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岳散人:“替谁说话”的榜样力量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这话在我们这里流传了好多年,大概是因为“榜样”这个词大致能够算是褒义,所以也从来没人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实际上榜样这件事如果往褒义上理解的话,往往陈义过高,人们很少真的去学习那些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的榜样人物,但坏的榜样学习起来往往得心应手,即使不能神似,这形似也能得到几分的真传。

这种向下学习的例子有很多,最近发生的“你应该向着政府说话”就是一例。报载,吉林四平梨树县梨树镇政府因为拖欠施工方200多万元工程款,其办公楼竣工6年一直未投入使用。前日上午,在还未还清承包款的情况下,镇政府工作人员和警察剪断了承包商设置的门锁,强行入驻对方承建的新办公楼,在阻挠记者采访的同时,还对前来采访的记者称,“你应该向着政府说话。”

明明当地镇政府的行为有问题,为什么还要求记者向着政府说话?这且不论,单就这句话来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位仁兄的榜样是那位口吐“你是为群众说话,还是为党说话”的某前局长大人。这位前局长估计没有想到,自己一不小心口吐莲花说了实话之后,这么快就后继有人、亦步亦趋,虽然说得没有自己那么直白,但其貌合、神亦不离,算是至少得了七分的真传。

这种真传当然是其来有自,并非是生有自来的。大概在这位官员多年为政的生涯里,媒体在他眼中所扮演的角色只是一种工具型人肉喇叭,从政绩的吹捧到为他们胡作非为涂脂抹粉,在他看来似乎就是媒体的本职工作。所以当有一家媒体猛然过来报道一下真相,他就一时脑子转不过来,在惊愕之下说出了这种“心里话”。

在绝大多数地方,没人喜欢看社会上种种不好的丑态,但这些东西都是真实存在的,也因此具有了新闻价值。记得老中药企业同仁堂有副对联是这么说的:“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做新闻这行一般应该是保持这样一种态度去报道时事,并非是喜欢如此,而是必须如此。但把媒体当做人肉喇叭、报喜鸟的人士似乎并不少见,而且甚至在个别人身上挥之不去。上述四平梨树县梨树镇政府的这位官员,就是明证。

可能有人会有疑问,这位官员到底是怎么了,这么明显政治不正确的话都能说出来?其实这也并不奇怪,除了他们在深层的思维里有那样的观点之外,外部的力量也是重要的靠山。您看,当地的公安机构也是一呼而至,完全配合当地镇政府强行入驻未清偿完债务的办公楼,帮助阻挠记者的采访。而在正常的地方,公安机构本更应该明白法制是什么意思,但在这里竟然可以随便使用暴力。在这种状态下,当地官员这种要求自然也是更理直气壮了。

这样一种理直气壮,虽是一种错觉,却也成为一种现象与状态。一旦在这种状态中生活久了,就把这种状态当成了必然,然后觉得其他地方通行的正常行为,看上去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久了,还真觉得这是个神奇的世界。

邵燕祥:谁能对自己“三七开”

重温历史断章,识其真相,汲取教训,是必要的。“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其实没有人能“一贯正确”,能有“三七开”就很不错了。

读赵文滔个人回忆录《伤害》,最后有“半个世纪后的通信”一节,发人深思。

赵文滔,1951年大学毕业后,到第二机械工业部教育司(后改称局)工作。1957年整风运动开始时的鸣放阶段,他根据团小组群众意见整理了三张大字报,除了批评教育司肃反运动的偏差(如硬指一个在1945年抗战胜利时才10岁的青年干部有“汉奸”嫌疑等)外,批评了高级干部的特权(如用大笔公款装修自己的住宅,考不上大学的子女通过教育司走后门免试入学,小干部因“流氓行为”受到行政和法律处分,而一名副局长诱奸了二三十个女人却还有人事干部为他辩护)。赵文滔因这三张大字报被划为极右分子,“开除公职,劳动教养”。此后22年间,他沦为政治贱民,妻子、姐弟都遭到株连。

2008年2月1日,赵文滔给半个世纪前“反右运动”中直接处理他的党支部书记梁某某写了封信,除了陈述当时二机部教育司诬枉好人的种种情事外,指出司里一共三十一二人,打了6个右派,达到18.75%,远远“超标”。梁某某的回信如下:

赵文滔先生:

收到你的信,晚了几天。我无法回答你提出的许多问题和意见。我只能就我把你打成右派,送公安局劳教问题答复如下:

这是我为主干的,给你造成苦难的一生,这是我的罪过。我向你赔礼道歉。由于这是当时反右派运动中发生的偏差和错误,而不是个人之间的恩怨造成的。当时我们怀疑你和山西反动派有联系,并没找到真凭实据。有些情况也许你不知道,就是有一个多月,我被派去参加部属西安工厂、学校的反右派工作组。我回来时部教育局的反右斗争基本结束,进入宣布处理阶段。局领导让我宣布处理,因为我是教育局的党支部书记。所以有些细节,我也不太清楚。你有何意见和问题,请通过组织向我提出,以示正(郑)重。

此外,关于马世聪的汉奸问题,是指他是汉奸家的子弟,不能当国家干部。这种看法也是错误的,不符合党和国家的政策方针。以上都是我在后来党和国家对反右派运动纠偏的工作中认识到的。我内心感到歉疚。

梁某某

2008,2月21日

赵文滔全文照录这封信后写道:“截至对这封信的校对时,仍然没弄清写给天津大学的诬陷信究竟出自谁手。(笔者按:该信说赵妻田滨到天津大学看望赵在那里读书的小弟,编造公安人员尾随,监视他们的反革命活动云云)反正‘教育司支部’那枚章,只能是‘书记’和‘组织委员’保管,他要没有干,那就是某某某干的。到哪儿找他?找到他会承认吗?……这就是唯有在这个国度里才有的‘有罪行而无罪人’的现象。”但我要劝赵文滔兄息怒。这位前支部书记毕竟还是认账的,他说内心感到歉疚,赔礼道歉,就算不容易,甚至是很难得的了——特别是在我读到另一篇报道之后。《文汇报?新书摘》2009年2月22日摘介《一个真实的王光美》(东方出版社2008年版),因是摘介,不知道原书于“桃园经验”前后是怎么记述的,“文革”初期王在清华大学“蹲点”又是怎么记述的。后者我过去零碎看过些报道,不知其详;而前者,则因我亲历了“文革”前的“四清”运动,保存了一些感性的记忆。

“四清”的学名是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起源于1963年,那时大饥荒刚刚度过,国民经济经过调整开始有所恢复。为了给四清运动创造经验树立样板,刘少奇派王光美到河北抚宁县桃园大队“蹲点”,数月后,王光美带领工作队在那里撇开原有基层组织,搞“扎根串连”,重组“阶级队伍”进行夺权的实践,总结了一套“桃园经验”,由刘少奇召集国务院各部委负责干部听报告,带着这本“经”下乡参加各地基层的运动。事实证明,这是1949年以来农村历次整风整社所不及的,是一次打击干部、群众“两个一大片”的极左的斗争。尽管后来有人披露,“桃园经验”曾得到毛泽东的口头认可,刘少奇也才放手大力推广,那是另一问题,此处不议。

如果说前述赵文滔被划右一案中,主其事的支部书记推说整个运动为上级布置,他是一个执行者,犹有可说;而王光美在全国因推广“桃园经验”而对农村基层干部、群众造成的伤害,平心而论,确实无法完全诿过于人,是不能辞其咎的。《一个真实的王光美》文摘中,以下一段应是王光美真实的表态:

……事实上,直到晚年,她(王光美)还接受媒体采访,清晰地回顾并反思那段历史(“文革”前夕和初期的历史)。有记者问她本人在“四清”和在清华大学蹲点这段经历,有没有想过自己也有可能冤枉过别人,她坦诚地回答:“那真是难说,只要一搞运动就很容易走火……搞运动,呼啦一下子,谁知道谁冤枉了?那个行为过火的人一定不是自己想过火,所以我不赞成搞运动这种形式……因为谁也控制不了。”她始终认为自己的遭遇是集体(群众)运动的结果,因而不存在私人恩怨。

这里所谓“不存在私人恩怨”的宽容情怀,指的是如书中所说,“对伟人毛泽东,王光美一如既往地敬重。‘文革’后,她家的客厅一直挂着那幅1962年毛泽东登门看望刘少奇一家的照片”。这不奇怪,国家通讯社报道,王光美逝世前两年,还亲自主持了毛刘两家后人的欢聚。但我想问的是,比如在“四清”运动中,“谁也控制不了”的运动,是群众自发搞起来的吗?难道不是由上而下有计划有步骤有领导有组织地发动起来,包括以“桃园经验”为指导的扎根串连工作做到了家,才运动起来的吗?“呼啦啦一下子,谁知道谁冤枉了”,难道工作组心目中没有经过“扎根串连”、摸底排队确定的打击对象,能够盲目容忍群众自己决定矛头所向吗?如果是这样,“桃园经验”还值得费心传经送宝吗?实际上,“桃园经验”在一定时段内成为那一期“四清”的指导文件、工作组人员们人手一册的宝典,经验创造者虽不是“四清”运动的首创者、发动者、掌舵者,却也不能说没起推波助澜作用。

重温有关的历史断章,识其真相,汲取教训,是必要的。我就此得到的重要启示之一是,虽然大家都承认“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但知名度越高、影响越广的人,有时越难于承认自己的过失。其实没有人能“一贯正确”,能有“三七开”就很不错了。

姜维平:重庆“涉黑”官员乌小青自杀是一个骗局

据新华社11月29日报道,重庆市政府新闻办发布一则令人震惊的消息:被羁押在重庆第二看守所里,正等待法院审判的的犯罪嫌疑人乌小青于11月28日中午时分上吊自杀身亡。基于目前中共高层权斗的激烈程度和薄熙来的焦虑困境,这个消息如同一枚重磅炸弹,令世人惊愕。我认为,乌小青的自杀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和骗局,它充分显示了薄熙来搞的所谓重庆反贪打黑不过是中共内斗的一场腥风血雨的运动。

假如我没有坐过牢房,我会轻意地相信新华社的谎言,但据我所知,象中共官场上乌小青这样副厅局级干部,能在控制严密的看守所里自杀,绝对是天方夜谭。他被捕前系重庆市高级人民法院审判委员会委员、执行局局长,官至副厅级,此前他于2009年6月9日,被重庆市人民检察院以受贿罪和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立案逮捕。乌小青被检方认定,其利用自身掌握的司法权力,为重庆黑恶势力谋取利益,是先双规一段时间后才送到看守所的。我知道,中共内部文件明确规定,副厅局级以上干部的抓捕,必须首先由其所在的省常委会集体讨论通过,才能实施,那么,既使薄熙来能操控相当于省级的市委常委会,但他不可能不让一班人知道乌小青的关押状况,依我对薄熙来思想性格的了解,他会对别人严格保密关押地点,但不论如何,他不会把一个副厅局级的犯罪嫌疑人,关押在一个不能达标的看守所里。

我们先来看一下重庆市政府新闻办发布的通稿,他描述乌小青自杀身亡的细节是这样的:“11月28日12时31分,被羁押在重庆市第二看守所的犯罪嫌疑人乌小青留下遗书后,趁同监舍被羁押人员午睡之机,避开监控录像,用棉毛裤裤腰绳,在内监门处上吊自杀。13时12分,同监舍的被羁押人员发现乌上吊自杀后报警,看守所值班干警和医生立即赶往监舍现场处置施救,并迅速将其送往医院抢救。15时40分,医院宣布经抢救无效死亡。”

我认为,重庆第二看守所正是我上述所谓一般性的标准的看守所,如同我被关押过的大连三个看守所一样,它们是:大连海军基地看守所{部队},大连开发区看守所{区级},大连看守所{市级},也就是说,不论是部队的,区级的,还是市级的看守所,我都有切身体验,新华社的细节描述暴露了以下破绽:

第一, 所有的看守所均有规定,犯罪嫌疑人睡觉时,必须有两个人同时站岗,不用说中午,连半夜也绝对不能例外,何况走廊里还会有狱警不时地巡逻。第二,看守所的监舍空间十分狭小,一般分为大小两种,一种可关押八个人左右,一种可关押十二人左右,不论如何,只要所内警方安装了监控设备,就绝对不会存在所谓“死角”。既任何人无法躲避“猫眼”的跟踪监控,既便是蹲在厕所里大小便,也不能幸免。象悬梁自尽这样的举足轻重的大动作,不可能在中午的监舍里完成。他更不可能在监舍门前自杀。第三,看守所的房间里根本不会有用于悬挂东西的房梁物品或铁钩,乌小青体重不会低于一百斤,上吊自杀首先要找到能够承受体重的比较坚实的物品,这是难以想象的情况。第四,从入看守所的第一天开始,所有的犯罪嫌疑人就被警方没收了腰带和绳索,连衣服上的拉链都要被剪下,所以乌小青绝对不可能拥有一根粗得足以能够承受他的体重的裤腰绳。第四,报道说,他留下了一封遗书,这说明了他死前有足够的时间写东西,做准备,那么纸和笔是从哪里来的呢?据我所知,一般情况下,犯罪嫌疑人不允许拥有笔和纸,如有,必定是专案组或狱警方面有人要求他写什么留下来,这正好进一步泄露了秘密:他不是自杀,而是别人授意,精心策划的非正常死亡。当然其细节还有待深入调查。

至于官方的报道之所以要不厌其烦地罗列具体时间,那是为了扰乱读者的思维和判断能力,企图掩盖事实的真相。实际上,象薄熙来这样蹲过5年秦城大牢的官员,不可能把乌小青关押在低于一般标准的看守所里,因为那样将会被其它与之有过节的常委抓住把柄,他不会那么傻。比如2001年他下令把他的政敌,原大连副市长,总工会主席高姿关押在一栋位于大连党校附近的秘密小楼中审查,把他的秘书,原大连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刘晓滨先后关押在大连姚家和沈阳苏家屯看守所里逼供,但由于辽宁省委书记闻世震等人的杯葛,使他的阴谋诡计没有最后得逞。否则高姿,刘晓滨副院长就可能和乌小青一样死亡。

我估计,薄熙来及其马崽杀害乌小青灭口,是和刘峰岩带领的中共中央第三巡视组有关,因为薄熙来原先策划的目地是想通过抓捕文强,乌小青等人,深挖汪洋,贺国强等团派人马的问题,以此挑战胡锦涛,如同2004年江派抓捕田凤山一样,但后来在17届4中全会上,他们的权斗暂告失败,不得不退为守势,薄熙来才把打黑除恶的功劳与重庆的历任领导分享,所以原先从乌小青口中得到的东西,就成了不能使用的累赘,他的坦白材料反过来变为薄熙来,王立军整人的罪证了。所以乌小青难脱死亡的结局。至于如何死法,研究了一辈子《三国演义》三十六计的薄熙来一定胸有成竹。我想,可能如同2002年,薄熙来在和闻世震的争斗中,关押并害死原辽宁省监狱管理局局长郭建国那样,以他主动自杀追诉中止,可以返还已没收的巨额钱财给妻小为诱饵,逼得乌小青先留下遗书,再故意令马崽给他创造了死亡的条件,等他死后,再用优厚的物质条件堵住乌小青家人的嘴,然后威胁犯人写下目击证据,嫁祸于两个狱警,再等到事件平息之后,把他们重新安排工作,使此案永远成谜。薄熙来这一套精采而卑劣的表演,已在大连以至辽宁省多次获得成功。重庆不过是以往他恂私枉法的故事延伸而已,只不过在《三国演义》里叫借刀杀人,在这里叫监管不善,畏罪自杀,而对文强则不需要这样,因为只要不异地审判,在薄熙来控制的范围内,根据已掌握的证据,足已判他死刑杀他灭口。

据经济观察网报道,乌小青是目前重庆市因涉黑落马的几个主要官员之一,其官阶之高,所在单位之特殊,为近年来罕见。此前重庆检察院认定,在2006年的一起土地拍卖案中,涉黑团伙陈坤志、龚刚模使用黑恶手段操控拍卖,并与张弢(原重庆市高院副院长)、乌小青相勾结,导致该地块最终被低价拍卖。公开的信息显示,龚刚模一案将于2009年12月15日于重庆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开审。

该网文章对开审前乌小青的自杀也提出了疑问,它说,乌小青究竟是否“畏罪”自杀?按照乌小青的专业背景(其兼任重庆高级人民法院法官进修学院院长),对于此前检方提交的证据——“1998年到2008年,乌小青先后索取、收受多人贿赂共计人民币357.5万元、港币10万元,涉嫌受贿犯罪。同时还查明,乌另有518万元人民币不能说明合法来源,涉嫌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犯罪。”乌小青十分明白自己有罪,但很有可能不被判处“斩立决”(死刑立即执行)。那么他为什么要选择自杀呢?

显然,很多人已经看出了其中的“猫腻”,但接下来薄熙来自有收场的办法。所以新华社的报道说,两名值班狱警已被控制,薄熙来又要表演周瑜打黄盖的闹剧了。

不过我相信,不论是刘峰岩下重庆,还是黄奇帆忽然取代王鸿举,都显示了中共高层的内斗正在进一步加剧并充满变数,很可能在18大召开的前夜形势才能明朗。薄熙来绞尽脑汁作恶多端,不可能永远是得势者,他残害他人的卑鄙手段必将被政治对手学去效仿,反过来自已也身受其害。

2009年11月30日于多伦多

王  丹:中国会不会是下一个杜拜

各位听众你们好,我是王丹。上周三杜拜政府要求债权银行展延杜拜世界的债务半年,让杜拜成为全球倒债风险第六高的国家,情况比冰岛还危险,引发全球金融市场恐慌。现在危机虽然暂时过去,但是它带来的教训是值得我们认真思考的。

三年前,杜拜大兴土木,在沙漠上平地建起一个繁华的世界,号称“新纽约”。过去10年,杜拜的GDP每三年成长一倍;集装箱吞吐量增长了六倍,已经成为世界第七大港口;杜拜的阿联酋航空公司1985年租用两架飞机起家,现在赢利能力已经在全球20大航空公司中排名第三。全球企业名流涌向这座沙漠之城,当时有人称“全球必修杜拜学”。现在关于杜拜危机的评论都指出,杜拜的崛起靠的是借债经济,其基本模式就是借助全面铺开的基本设施建设吸引外资投入,刺激经济成长。因此有人评论说,杜拜的海市蜃楼建筑在透支的时间和金钱上。结果就是,过去六年来飞涨的杜拜房地产价格,在金融海啸后迅速暴落。针对杜拜危机,着名经济学家克鲁曼就指出,这代表着“政府用赤字支出来对抗经济下滑能力的终结”。

看到杜拜的今天,我们不能不问一个问题:中国会不会是下一个杜拜呢?或者说,中国的房地产泡沫呢?中国的举债经济呢?

中国的经济发展走到今天,其很多特点是与杜拜模式相同的,比如依靠外资,以举债方式大力开展基础设施建设,从而推动GDP的高速成长,比如房地产价格的飞涨带来的表象繁荣,比如报喜不报忧的舆论环境等等。这种模式的背后,就是金融高风险的问题。也就是说,中国创造的是一个巨大的经济泡沫。这跟杜拜的发展路径完全一致。而其严重的负面后果自然也依照相同的逻辑在发展之中。

当然,金融危机的爆发的方式可能不同。杜拜的倒债问题,在中国也许不会发生,但是经济泡沫带给中国的,必然是通货膨胀。前不久在台湾召开的「第七届华人企业领袖高峰会」上,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副院长巫和懋就指出,中国最近消费者物价指数转正,资产泡沫已经出现。全国人大常委会原副委员长成思危也在12月1日举行的“第五届中国贸易救济与产业安全高级研讨会”上发出警告说,中国存在通货膨胀危险,只是资金被楼市、股市吸收,现在尚未暴露出来,一旦股市、楼市发生变化,通胀将非常显着。

想想三年前的杜拜,全世界为之惊叹,称之为经济发展的奇迹。这不正是中国今天享受的美誉吗?然而看看今天的杜拜,我们应当对这样的称赞谨慎对待。杜拜带给我们的教训就是说,那种依靠资金投入带动的经济增长,尽管可能带来一时的风光,但是这样的繁荣,不是可持续的繁荣,这样的经济发展策略,是极为不负责任的决策。它带给国家和人民的潜在风险,远远大于一时的表象的繁荣。以上是自由亚洲电台特约评论员王丹为您做的评论。

纪念捷克“天鹅绒革命”20年(图集)

  前总统
  
  Czechs和Slovaks共同纪录着打倒当时捷克斯洛伐克共产主义政府的天鹅绒革命20事件周年之际,《时代》杂志回望了那次事件。
  上图所示,哈维尔(中),一位持不同政见的、在成为总统前领导了丝绒革命的剧作家,向在布拉格庆祝1988年12月《世界人权宣言》40周年回归的人群讲话。次年的年末,哈维尔被选为当时捷克斯洛伐克的第一任总统。
  
    
  

  点亮道路
  
  2009年11月17日,人们在布拉格市中心丝绒革命的纪念仪式上点燃蜡烛。周二是当时捷克斯洛伐克共党政府垮台的20周年纪念日。
  
  
    

  通向自由的漫漫长路
  
  在这张1989年11月23日的照片中,示威者在向瓦茨拉夫广场行进时手持运交华盖的布拉格之春领导人杜布切克的照片。在当时的布拉格另有30万人参加的大型示威活动。20年过去了,捷克人在大学校园里用演讲庆祝丝绒革命,之后学生聚集在布拉格Albertov区追忆改变捷克斯洛伐克历史进程的前行脚步。
  
    
  

  公众力量
  
  1989年11月的这张照片显示示威者举着禁止警察使用棍棒的标识。那是在捷克斯洛伐克首都要求民主和自由的示威游行进行的第七天。共产党在5天后宣布交出政权。
  
    

  捷克同仁
  
  20年前成千上万的人们聚集在布拉格捷克国家纪念碑。这场大型示威活动呼唤svobodne volby:自由选举。  
  
  

  风中的蜡烛
  
  蜡烛的点燃和传单的散发在1989年丝绒革命期间连续不断的发生。在20年后对捷克议会的演讲中,前总统哈维尔用称颂之词回忆包括他已故妻子奥尔嘉在内的那些帮助推倒共产主义政权的人们。
    

  “斯大林”策略
  
  1989年在布拉格的一场示威游行中,一部分公众手举前苏联领导人斯大林的半身雕像,标语上写明:凡事有始终。
  
    

  面孔之海
  
  1989年11月21日,大约20万人聚集在瓦茨拉夫广场以让他们的看法为大家所知。参与者和学生到布拉格市区和郊外的工厂里为他们在其他城市的同僚们寻求支持。  
  

  现在谁在道歉?
  
  1989年11月26日, 9天前参加暴力镇压学生游行的两名捷克防暴警察在一群众大会成百上千的民众面前道歉。
    

  时光流逝20年
  
  前捷克共和国总统哈维尔在丝绒革命20周年庆祝仪式后向记者讲话。他在周末组织了一场音乐会,在那美国所播放的总统奥巴马的视频信息如是说:你(们)的精神、你(们)的勇气鼓舞了整个世界。
  
   

  最好的朋友
  
  现任捷克总统克劳斯和总理菲舍尔在丝绒革命纪念仪式上献花后问候市民。
    

  下一代
  
  一名儿童在周二布拉格市中心丝绒革命纪念仪式上点燃一支蜡烛。

沙叶新:为何“天下相率为伪”

【沙叶新,1939年生于江苏南京,剧作家。话剧代表作有《假如我是真的》、《陈毅市长》等。他的名片上这样介绍自己:“我,沙叶新。上海人民艺术剧院院长——暂时的;剧作家——永久的;某某理事、某某教授、某某顾问、某某副主席——都是挂名的。”】

朱镕基视察《焦点访谈》赠言被更改

几年前我访问台湾,和一位国民党老兵聊天,他说:“国民党败给共产党的原因,主要不是兵力,不是武器,我们是败在了共产党的宣传。共产党太会做宣传了。”他还说:“要是蒋介石也像毛泽东这样会宣传,或者毛泽东一直做我们国民党的宣传部长,说不定今天逃到台湾来的就不是我们国民党了。”我听后愕然。可有一年我在美国看台湾出版的一部国民党党史,作者居然不提毛泽东曾任国民党宣传部代理部长这一史实——某段时间内,两岸为了宣传,都不顾事实。

在共产党执政的各国领袖中,像这样有过新闻学求学经历,办过报纸刊物,当过宣传部长,在敌对两党都有过丰富宣传经验,且在主政后亲自掌控宣传大权达四十余年之久的人,也许毛泽东是唯一的一位。毛对中国宣传体制的建立、中国宣传理念的形成有过很多创造发明。他在军事上打败过国民党的几百万大军,在宣传上也影响过国内外千百万人。

但此后我们的宣传媒介变得越来越标语化、口号化,越来越不讲事实,越来越不讲道理。连最需要以形象和情感来打动人的文学艺术,也充斥着标语和口号,有时甚至变成了粗鄙的宣传。在我们的文学艺术中,有几个品种是世界各国少有的,那就是“宣传画”、“样板戏”和“革命歌曲”,它们至今并未完全在中国绝迹,尚有变种存在。这些政治标准第一的作品,其实只是涂上油彩的口号,谱上旋律的标语,穿上戏装的宣传品。把文学艺术纳入宣传网络中,使得笼罩在这个网络中的人,读的报纸是宣传,看的电视是宣传,听的广播也是宣传;在这网络中的宣传媒体,唱的、画的、表演的也都是宣传。人们耳目所及,无一不是宣传。

1998年10月7日,朱镕基总理前往中央电视台视察,特意为《焦点访谈》赠言:“群众喉舌,舆论监督,政府镜鉴,改革尖兵。”陪同视察的某位部长连忙修正朱基的赠言,把“群众喉舌”改为“党的喉舌”。这是一个非常著名的事件。事后这位部长还辩解:“群众喉舌和党的喉舌是一致的。”既然一致,何必更改?

林彪的“真话”“不说假话办不成大事”

历史上的事情且不去说,建国后一段时间内也是谎言多多。最为人熟知的是1958年“大跃进”期间《人民日报》刊载的湖北麻城早稻亩产36900多斤的神话。为了证明这种“真实”,《人民日报》在同年8月15日还刊出一幅新闻照片,画面是4个小孩站在茂密的稻穗上欢呼。此事已成为报业史上经常被列举的新闻谎言之最。再如“文革”,明明是浩劫,当时就是不承认,还拼命说瞎话,都已经民不聊生,面临崩溃,还说莺歌燕舞,流水潺潺,甚至还编了一首曲子,歌词仅一句:“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曲调像争吵,旋律像号叫,“就是好,就是好!”翻来覆去,不厌其烦。

即便平常岁月,为了宣传,媒体也像是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下地保平安。所以报道中“多报好事,不报坏事,无所事事,保证没事”,通讯里“成绩讲够,经验讲透,好事尽凑,高帽尽扣”,以致“新闻八股”充斥媒体:“会议没有不隆重的,闭幕没有不胜利的;讲话没有不重要的,鼓掌没有不热烈的;决议没有不通过的,人心没有不振奋的;接见没有不亲自的,看望没有不亲切的;班子没有不团结的,群众没有不满意的;效率没有不显著的,成就没有不巨大的;抗洪没有不英勇的,抢救没有不及时的。美国人民没有不友好的,前总统没有不是老朋友的……”这些八股有多少真实性?

1971年林彪坠机身亡之后,在其居处查出林手写的一句话:“不说假话办不成大事。”当时像发现什么重大机密一样揭出示众,当作林彪个人的“处世格言”加以批判。其实这是林彪从政经验的总结,是他的一大法宝。

如果事事说谎,反倒没什么欺骗性。大事、重要的事往往说谎,小事、次要的事则可披露一些真情,甚至是不好的事情也可适当披露。从整体上说,某些媒体的这种“部分的真实”比全部谎言更具欺骗性。

媒体如果说谎,人们面对媒体时也会以谎言相对。媒体制造谎言,也同时制造说谎者。在电视台的街头采访中,只要记者问的是比较敏感的或者正在大力宣传的问题,几乎所有被访者在回答时都是“标准答案”,都好像是刚从党校毕业出来的,不但观点一致,连所用词语也大致相同。当然也有说真话的,但难有播出机会。

能把这么多人的头脑和嘴巴管理得如此规规矩矩、整齐划一,除了强制性的舆论导向、老百姓的从众心理等原因外,最主要还是因为恐惧。某市召开人大会议,市委书记事先要求人大代表在开会时都说真话。为保证这一点,他甚至建议电视台记者不要录像,他说:“一录像大家就不敢说真话了。”为什么不敢?也是因为恐惧,只得说假话。连人大代表都如此,何况平头百姓?所以“天下相率为伪”。

正因为“天下相率为伪”,每个说谎者都会毫不脸红,毫不愧疚。说谎者在说谎之前还常常特别郑重地重复这样一句话:“我可以很负责地说。”毛泽东在批判胡风时曾说:“他们不但要欺骗别人,他们也还需要欺骗他们自己。”这句话转赠给如今的一些官员非常合适。

“谎言重复一千次便成了真理”。其实何须千次,谎言仅须一次的坚定,也会成为“真理”。因为谎言说的都是“官话”,这种“权力话语”体现了官方的主流意志,足以炫耀自己语言上的政治时髦,久而久之,说谎也就会从一种大众的社会风尚逐渐变成一种集体的行为准则。一旦“谎言成为准则”,就如索尔仁尼琴所说:“谎言自身也被欺骗了。”当大多数人都不以说谎为耻,不为之脸红,以至说谎成为本性、欺骗成为准则,那么一个毫无诚信的谎言社会也就此形成。这就太可怕了。到了这种地步,不论再怎么悠久、再怎么辉煌的民族,也有危险。这是真正的民族悲剧。

封锁与屏蔽的后果是什么

制造谎言和拒绝批评的结果之一,便是对能够招惹批评的信息进行封锁。封锁的信息主要是两类。

第一类是重大事故和重大灾难信息。

事故和灾害发生之后,某些地方政府所采取的最重要的紧急措施,就是立即封锁消息。如果实在难以隐瞒,便尽量缩小对损失的报道。

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灾难过后,都迫不及待地召开庆功大会,把丧事当喜事办:一是表彰英雄模范,二是感谢各级领导,三是再次表明中国人民是不可战胜的。于是锣鼓喧天,皆大欢喜,至于教训、责任以及日后的防范就变得不重要了。到了下次再有同样的事故和灾难发生时,中国人民仍然是不可战胜的。可悲的是,悲痛并未因此化为力量,而是化为麻木;牺牲也并未因此成为教训,而是成为庆祝。

须知,你可以一时欺骗部分人,也可以一直欺骗一个人,但是,你不可能一直欺骗所有的人。毛泽东这句话说得对:“隐瞒是不能持久的。”

第二类是敏感的社会信息和“负面”的批评。

为了封锁消息,以致有的地方宣传部门有时成了“不宣传部”。某市市委宣传部曾在一天内下达十二道金牌,急急如律令,这个不能登,那个不能报,使得媒体高度紧张,生怕触犯禁令。从球迷骚乱到明星发型,从学生自杀到民房拆迁,从银行被抢到交通事故,从酒店失火到烤鸭店被告,等等,皆禁止报道。有的禁令还具体到人,比如不要炒作影星某某某的案件,不要报道学者某某某的活动和观点……确实盯得紧、管得宽。

对国内媒体主要是杜绝负面的社会新闻,对国外媒体主要是杜绝负面的政治批评。过去曾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中国公民不能收听短波,购买短波收音机需要公安局证明,各无线电修理店铺也必须向公安机关登记。那时收听短波就是“收听敌台”,有敌特之嫌,也确实有人因“收听敌台”而遭受牢狱之灾。如今看来,太难想象,连听也有罪!

后来有了电视,开始时国外的电视看不到,香港的电视也不让看。1980年代以来,珠江三角洲的居民先是偷偷地后是半公开地架设鱼骨天线收看香港电视,深圳、广州、珠海的居民更是近水楼台,大都收看香港电视,因为香港电视比较真实和有趣,少有呆板的说教。但每当香港的一些电视台的荧屏上出现所谓“不良信息”和“敏感画面”时,立即会被删剪和屏蔽,使得民众啧有烦言。某段时间内,为平息民怨,据说一旦出现删剪时,便立即在电视荧屏上打出一行字:“根据上级指示,本地有线电视节目统一由省管理,不便之处,敬希谅解!”(现在的屏蔽办法似乎又“聪明”了些:插入“黄山迎客松”等风景画面,或者插播香港电视公益广告)这种有苦说不出的无奈,也说明当地电视台是奉命行事,不得已而为之。

再后来有了电脑,有了互联网,信息更加丰富快捷了,这是上个世纪的伟大成就,是最引人注目的文化上的先进,可我们偏要设置一道道防火墙,禁止信息全球共享,禁止信息自由传输,封杀“不听话”的网站,甚至连Google这样的查询工具也几次遭到封杀。

封锁消息的直接结果就是小道消息不胫而走。比如林彪出逃事件,上头要求“要把事件保密得尽可能长一些”,所以很多人只能道听途说,小道传播,而且越传越离奇,越传越荒唐。有些地方甚至传为:“林彪和另一个(林立果)老婆都摔死了。摔的地方温度热得出汗(温都尔汗),林彪后面还跟着一群(叶群)人,死了好多……”

封锁消息还有一个更为尴尬的后果,便是政治笑话的蓬勃。在中国凡是稍微有点文化知识的,谁没听过和说过政治笑话?这是客厅里的余兴节目,是饭局上的最后一道菜。当一个国家在政治笑话里成为主角时,其形象就可想而知了。

新华社有没有“把地球管起来”?

改革开放之前的几十年,中国社会是一个封闭系统,宣传上的保守、僵化、浮夸、虚假还能在一定程度上维持局面,但从长远看,阻碍了中国社会的进步和发展。改革开放后,中国历经曲折,终于逐步融入国际大家庭,尤其是加入了WTO,中国的发展已成不可逆转之势,如果宣传工作延续以往的路线,不进行脱胎换骨的改造,将阻碍国家的繁荣和发展,也将难以维持国家的稳定。中共十六大以来,多位领导人多次提出要建设社会主义政治文明,要进行政治改革——宣传的改革应该是政治文明、政治改革的题中应有之义。

早在1955年,毛泽东就发出豪迈的指令:“新华社要把地球管起来。”到目前为止新华社已在世界100多个国家和地区设立了分社、总分社,拥有驻外记者、编辑数百人,但有没有真正“把地球管起来”呢?有没有真正跻身于世界著名的主流通讯社的行列呢?江泽民接受美国记者华莱士采访时说:“我们的对外宣传部门挤满了没有脑子的翻译机器,但我毫无办法。”(2000年,江泽民接受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节目主持人华莱士的采访)

近几年,由于中国改革开放的幅度加大,更由于网络的迅猛发展,人们获取真实信息的渠道已逐渐从传统媒体走向网络媒体。信息再也难以封锁,隐瞒再也难以奏效。一些清醒的宣传家,早就知道很多国人如今是什么都不相信了,至少是不再相信宣传。老资格的中宣部部长陆定一在晚年反省说:“我当了十多年的中宣部长,只干了一件事:整人。整完了这一批,再整另一批。”

知情权曾是非常敏感的问题,数十年来我们从不承认。编造谎言和封锁消息是对人民知情权的剥夺。如今提倡知情权,意义不小,但新闻自由、信息共享、舆论开放,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现在已经是信息时代,不再是宣传时代。市场上有个规律,叫卖得越响的东西,就越有可能是假货。只有假的,才要宣传。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即便有宣传的必要,也要在一个信息共享、媒体真正成为社会公器的条件下宣传。允许你宣传,也要允许我宣传,允许他宣传,允许大家都能宣传。要众声喧哗,不要一家独唱。那样的宣传才是公平的、公正的,才有可能鉴别,才有可能判断,才有可能接近真实,才有可能避免欺骗,才有可能真正起到启迪民智、凝聚民心的作用。

陈奎德 盛雪:慈悲与尊重是汉藏关系的前途——温哥华汉藏论坛评述

陈:各位听众,这里是自由亚洲电台《中国透视》专题节目。我是陈奎德,我们今天讨论的题目是关于汉藏关系与温哥华论坛。今天请来的座谈人是盛雪女士,她目前是加拿大埃德蒙顿市和阿尔伯达大学的流亡作家,独立中文笔会和加拿大笔会的会员。盛雪你好!
 
盛:陈博士好!各位听众朋友大家好!
 
陈:九月二十八号,在加拿大温哥华市召开了一次汉藏论坛。藏传佛教精神领袖尊者达赖喇嘛出席了这次会议。 这次会议是今年以来汉藏关系发展的又一个重要事件,它与前不久在纽约召开的汉藏会晤以及日内瓦的很大规模的汉藏会议一起,成为了汉藏关系发展史上重要的里程碑之一。 盛雪女士是这次会议的主要的筹办者和组织者,所以首先我们请她来介绍一下这次温哥华汉藏论坛是如何发起、筹办的,以及宗旨是什么。
 
盛: 我开始关注西藏议题是从九十年代中期,九九年十一月份我有幸应邀到了位于印度达兰萨拉的西藏流亡政府的所在地去访问,也获得了达赖喇嘛尊者的接见。在这么多年的时间里,我的确是感觉到汉藏关系问题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议题。 去年西藏事件发生以来,在海内外包括国际社会的华人社区都对西藏问题有着一个极大的误区。当然,这当中有着显而易见的原因。我想,最重要的就是两族人民的关系如何发展。 达赖喇嘛也一再强调,在跟北京政府的谈判陷入僵局之后,他表示,虽然他对中国政府的信心越来越少,但是对中国老百姓,对汉民族,对广大华人的信心是从来没有失去过。我们也可以看得到在过去的一年当中,他积极的寻求机会跟海外华人见面。
 

更多的了解和理解是汉藏关系的基础
 

我们此前得知达赖喇嘛要在九月下旬和十月上旬在加拿大的三个城市进行访问,特别是在温哥华期间,他将与众多的诺贝尔和平奖的获得者一起出席世界和平高峰会。 我们跟西藏流亡政府驻北美的办事处达成了这么一个共识:在加拿大就此机会举办一个汉藏论坛。当然在整个筹备当中,时间是很紧张的,过程也是满曲折的。 这次的汉藏论坛完全是在加拿大区域之内的,我们只是邀请了个别的演讲者,如哈佛大学的高级研究员、公民力量的创始人杨建利先生。原本我们也计划请另外两位主讲者,但后来只有杨建利博士能够出席。另外还有三位来自香港的与会者,而其他的与会者和讲者都是来自加拿大本地。
 
在会议的整个筹备过程当中,我感觉到有些现象确实凸显了在汉藏议题上或者说是华人针对西藏问题上的一种局限性。比如说,我们在邀请与会者时发现,有很多人并非对这个议题不感兴趣,而是害怕。 例如在多伦多地区,有一些华人社区组织为此开会,还形成了决议,规定其组织的任何人不得出席这次汉藏论坛。我们就不禁要问:既然西藏问题现在是这么热火,而且很多华人在这个问题上有着强烈的情感,甚至有不少缺少理性的激烈举措。那么就应该更多地去了解这个问题,更多地去获取信息。我们提供了这样一个时机,这些人反而不敢来,甚至抵制。这是华人社区诸多悖论之一。
 
当然这个会议开得还是蛮成功的。我们请了一百一十位在加拿大的各个领域的与会者。这个初衷应该说是比较明确的,我们就是希望你是汉族人也好,藏族人也好,甚至世界各地来的华人也好,也包括世界各地对汉藏关系感兴趣的其他族裔的人也好,消除误解和消除仇恨的第一步就是要加深了解,彼此之间有更多的了解才能有更多的发言权。我想在这个领域上各个方面都应该去尝试做出努力。

 
 
多元而公开的交流是最好的方式

 
陈:那当然,这个目标我看已经基本达到了。据我所知,这样大型的汉藏会议和论坛,而且与达赖喇嘛亲自面对面的交流,交谈各种各样的问题,在加拿大还是第一次吧。
 
盛:对,虽然说达赖喇嘛尊者以前来的时候也在小范围内跟一些华人见过面。但是这一次是公开的、大型的,是有媒体到场做即时报道的。这确实是第一次。我们在筹备会议的初期也考虑过,可能有的人会比较激进,有些人会采取激烈举动等等。是否应该举办小型、闭门、不准许媒体现场采访的会议。我也跟西藏流亡政府驻北美办事处贡噶扎西先生商讨过,我们的结论是,把这个会议开成一个公开的、大型的、可以让媒体在现场随意提问随意采访及时报道的。实际上这也是我们对西藏议题的基本态度,那就是我们有这样的一种意识形态,会议和讨论是开放的、透明的、公开的、真实的,而不是说我们要藏起来商量什么。 拟定会议议程的时候,我也考虑了方方面面的因素。比如我在五月五号出席了在纽约举办的达赖喇嘛跟北美华人的会面;我也参与了日内瓦的《寻找共同点》,全球华人代表与达赖喇嘛的见面,那是一个两天半的研讨会。出席这两个会谈的基本上是在海外长期比较活跃的人士,有学者、专家、异议人士、民主人士,还包括作家、记者等。最主要的是常年活跃在一些平台上的一些人。那么这次温哥华的对话会议,我们更加着眼于让社区的普通人也能够参与。虽然说人们可能认为学者、专家、记者、作家等等在这些议题上思考的更多,也会带来更多的反响。但是在社会层面上,比如说销售员、衣厂的工人等等,他们有他们的生活领域,有他们的信息分享的渠道。所以说,我们这次请到的一百一十位出席者包括加拿大的著名学者、教授、专家等,例如吴国光先生,目前是加拿大维多利亚大学政治学教授;邱慧芬女士是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学者;还有汉学家杜麦克以及西门菲沙大学的国际交流中心的主任。也有一些历史学家、宗教学者、教育家,还有些作家如黄河边、朱瑞、万毅忠等;特别是古华先生,很多中国大陆的听众可能比较熟悉他当年的小说《芙蓉镇》,小说被拍成电影之后在中国大陆引起了极其重大的影响。还有许行先生是《开放》杂志的顾问。也有政论家、时事评论员、剧作家等等。另外还有人权律师郭国汀和一些社区的领袖,也包括民运组织在当地的代表,比如说温哥华的支联会和卡尔加里的民促会的代表以及大赦国际的代表。另外也有商贸届界代表,银行经理、酒店销售员、按摩师、衣厂女工、移民公司代表、家庭主妇等等等等,真的是方方面面的了。当地的中文媒体基本上也都到了。
 
陈:看来这次涉及的面很广,基本上是各色人种了。他们可以从非常不同的角度和不同的地位谈谈看法。也许一些平常不一定关心政治,但也对汉藏问题感兴趣人,从他们的角度来谈谈看法恐怕也是一些新鲜的思路和声音。
 
盛:我们事先知道达赖喇嘛尊者到场演讲之后会接受提问。我们有意把与会者的范围扩大,也是希望看看各个领域层面的人有些什么想法和疑问。
 

人民之间的交往比官方谈判更重要

 
陈: 你刚才说你也参加了汉藏纽约的会议和日内瓦的全球性的汉藏会议。三个会议有它各自不同的情况,但都是汉藏对话。你们这次更着重于在社区,涉及到的人员领域比较广,不一定局限于平常曝光率很高的人士身上,也包括平常是沉默的多数人中有些代表参与,这都是挺好的现象。我们可以说从这三次连续的,没有多久时间间隔的汉藏对话,可以看见一个基本的趋势,这表示了一种姿态。首先,达赖喇嘛尊者的一种姿态和西藏流亡政府的一个姿态,他们希望更多地与汉族的,中国民间的接触加快、加速了,也加深了。如果大家注意到的话,这一点我看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转向。
 
盛:你说的很对,我也很认同达赖喇嘛一再强调的重点,就是说,不管政治层面怎么演变,也不管政府间的谈判最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事实上,人民之间的交往永远是最重要的。人民之间的交往最终会形成一种社会气氛和社会层面上的一种关系。实际达赖喇嘛也并不是在与北京的谈判陷入僵局之后才开始和华人接触的。我到达拉萨啦去访问的时候是1999年,是十年前。他确实很早就开始跟华人接触了。只不过现在更频繁,范围更大,人数更多了。

温哥华的汉藏论坛是我拟的议程,包括四个层面,有四个主题。

第一:西藏议题为何成为全球热门话题。多年以来华人朋友对于西藏问题的认识确实是比较有局限的。而且绝大多数华人朋友对西藏的兴趣其实不大,对西藏只是概念性的认识是比较突出的。他们并不认识藏人,并不了解西藏文化,并不了解他们的信仰,并不了解他们的生活习惯。是因为去年的314事件才使得西藏问题一下到了很多的中国人面前,很多人为此有了一种很激越的情绪。所以我们的第一个议题就是,西藏问题为何成为全球热门话题。而这一点实际上有一个历史演变过程和背景等,多年以来我们华人对于西藏的整体误解和盲点是很多的。第一个议题的主讲人是哈佛大学高级研究员杨建利、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副教授邱慧芬和原达赖喇嘛办公室驻尼泊尔代表旺久才仁。

第二:华人看西藏和藏人看中国。因为这次论坛有很多普通人参与,我们就想看看从普通华人眼里去看西藏,能看到些什么?是怎么去解读他所看到的东西?藏人回过头来看中国又是一种什么体验和感受。第二个议题的主讲人是人权律师郭国汀和22岁的藏人女子益西易宗。益西拉宗是到加拿大不到两年的一个藏族女孩。她出生在西藏,17岁时流亡到尼泊尔,然后在印度住了一段时间又回到尼泊尔,两年前移民到加拿大来。她的演讲获得很大的反响,她从自己的亲身经历和体会去谈为什么藏人在中国的版图内生活得如此不快乐,受到了什么样的压抑,以及具体的生活当中他们遇到了一些什么问题。她讲的非常实在,现场听众受到很大震动。

第三:汉藏关系的现状及前景。这个议题有政治学教授吴国光和一位教授藏文的学者。吴国光的演讲很有意思,他并没有从理论上去剖析或者说论证汉藏关系到底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前景或未来。他而是用非常贴近我们现实生活的角度去讲的。他说现在的汉族人、汉族文化应该以藏族人、藏族文化作为榜样。因为在今天这样一种社会现实当中,是藏文化、藏族的信仰、藏人的宗教传承、藏人的慈悲宽怀是汉民族今天走出绝境的救赎。他的演讲得到很热烈的回应。因为他的角度对于很多华人来说应该说是蛮震撼的。他特别指出,今天的中国社会,尤其是知识精英阶层是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堕落。我们现在很多被引以为自豪的东西都是非常虚空的。中国人在经济发展之下有钱了之后就去藐视一切的宗教信仰、文化传统、生活习俗包括自然环境。

第四:这也是最后一个议题以及此次汉藏论坛的主题,“慈悲与尊重–我们共同的前途”。主讲人是女作家朱瑞和安大略省西藏妇女协会的主任。朱瑞确实对西藏议题有很深入的研究和体会。她曾经是西藏文学出版社的编辑,也多次到印度的西藏流亡政府驻地去采访。两位都是以很实在的角度,从个人的经验和体会出发,与大家分享他们的经验和感想。整个会议我觉得很成功。一些参加过前两次会议的朋友也说,这次会议很受感动,因为它更加贴近我们生活的具体的真相。

 
为中国的亡灵超度是达赖喇嘛的心愿

 
陈:达赖喇嘛尊者在这次会议上给出了一些什么具体想法?这次会议你们正好是在中共建政60周年前夕,中共的这个庆典和其他国家的庆典有什么不同?他也谈到了自己五十年的生涯和汉藏之间交流的意义,以及中国的制度转型的问题。

盛:我听达赖喇嘛的演讲大概有七、八次了。他从来就是非常的轻松非常的自在的。我在海外这么多年,出席过很多这种活动。达赖喇嘛在这一点上是非常突出的,他非常平易近人,非常自在。在藏传佛教角度讲,他是一个活菩萨,是一个活佛。对于没有宗教信仰的人来说,可能不会从这个角度去看,但可以感受到他的那种慈悲、超然与自在。他在演讲中讲到几点。一个是正好是中共建政六十周年前夕,他特别讲到中共建政六十大庆这本来是大家应该喜悦而共同庆祝的日子,但是这期间反而在国内实施非常多的限制而造成了很大的紧张,还制定了更加严厉的管制措施。他说,他在印度生活了五十年,从来没有看到印度这个国家在国庆这个日子是用这种方式庆祝的。印度也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人们在这样一个庆典的日子里非常平和、非常愉悦。他说,也许一直要到庆典活动完了,中共领导人才会高兴。因为没有发生什么事儿。我想,他说的确实是真的。另外他也非常深沉的讲到,他作为一个流亡者,离开自己家园已经五十年了。这是一个很苦痛的经历。但是他说,这流亡的五十年也让他获得了五十年的自由。这个说法真的是让人感到震撼。对今天中国境内的西藏人民来说,他们是在自己的家园,可是并没有自由。达赖喇嘛也特别强调说,无论走到哪里或世界任何一个角落,他都不会忘记自己的血脉,不会忘记自己的故国。

我受到的震撼还包括,他说在1989年六四天安门屠杀之后,他就发了一个愿。说如果将来有机会的话,他希望能够到天安门广场去举办一个法会,为那些死难者超度。这让我非常感动,因为我也是六四屠杀的见证者。这个事件对许许多多的人的生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达赖喇嘛还跟一位台湾的佛法高僧以及一位印度的佛法高僧有一个约定,说将来有一天中国有了民主制,有了机会和自由的时候,他们几个愿意为在中国过去的几十年当中非正常死亡的、被迫害致死的几千万亡灵做一次大的法会,为他们超度。虽然我自己不是一个佛教徒,但我仍然能够感到他的这份慈悲和关爱。这份慈悲和关爱是超越族裔、超越国界、超越政治的,完全是大慈悲。

他的演讲非常生动和有趣。他经常会自己开个玩笑之类的。他也特别强调,希望能有更多的华人朋友去了解西藏的真相,因为了解真相对任何人都是有帮助的。他的演讲大约有半小时。为了能够让后面的人看到他,他全程都是站着演讲的。然后他又用了一个多小时解答提问。提问是五花八门的,有人提出佛教能不能够成为将来中国社会转型的一个帮助。达赖喇嘛说他对中国人能够恢复信仰的能力是有信心的,这样的信仰受到压抑时在社会上是潜在的,一旦有机会恢复的时候他相信这个恢复的能力是很快的。这也给予很多人一种鼓励吧。有几位记者再提到有关大西藏的感念。他也一再更正说,大西藏这个词语不是来自于西藏文化或西藏流亡政府,更不是来自于他个人的说法。这个说法而是来自于中国官方。西藏并没有什么大西藏、小西藏什么之类的感念。他强调的是,西藏应该按照宪法赋予的权利有高度自治的权利,在不同省份有不同的藏族自治区、自治县等等,如在青海、云南、四川都是有的。这些区域也应该能够和现在的西藏行政区划的人民一样,享有高度自治的权利。我不认为这样的表述有什么错误。可是中国官方回过头来给他套了一个帽子,说他要的是大西藏等等。

陈:把它转化为领土、疆土的大地方的概念。好像中国被划分出很大的一块地方给了达赖喇嘛。这说法完全荒谬的。

盛:达赖喇嘛要求的是真正的自治,再怎么高度自治也还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疆域之内。

陈:对,这不是个地理感念,中共却把这个搞成了地理感念,这是偷换感念的做法。

盛:达赖喇嘛还特别说到,中国共产党现在已经执政六十年了,慢慢的老了。希望中国共产党也像他一样。他在十年前就已经处于半退休的状态。六十多的老人还把权力紧紧的握在手中是不太好。

陈:达赖喇嘛说话还是满有风趣的,而且他是自然的流露,使人感到非常亲切。他的悲天悯人的情绪是非常自然的流露。

盛:是,他特别讲到,希望中国能够成为一个真正强大的、令人尊重的国家。这一点令人感觉内心震撼。现在中国在很多人的眼里确实是强大了、有钱了。但是确实没有得到尊重。我们大家都知道,共产党真正迫害的正是自己的人民。它对外总是很讨好。如果说国际社会有些人愿意去管闲事,说共产党你不能这样对待自己的老百姓和人民,它就火啦。我想达赖喇嘛在这一点上说的很对,虽然中国现在看起来经济发展很快,也很有钱了,但是并没有获得尊重。
 

华人要打开眼界摒除仇恨和偏执

 

陈:对,不能善待自己的国民,你怎么样对外界做笑脸,人家不会对你看得起的。我看到吴国光提出一些想法,他讲到,现在中国堕落深重,罪孽深重。他说在西藏成立一个自然人文的生态保护区。我觉得这个想法是很有趣的。

盛:这是一个很好的设想。但如果这个设想在一个非专制国家里,我不认为会有什么困难。西藏有很多独特的方面。可是西藏在现有的状态下,特别是在中共独裁专制的制度下,要实现人文生态保护区我觉得是非常非常困难的。但他这个思路仍然可以在国际社会进行呼吁,起码可以引起整个国际社会的过关注。无论你是关心西藏的宗教信仰,还是关心西藏的文化传承,或关注西藏的语言保留以及它的自然环境或是独特的地理地貌等等,从任何一个角度都可以拿这样一个诉求作为支点,推动整个国际社会进一步关注整个西藏的社会、人文等问题。所以这个设想我觉得是非常有意义的。藏族虽然是一个弱小的民族,但是在国际社会所获得的同情、支持是非常巨大的。它的宗教信仰、文化、语言、生活习惯等在今天的国际社会已经引起许多人的兴趣和关注。我现在居住的艾德蒙顿市目前有一百万人口。我看到在当地支援和声援西藏的人真是很多。我到这里的第一个星期就出席了一个西藏集市节,连续三天,很多人。我问当地有多少藏人。他们说,三个。我真的感到很意外。反过来讲,我们有很多很多华人在海外信息自由流通的社会中,却仍然抱有一种偏执和仇恨。比如说我们在筹备这次会议的时候,温哥华当地的一个中文网站上竟然出现了一个中文帖子说要号召人们暗杀达赖喇嘛,他给钱。我们报了警。这种东西在社群中造成的恐慌和仇恨是非常大的伤害。还有,在我们举办了论坛新闻发布会的转天,我们在温哥华的主要筹办者的汽车就在中国城被砸了。这种事情真让人非常的遗憾。他们这些人不去了解,不去沟通,不去学习,不去打开心扉,而是用那种固有的仇恨和偏执的心去对搞这种破坏,是进一步损害汉藏关系。这真是令人汗颜的事情。

 陈:是,我想最近的汉藏交流,特别是你们这次温哥华的会议对于促进汉藏两族了解,对于破除那些偏见和偏执,希望能发挥长远的作用,我觉得都是满有意义的。我相信这不光是对西藏,恐怕对中国的将来都是重要的、有意义的。好了,我们今天就讨论到这里,谢谢盛雪女士,谢谢各位听众,再见!

(根据《自由亚洲电台》中国透视节目录音整理)

丁东:从1984到2013

最近几年,中国在全球舞台一步步变身,特别是去年美国发生金融海啸以后,中国经济仍然保持高位增长,成为美国最大债主。国际舆论发生微妙变化,从东方,到西方,赞美中国崛起、夸耀中国模式的声音日渐其多。美国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所长伯格斯腾在《外交》上发表文章提出“G2”的概念,也引起各方热议。奥巴马访华,身段空前柔软,宣布和中国结成共同应对挑战的伙伴关系,而中国方面却不但要封锁他在上海和青年对话的敏感内容,甚至他给《南方周末》的信也不许公布,《南方周末》无奈之下只好开天窗。中国大陆的官方媒体,更是以得意之色,宣扬今中国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盛世。西方文明衰落,风景这边独好,一时间成为弥漫中国朝野的共同心态。

在这样的时候,香港出版了一部有趣的小说——《盛世——中国2013》。最近,中国内地高端读者争相一睹为快。作者陈冠中,原为香港著名文化人,近十年长住北京。他以自己独特视角,对这种盛世的喧嚣作冷眼观。他既状写当下中国的种种世象,更别出心裁地发挥小说的想象,预言2011年世界经济因美元再度崩盘进入了冰火期,中国当局实施了“冰火盛世计划”。在全球经济崩盘的头一周,当局先放任社会进入无政府状态,出现动荡之后,突然让大批军警在几百个城市同时出动维持秩序,实施严打,震慑了一切反抗,恐慌中的全国百姓表示热烈欢迎。接着,官方出台紧急措施,令国内所有个人存款的25%必须换成购物券,三分之一在90天内花掉,三分之二在半年内花掉,过期作废,有力地拉动了内需,使国内企业活跃起来。在对外关系上,实行中日联手的新战略,让亚非拉国家甚至加拿大、澳大利亚、俄罗斯都成了中国的能源和原材料供应国。最有意思的是,官方居然用一种标准化生产的化学药物,添加在自来水和各类饮料里,覆盖城镇99%以上、农村70以上人口,让大家普遍沉浸在欣快的感觉中,使中国一下子变成全球快乐指数最高的国家。这时,中国知识界停止以往的争论,达成空前共识,打造出一个“新盛世主义”的十项国策献言——一党领导的民主专政,稳定第一的依法治国,执政为民的威权政府,国家调控的市场经济,央企主导的公平竞争,中国特色的科学发展,以我为主的和谐外交,单民族主权的多族群共和,后西方后普世的主体思想,中华文明举世无双的民族复兴。牵头的《读书》杂志创始人因此得到官方丰厚的奖赏。这部小说亦真亦幻。说真,小说里的多数人物和情节似曾相识。官方确实攥着国家财政越来越鼓的钱袋子,重金引诱学者教授们打造所谓哲学社会科学重点项目,其中相当一批成果就是这一类国策献言。近几年,人们眼看一拨又一拨功成名就的学者教授,或受宠若惊,或羞羞答答,投入了权力的怀抱,成为新一代御用工具。而坚持批判立场的独立知识分子不是被打压,就是被孤立,越来越边缘化。说幻,两年后的世界是否陷入更严重的经济危机,当属未定之局。真也好,幻也好,小说的主旨就要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呈现中国当政者正在实践的政治哲学。这种政治哲学可以称之为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也可以称之为后极权主义,或者用本书的说法,叫新盛世主义。中国大陆的小说家们,不少人有如喝过官方加工的钦料,欣欣然地加入新盛世主义的大合唱。只有极少的小说家,保持着冷静的头脑。近几年,我目力所及,能以小说来审视统治者政治哲学的,只有胡发云的《如焉》和王跃文的《苍黄》,他们以特有的故事和人物展示了地方当政者在应对危机时的政治逻辑和性格逻辑,也有一种入木三分的力量。《盛世》虚构了一位中央政治局委员何东生,以中央要员而非地方官员的身份来系统宣示国家层面的政治哲学和施政方略,这就更有挑战性了。

这种借助幻想思考政治现实的文学传统可以追溯到英国作家奥威尔。他在1948年写的政治幻想小说《1984》,就虚构过一个极权主义的“大洋国”,在全球显赫一时。在大洋国里,党用各种手段控制人们的思想,让人们忘记爱,忘记家庭,忘记过去。人们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要受到电幕和思想警察和监视。党的宗旨是战争即和平,自由即奴役,无知即力量。党靠“真理部”篡改历史,“老大哥”主宰一切,人都成了“非人”。“大洋国”的原型就是苏联。历史走过了1984年,再过5年,柏林墙就倒塌了,再过两年,苏联也解体了。然而,历史并没有终结。“大洋国”不复存在了,《盛世》却让我们看到它在“东亚国”完成了一次华丽的转身。小说里的当政者不是“老大哥”,却有着和老大哥一脉相承的血缘关系。同时又在许多方面做出了与时俱进的调整,某些方面像老大哥一样坚硬,某些方面又相当灵活和实用,他们对外不较劲,对内不松劲,软硬两手交替使用,把中国打造成了一个与文明国家渐行渐远、与普世价值相对立的庞然大物。这是一个世人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也是有待进一步思考的剖析的现实。中国和世界上各种力量还在博弈,国内各种力量也在博弈。《盛世》所提供的,只是一个动态的现实,思考的契机,剖析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