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平:柏林墻与逃港潮

1989年11月9日,是一个历史性的日子。就在这一天,柏林墻倒塌了。

我们知道,东德共产党统治可以说是让难民潮冲开缺口的。东德和西德本来就是一个国家,两边的居民属于同一个民族,同一种语言,同一种文化和习俗。西德的面积是东德的两倍半,西德方面始终敞开胸怀接纳每一个来自东德的同胞。因此,从东德共产党建政第一天起,就有大量东德民众逃往西德。柏林墻建成后,仍然有很多东德民众冒着生命危险翻越柏林墻。到了1989年,东德政府不得不放松边境管制,于是,千千万万的民众越过边境投奔西德。至此,东德共产党的统治已经摇摇欲坠,很快就垮台了。

深圳的逃港偷渡潮

中国也有难民潮。因为在大陆旁边还有三个华人的社会——台湾、澳门和香港。台湾有海峡天堑相隔,常人只能望洋兴叹;于是,只有澳门和香港可逃,尤其是香港。中国的难民潮主要就是逃港潮,其前赴后继,英勇悲壮,并不亚于柏林墻。

1997年,两个深圳人创作了一首歌《春天的故事》。歌中唱道:“1979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这位老人是指邓小平。“在南海边画了一个圈”是指在广东深圳创办特区。

如今,创办深圳特区一事被说成是邓小平的高瞻远瞩,神来之笔。其实,这件事在很大程度是被逃港偷渡潮逼出来的。

官方也承认,自中共建政以来,深圳——仅仅是深圳——发生过4次大逃港事件。第一次1957年前后,反右运动后和大跃进、人民公社化初期,其中一次就外逃5000多人。第二次1961年大饥荒时期,一次外逃1.9万人。第三次1972年,2万人。第四次1979年,撤县建市初期,参与越境7万人,最后外逃3万人,而当时的宝安县全县的劳力才只有11万。

从这4次大逃港事件发生的时间看,前3次都发生在政治压迫特别严厉、经济形势特别恶劣的时期。可见逃港者是为了躲避迫害,寻求自由,躲避贫困,寻求富裕。唯有第4次例外。按说,1979年的中国,政治上相对宽松、经济上开始活跃,各方面都在朝好处转变。为何偏偏在这时逃港者的数量激增?原因就在于,正因为当局放弃了“以阶级斗争为纲”的路线,偷渡香港不再是可怕的政治罪名,所以敢于尝试的人就大幅增加。

最惊心动魄的一幕发生在1979年5月6日,那一天,在广东深圳的边防前哨,突然聚集起近10万来自广东各地和宝安城乡的民众,形成数十条凶猛的洪流扑向边境线,边防军人束手无策,向天鸣枪示警也没有用,几个哨位一下子被争先恐后非法越境的人流吞噬了。原来在几天前广东各地城乡广泛流传一个谣言说:在英国伊丽莎白女王登基当天,香港实行大赦——凡滞港人士可于3天内向政府申报香港永久居民,深圳边防将在当日“大放河口”,容许大家自由进入香港。“于是,成千上万群众几乎在同一时间涌向边境,在长达6公里的边防和海防线正面,实施了‘人海战术’式的中间突破,来势汹汹,实在骇人。仓皇中,离乡背井的人们满怀心事、一脸泪光,拖儿带女步履踉跄地越过边界,任凭前来阻挡的边防军人和干部们千呼万唤也不肯回头。翌日,1979年5月7日,长达20公里的海面上,漂浮起数百具尸体,喧闹的边境突然万籁俱寂”。

有两个小例子很说明问题。深圳南端的沙头角镇有5000多人,30年间向香港流动累计1万人,等于是两个镇的人数。深圳有个罗芳村,河对岸的新界也有个罗芳村。两地人均收入相差100倍。新界本来没有罗芳村,居住在这里的人竟然全是从深圳的罗芳村逃过去的。6、70年代,当地公安的主要任务就是监视三偷:偷听地台,偷窃集体财产,偷渡出境。从中央到地方,严防死守,保持高压状态。但偷渡之风却愈演愈烈。30年间,深圳市的前身——宝安县的逃港人数到底有多少?迄今没有准确数字,官方数据说参加外逃的将近12万人次,逃出的6万。一位名叫刘宝树的当地老人估计,外逃成功的有30万,参加外逃的不下于100万。

就这样,一边是自由加资本主义,一边是专制加社会主义。两边的对比是如此触目惊心。我们完全可以想像,假如大陆不是太大太大,香港不是太小太小,中国大陆的共产党政权恐怕早在30年前甚至更早,就被难民潮冲垮了。

在这种逼人的形势下,中共当局顾不上什么主义了。时任广东省委第一书记的习仲勋就对宝安的官员讲过:“只要能把生产搞上去的,就干,不要先去管他什么主义。”于是当局决定在深圳开办特区。特区之特,说穿了,就是引进资本主义。这一点在中共高层中间是心照不宣的。我听说这样一个故事。1979年,袁庚奉命到广东深圳的蛇口,创办中国第一个经济特区——蛇口工业区。袁庚是深圳人,30年前他曾以解放军炮兵团长的身分带兵“解放”深圳。在赴蛇口就任前,袁庚的儿子问父亲:30年前你带兵占领深圳,把那里的私有制变成公有制;30年后你又到那里去搞特区,要把那里的公有制变回私有制。你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呢?袁庚沉吟半天无语,然后说:唉!总不能让中国人老是这么穷嘛!

1985年春天,我去广州开会。会议期间,在蛇口工业区工作的朋友邀请我去了趟蛇口。这位朋友开车带我来到海滩。他告诉我,就在前几年,还常常有偷渡者的尸体被冲到海滩上。后来我看到官方的一则报道提到,在80年代初开发蛇口工业区时,一次就发现400多具偷渡者的尸体。这就是说,仅仅是这一次被发现的偷渡者死亡人数,就大大超过了东德28年间(1961-1989)因翻越柏林墻而死亡人数(239人)的总和。

“我是流氓我怕谁?”

1979年邓小平访美,卡特总统对邓小平说,他很关心中国人移居国外的权利。因为根据杰克逊-瓦尼克修正案,只有那些允许本国居民自由移居国外的国家才有资格得到最惠国待遇。邓小平当场就反问卡特:“好啊,总统先生,你想要多少中国人?一千万,两千万,三千万?”卡特想不到邓小平竟会如此回答,一时间无言以对。

一般来说,自由离境权对一个恶劣的专制国家会构成严峻的挑战。只是在实际上,对于不同的国家,这种挑战的严峻程度大不相同。国家大,人口多,相对而言,它对于老百姓“用脚投票”的承受能力就要强一些。所谓“店大欺客”便是这个道理。另外,不同的民族,其适应外国生活的难易程度也很不一样。纵然在美国这样具有高度包容性的国家,华人也始终是较难融入的民族之一。种族、肤色、语言、文化等差别所带来的问题,非身临其境者往往容易低估。因此,中国人来到西方,常常会产生“梁园虽好,终非久留之地”或“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之类的感觉。就算国门大开,一去不返者也不会太多。毕竟,台湾、澳门、香港都太小,就算它们对大陆移民来者不拒,也容纳不了多少。这就和东德的情况很不一样。东德只有1600万人口,若是走了十几万几十万有才能有干劲的人就形同一场大失血。再说一墻之隔的西德,既能够、也愿意接纳来自东德的难民同胞,东德人到西德也没什么适应上的困难。所以,1989年秋天东德发生的难民潮,引起朝野震动,最终竟成为东德民主化的导火线。

值得注意的是,邓小平在回答卡特问题时讲到的输出难民,以后竟成为中共应对外界批评的一种模式。例如在六四之后,中共领导人也是这样对西方国家首脑们说:中国必须要有共产党的领导,否则就会天下大乱(?)。到那时,会有几百万、几千万,乃至几亿人逃离中国,逃向全世界——“你们受得了吗?”且不说这种说法的谬误虚妄,单单是那种态度,不就是活脱脱的“我是流氓我怕谁”吗?

张耀杰:败坏教育的前教育部长周济

《云南信息报》2009年11月2日报道,“备受争议的前任教育部长周济,昨日履新出任中共中国工程院党组副书记;而在此前一天闭幕的十一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一次会议上,其教育部部长职务被免去”。

政绩败笔:忽视平民教育

关于周济的备受争议,该报介绍说:就民间层面而言,记者观察到,周济被免去教育部长的消息引爆网络,其中较有代表性的是教育界人士许锡良、信孚教育集团董事长信力健在博客上对周济任内的诸多政策提出了不同看法。信力健直指周济“没弄懂的问题”即“教育的本质是平等及自主权”,周济“最大的政绩败笔”是“制定高标准,封杀民办学校”,“对教育的短视体现”为“倡导精英教育,忽视平民教育”。

在笔者看来,北京工商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季铸的博客言论表述得更加准确透彻:周济被免职有两个原因,一是全国每年数百万的孩子不能上大学,拿不到进入社会的门票,因此难以改变个人命运。二是每年数百万上了大学的孩子只会考试而没有能力,难以实现就业,不但难以改变个人命运,更难以改变社会命运。一半孩子不能上大学,一半上了大学的孩子不能就业,教育部长必须免职。

从低端的义务教育来说,近年来中国农村的许多中小学被强行合并,适龄儿童特别是父母在外地打工的留守儿童,由于上学极不方便而不得不选择违法弃学。周济和他所在的教育部,却没有像包括美国在内的发达国家及发展中国家的政府当局那样,在全国范围内配备专门的校车来接送适龄儿童上学读书。大批适龄儿童不愿意或者不能够接受真正意义上的义务教育,是周济和他所在的教育部对于整个国家及民族不正当作为的严重犯罪。

从高端的现代大学教育来说,周济和他所在的教育部,大规模地制造出了一批又一批拥有硕士、博士学位的“学而优则仕”的非学术人材,却偏偏没有能够培养造就出足够多的以人为本、自我健全、独立自主、思想自由的现代公民。包括两名政治局常委在内的最高权力者都拿到了并不过硬的博士学位,周济和他所在的教育部不予以反省与纠正,反而大张旗鼓地搞高等院校的教育大跃进,特别是假冒伪劣的博士学位大跃进,同样是对于整个国家及民族不正当作为的严重犯罪。

教育摧残:精神控制与灵魂毒化

尤其严重的是,从宪政民主的美国留学归来的周济,既不把美国社会的宪政民主、人权保障、精神自由、教育独立的普适性的先进文明引进中国的教育界;也不依据现行的宪法条款及法律程序切实保障本国教师及学生的合法权利;反而千方百计地强化针对本国教师及学生的精神控制与灵魂毒化,从而对于整个国家的精神文明及文化创造,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摧残败坏。全中国人及其中国历史无论如何是不会忘记周济及其教育部罄竹难书的犯罪事实的。

研究中国历史,既要强调历朝历代焚书坑儒、扼杀灵魂的文字狱,同时也不能够忘记中国社会从来都没有被完全彻底地斩草除根的另一种民间办学、横舍议政、薪火相传、生生不息的草根传统。

1912年1月3日,中华民国南京临时政府大总统孙中山公开任命各部总次长,此前所拟议的教育部总长章太炎被蔡元培替代。1月6日,章太炎在《大共和日报》发表《复张季直先生书》,其中摘录了张謇(季直)来信中的原话:“法、美皆民主,而宪法不相袭,国势根本不同,未可削趾适履。今以共和为主义,立法不妨参酌法、美,期适于我。”接下来又正面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君主世及之制既亡,大总统遂为相争之的,不速限制,又与专制不殊。惟有取则法人,使首辅秉权,而大总统处于空虚不用之地。……法、美两制,皆不适于中区。鄙意都察院必当建制,以处骨鲠之人,而监督行政、立法二部。至于考选黜陟,仍于总理之下,设局为宜。惟学校必当独立,其旁设教育会,专议学务,非与财政相关者,并不令议员容喙,庶几政学分涂,不以横舍为献谀之地。”

中国需要教育独立、政学分途

作为一名公认的中国传统文化研究的顶尖级专家,也就是所谓的国学大师,章太炎的政治言论可供采纳的实在不多。但是,章太炎“惟学校必当独立,其旁设教育会,专议学务,非与财政相关者,并不令议员容喙,庶几政学分涂,不以横舍为献谀之地”的教育理想,直到今天依然焕发着不容置疑的理想光芒。

同年2月8日,中华民国第一任教育总长蔡元培公开发表《对于新教育之意见》,其中所提倡的是比同乡老友章太炎更加宽容、更加独立也更加先进的教育理想:“专制时代(兼立宪而含专制性质者言之),教育家循政府之方针以标准教育,常为纯粹之隶属政治者。共和时代,教育家得立于人民之地位以定标准,乃得有超轶政治之教育。”“忠君与共和政体不合,尊孔与信教自由相违”,所以必须予以废除。共和时代的教育,应该“循思想自由言论自由之公例,不以一流派之哲学一宗门之教义梏其心,而惟时时悬一无方体无始终之世界观以为鹄。”

到了1935年5月12日,胡适在《独立评论》第150号发表《个人自由与社会进步——再谈五四运动》,把他自己一直提倡的以人为本、自我健全、独立自主、思想自由的“健全的个人主义”的现代人生观及核心价值观的源头,一方面直接追溯到他所尊重的蔡元培身上,一方面又基于他所具有的世界性眼光解释说:“难道在社会主义的国家里就可以不用充分发展个人的才能了吗?难道社会主义的国家里就用不着有独立自由思想的个人了吗?难道当时辛苦奋斗创立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志士仁人都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奴才吗?……一个新社会、新国家,总是一些爱自由爱真理的人造成的,决不是一班奴才造成的。”

通过章太炎、蔡元培、胡适等前辈大师所希望的教育独立、政学分途来努力培养足够多的以人为本、自我健全、独立自主、思想自由的“健全的个人”即“爱自由爱真理的人”的现代公民教育,显然不是像周济那样的教育部长所能够胜任的。专门把自由思想和自由言论的民间办学的“横舍”,包办改造成为高度官僚化、衙门化的“献谀之地”的周济及其教育部,所要培养的只是连依法公开自己的家庭财产和依法放弃自己所拥有的政治特权的阳光法案都不愿意制订实施的政府官员。借用信力建的话说,中国基本没有真正的教育,从来就只是在竞赛玩抢凳子的游戏。即使独立设立公务员考试之后,“大学的列车还是按照惯性往前跑,还是选官和育官的模式在进行,现在的大学有99%之多还是在为培养官吏服务”。

杨恒均:什么是检验民主大辩论的标准?

博客中国的博主们纷纷写文章,展开了民主大辩论,这实在是好事。其实,我本来喜欢写风花雪月的心情日记,更喜欢写海阔天空的小说,但由于人都是“政治动物”,所以免不了谈政治、讲民主。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被一位整天讽刺我的网友弄了顶“民主小贩”的帽子扣在头上,不过,你还别说,我倒觉得挺合适的。相比较那些被中国人鄙视的“启蒙”的高帽,这个小贩的帽子显然更有特色。再说,中国有专门启蒙的宣传部,有几千份报纸和上万个红得发紫的专栏作家,还有每年都出版散文评论集喋喋不休的专家学者们,要说启蒙,人家才是启蒙大师。怎么也轮不到你把一顶启蒙的桂冠送给一位只在自己博客写几篇不登大雅之堂的博客写作者吧?

 

我最早开博客的时候,每天也就一百左右的点击(其中还包括我和博客管理者的几十个点击),后来读者逐渐多起来,上个星期网友统计的结果:过去两年里,仅仅国内的各大博客,每天的平均点击就超过65000个。

 

博客点击高了之后,我也不得不做了一些调整甚至牺牲,来看我的年轻人,更关心的是国家前途、体制改革和民主政治。但是,在写作风格、内容和立场上,我始终坚守自己的信念和原则,毕竟,“民主”这个题材在上亿的中国博客群中,绝对不是一个能够吸引大家眼球的东西,也常常让编辑同志们皱起眉头……

 

我很高兴自己能够坚持了下来,回首走过的路,其实是险象环生的,并不比我前半生的冒险生涯平静多少,更不用说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无奈和挫折了。但由于有读者对我的鼓励,有亲戚朋友的支持,总算能够坚持做到每个星期更新一万字以上的原创文字。在这里,我要再次对提供了免费博客空间的网站,还有每天隐在幕后辛勤工作的编辑们表达我的感激。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比我做得更多,冒的风险也并不少。

 

虽然一直痴心不改的宣传民主,但我心里很清楚,民主不是一个人或者少数人的事。世界历史很明显的告诉我们,一个伟人或者一个无赖可以忽悠出一个帝国,把自己变成皇帝。但没有一个人或者一个党可以靠独自的“努力”把民主搞成功。

 

民主是大家的事。当老百姓真的想要了,你挡不住,当大多民众继续享受“作稳了奴隶”的时候,即便你拔苗助长地搞成了民主,那“民主”也会变成你自己或者其他少数人“为民做主”的那种“民主”。从这个意义上说,大家都能够参与讨论民主,哪怕是起来批评我说的那种民主,本身就是我主张的那种民主的一个重要表现。

 

那么,有辩论就有胜负,就有输赢,谁是这场民主辩论的终极裁判呢?用什么标准来判断谁是谁非呢?

 

还记得30年前以经济改革为主的改革开放是以“检验真理的标准”大讨论开始的,那么,30年后,在经济取得了巨大的成绩的时候,什么样的讨论能够让我们重新振作,再次出发?

 

我认为,毫无疑问,就是以政治体制改革为主的、中国要不要民主、中国是否认同普世价值、思想是否需要再一次解放的讨论。真要讨论这些问题当然还面临着问题——因为人家不让你讨论,就是最大的问题。但并不妨碍我们这些被边缘化的写手和网民在虚拟的空间里争论一番。

 

对人类社会历史不用很深的认识就能得出结论,任何辩论,如果少了判断标准,没有了终极裁判,可以这样说,谁也说服不了谁。30年前关于真理的判断标准最终由邓小平一锤子定音: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其实,是实践检验了真理,还是邓老爷子一句话成为了标准?当时没有抓住枪杆子的党和国家领导人华国锋同志完全可以说:老邓啊,那你按照我说的真理实践一下吧。可是,华国锋并没有用中国几亿人的实践来检验他坚持的“真理”的机会。同样,当后来的党和国家领导人又想用实践去检验邓小平同志的“真理”的时候,“标准”就突然换成了枪杆子和坦克车了。

 

当今在辩论民主问题的时候,我们也需要一个标准,我希望不是某个人的一句话,不是人多势众、财大气粗的主流媒体,也不是枪杆子和坦克车,但我们也感到,“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也不适用了,因为即便世界上大多国家的实践已经检验了的真理和普世价值,到了我们这里,完全可以被“特色”顶回去。在这里,“特色”就是真理,你想搞实践?没门!

 

写到这里,想起一些网友对我的指责:你杨恒均整天夸夸其谈大讲民主和言论自由,为什么不干点实际的?——老兄啊,言论自由就是用来“夸夸其谈”的,没有比这更实际的了,再说,你让我到哪里去干点实际的“民主”?有一个地方可以用实践来检验我们说的真理吗?

 

看来,一言堂的强人时代过去了,枪杆子不能轻易玩了,“实践”又没有地方,可既然是辩论,我们还得需要标准,需要裁判,对不对?否则,你看看当今网络上参与民主和普世大辩论的左派、右派和中间派们,他们不但都有一套理论,竟然都各自有一套检验自己理论是否真理的“标准”,当他们互相“辩论”的时候,你发现几乎都是在鸡同鸭讲,弄得你哭笑不得。

 

这也是我在写民主的话题的时候,几乎从来不针对某个专家学者或者精英写文章的缘故,过去几年,我也没有卷入任何一场辩论。你有你的观点,更有你表达观点的权利,我认真阅读领会你的观点和思想,这就够了。如果要反驳你的观点,我宁愿从更正面的方面入手,而不是对你喜欢专制和怀疑民主穷追猛打。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包括美国和澳洲,确实有很多的人喜欢专制独裁的,我在西方生活十几年,每次聚会都能碰上喜欢独裁的中国人甚至西方人。

 

讲到这里,我提一个问题供大家思考:为什么关于民主和专制的辩论都出现在不民主的国家,而在民主自由的国家,在言论充分自由的地方,却反而没有发生过要民主还是专制、要不要普世价值的大辩论呢?

 

现在还是先回到检验民主大辩论的标准这个问题。要找到共同的标准,我们首先应该回答这样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辩论民主和普世价值?我相信,不管你是哪一派,大家的回答是一样的:为了国家前途和每一位中国人的命运。

 

那么,既然是为了国家前途和每一位中国人的命运,为什么不把中国人的选择当成我们一小撮人辩论民主和普世价值的最终裁判,当成判断谁是谁非的标准?

 

我相信,至少没有人会公开反对这个标准吧?但一定有人说上了我的当——因为傻瓜都能看出来,让民众出来选择的做法,本身就是民主的胜利。一旦中国的民众可以选择国家前途和自己的命运,还用我们这些都在声称代表了中国人民利益的左派、右派和当权派们在这里辩论民主和普世价值吗?

 

这其实也正好是我上面所提的那个问题的答案:为什么在西方,甚至在刚刚走上民主道路的国家,从来没有人挑起民主大辩论?——原因很简单,在那里,这个问题根本不用辩论,因为判断这个大辩论的“标准”和最终裁判——所有的民众,都直接参与了“辩论”并用笔在选票上轻轻一划而作出了最终选择:任何反对民主的政党和个人只有滚蛋,民主是唯一的选择。每一个国家都有喜欢独裁的人,但没有一个国家在民主之路上走回头路,也没有一个国家的民众投票决定:他们应该放弃投票。

 

左派们据说是代表最广大的底层民众的利益的,不过,我就不明白,你怎么就不为你代表的广大人民争取一张选票呢?难道是害怕到时民众不让你来代表他们了?你们怎么没有一点自信啊?他们用来攻击我们这些喜欢民主的写手的典型句型都是:搞民主就是要在中国搞资本主义,就是要中国亡国,就是汉奸卖国贼。这真是再奇怪不过了,民主是让老百姓选择啊,你怎么就知道中国14亿老百姓会选择亡国,选择当汉奸?你们如此爱护老百姓,说不定老百姓手里有选票了,可以选你当总统,甚至直接选你们当皇帝啊。你们为什么害怕民主?

 

正因为相信民众会作出判断和选择,我从一开始写文章介绍民主,我就带着一颗非常平和的心,我不寻求任何人的认同,更不寻求当局以及一些专家学者的认可,没有人看我的博客?那一定是他们太忙,忙着赚钱,不喜欢民主;留言辱骂我的网友超过支持的?也许我说的民主真的不适合这些人。越来越多的网友开始支持我?嗯,现在他们有时间来想一下民主了……

 

最后,我想告诉所有参与民主大辩论的朋友,有理讲理,没有理的讲讲故事也好,千万记住,不要存太重的“输赢之心”,更不要一急起来就搞人身攻击,记住英国的撒切尔首相说过一句类似的话:每当我的对手开始对我人身攻击的时候,我就很高兴,因为,他们在政治上理屈词穷了……

 

杨恒均 2009-12-01

余世存:为中共送行

一、

要说明的是,最精准的题目也许是“为次法西斯送行”。自胡哥上台伊始,我称当代中国1989年以来的历史为次法西斯之历史。到目前为止,我称道的中国劫、次法西斯社会、类人孩等等还算成立。大陆中国国民的类人孩状态早已是一个笑话,今天更是一个令人心酸的平庸的悲剧。中国的劫难正日益侵迫它的人民、它的警察、它的商人、它的官吏,并污染了文明世界。由异族文明发明发现的现代自由联谊技术,录音录像、网络、GPS,等等,正成为监管类人孩们交友、聚会、上网、坐车、旅行等日常生活的便利手段。次法西斯政治的动员力量、社会控制技术和哄骗打压能力,既肆无忌惮又精巧细致。次者,胆气不足、理性不足、个性不足也;次者,流氓无赖也,后来居上也。这个成熟的法西斯政权、体制、社会生活,这个由军警特维持的暴力国家,绑架十几亿子民20年之久,欺骗世人20年之久。在奥运、60年大庆中达到了顶点,其社会控制技术达到了顶点,制造的生态、心态、世态劫难也达至顶点。盛极而衰。不过仍需要我们来为之送行。

取目前的题目实在有些哗众取宠。不过,因为这个次法西斯是中共的产物,中共建政60年,其专制一以贯之。次法西斯是中共极权制度的华丽变身,也是其无耻变身,从信仰、子民关系、社会参与上来说,次法西斯的任何庆典,远不能跟后极权的邓小平时代相比,更无能跟极权的毛泽东时代相比。因此到目前为止,尽管有一大批班头、行走为中共作装饰,但他们在向全民推销他们的国家认同时,在向全世界推销他们的盛世繁华时,仍要借助于毛时代和邓时代的文化成果。但中共堂而皇之地蜕变成政权的寄生虫,仍足以令它的始作俑者们目瞪口呆。为次法西斯送行,也是为今天的中共送行。

何况,中共也是一个历史名词,这是中共某外交部长在记者招待会上的名言。中共确实需要变身,成为历史。但那些以为中共将会灭亡、并希望它灭亡的想法是虚妄的,那些不断诅咒中共的言行虽然必要、却并不构成我们文明的全部真实和圆满善意。中共及其帮凶对它的历史成就的吹嘘虽然令人作呕,也并不全然虚伪。启蒙以来的人类历史所形成的革命遗产,中共是其受益者,也是受害者,早期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人牺牲自己以救度国民的事迹已经荣耀了文明历史,今天的中共已经成为革命的反动,并将是革命史上最后需要做出交待、需要救赎,给人类的革命史划上句号的最大政党。今天的中共正以驼鸟的心态看待革命,但由中共制造出来的次法西斯社会和中国劫等怪胎和革命灾难,仍需要中共自己努力告别。如同苏联东欧地区的民主革命、台湾地区的国民党自我革命,中共需要坦然而大方地从革命党转向执政党,从执政党转向议会党。在旁观中共笑话、痛苦而灾难性的蜕变中,需要我们为其送行。

二、

乐观的人们以为中共60年大庆是它最后一次盛大庆典,而放下自己的事情去做观众。我没有兴趣去看,却也奇怪地没有收到什么关于庆典的笑话短信。这自然说明了中国劫难使得人们失去了描述、命名的语言能力,说明中共官方语言一统大陆的暴行;同时也说明,人们对看笑话也麻木了,人们随喜官家却也守住尊严地保持了沉默。

我在晚上不幸地跟几个朋友一起看了几眼广场晚会,在看到江泽民先生、朱镕基先生、李鹏先生、胡锦涛先生们时,一些人情不自禁地感慨这些党国大佬们的精气神来,“嗯,老江老了。”“小胡在偷着乐吧。”……这些观感,既是人性人情的自然流露,又是国民对中共那种一言难尽的、近乎羞耻的怜悯。

在中共自己制造的这场花费数千亿的堂会中,在场享受、消费的只有那么几百几千人,十几亿中国人中有条件者,也只能守着电视机观看他们的观看。中共无还权于民、藏富于民、开智于民的雅量和胆量,却逼迫十几亿子民观看它的堂会,天下有甚于此无耻乎?

即使我们已经数典忘祖,忘记了我们自家文明中那种全民同乐的传统,忘记了那种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的普遍而广大的美哉仑奂;但我们至少知道其他民族是怎么过节、怎么狂欢的。我们至少知道节日的真实含义,那是人们重新发现自身的节点,是人们收获自身的孤独、劳动和学习的活动,是人们重温爱、欢乐和永恒的启示日。

三、

我国族历代专制王朝,在自身的大庆中,总会出于忠孝之念而大赦天下。在皇帝登基、更换年号、立皇后、立太子等情况下,宣布赦免一批罪犯。这并不只是虚伪的施恩,而是推己及人的文明律令。大赦的效力很大,它不仅免除刑罚的执行,而且使犯罪归于消灭。经过大赦之人,其刑事责任完全归于消灭。尚未追诉的,不再追诉;已经追诉的,撤销追诉;已受罪、刑宣告的,宣告归于无效。王朝自家的喜庆多半是简单的,它标榜与民同乐,更多地给予民众自己休息、欢乐的机会。小民的随喜总是落实于自己的喜乐。这种大赦天下的作为跟其他作为一起,大概给予了王权专制下小民们一定的自由空间,使得民众在纳粮、完税外,还可以喜庆、赞美、陶然。

我国族上下之间的传统关系已经难为今人所想像理解。以历史上的贞观之治为例,李世民即位之初,贞观四年,即公元630年,全国判处死刑者仅29人,算得上国泰民安。贞观七年,633年,李世民把390名死囚犯人放回家,让他们秋后前来就死,果然到期都回来受裁,后被皇帝全部赦免。白居易为此作诗:“怨女之年出后宫,死囚四百来归狱”。

但在中共的盛世和谐里,暴力机器空前地开动起来。庆典把人的神经绷得紧紧的,用章诒和的话说,“国庆不是一个喜庆么?大家都神经兮兮的,执政党首先自己神经兮兮,然后我们跟着都这样。这个国家正常么?我觉得很不正常。风声鹤唳,所有的事情都堵呀、封呀、禁呀,我们的权利呢?义务呢?我们都不知道哪里去找寻。”

对刘晓波、许志永这样的作家、社会活动家和社会意见领袖的打压只是一个表面的威慑,更多的维稳安保工作落实在细节之中。北京市及周边六个省区大中城市街头,早早地实施了夜间武装巡逻。200多个进出京路口,“逢车必查,逢人必查”。中共同时对京城进行大清理。在京的政治异见和维权人士称,中共对他们的看管“比六四前夕更严厉”,警告他们不得惹是生非,“否则不客气”。一些户口不在京的异见和维权人士,陆续被押返原籍;中共还在上访聚集地架起铁丝网,意在阻隔和不让上访者滞留。

唯稳安保不仅限于北京及周边的警备措施,对新疆维汉民族的矛盾强行镇制也只是一个杀气腾腾的表演,更多的社会控制和社会动员更精细、更艺术、更庸俗无赖。给出租车安上监控探头,让全国的大小单位机构花钱一遍又一遍地演唱“红歌”,命参加堂会的戏子和准戏子们在深夜在凌晨提前三四个小时集合、预演,……中共的舆论不知羞耻地称道自己建设的和谐社会、称道安保措施严于奥运之时,中共的领导人不知羞耻地把喜庆等于同打仗。

国庆当天晚上,“联欢晚会一结束,周永康又不辞辛苦,驱车来到正义路南口,慰问在现场执勤的北京市公安局特警总队突击队干警和武警雪豹突击队官兵。他与这些年轻英武、骁勇善战的小伙子、姑娘们一一握手,称赞他们不愧为维护首都稳定的精兵劲旅。……他说,今天是个普天同庆的大喜日子,我也十分激动,庆祝大会、阅兵仪式、群众游行、联欢晚会等活动安全顺利进行,国庆安保工作打了个大胜仗,做到了大事没出、小事也没出,这十分不易,充分体现了以胡锦涛同志为总书记的党中央的坚强领导,充分体现了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充分体现了全国各族人民团结一心的伟大力量,充分体现了广大公安干警、武警官兵、治安积极份子、治安志愿者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的优良作风和精湛素质,我代表党中央、国务院感谢同志们并向全体安保工作人员致以崇高的敬意!”

这篇报道的题目就是,“周永康慰问首都国庆安保人员:打了个大胜仗。”

这是中共和谐盛世的喜庆!

四、

我年轻时写诗说:贩卖语言的人窘态百出。中共统治下的官方语言以及污染的民众语言,用我们自家的话来说,这些“脑残体”语言枯燥而乏味,把肉麻当有趣,把流氓当正义,把专横当崇高,把罪错当悲壮……正不知羞耻地毒害类人孩般的国民并污染世界。今天的中共语言及其子民学语,自信未超过毛时代、自觉未超过邓时代,至于懑憨专横,跟毛、邓时代不过五十步与百步之距。那种语言,也只有封闭狭隘的心灵和脑残者才能表达。

至于我们引以为傲的雅言,我们用以骄人的唐诗宋词,像跟我们的一生从未有过关系。我们生活的意境、瞬间感受,我们的日常经验和超验体验,只能在中共的新华体、社论体或脑残体中有所表达。

一个十数亿国民的大国,号称历史悠久、文化灿烂,却需要中共发布语言,从马列毛邓三,到科学发展观,只有中共给予了语言,国民才能开口说话、学习领会,今天用以从事庆祝。中共是如此细心体贴,一口气发布了50句口号供全民学语。

“热烈庆祝”、“热烈欢呼”、“紧密团结”、“高举”、“坚持”、“坚定不移”、“全面推进”、“大力弘扬”、“致敬”、“万岁”……

这是多么值得称道的恩典!

同样值得圈点的还有类人孩们从中领悟到的“中国叙事”,据说他们解读中共语言,从60年来的国庆口号中明白了中国进步的伟大。60年前的国庆口号有30句,其中有若干“打倒”:“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封建主义!打倒官僚资本主义!”若干“发展”:“发展新民主主义的政治!发展新民主主义的经济!发展新民主主义的文化”,据说,这些口号高度概括了“新中国”的艰难。还有类人孩们指出,中共60年来的语言,从“万岁”到“为指导”到“贯彻”,表明中国人开始更平和理性地表达。更有类人孩解读说,中共60年国庆的50句口号里,“坚持”出现了16次,还有三个“坚定不移”,字里行间透露的信息是,国家政策在因时顺势调整中稳定延续——“不折腾”。

这是多么值得大书特书的感恩!

五、

10年前,我还在《战略与管理》做编辑的时候,我读到了李慎之先生的《风雨苍黄五十年》。我为杂志写下了这样的编辑手记——本期杂志出版之际,正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50周年大庆的日子。一个历经屈辱、艰难困苦终于新生的古老民族在现代文明世界里走过了50年的岁月。人们今天能够庆祝这个阶段性的日子,首先应是对在人类命运相互依存的现代世界里、一个占其人口四分之一的文明古国对世界文化提供的历史性服务的承认。本刊因此表达随喜的最诚挚的言说,愿意将自己平实而微小的努力献给我们伟大的祖国。

一个世纪以来,中国问题(中国向何处去)成为人类政治史和文明史上最重要的“猜想”和最重大的命题之一,韦伯、列宁、费正清、尼克松等人都试图提供过答案;数代中国人则终生实际致力于国家统一和现代重建,孙中山、蒋介石、毛泽东、邓小平等人都以不同的哲学和方式来回答“民族统一”和“现代化”两大主题。无论如何,中国通过他们,已大大地改变了自身,也影响了世界秩序。尽管妖魔化中国的声浪不绝于耳,但在世界性灾难频降于人类的20世纪里,几乎只有中华民族没有求助或嫁祸他族,独自承担了民族新生、发展的全部重量和世界性灾难带给中国的内乱、分裂、战争、倒退(远如第一次世纪大战,近如东亚金融危机期间的人民币汇率稳定)。尽管反现代性的社会现象、反民族文化传统和现代文明理性的政治运动在今天甚嚣尘上,中国社会巨大而为世人瞩目的努力冲动仍不懈地在寻找相应的历史形式,以实现中国人对现代生活及其价值的普遍要求。

中华民族向来习惯以“天命所归”来形容—种秩序的合理合法性。中华民族的智慧里也有这么一条古老的格言:五十而知天命。一个从“天下”观念里醒来接纳他人和四分五裂的天下并不得不调校自己位置的民族,一个在资本和技术的殖民扩张里倍受屈辱而无力应对的民族,终于新生并艰难行进了50年,对于自己立身处世的情境,对于将要创建什么样的人心秩序和社会秩序应已了然于心。那就是致力于全民福祉从而也是为增进人类的福祉,中国的统一和中国的现代化是一个完整的命题,不可分离。离开现代化,中国难以在现代世界里立足;离开统一,中国的现代化将是一个不能完成的全体人民遭受难以抚平创伤的失去家园的方案。一切以汉语为其语言血脉和精神指向的人,一切关心中国问题的人,都能由此感受到50年的全部意义:组织自己的人民自处并与世界其他民族共处,丰富人类经验和文明积累,是一个民族睁眼看世界后、真正对人类命运和世界文化的历史性服务。

显然,中国还在途中,天下也并不安定,但已知天识命的成就使我们有理由对民族和人类的前途怀有信心。中国的前景,统一和现代化的实现,也将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奇迹之一,将是中国传统智慧和现代文明的完美综合,将是文明重建和中华文化的伟大复兴。一个有高度内在同质性的民族,一个历经沧桑而一体同源的民族从此有望,人类也将释然而振奋。那时,中国会把自己先哲两千多年前的不朽论断贡献给人类:天下恶乎定?定于一。

六、

我在写下这样的编辑手记时,仍觉得自己不能仅仅代表一家杂志发言,我需要说出自己的话。我花了半年时间写作了《慎之赋》,一篇三复愿心的文字。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中国人民站起来了。时间开始了。“但在我的开始里写着我的结束”。“‘你们独裁?’可爱的先生们,你们说对了,我们正是这样。”土改,镇反,三反,五反,肃反,……运动几乎没有间歇过。连歌唱“时间开始了”的胡风也随后成为敌人。反右,大跃进,人民公社,文化大革命,清污,反自由化,89年,……独裁带来了几千万人饿死,带来了遍及国中的冤狱,带来了一个民族更严重的劣化沦落,以至于连邻居都不能容忍,“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井上靖给慎之先生发电报说:镇压自己的人民的政府是不能称为人民政府的,开枪射杀赤手空拳的学生的军队是不能称为人民军队的。

我的文章写得轻巧。我知道现实生活中的重量,李慎之先生晚年被封杀,名字不见于报刊,偶有所感,只能以早年投奔中共革命时的笔名“李中”发表文章。至于国是,10年来已经不断挑战人伦底线和自然正义,也足够一两代人沦落到底了。

我国族的人生和文明经验重视60年,那是有了一世、二世的经验教训之后的新起点,是孔子说的“六十而耳顺”的宽容。但自称和谐的中共却无此雅量,不仅如此,它连自身的历史都不敢公开,并不许国民谈论。我们为中共哀,却一时难跟中共道。

七、

不少人以为自己有生之年是看不到中共的倒台了,其实这种思路,正是古今中外的哲人和圣贤们获得新生的重要节点。但这种思路,在我们这里,往往停留在没有活过“漫漫长夜”一类的伤感上,等而下之,甚至心有不甘而随波逐流,跟中共同流合污。这是今天中共统治的社会基础之一。只有从此思路向前迈步,如同正念、正精进,人们才能超越自身的卑微渺小,超越中共及当今人类一切大于个人的异化机构、力量,人在最孤绝中也有安慰,有至美的钧天大乐。

我在一篇文章中说,我相信那些离我们而去的孤苦的中国人有着至上的尊严,他们对自己的人生也有着自觉。如项南、任仲夷、刘宾雁、赵紫阳……。我相信在“漫漫长夜”中去世时仍不为流俗所知的大书法家潘主兰也是自知的,像潘先生那样的文化昆仑当然知道文化中国的秘密,他是知音者,又知道自己将为后人引为知己。我相信像潘主兰那样的中国人走得安详,一如他为项南写下的挽联:天地有正气,江山不夕阳。

甚至有人从中共的次法西斯政治中怀疑自己所受的爱和正义一类的内容是否真实,有人从中共的统治里怀疑自己曾有过的良心、善意是否值得坚持,有人怀疑在中共面前自己稍有不同的言行是否错了。这种怀疑其实也构成了中共统治的强权基础。

这种怀疑必要,但必须落实于文明正义。我们必须相信自身所具有的人性之善乃是一切文明的基础:如果我们的善良错了,那么三皇五帝以来的道德、仁爱、忠孝、节义也就错了;如果我们拥有的良心和道义是错的,那么老庄孔孟以来的圣贤教导也就是错的;如果我们的人性之爱是错的,那么耶稣、墨子、佛陀们的言行也是错的……但我们知道,文明史上的那些圣哲是永恒的,我们自身的尊严和人性之善也是永恒的。

我们对中共的怀疑必须落实于终极,我们自身才可能得到救赎,我们才能生活在“猪圈”中而仰望星空,才能在次法西斯的管制和异化中成为文明的象征,成为人类的中国化身。我们才能趋近、并体现出最富于神性的人性:永恒的、知识的、喜乐的。

八、

中共绑架它的子民,使得它的子民们至今多活在一种有限的时空中。这种有限性,短暂得只有60年、80年。这种有限性,狭隘得只有北京、上海。这种有限性,最终被它的宣传舆论简化为报刊的头条二条,简化为家庭、广场上的四方电视屏幕上,简化为新闻联播制造的时空秩序里。

欧洲、美洲、非洲、亚洲等国家的历史和现状,对子民们来说,是与己无关的摆设;自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以来的先民成就,对子民们来说,只是炫耀或骄示他人和外人的阿Q式历史。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中国。祖国的概念被中共鸠占鹊巢了,民族的伟大历史被中共的伟光正掩盖篡夺了。

我们号称有五千年的文明史,但我伏羲氏、神农氏以来的国族开辟和创造历史,我炎黄蚩尤以来的国族迁移和融合历史,我文武周公孔孟以来的王道和礼乐历史,我老庄杨墨屈子以来的性情和大爱历史,……全成为中共子民们无知并肆作解人的历史。我们号称有唯一未被中断的文明传统,但我尧舜推位让国、垂拱平章的大同之治,我三代的国际社会和邦国意识,我成康、文景、贞观、开元……等等的文明升平盛世,我《诗经》、汉赋、唐诗、宋词……等等的人性歌唱,……全成为中共子民们徒然想像却无能回报的古董。

中共吹嘘它的成就,但今天就是被它蒙骗最深的子民都能够思考何谓成就。木桶理论在中共的统治里可以找到众多的短木板,甚至用子民们的话说,没有最短,只有更短。这些短板可以是中共官吏的家财,可以是维族人、藏族人的苦难,可以是艾滋病人和性工作者们的待遇,可以是农民工十几年都不曾涨过的工资,也可以是白领和中产阶级被凌辱的故事……有人则给出了这样一块短板:“海外2000多万华人已有十来人获诺奖,比例可谓高矣,但中国60年来现在大陆人口已达13亿之多,竟然没有一个人获诺奖,而我们的媒体却几乎天天都说我们的制度是人类历史上最好的制度!”

为中共送行!就是要重新回到“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的宇宙里,回到国际社会,回到历史和未来的成住坏空里,回到每个人都是大创造者大成就者的上帝之爱里,回到人类的信仰情怀之中。

九、

为中共送行已经不需要任何理由,只是需要中共的领袖及其党人能够一路走好。需要中国的民众能够监督、谈论、校正它的步伐。

中共至今无能创造,却以暴力看守十数亿人民为其打工。中共至今跟当今的主流文明叫板,并厚颜自有家法。

这种家法不过是暴力为后盾的流氓专制,不过是黑社会式的霸道逻辑,是寄生虫式的愚昧。这种家法给我们文明带来的灾难是深重的。它使得我们在三代之后的安身立命捉襟见肘,民胞物与日渐返祖退步,积累、崩盘的治乱循环以加速度表现,所谓“其兴也忽,其亡也勃”,君子小人之泽,三世五世即斩。即使在普遍专制和等级专制的秩序里,中国人也明白自己不可能长期混下去。

秦开启的专制统治,使得少有自由的中国人失去了大创造的能力、机缘,是以汉以后的中国有识之士,多明白中国固有的文化已经不敷日用,不证人生。是以赳赳武夫如前秦的符坚、后秦的姚苌父子,都要发动几次战争以从西方求取一个叫鸠摩罗什的大德智人。至于法显、惠生、玄奘、义净等人西去,达摩东来,中国文明取法西天代代不绝。到了元明清帝国,中国人甚至在引以为傲的天文历法上都落后了,以至于不得不请汤若望、南怀仁等外国传教士来主持钦天监的工作。

中国文明的特质跟其他文明没有本质的不同,它既是环境的产物,是善用万有的被赐福者,又是自觉的创造者。这就是伟大的龙树菩萨所说的,凡物不自生,也不他生。我文明在拿来主义的取法中,并不以为有什么丢脸不是之处,那些伟大的取经者们,那些高僧大德、皇族将帅、圣贤才子们并不自轻;他们是真心地借他人酒杯浇自家垒块,真心取来火种以温暖国人并再造文明。

近代以来,中国的先进份子更是明白全面滞后的真实含义,而留日、留欧、留美、留苏,以“拿来主义”的精神为中国的文明新生贡献力量。传统的经、史、子、集,农、医、兵、天文、算术……等等学问,需要重估才有效用。这是100多年来现代化的经验教训。自五大臣在东西洋取法宪政以来,出国考察一语也成为中国人师法他者自我解救的同义语。甚至中共自身,也是从西方文明的一个支流中获得了它的意识形态、它的黑社会组织、它的动员机制、它的革命变异为反革命的制度模式。

但今天的中共却以拒绝西天的经验为荣。它的次法西斯统治已经给80后、90后甚至2000后的国民以深刻的烙印,这种统治使我人民与人的无限的丰富性绝缘,使我人民无知于生的灿烂。从菜篮子、米袋子工程,从百元级三转一响到千元级三转一响,到万元百万元的房子车子女子票子,到都市嘉华年会一类的新生活……中共的次法西斯统治就这样使子民对日用消费念兹在兹,而全然无知于人生的自由和正义。这一后果使得中共的官吏成为有史以来最庞大的寄生虫,使得工人阶级对毛时代的“准中产”国民地位念念不忘、而不再成为时代的新生力量,使得以勤劳吃苦智慧著称的农民们至今已无能力修好自家的厕所、猪圈,农民的消沉使得田园般的农村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垃圾场……

十、

在《战略与管理》工作的时候,我跟同事们曾热烈地讨论过民主时代的国家建设,但对中共的专制统治却少有研究分析。事实上,中共的演变在某种程度上对文明世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一切关心中国和世界进步的有识之士都应该投身于对中共的研究中来。这种研究当然不是谩骂式的,更不应该是哄孩子表扬式的。对那些天真而不自知的类人孩们的赞美、对那些别有用心而装作清白无辜的赞美,都当给予永远的诅咒。

自神权伴随毛泽东进入历史之后,中共的专制统治效能表现在僭主们身上,权力已经代代式微。邓小平因种种原因没有探手取其皇权、君权地位,在大老和儿皇帝胡赵合作的僭主格局里,邓有着君权加贵族之首的威望。到江泽民,大概只有王权之威之位了。神权、君权、王权,一步步走向专制的自我解构。胡锦涛登大位8年,其作为大概仅仅是守住了一个王权的名份。

我们今天更看到,江、胡日下,他们身后的中共高层格局,无论是红色家族抑或平民家族,都不再有王权之威,也难以独自支撑王权之位。因此,中共的前行是注定了的。这用中共自家的话语,叫政治体制改革。用我们的话来说,就是中共要从传统的专制政党、从民主集中制的黑社会政党走向现代意义上的民主政党,从执政党走向议会党。

因此,给中共送行,就是要推动并乐观中共自身的民主化。无论叫什么名称的王位(总书记、主席、主任)需要竞选、红色贵族和洗泥进屋的平民贵族们需要共和。中共善于总结,所谓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以变身适应现实,今天的中共更需要总结自家的历史和文明世界的历史。中共内部的不同政见需要不同的媒体予以表述,中共代表社会阶层的不同派别需要有自己的言论平台。中央委员会也需要学会如何开会:如何听取报告、如何举手表决、如何提案发言……中共的地方机构也需要有公开博弈、为自己和在地生态谋福的机制……这一切将是中近期我国社会最精彩的政治革命。

十一

由于中共的次法西斯统治效用,使得几代大陆中国人的心智变异,多有偏离正常人、成年人所具有的理性、责任和权利。即使那些没有跟从中共时空秩序的人,也只是站在自己的本能碎片、自以为独立思考的碎片上,跟同胞、异族彼此割伤,构建了一种断裂的敌友世界观。而人性中对真善美和爱的绝对肯定,在这种变异中一时绝望起来。大陆中国人因此在官学、民间、清浊等领域都离他们绝对肯定的文明、历史和人性不可即接。

不少人以为,像齐太史、晋董狐、孔子、司马迁那样的笔削判决直言是跟文言雅言一样结束了,像有扈氏、箕子、聂政姐弟、赵氏孤儿、荆柯、豫让、张良、苏武、张睢阳齿、颜常山舌、文天祥、东林党人、公车上书、邹容、秋瑾、陈天华一类的义人义行只是历史,像毁家纾难、百里托孤、千里顾命、万里捐躯的英雄圣贤跟古典时代一样过去了。我们今天诚然看到历史人物仍动情不已,看到耶稣的受难、潘恩的痛苦、鲁迅的哀怒……还那样庄严完善,看到革命者、烈士、大德还如此卓绝,但似乎一切都无济于事无济于事了,这样一个乡愿犬儒的时代,一个小康小资或庸常日子的时代,我们似乎在平常心中活出了人性的孤独或堕落。

事实上,就如同托克维尔预言的民主时代的个人伟大一样,都市生活和现代化同样是跟文明不悖的,甚至就是文明的最新形式。今天的文明同样成全了个人的卓绝、甚至更及时审判了人,只是这些关于文明的当代人格和思维是散布在社会上,有待我们去印证的。

对当代中国来说,无论官学、西学、国学、新闻信息学、知道份子学等组成了什么样的人心秩序和时空秩序,但国人尤其是网民开出的脑残者、脑残体等等仍是最鲜明、最直截了当的判词。至于我们时代的伟大而优秀的人物,我们最值得尊重的国族儿女,除前述的项南、任仲夷、赵紫阳、刘宾雁、潘祖兰等人外,还有网民中国多已表示致意过的林昭、林希翎、李慎之、何家栋等人,还有活着在牢狱中在流放中在监禁中的高智晟、郭飞雄、胡佳、刘晓波、达赖喇嘛、高耀洁……还有杨佳、邓玉娇、天安门母亲……

多年前我曾经说过:“到今天为止,在本土政治的作用下,我们民族历史仍是由魏京生、陈子明、丁子霖、王丹、高耀洁、不锈钢老鼠、蒋彦勇、杜导斌等人决定了汉语思想的深度和广度,因为他们在影响民生日用的存在方式,他们在争取我们社会的自由权利和生存机会。他们跟帝国或专制政治形成了奇特的历史关联,在帝国、专制政治及其附从的各类知识面前,只有他们在检验我们社会的良知正义和人性的高标,以免使吾人过分地沉沦。”的确,感动中国的儿女有很多,但只有在人生正义和社会正义上践行到天花板上去的伟大卓绝,才构成了当代中国的文明意义。

因为民主化是当代中国的文明任务。

十二

给中共送行,就是每一个中国人、每一个关心中国进步的志者义人,都要在自己的领域和他人的领域谈论中共的民主化。尤其是我国家人民供养的精英阶层更要谈论它。像我这样与世隔绝的人都能谈论这件事,我国的作家、学者、教师、艺术家们就更应该谈论了,而且只会谈得比我还要好,还要精当有力,更有文学的、艺术的、思想的成就。

我国精英当下的危机应对是个案的,又是公开的不约而同的。这种集体无意识今天甚至成为他们的公共话题,以至于统治阶级地位较低的合伙人如教授、记者、中小商人都以送子女留学为人生目标之一。他们相互之间关心的问题就是,你家有无人在国外落脚?如果没有,他们会出资出力帮对方的儿女到国外去。狡兔三窟,我国精英的终极安全不过是在国外某个地方有自己一个窝而已。在国内混着的,则开始寻求信仰的安慰,信佛、信道、信教,做一个安心得理的自了汉或寻求保护、舍身于外的类人孩。

事实上,就像民族主义者们一再动情宣示过的,中国是中国人永远的家。只有留在这土地上,才能建设好家园,才能给自己和亲人立命。我说过,一切以汉语为语言血脉的人,一切以中华文化为成长营养的人,在他的百年人生中,仍以生死于中华大地为安。害怕中国崩盘也好,害怕被清算不得赦免也好,我国精英因为尊严问题、安全问题居然要落脚海外,这实在是一个头脑、心智、尊严都被中共毁掉的阶层。

公正地说,我国精英多在党内,人才多在党内。这是一个事实,他们在中共内部占据着要津。尽管大陆中国的精英、人才尤其是中共的高官们多已贪腐,他们确实被中共的专制机器强暴得伤痛累累;但时代需要他们作证,需要他们洗清自己,需要他们从现在开始谈论相互之间的人格尊严、机会平等以及职业伦理。因为政治革命不是自上而下发下某种大纲供他们实践,政治革命不是几个人的事尤其不是江、胡等个别人的事,而是发自全体党员和全体国民内心的做人尊严和正义。

中共的精英们尤其应该明白,在现代社会,他们每个人都高于大于政党;仅仅为了一个理想,仅仅为了自家的生计,他们才群而党地以政党为手段来实践他们自己的人生价值。因此,中共的精英需要努力把盘压自己头上的专制机器组装成自己可以把握的民主工具。套用毛泽东的话说就是,“运用中共影响的另一个方式是中共党员多谈论中共的理想,每一个在党内或与任何他人接触的党员都可以谈谈民主。……每一个服务于从政于大陆中国社会的中共党员都应该是民主的活广告。他应该向他遇到的每一个中国人谈论民主。……”

自二战以来,自柏林墻倒塌以来,我们知道,以生命为底线的正义、法治在文明世界已经得到了落实。那就是,专制政治下的官吏不能以上级的命令为由,给自己残害他人生命的行为做辩护。一个18岁以上的国民,无论他是军人、警察、城管,还是五毛党员,他都知道作贱他人性命而给他人带来的创痛甚至家破人亡,他也应该知道作贱的后果。如果不知道的话,他需要被开除现代国民的行列,去他该去的地方接受惩罚或教育。

中共是一个有历史成就的革命党,今天,它需要放下包袱勇敢前行,洗白自己而坦然自立于中国和世界之中。我们一起为中共送行,既是为了中共,也是为了中国和世界,更是为了自己!

(2009年10月中秋节动笔,双十节写就于风城)

王  丹:遏制权力才有稳定

六四以后,中共强化了地方一把手的权力,经过并不复杂的权力演变,各级各部门几乎就成了一把手及身边几个人的私产,在绝大多数中共直接掌握的单位,无论是党政机关、企业学校、军队和公安内部,实际上都由极少数权力寡头占据了资源和利益。而这种资源的垄断,势必会导致与民间的对立。事实上,一般职工与民众与地方官员的情绪对立是很严重的,虽然这种对立通常还不至于表面化,但地火在多数人的内心燃烧。

在农村地区,正是因为资源丰富,基层官员的贪心才会更加没有节制,村民与基层官员的对立才更容易尖锐化。村民坚韧的维权行动说明:当中共把权力无限制地给予基层官员之后,贪欲和个人膨胀会让这些无须承担责任的官员漠视民众的基本生存状况,最终使民众进入一个“做不稳奴隶的时代”,于是,他们只好起来维权。而当局为了维持统治,不但不去惩处地方官员,反而袒护他们,严厉镇压一切反抗行为,只能激发出越来越多的“不远再做奴隶的人”。

流行的观点是说:随着中国大陆的经济进步,社会稳定会得到加强,因为人民的注意力会被牵引到赚钱上面。这种观点只是看到了问题的一面。另一面的问题是:随着经济发展,不同社会集团之间的资源争夺也会更加激烈。当老百姓发现连老老实实赚钱都不容易了以后,在老实的人也会造反。因此,大陆能否稳定,重要的不是经济增长的速度,而是能否遏制腐败增长的速度的问题。

乐尚嘉:钱学森是怎样走红的?

在中国科学界真正具有「泰斗」极、「大师」级人物钱学森,今年十月三十一日去世,享年九十八岁。

一步一步走红

钱先生遗体告别仪式,胡锦涛等中共九常委加上江泽民全都到场,其规格之高足可与国庆六十周年、北京奥运等中共重大活动并驾齐驱。钱先生死后,不仅受到中共官方盛讚,即使在民间也是高山仰止,网上好评如潮。这里,笔者不揣浅陋,探索一下钱先生的历史地位及对科学的贡献,当然这与钱先生的人品无关。

一般中国人上世纪五十年代就听说钱学森了。听说,钱学森是中共拿多少美国俘虏换来的,一个人就可顶五个师。他是美国很器重的科学家,回国的时候,美国不允许他带任何资料,甚至个人笔记都不能带,他硬是把所有公式、数据背下来记在脑子里回来了。钱学森回国后领导中国最尖端的科技,那时候叫「两弹一机」(核弹、导弹、飞机),现在称作「两弹一星」(核弹、导弹、人造卫星)。

这些民间传说,现在看来有些是真的,有些只是传说,有些则是被一些具有很强政治意识的人有意无意夸大的。但钱学森在中国最尖端的军事工业是个领军人物那是不错的。

从一九五○年代起,钱学森在广大人民眼中,其实首先不是一个科学家。人们对他所专长所从事的科学事业,非但不懂而且根本不清楚。人们熟悉他的,只是个公众人物,在报纸、杂志上出现过。钱学森这个公众人物的身份是科学家,是从事顶尖科学事业的顶尖科学家。

在此同时,中国大陆上有一大批知识分子、科学家,甚至和钱学森一样从美国回来的科学家,非但不能发挥专长做自己本行的工作,而且沦落为社会的「贱民」。

一九六四、一九六五年,中国社会政治风声已呈肃杀,政治舞台高唱的「革命化」已渗入社会各个角落,渗入到每个人的私生活中去,不光是所有普通的知识分子(不管大中小知识分子)夹紧尾巴做人,就是知识界那些着名的左派名人、领导都在一个个被点名批判。此时的钱学森好像更红了。有一张照片当时流传很广:毛泽东笑容可掬地一手夹烟,另一手握着钱学森的手,当中站着头缠毛巾的陈永贵。毛泽东当时在工人、农民、解放军中分别树立王进喜、陈永贵和雷锋为标杆人物,钱学森隐隐然就成了科学家、知识分子的标杆。也就在那时,毛泽东发表了一篇文章:《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提出「生产斗争、阶级斗争和科学实验三大实践」的概念,中共官方人物有意无意间把钱学森捧成科学实践的代表人物。

到了「文化大革命」时期,所有「学术权威」倒台,中共绝大部分官员也都倒霉,钱学森这个「学术权威」却从一九六九年中共「九大」起,进入了中共最高权力机关中共中央委员会。

能迎合 会捧场

钱学森走红於中共,走红於毛泽东时代,对他个人来说是有偶然性的。

我们现在知道,毛泽东要的中国现代化、工业化,中国强大,实际上他首先要的是中国军工的现代化,他掌握的武力强大。毛泽东轻视、蔑视、贱视知识分子,唯独重视学军工的或者学与军工相近专业的、在军工尤其在尖端军工方面有一技之长的人才。

钱学森他们的走红的偶然性还不至於此。中共最初搞原子弹、导弹依靠苏联,在人才培养上依靠苏联专家带领中共自己培养起来的年轻的技术人员,如果历史按照这样的轨迹走下去,钱学森大概没有机会走红,起码在毛泽东时代不可能走红。当中共与苏联有了龃龉,中共就用中国海归人才带领年轻人员搞尖端军工。

如果说,钱学森以其学问、以其一技之长换得毛泽东时代的太平,甚至走红,那也无可厚非。问题是恐怕并非如此。

「大跃进」年代,经过之前的「反右」,尤其是耳旁响着毛泽东的大声喝斥:「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面对「大跃进」的疯狂、荒诞,所有科学家噤若寒蝉。可钱学森却发表文章,说如果能把太阳能都利用起来,农产品是可以达到一个天文数字的。毛泽东后来说,他之所以相信粮食亩产万斤,是因为看了大科学家钱学森的那篇文章。农家子弟毛泽东这样说,明显是在找藉口推卸自己责任。钱学森那篇文章也可以说从理论上是可以成立的。但是这里面就没有钱学森主观的迎合「大跃进」,没有钱学森对最高领导的捧场、阿谀?

以后,钱先生运用毛泽东思想的辩证法着文谈科学,以科学家身份应用官方标准语言已经十分老到。以致「六四」之后,表态支持武力镇压「六四」。

我敢说,钱学森如果没有这点阿谀、迎合中共最高领导的意思,他或许能够平静的生活,平静的从事他的专长,但是走红、成为标杆、进入中共中央委员会,那是不可能的。

奋力为中共制造武器

回过头去看那一段历史,可以说,那个年代留在国外没回来的人比起回来的人,不说个人境遇,就是在科学上、在对人类贡献上,都是留在国外的人大。不过,曾经在国外学习过核弹、导弹工程的中国学生,留在国外的没有一个在搞武器,而回大陆的都搞武器了。钱学森留在国外的同辈同行,作为物理学家,有些作出了巨大贡献。

钱学森不是理论家,虽然他有许多非他专业的理论着作,他的主要专长在「两弹一星」工程上。因此不能苛求他在这方面有所成就。「两弹一星」国外早已制成,技术上没有难题,无须突破。当然,许多科学难题中国不知道,还须自己钻研,但这与人类科学进步、科学突破是牵扯不上的。

制造「两弹一星」是中国的事,但是和中国人民又有多大关系呢?钱学森们奋力制造「两弹一星」时,正是中国三千多万无辜农民被饿死的时候。陈毅元帅说,当了裤子也要搞原子弹。当然不需要陈毅去当裤子,可千千万万老百姓是真的死了。如果不搞原子弹,去救人,起码能少死几百万人,几百万条人命哪!

因此依我看,钱学森对中共来说是「两弹一星」的元勳,但其对科学的贡献和其历史地位是十分有限的。

许知远:失语的总统

奥巴马

奥巴马积极评价中国力量的崛起

“如果他和中国的领导人站在一起,中国的年轻人会怎么想?”一年多前,一个朋友这样问我。她说的是奥巴马。他的肤色、年龄和雄辩,让美国总统大选变成了一场全球性的狂欢,到处是希望和喜悦。

美国与中国,两种不同的政治文化、政治制度,缔造出不同风格的领导者。她很想知道,他们的巨大反差,会激起中国青年人变革的愿望吗?

他们最终站到了一起,但激起的反应却与她最初期待大不相同。世界上再没有一个国家比美国更令中国人兴奋和沮丧的了,中国也经常让美国陷入某种强烈的情绪。

中国人的意识里充满了等级观念,我们崇拜强者,而对弱者缺乏耐心。这些态度也带入到国际舞台中,一些时候,强烈的仇恨,也是由于这种爱慕得不到回应的结果。美国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

美国人则着迷于规模,也被一种传教冲动所左右,希望用自己的价值观塑造别人。中国人代表着可能被他们所塑造的最大的群体。

相互吸引的历史

在过去一个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美国是中国的坐标。从孙中山1912年建立的共和国到1989年天安门广场的自由女神像,再到蜂拥去纽约上市的中国高科技公司。除去与苏联短暂的蜜月,美国总是引发中国最热烈的想象。即使日后宣称“打倒美帝国主义”的毛泽东,也1940年代的〈新华日报〉上也大谈美国的民主、颂扬罗斯福的胜利。

一些时候,美国着迷于这种被尊敬、被摹仿,认定中国选择了正确的道路,最终会变得和他们一样。“1984年的重大事件必然是10亿中国人的政府放弃了马克思主义,而拥抱了资本主义。”威廉·萨菲尔在1984年10月的《纽约时报》上写道。另一些时候,它又陷入了对中国特殊的崇拜。当基辛格与尼克松在1972年最终抵达北京时,他们会见毛泽东的心情,似乎与马嘎尔尼等待乾隆的传唤,没太多的区别。有时候,他们干脆失语。记得尼克松在长城上的感慨吗,“这真是一座伟大的墙”。或许,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个国家,这个国家的历史、规模还有毛泽东代表的那种无尚权力。在失语之后,则经常是另一种错误话语的批量到来,尤其是当美国自身陷入某种困境时。

“[中国]的政治体制……在我们看来,被绝大部分中国人所支持……昔日的政权失败了,但中国华人民共和国成功的用经济安全取代了贫困,用秩序替代了无序,大众的正义取代了对大众的压迫,力量取代了物力,民族骄傲取代了屈辱。”一个美国代表团在1972年访问中国后写道。而著名记者詹姆斯·莱斯顿则相信 “他们正在很有意识地生活着,重建着自己的国家,也重建着自己”。政治的混乱,经济的崩溃、社会的压抑、个人的绝望,他们似乎对这个真实的中国毫无感知,沉浸在被允许进入中国、和被中国官方体贴安排的旅行的快感中。

奥巴马的失语

距离尼克松的突破性访问已经将近四十年,美国总统似乎再次陷入了失语。“Spectacular”,在游历过故宫和长城之后,奥巴马用了同一个形容词,而接下来的简短评价则不过是另一句陈词滥调,似乎他征服了世界的语言天赋,突然性的丧失了。没人期待他对中国首次的访问,含有什么特别的历史意义。但是,他在这三天行程里表现出的暗淡,则多少令人意外。

他在上海与年轻人的交流,他与中国领导人的联合新闻发布会,他接受《南方周末》的采访,他在中国社会激起的反响,不仅比起十一年前的克林顿的访华要逊色得多,甚至不如2002年小布什的到来。在他的所有言辞里,没有某种曾令中国人兴奋的信念的支持。他因为代表变革,而赢得赞叹,而在中国的行程中,他身上没有散发出任何变革的气息。似乎他的言形与个人魅力,突然被笼罩在中共宣传部的审查之下。

在尼克松到来时,美国正陷入越南的泥泞,经济则在二十年的增长后陷入某种停滞,60年代的理想与乐观气氛转成了沮丧和悲观。美国需要中国制衡苏联,也正对自己的制度缺乏信心,这种需要和自我怀疑,最终演变了对中国现状的失语甚至赞扬。而这一次呢奥巴马到来时,资本主义正陷入动荡,而中国却保持了高速的增长,很多人开始确信的确存在着某种中国模式。以至于长期被质疑的人权状况,对自由与民主的压制,都不那么引入瞩目——或许中国的确很特殊,普世的价值观未必适用。

或许,这是中美历史上最平等的一次交往。中国没有准备为一个美国总统的到来,做出某种特别的改变姿态。它照常逮捕政治犯,没有假作开明的进行总统讲话的现场直播,甚至按照一贯的方式来压制了一份充满自由气息的报纸对总统专访。美国总统的到来离去,也没在中国社会激起真正的回响,当年在天安门广场上雕塑自由女神像的大学生,被年轻的一代理解成“过度迷恋美国、缺乏自我”。但这种新到来平等,不知是代表着新的自信,还是一种新的自我封闭。

徐贲:东德的“党宣传”为何不能成功?

在1989年苏联、东欧政治剧变之前,东德的德国统一社会党(共产党)政府的政治宣传是在东欧国家中最有效的,匈亚利出现过1956事件,捷克斯洛伐克有过77宪章,波兰有过团结工会,但东德人民的思想却很稳定,1953年出现的动乱被很快平息以后的36年间,东德的政权一直没有放松对人民的宣传教育和思想统治,人民也没有任何明显的反抗。似乎谁也不怀疑东德政权政局的稳定,而且会一直如此,长治久安。

在这样的情况下,甚至连学者们都一直在预言,统一社会党极权会在东德长期存在下去。而恰恰就在这个时候,东德政权却一下子崩溃了。在这政权存在的时候,它一直受到人民的一致拥护,但在它垮台的时候,却很少有人为它惋惜,更不要说挺身而出,拼死保卫了。这样出人意料的突变到底源于何种原因?是纯属偶然,是出于统治者的一时疏忽?还是还有一些更深层的必然原因?

一、庞大的宣传机器

东德的思想宣传和纳粹思想宣传都发生在德国,都是典型的“党宣传”。东德的“党宣传”比纳粹更体现党的绝对领导。纳粹宣传体制有政出多门的特点,因为即使象戈培尔这样的党棍,还是会顾虑到政党和国家的不同“法律权威”问题。在他的心目中,“党”和“国”还是有所区别的。1931年至1945年戈培尔担任纳粹党的“帝国宣传首脑”。纳粹取得政权后,他同时兼任党的“帝国人民启蒙和教育部长”和国家的“帝国文化部长”。他掌管的宣传、审查、督导范围包括报纸、杂志、电影、书籍、公共集会和庆典、对外宣传、戏剧、艺术、国内电台和党的教育。

戈培尔于1935年这样规定纳粹的宣传系统:纳粹必须控制报纸,但是必须通过国家而不是由党来直接控制,“因为党不能这么做,党既没有手段,也没有法律权威来控制报纸。报纸因为我是(国家政府)部长才听我的。如果我要以帝国宣传领导(党)来控制报纸,他们就会说,你没有那个法律权威。……如果我们需要用集会的方式,通过宣传动员人民,那是党的责任。如果我们要用报纸来影响人民,那就是”帝国文化部“的事情。无论是国是党,影响民意的事全掌握在我们手里。”

戈培尔并不是纳粹德国宣传的唯一掌管人,例如,迪特里希(Otto Dietrich)是“帝国人民启蒙和教育部”副部长,在党内与戈培尔同等级别,自1937年担任希特勒的新闻秘书,战争期间比戈培尔更经常陪伴在希特勒的左右,对戈培尔形成制肘的作用。

与纳粹宣传体制相比,东德具有更直接的“党宣传”特征,德国统一社会党控制宣传,国家部委的作用要小得多。宣传政策一直由党的最高首脑直接掌管、决定,从1950至1973年是乌布利希,从1973年到1989年是昂立克,政治局委员参与决策意见。“东德”党宣传“的一元化体制使得党对宣传和思想控制拥有当然的”法律权威“,通过国家有关的”部委“来传达党的旨意,也就不过是形式而已,而这些部委的领导在政治权威和级别上远远低于党的意识形态主管。

东德的统一社会党政权的宣传体制模仿苏联模式,分为“宣传”和“鼓动”(或动员)两个部分,宣传着重在马列和共产主义的理论建设,以历史的必然发展和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共产党的先进性为内容对人民进行长期的教育,而“鼓动”则是直接动员群众积极响应党和政府的政策,投入实际的工作行动。

从事宣传工作人员包括各种专职的宣传官员、干部、工作人员,人数相当庞大,东德的全部人口为一千六百五十万,而宣传工作者就有八十多万,占人口的5%.(相当于中国的6500万)德国统一社会党有一个称作为“党员年训”(parteilehrjahr)的训练课程,是所有的党员都必须完成的,光是1988年(垮台前一年),参加这个课程的宣传工作者就有11万人之多。据一项来自莱比锡的报告,党宣传工作者中,约有一半参加领导“党员年训”,大约有20万德国统一社会党党员都兼有部分的宣传任务。

在东德,党员是“先进分子”,即使他们不是全职的宣传工作者,由他们来做群众的思想工作,引导群众正确思想,紧跟党的路线,自然是应尽的份内责任。这些有关宣传工作者的数字还不包括“记者”(他们的新闻媒体单位是由党直接控制的)、“自由德国青年团”(共青团)、四个行业的“政党”(如基督教人士、农民,相当于中国的民主党派)中担任宣传任务的人员。其它许多组织也都担负着宣传的任务,如德苏友协、自由德国贸易联合会、对外友好协会,等等。

“鼓动”工作者人数就更可观了。一项1976年的估计认为,当时东德的统一社会党党员有200万,其中10-15%都有鼓动群众的任务。行业政党和各种政府组织中的许多成员也担负这项任务。东德有一份专门为鼓动员出版的周刊,叫《什么与如何》,1979年的发行量是45万份,也就是当时东德人口的3%.尽管订阅这份杂志的并非都是“鼓动员”,但这么大的发行量也还是反映了鼓动员的队伍非常庞大。

德国统一社会党非常重视宣传工作者培养,成绩也相当显著。1945年二战后共产党东德建立,面临的最大问题是缺乏干部。德国的共产党在希特勒12年的纳粹统治下,几乎已经被消灭干净。1950年,德国统一社会党决定运用苏联的教育制度来解决这个问题,在全国各地区的政府机关中都开办了党校。到1989年政权崩溃时,主持“党员年训”的宣传工作者中有一半曾在党校至少学习过一年,其中8%有研究生学历。其他的人员也都在党校短期学习过。到1980年代,党中央所有领导干部都拥有党员大学的正式学位。以学历证明来看,党的宣传领导干部的知识化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与“宣传工作者”不同的是,“鼓动工作者”都是一些在单位里发挥作用的党员,学历和效率都不如宣传工作者。来自莱比锡的一项报告,在当地的一家百货公司调查发现,“挑选出来当鼓动员的大多是纸上人数,他们没有接到上级党领导的指示,因此无法有效地做同事的工作。”鼓动员虽然担负着做同事们思想工作的任务,但实际上往往是有人无责,有责无能,做做样子而已。没有热忱的宣传成为后极权和新极权的特征。

党的宣传工作者人员庞大,有热情工作的,有的纯粹是端一个党宣传的饭碗,也有的是以此谋取个人的实惠(升迁较快、孩子上大学有优先)。党的领导对此也有所了解,1961年8月,在布莱顿堡召开的一次宣传会议上受到了严厉的批评,“这些会议的准备工作还是相当好的,严重的问题是,192名受邀参加会议的宣传工作者,只有52人出席了会议。”许多宣传工作者都说工作太忙,顾不过来,他们从来不买书,不读书。1961年的一份报告说,许多宣传工作者连必备的36卷《马恩全集》和40卷《列宁全集》都没有买过。就是买了的人也很少有人真正读过。这些人当中,一大部分都是因个人实惠、好处、功利而吃党的宣传饭的。

二、缺乏特色是最大的特色

不管党多么努力地在党校里为宣传工作者提供学习和深造的机会,在德国统一社会党统治的40多年中,宣传工作者的素质和效能一直是一个问题。这里面有个人素质的因素,也有很大一部分是政治制度本身的因素。1957年德国统一社会党“鼓动部”的一件报告认为,宣传工作者自己对问题了解不够:“要取得群众的信任,党的干部应当比一般报纸读者对政治有更多的了解。但是,党的书记们一样只能从报纸上得知消息,与共和国的公民没有什么不同。”报告建议,为党的基层书记多提供一些“内部消息”,结果不了了之。

基层党干部在许多事情上与老百姓一样蒙在鼓里,这种情况在德国统一社会党政权存在的整个40多年中没有什么变化。供党员干部阅读的《什么与如何》和《新路》(Neuer Weg)的发行量很大,根本不可能登载“内参消息”。党最害怕的就是把坏消息走漏给西德,为了防止“泄密”,许多事情连自己的基层干部都不能让他们知道。再说,有的情况(如高层的意见分歧)如果泄露出来,还会在国内造成思想混乱,影响社会稳定,因此也是不能让基层干部们知道的。

东德宣传沉闷单调,翻来复去地重复同样或类似的话,高层主管想尽办法,也还是没有能够改变这种情况。例如,东德的官方报纸《德国新闻》虽然发行量高达一百万份,但内容单调,1955年一份党内报告批评道,“总的来说,这是一种无趣、沉闷、勉强可读的报纸,至少它的重要文章都是味同嚼腊。……报纸刊载过多的长文、领导长篇讲话,就连党员干部都不爱读,不要说一般党员了。”一年以后,一份给党中央政治局的报告说:“《德国新闻》对本国各经济部门的发展的报道,还不如资产阶级报纸”。1977年,党中央认为,“民主德国的报道应当有更多的信息,更活泼、更生动有趣”。官方语言是不能用“缺乏信息”、“不活泼”、“不生动”这样的负面说法的,说要“更”如何如何,表明情况已经相当糟糕。

许多东德人都从西德媒体获取新闻信息。德国犹太作家Stephan Heym对东德新闻的结论是,“用字越冠冕堂皇,说辞越空洞无物。”党的鼓动部的一个干部不慎对一位记者说:“Stephan说的没错,就是这个样子,”把那个记者吓了一大跳。官方新闻要么是报道领导的讲话、活动,要么是干巴巴的说教,大大小小的报纸都是一个腔调,要改变这种情况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媒体报道要求统一口径,要求用不同的嘴巴说同样的话,就连一点点小事,出现了口径不一的情况,也可能引起当事人一阵紧张和惊慌。1980年,柏林就出了一件“银餐具事件”。在“鼓动部”档案中有一份文件是这样说的:“百货公司只有昂贵的银餐具出售,进货员说别的货物全销到西德去换外汇了。经理不能把这个实情告知售货员,售货员对顾客也不知该说什么。因此,各个商店有了各种各样的解释。……我们应该至少在每个城市有一个统一解释!”这样的小事都能把维护“统一解释”的鼓动部弄得这么紧张,更何况是关系到政治性的大事。

三、一个制造焦虑和谎言的体制

在政治上保持高度一致的保险做法是“引述”,高层领导引述马列主义或相互引述,下面一级一级的领导就引述党领导的种种报告和党的文件。有一次,昂立克给瓦尔特·乌布利希的一份备忘录中,对党内印发的文件表示不满。昂立克说,“我发现,这件报告中一处也没有提到,中央委员会在第一书记的领导下努力贯彻第五届党代会的决议。”乌布利希在备忘录上打了两个惊叹号,强调这是重点。上自党内高层领导,下到各级官员,报告、公文、讲话、指示中引述党的文件,以示贯彻党的精神,有冠冕堂皇的官话才能证明思想正确、立场坚定。政治立场的明确和正确需要用正确的语言、说法、口号来表现,所以反来复去地说,反来复去地领会、解释,大家牢记熟背、使用起来习惯成为自然,结果人云亦云,有口无心。在中国,这样的语言被嘲笑为假大空,在德国,这种语言被嘲笑为“党版中国话”。

党内主管宣传的官员和媒体工作者一样,总是害怕报刊语言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麻烦,因此,用套话、官话是最安全的。评论家Renate Schubert称此为“一个制造焦虑的制度”。下面被管的怕上面怪罪下来,觉得老是被人掐着脖子过日子,上面管事的唯恐下面出了纰漏,又有更上面的要怪罪下来,所以不得不战战兢兢。遇到模棱两可的事情,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由此形成了一种焦虑型的自我审查。这种歇斯底里的自我审查不但减轻不了焦虑,反而是在添加更多的焦虑。

党宣传对新闻报道的管制尤为严格。社会学家埃吕(Jacques Ellul)说过,一般民众对以前发生过的事情并没有太长的记性,而只是对眼下发生的事件才会有强烈的反应。党的宣传要求新闻从“正面报道”,所以总是尽量不让坏消息曝光。它认为,坏消息不利于稳定人心,也可能被西方利用,所以,坏消息也成为一种不能泄露的“国家机密”。即使在有坏消息不能不见诸报刊的时候,也一定要从正面来报道,例如出现了大灾害,就应强调救灾的成绩,强调多难兴邦。而且必须永远把不良事件地区化,当作一个不影响大好全局的地区特殊问题,当作一个已经得到解决,或至少已经在有效解决的问题。

宣传工作很多流于形式,1963年东德发起了一场联系群众,报刊登载“人民来信”的运动。运动热过一阵就冷了下来,每个报纸都有一长串写信者的名单,但真正写信的却寥寥无几。这个长名单是为了向上级呈报用的,为了显示工作的成绩。

象“人民来信”这样可以显示亲民和教育成果的,具有“东德特色”的宣传活动还有不少,如“开会”、“讨论”、“传达文件”、“交流学习心得体会”、“信息发布会”,等等,这些活动是在每个基层单位和居民委员会进行的。这些活动强调深入领会和思想认识,是思想教育,看起来是相当理性的,与纳粹德国时的情绪型群众集会、领导演说、宣誓效忠的唤发激情和立即行动有所不同。

东德的宣传和思想控制始终是完全由“党”来掌控,与纳粹将此任务部分交给国家有所不同。正如研究者Randall L. Bytwerk指出的,“东德宣传的权威(指挥链)直接来自党中央,中央委员会鼓动部每星期二有一次记者会,在会上作出本周的指示。指示是口头的,不准做笔记,”对具体的事情都有统一的口径。例如,关于抵制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1984年5月10日指示是,“我们要求你们避免做任何评论。在接到进一步通知之前,除非有事先许可,不得发表任何意见。不要自作主张!”又例如,同年,东德建国35周年,1984年8月13日的指示是:“人民应当把自己当成国家的建设者。充分正面报道社会主义国家。在这一期间,任何人不得报道他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如柏林东郊的建房事件。……那些有过抱怨的人对我们集体与个人取得的伟大成就是缺乏认识的。”许多做宣传工作的都不过是传声筒,上层权力既需要鼓励他们的士气,提供他们一些信息和说法,但又不能真正什么都向他们交底,或者真正给他们什么权力。

四、“党宣传”为何难以成功?

东德的宣传面临一个由它自己制造,因此也就格外难以消除的悖论困境:它想要得到的,并没有得到,而它得到的,却又未必是它想要得到,有论者对此写道,“尽管在宣传中投入了巨大的资源,政权的(宣传)政策……却收效甚微。也就是说,国家并未能成功地把(正统思想)‘灌输’给国民,或者……以此将他们‘社会化’,宣传得到的只是人们的表面顺从。”不能成功地将民众“社会化”,也就是不能按统治者的意愿,将他们改造成共产主义或社会主义的“新人”。

正因为如此,当这个政权发生动摇时,国民以前的表面顺从一下子烟消云散。纳粹宣传部长戈培尔说过:宣传后面必须要有利剑。不能得到人心的宣传都是以暴力胁迫的利剑为后盾的。东德40年的宣传以不得人心的结果收场,实在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宣传官僚其实自己早就意识到党宣传机器出了毛病,但他们看到的总是技术性的原因,例如,某些环节出了问题;对某问题宣传力度不够,弦绷得还不够紧;必须投入更多资金和人力,加强“软实力”等等。宣传官僚不可能从极权体制本身去找原因,因为这样做,无疑会成为一种自杀行为。对失败的真正原因,他们会下意识地拒绝承认。

技术的问题总是可以有对策的,但如果是极权宣传体制自身的问题,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恰恰是一些制度原因使得极权宣传的自我完善能力受到致命的限制。不仅如此,任何的技术性改良只会加深这些内在缺陷,使得极权宣传越来越不得不依靠宣传之外的武力压制和暴力威胁。极权宣传体制本身就三种不可克服的内在缺陷,是任何技术性的改良都无法克服的。

极权宣传的第一个内在缺陷是为自己设置了不切实际的目标。不切实际的目标注定只能有自欺欺人的结果。极权宣传自称代表绝对真理,并企图统一所有人的思想,它必须证明极权政权及其意识形态绝对正确,证明其领袖的绝对英明,制度的绝对优越,政策的绝对正确,等等,以此要求所有人的绝对服从。绝对的正确必然需要绝对的权力来支撑,而绝对的权力又必然带来绝对的腐败。

绝对正确的宣传要求人们放弃自己独立的想法,而代之以由宣传武断规定的“正确思想”。宣传还必须按照最高统治者的意愿,变来变去。实际上是在为它自己制造一个逆水行舟式的困境。试想,宣传想要改变的思想是“自发”的,而它自己却是需要“灌输”的。以不自然对抗自然,这是多么辛苦、多么不容易成功的一件事。这就象那个老赫胥黎所说的“园丁”困境:园丁要改造自然,以他的武断设计来重新规划自然。园丁可以成功于一时,但只要他停止经营他的花园,自然就会立即恢复原貌。东德的情况是如此,文革后的中国,情况也是如此。

极权宣传与别的种类的宣传都有质的区别。例如,民主社会中也有宣传,但那里的宣传是自己说话,也让别人说话,不可能以代言唯一真理、实现统一思想为己任。美国竞选总统时,参选者及其团队都会全力使出宣传招数,如果谁以60%的选票当选,那已经算是“压倒性优势”。极权政治宣传称自己绝对正确,60%的支持率不但不是绝对优势,而且是“非常失败”。宣传如果说80%的人支持现政权,可信度会比说98%的人支持要来得高,但它决不能这么说,因为这么一说,就等于承认有20%的反对者,这是对绝对真理的重大打击。而且极权统治下的社会,思想“纯洁”,处在一种“无菌”状态下,不要说有20%的反对者,就算只有5%,只要让民众知道这些人的存在,就会出大麻烦。不满的情绪是会传染的,只要有人公开表示不满,就可能鼓励其他人加入反叛、到处传染异端思想。极权宣传从一开始就给自己设定了一个极高的“成功目标”,看起来非常强悍,但这却一种非常脆弱的强悍,因为它连5%的对立面都经受不起。

极权宣传的第二个内在缺陷是自我评估机制的失灵。极权宣传表面越成功,就越无法评估自己实质是多么失败。极权宣传是一种典型的以“正确行为”代替“正确思想”的宣传。它的有效性可以从人们没有公开的不正确行为来评估,却无法从人们没有不正确思想来评估。极权宣传深知这一点,由于无法评估它对人们思想的控制效能和程度,它处在一种持续不安、提防、焦虑、戒备的状态之下,事无巨细,丝毫不敢马虎,它的审查和管制因此也必须延伸到所有的思想、出版、新闻、言论、文艺、娱乐领域,任何一点疏漏都可能对整体控制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也就是埃吕所说的,成功的宣传必须是无一遗漏的“整体宣传”(total propaganda)。

但是,管制得越细,未必就等于管制得越有效,防不胜防的状况还是会随时出现。宣传的效能只是强迫人们把自然的想法从公开转为隐蔽,人们的公开行为与真实想法之间不再对应,甚至完全相反。思想的是一个样,公开行为又是一个样,这就形成了一种“在谎言中的生活”。人们知道在公开的场合下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如此集体行动的人越多,愿意或胆敢有不同行动的人就越少,假面社会的特点就是,每一个生活于其中的都人都不得不戴上同样的假面。不只是受宣传的群众,就连做宣传工作的干部也都是戴着假面。这些宣传干部不象那些经过出生入死的信仰考验的老干部,他们是从官场里混出来的,凭的就是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该做的做,不该做的不做的那套本领。他们自己就未必相信自己所宣传的。加上极权官场报喜不报忧的积习,由这些宣传干部所做的评估根本就难以做到真实可靠。

宣传干部们从事没有创意的机械工作,对他们当中的许多人来说,工作不过是端一个饭碗,既不需要他们真正相信自己所宣传的,也不需要能够使他们的受众真正相信。但是,他们的工作又不能没有成果,所以只能宣传那些无法做效率评估的空洞无物的口号。“科学发展观”

官场上不能说真话和在社会中不能说真话是共生的现象。下级向上级所作的呈报会一级级过滤掉不好的消息。研究德国历史的历史学家Mary Fulbrook对东德的观察是:“对民众对政权和统治者的支持,从地方向中央的报告一层层地越来越好听。……东德的地区党委书记人向柏林的报告总是陈述一连串的成绩,在提到现实问题时谨小慎微,……这形成了一种党内的虚假风气,”大家都知道真话常常会有害无益,“没有人批评,也就没有真实。当领导对自己的伟大深信不疑的时候,拍马溜须的人也就自然多了起来。”

极权宣传的第三个内在缺陷是,党逻辑的意识形态无法控制人对经验世界的感受。为什么连宣传干部都难以相信自己所宣传的东西呢?这是因为他们也是生活在经验世界中的人,在这一点上,他们和老百姓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埃吕说,宣传必须与事实相符才能取信,“碰到了很多、很具体的事实不符,就再难相信。”东德宣传社会主义比资本主义优越,必然在历史上取代资本主义,但经不起东德人与西德的比较。东德宣传总是说“社会主义民主”比西方的“自由民主”更民主,但人们的经验事实是,公民并不能自由言论、自由集会、自由选举。东德宣传总是说东德的社会比腐朽没落的资本主义光明道德,但人们在这个社会中看到的却是普遍的虚伪、谎言、阴谋、暴力和非正义。

用一党意识形态来解释一切现实经验,它的基本条件是将国家与外界彻底隔绝。这在当时的东德已经很难做到,这样做必须付出太高的政治和经济代价。在无法用意识形态进行思想控制的情况下,只能越来越借助于武力压制的手段,如国家安全秘密警察或“武警”。不得不动用武力镇压,这等于政府自己在宣布已经失去了民心,承认老百姓已经成了它必须时时防范的对象。这样的政府权力实质上已经变成了一个得不到老百姓民心支持的统治。

德国统一社会党政权在东德存在了40年,在这40年里,它一直对宣传加强了再加强,但宣传还是成了一件越做越棘手,越做越事与愿违的事情。东德的宣传既不是无效的,也不是无用的,它是德国统一社会党40年政权的主要支撑之一,没有它,这个政权也许早就垮台了。但是,尽管这个政权在宣传上投入了极大的人力物力,宣传的成效却一直不能令它的主子满意。

就“有效性”而言,它所取得的效能未必就是它想要取得的,而它想取得的效能,它一直到最后都无法取得。真正成功的宣传是塑造“新人”,形成“新思想”,让受宣传者心服口服地追随宣传,诚心诚意地接受宣传的立场和想法。东德40年的宣传没有能取得这种“有效性”。就此而言,它是失败的。但是,它却在另一种意义上相当有效,那就是,它确实消除了异端的声音,维持了一种至少是表面上的统一思想、统一行动。由于宣传的力量,人们在“大是大非”问题上不得不充分“自觉”、积极配合,在公开场合有正确的表现和正确的行为。“党宣传”实现了埃吕所说的那种以“正确行为”代替“正确思想”的有效控制。这种表层效用并不是宣传以前所能满足的,也许至今仍然不是它所最理想的,但是,即便是退而求其次,对维持极权统治,这样的宣传也是绝对必不可少的。

【e周】大蒜也疯狂,通胀已不是传说!

这一周,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通胀来了,守好你的钱袋子”。最能印证这一判断的是“疯狂的大蒜”:自今年7月份前后大蒜开秤收购以来,大蒜价格一路走高,最高时竟达到了每公斤9元,是去年同期的40多倍。当大多数媒体将此仅仅归咎于“大蒜能治甲流”的传言时,网友“西蒙周”却看到了“游资操控大蒜”的结构性难题———“大蒜价格的飙升,甲流是偶然性因素,其深层的必然性因素,却在于国进民退和流动性充裕。一方面,民间资本苦无出路,煤老板退出煤矿经营,但在实体经济普遍叫冷的现在,他们不愿拿手中的资金去建工厂。更何况,4万亿刺激计划,表面上倡导民间投资,但在实际执行中,国企早就凭着先天优势,分去了大部分蛋糕以及银行提供的大部分贷款。民间资本在这样的情形下,就像个孤魂野鬼,到处游荡,它们只能在国企和国有资本不屑的犄角旮旯中寻觅机会。与国有资本相比,私人资本更具有特殊的敏锐敏感,大蒜就在这样的情形下,被煤老板们相中了。”

总之,有太多的迹象表明,潮涌的资金正在寻找出路和投资方向,它们就像火苗一样,碰到干柴就燃烧起来。基于这种判断,网友“杨小刚”不无忧虑地分析说:“这次通胀与1994年的通胀不同,当时的创业主体还是个人和民营企业,政府向民间让利、放权和改革还是主要潮流。所以,很多成果也大多为全社会分享,老百姓得到的实惠是不少的。反观目前的通胀,主要原因是在抵御经济危机中,经济刺激计划所需要的天量货币投放。这些资金的投放,主要是通过政府进行分配的,大多进入了低效的国有企业,民企再次受到挤压。与私有制经济相比,国有制经济不仅效益不高,而且其利润不容易进入民间,大部分为某部分人和某些集团占有,……既享受不到通胀带来的资产价格上涨的好处,又要承担通胀增加的生活成本,一个分裂的社会将越来越明显,将是这次通胀的最大隐忧。”

很显然,在“大蒜也疯狂,通胀已不是传说!”的情况下,对“国进民退”的反思也就迫在眉睫。遗憾的是,我们的某些知识分子还昧于现实、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神态。11月24日,著名财经作家吴晓波在FT中文网上发表《致煤老板的一封公开信》,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被国有化的“煤老板”进行斥责,他在文中列举了煤老板的若干“罪行”,最重要的有两条:第一条是,“你们不注重煤矿的生产安全,导致爆炸事件频频发生,这已成为‘中国之耻’”。对此,网友“陈青蓝”驳斥道:“吴晓波当然可以列举出一系列私营煤矿爆炸的事故,但我手头也有无数国营特大煤矿发生的特大矿难事故的案例,远的不说,今年最大的四起矿难有三起发生在吴晓波钟爱的国营大型煤矿:11月21日的黑龙江鹤岗新兴煤矿矿难,死亡107人;5月重庆市綦江县同华煤矿矿难,30人死亡;2月22日的山西古交市屯兰煤矿矿难,死亡74人;9月28日的平顶山矿难,死亡44人。这说明安全生产问题与煤矿的所有制并没有必然的联系。”第二条是,“你们买卖‘死亡指标’,做出种种灰色的、令人厌恶的行为”。对此,记者从鹤岗发回的报道也作了很好的回答:“赔偿方案中还有一条特殊政策,若家属在签订赔偿协议后24小时内,为遇难矿工出殡,则可额外获得三万元补助,若48小时内出殡,可获两万元,72小时出殡,可获一万元。一些家属觉得难以理解。相关负责人说,矿上这样做,也是为了加快事情的解决速度。”网友“祝振强”愤愤道,“有关部门对逝者‘悬赏’出殡所暴露出的,是对职工生命的少有平等意识、敬畏感,更多地暴露出的是有关部门及人员内心深处的一种工作态度、开矿态度、处理问题态度———职工的生命是无所谓的,完全可以花钱买来的。职工的生命完全被作为一种工具,工具的损毁,需要补偿、补充,旧的坏了扔掉,新的接茬用。如此,事故何以能不出现?不出现才奇怪了!”

其他的看点还有:著名翻译家杨宪益先生去世,网友感慨:“常凯申时代,杨宪益的事业谁继承”。11月16日,奥巴马与中国青年对话,现场中国黑衣美女引起了大家的关注。这位美女脱红色外套穿着黑衣听演讲的全过程,被制作成了动画迅速走红各大论坛,引发网友人肉搜索。24日,王紫菲开博回应网上的各种猜测,称没有自我炒作,“座位只是分配的,请口下留情吧。”25日是中国北京某高校钦点的数十所中学向该高校推荐学生的截止日期,“童话大王”郑渊洁在博客里挖苦道:“据说该高校此举的初衷是招募钱钟书那样的偏才。事实上,在今天中国的应试教育体制下,真正意义上的偏才是无法进入重点中学的。偏才都蛰伏在普通中学里,甚至初中没毕业就失学了。在重点中学里搜寻偏才,只会导致重点中学骗财。”

杨宪益和他的诗——带着酒意面对这个世界

    杨宪益(1915年1月10日—2009年11月23日)和戴乃迭

    《银翘集》,杨宪益著,香港天地图书1995年版。

在被病痛折磨了几年后,当代翻译泰斗杨宪益先生以九十四岁的高龄于本周终于驾鹤仙去,结束了他“去日苦多”的人生,这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杨先生一生的名山事业,主要是把中国典籍翻译成外文。他和他的英籍夫人戴乃迭女士穷半个世纪的精力,翻译了包括《离骚》、《红楼梦》和《鲁迅选集》在内的一大批古今中国文学名著。这些翻译作品,成为欧美世界了解中国文学的重要渠道。

也许是无心插柳吧,杨六郎(杨诗里自称)暮年竟然以打油诗享誉京华,实在是件有趣的事情。这和聂绀弩晚年也以“聂体”怪诗为世所重,有异曲同工之妙。当然,杨是打油,聂则格律谨严,体例不同,但在内容和遣词上却都能跳出旧诗藩篱,新潮得烫手。杨诗尤愤世嫉俗,针刺时弊,直指丑恶,往往能一针见血,若是放在那个非常年代都是可以断送老头皮的。

手头这本《银翘集》1996年购于香港,现在已经绝版,当是全本。现在信手抄录几首,略加评说,连缀成文。

《全国第五次文代会》———1988年作

周郎霸业已成灰,沈老萧翁去不回。

好汉最长窝里斗,老夫不吃眼前亏。

十年风雨摧乔木,一统江山剩党魁。

告别文坛少开会,闲来无事且干杯。

这里面的今典但凡稍熟悉中国文坛的都会知道。从1955年文坛批丁陈开始,文化界运动此起彼伏,猛烈程度较任何领域都烈。周扬在其中的推波助澜,“功”莫大焉。“党魁”名之,可谓深恶痛绝语。这比贺作家谌容入党的皮里阳秋句子“从此夫荣妻又贵,将来一定做高官”更加直露。类似的句子还有不少,如盛传钱钟书提议修改的句子“有酒有烟吾愿足,无官无党一身轻”。

抨击当时的文化现象和社会风气的也有不少。1993年《废都》热销,有诗云:

忽见书摊炒废都,贾生才调古今无。

人心不足蛇吞象,财欲难填鬼画符。

猛发新闻壮声势,自删辞句弄玄虚。

如何文字全除净,改绘春宫秘戏图。

《废都》初读之下,是有故弄玄虚之感。让人尤不能满意的是里面那么多让人气闷的空格。“贾生”一是玩噱头,同时也是免得填空而露怯。《废都》还是自有其价值,虽然作者的妇女观非常陈腐,但其风土人情,乡风市声,三教九流的刻画,还是不错的,六郎这里却是皮相之论了。那时的“猛发新闻”和现今的文人不择手段炒作相比,简直连小巫也算不上。此老要是看到目下用身体写作,靠艳情开路,拿绯闻炒作,甚至招摇撞骗的文化名流的所为,不觉得对“贾生”太苛乎?

有首《无题》大概是讥刺某位以写意手法来画古典人物的名画家的:

不爱江山爱美人,范卿此去倍伤神。

谁知西海瑶池宴,未及东瀛番主恩。

从逆臣非金圣叹,陈情妾比玉堂春。

一番会审官司了,幸喜当朝有后门。

其人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的反复和“文革”期间背恩反噬师长的行径,向来为人诟病。现在偶于电视中,见到此君手捧大烟斗,纵论中国艺术和儒家文化,颇能发人一嘘。对文化现象心怀不满的句子还有,如“而今书肆多奸盗,高论原来不值钱”,“干部无聊卖书号,官僚只管盖图章”,“苍天已死黄天立,何必多余说扫黄”等。这些句子,已经远远追不上现今日益沦落的恶俗文化和社会现象了,只是我们再也没有诗人写出新的清平调。

直指社会的丑恶,与主旋律或主流媒体唱反调的诗,集子里多在。有的诗句竟到了直指鼻梁地步,看来确实淋漓痛快。

讽刺贪污腐败的《有感》———1992年作

居然死水起波澜,赔尽长安体未安。

自古贪污皆大款,而今调控靠宏观。

早知肉腐虫先在,谁道唇亡齿便寒。

总是自家妻女事,雷声虽猛早收关。

贪污腐败,早成痼疾。近年来风气越演越烈,新蛀虫刚入罗网,大硕鼠又粉墨登场,大有杀身不足惜有钱就敢捞的英勇气概。和十多年前的贪污相比,现在让人拍案惊奇的事情更多了,花样更加翻新,情形越发严重。“早收关”的事情层出不穷,这样的事情看多了,只好是“是非论定他年事,臣脑如何早似冰”,充满不平和怨愤,类似的诗句很多。何须深文周纳,退回三十年,不用打板子,就可打成反革命了。

愤世有什么用呢?不过是文人觉得不平而鸣罢了。书生意气常被人看成迂腐。但有些异样的声音毕竟是好的,至少能让后人知道,我们曾经生活在一个怎样的时代。这个时代并不总是风花雪月,铁板一块。这样的诗,是不该从艺术的角度来看的,它毕竟不是无病呻吟的吟风弄月之作。

“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杨先生的一生是好酒的,能在微醺中面对这个世界与其说是刻意的选择不如说是一种无奈,他的晚年大约是厌倦了世情,在生命的最后五年里,基本上没见到他的任何文字。历经磨难,连独子也横遭迫害而自杀,这样的人生是常人不能承受的。1991年夫人戴乃迭故世以后,杨先生也停下了翻译的笔。几乎与此同时,他担任了二十年主编之久的英、法文版《中国文学》也于2001年停刊。这本于1951年创刊,出版了590期,绵延了半个世纪的刊物的谢幕,关上了中国文学面向西方世界的一个重要窗口。在让人扼腕的同时,不能不说在当下中国,这个商业大潮澎湃的时代,文学的衰落和精神的贫乏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