,我觉得他玩得最好。
 
谈话2:张艺谋在给我们吃药
 
他煮药的场面,就跟别人不太一样。药当然本来是一个很重要的元素,这个场面给我一个很大的启发,就是说这些导演在给我们全体人民吃药。吃了暴力的药,吃了情色的药,吃了名人隐私的药,然后我们就吃着这些药茁壮成长。
 
谈话3:中国大片太暴力
 
中国社会是一个暴力指数很高的社会,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电影,如果继续这样不断在进行暴力指数的竞赛,你这个大片你搞暴力,我这个比你还厉害,冯小刚那个《夜宴》那一段拷打大臣那一段戏,那真是惊心动魄,太残酷了,现在广电总局拒绝电影分级,主要是暴力电影分级,这样会一个什么结果,成人看,可能会有利于社会的健康,他是一种内心的暴力欲望的一种宣泄,但是孩子看了,正好相反,大量的吸纳这种暴力的信息会给他的今后的人格的形成,就是暴力人格的形成产生极大的作用,这个会对中国社会产生非常严重的后果,我们现在不仅是在破坏我们的自然环境,也是污染我们的人文环境。1622它的造成的真正的文化上的损失远远超过2.5亿,25亿,250亿都不止。因为人类灵魂的价值,远远超过票房的价值。
 
谈话4:张艺谋的“流氓”史
 
86年的时候他拍了红高粱,这是一个流氓电影的经典之作。那首歌,我记得全社会都在唱,都是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走什么呢?就是他要在流氓精神的鼓舞下走出自己的生活,打破封建的,解放自我的身体,自己的欲望。但是现在问题又倒过来了,现在他把80年代这种人文关怀,民族的这种自我批判,自我反省这些东西他已经完全抛弃了,现在他已经完全倒向了一个单一寻求权力美学的、假大空的美学状态。实际上他是走入了歧途。
 
谈话5:张艺谋得不了奥斯卡
 
这就是为什么他屡次被金球奖和奥斯卡外语奖踢出来的重要原因。一个奥斯卡的评委,他就明确地跟我讲,他不喜欢张艺谋,是因为他没有人性。他认为他的人物都是扭曲的。好莱坞还有一个内在的游戏规则,你需要表达一种健康的,向上的,表达人类未来信念的这么一种趣味和理想,在张艺谋的电影里你看不到这个。
 
谈话6:张艺谋——病态文化的样本
 
20年经过这个变化,从人性解放到了后来人性的扭曲,极度的变态。这个我觉得不仅仅是张艺谋的问题,也是整个中国文化的问题。就是文化对畸形的变态的东西的那种热爱,对权力美学而不是对平民美学的热爱。四川有一个镇居然造出一个天安门来,一个小镇,老百姓都吃不饱饭,根本就没有钱,造了非常豪华的天安门。有的地方的政府广场甚至比天安门广场还大,就是不断在那里炫耀自己的占有空间的广大,或者是炫耀自己造楼的那个高度。空间的广度和高度,是权力美学一个非常重要的标记。就从这一点上来看,80年代的文化比我们今天要健康得多。张艺谋是一个样板,他的变化折射了整个中国文化的病态。
 
 
主持人李涛:朱大可说张艺谋是流氓,不过也有人说朱大可才是流氓。我曾经拜读过朱先生的一些文章,浏览过他的博客,说实话,张艺谋不是第一个被他骂的,甚至也不是被他骂的最狠的。我们所说的“骂”,其实是朱大可先生独特的行文风格,或者说是一种尖刻的表达。
 
当然了,其实这样对张导演也是蛮不公平的。您看,人家辛辛苦苦为中国电影拍了这么多大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我们来听听张导是怎么看待这些批评的:
 
【声音1:反映现实不如去拍《焦点访谈》——张艺谋导演】
 
张艺谋说:电影不是那么直接反应现实的。要想直接的话,应该去拍纪录片、电视专题片《焦点访谈》之类的,那最快了。
 
我觉得他说的太绝对,像《秋菊打官司》、《有话好好说》,挺现实的呀。
 
【声音2:奢侈得让人难以置信——洛杉矶时报】
 
当然,“肯定”的声音也不少,不过这“肯定”是用引号的。美国的洛杉矶时报就评论说:《黄金甲》取材于晚唐时期的宫廷生活,奢侈得让人难以置信,这点上,《黄金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电影里程碑。您看,虽然我们还是发展中国家,但是我们影片里所反映出来的奢侈,已经让美国人民感到难以置信。
 
不光是电影,您看,现在在很多地方,各种铺张的大型仪式、夸张的大型建筑层出不穷,一出手,几千万一台晚会,几个亿一个广场,几十亿一座新城。像这样的大手笔,比张艺谋张导不知道要高多少倍了。或许这就是一个需要宏大场面来满足梦想的时代,于是张艺谋生逢其时,脱颖而出,成为一个时代的“国家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