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云飞:冉氏新闻评论周刊(136)

一:冯正虎滞留事件引发国际性广泛关注(视频)。http://www.rfa.org/mandarin/yataibaodao/feng-11222009165742.html.自己国家的合国公民,被政府无理拒之门外,历尽艰辛,至今仍不能回家,宜乎如公民记者翟明磊所说,这是我们的国耻。出国和回国都是人权中最为基本权利之一,世界上还从未出现过像冯正虎这样的事件,这完全是对自夸中国人权比他国好五倍之说辞的人一记重重的耳光。以前政府尚且知道要面子,而如今一些官员将自己的私利绑架到公共权力上,肆无忌惮地蹂躏政府所余不多的公信力,加速政府公信力危机,造成社会不公,起到很坏的榜样作用,从而给社会造成很大的动荡。可以这样说,如今许多擅长用私利绑架公权力的政府官员,才是造成整个社会不稳的真正原因。各方面东京空运以冯正虎的支持和声援,是对基本人权观念的遵守,这是完全正义且合法的行为,理应受到各方面人士的更多支持,以便最终促成冯正虎回国。

二:中国50%白领可能在未来两年的通胀中破产。http://news.ifeng.com/mainland/200911/1117_17_1438687.shtml.中国官方和很多需要中国支持的国外人士,给中国经济大唱赞歌,那是因为必如此才符合他们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原则,哪怕这利益是不当且邪恶的利益,他们也不惜信口雌黄。国民民退,经济虚热,腐败丛生,物价腾贵,使得普通民众生活更加艰难。我早就说过,世界经济危机与中国的经济危机相比,有本质上的不同,中国的经济危济主要是由我们这种问题丛生的社会制度造成。如果不进行制度改良,那么中国的经济是迟早会爆发大的社会问题的。这不,《经济参考报》这则新闻总算说了点真话,这才是当今社会问题的真相。白领尚且如此艰难,那生活在底层的民众,人何以堪?

三:6旬老人被逼15米树上近4月,下树后被刑拘。http://www.creaders.net/newsViewer.php?id=942531&dcid=0&nid=411638.老人上树维权,其间的艰辛受苦,并不新鲜。很多人为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维进了大牢,甚至维掉了自己的生命。我注意到的是,如今政府与民众谈判过程中,频频采取阳奉阳违的诈骗手段,以求事情的暂时解决,同时利用强权进行法律制裁。从石首案件到如今老人被骗下来,即被刑拘,政府的所作所为,不讲公信力,不讲诚信,是一种近于黑社会的管理方式。民不信不立,政府无信更是整个社会的灾难。当然这种方法,并不是如今的政府发明,从毛泽东五七年反右时所订的阳谋策略、引蛇出洞,就是政府以诚信服众的思想和方法渊源。如今温家宝又在重复毛东泽的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冠冕堂皇的假话,但事实上有几人相信这的鬼把戏呢?到处充斥着颠覆国家政权的滥罪和秋后算账的常用把戏,就是对政府无诚信可言的最好证明。

四:全凭长官意志,法治无能广州规划局长大吐苦水。http://www.zaobao.com/zg/zg091116_008.shtml.在唯权唯领导是上,在法治成为装饰品,民众没有真正监督权利的情形下,广州规划局大吐的苦水,其实是一种普遍情形,并非一时一地之景象。领导的权力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网络,四处捞利捞钱,越界乱拍板,视公权力为自己囊中之物,随便乱用。每个领导自己受制于上级领导,而下级领导又再胡乱作为要求更下一级的属下,直至让毫无权力的普通老百姓动弹不得。从而使整个社会在高压下,继续僵化而没有任何活力,但谁也说不清社会出大问题,在一个什么样的临界点。大家都处于一种没有安全感没有理性预期的生活之中,更进一步地增添整个社会的法治治理和常规发展的难度。

五:武汉市长网络问政不避拍砖称有意见可以骂政府。http://news.sohu.com/20091113/n268185946.shtml.政府是纳税人所养,当然其所做的任何事都应该公开受到民众的真正监督。因此民众有在合法的范围内,行使其任何监督和批评的权利,包括拍砖乃至说粗话。以前政府自我圣化,把自己打扮成民众的救星,把自己搞成完美的“伟光正”,以使民众丧失了一些最基本的判断,即政府是拿来批评的,不是拿来供着的这种常识。政府是一个由人组成的机构,犯错在所不免,但我们应该从制度和监督上着手,应该尽量让政府少犯错误,犯了错误能得到有效及时的纠正,并且惩处那些肆意妄为的官员。不如此,民众既出钱养了政府,同时权益还受到自己所养的政府的剥夺,天下哪有这样岂有此理的事?所以哪怕是武汉市长做秀,我认为武汉的公民应该尽自己的权利去拍砖,以便维护自己的切身利益。当然这里面也有可能如毛一样引蛇出洞,但任何事皆有风险,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白来的权利。

六:最牛官腔:全部按法不如没法。http://www.dahe.cn/xwzx/sh/mlfs/t20091120_1697001.htm.近年来频发所谓的“最牛官腔”,事后证明,没有最牛,只有更牛。官员们在没有为官的政治伦理和民众的监督下,他们唯上像奴才,他们对下便像僵硬、冷漠、傲慢,很多人已经不会说人话。由于他们冷漠傲慢,视法治为无物,自以为手中有权力,所以什么话能够显出他的牛气冲天,他也就会不择口而出,根本不在意他及政府的形象,以及民众对此的愤恨批评等诸种反应。在他们看来,民众的确就是屁民,你们掀不起三尺高的浪,我就是如此说了,你能把我怎么样?中国吏治不靖,除了制度是个大问题外,更主要的是官官相护这个巨大的裙带网,对恶官员极尽爱护之能事。正如民众所说:官员不坏,政府不爱。

七:教育部通知全面清理各地违规教材。

http://news.sina.com.cn/c/2009-11-17/202119068260.shtml.教育的党化意识形态,教育不中立,教育的中央集权制,教育部门的利益垄断,专制教育对自由思想自由思考的伤害,这一切促成了教育部对教材管理的动机与目的。教育没有自由,受党派意识的毒化,党委堂而皇之进驻学校,这是一个国家教育的灾难。与此同时,连四九年前教材编纂出版的充分竞争,也被四九年后的一刀截断,这不仅是教育部为了保住他垄断私利,如扶持少数出版社如人民教育出版社等大吃教材垄断肥肉,而且也符合官方通过对教材编纂出版的控制,来控制思想自由,从而达成自己不当利益最大化。什么叫违规教材?谁能确定?教育部统一教材本身就是对自由民主教育理念的违背。统编教材的做法才应该坚决取消,从而实现教育在民主自由核心理念下的多元化。

2009年11月23日9:02分于成都

【一周语文】真正的世界从回眸凝视寻找那个呼喊你名字的声音开始

(2009-11-16-2009-11-22)

【送一本《民主的细节》给一个年轻人】

语出新书《民主的细节》作者醉钢琴老师本周博文。博文转载醉师接受《出版人》杂志专访,言及《民主的细节》成书前后种种。《民主的细节》可称二〇〇九年度最具启蒙含金量的一本书。醉师给此书写的广告词:“普通中国人为环保做贡献的方式:种一棵树,把灯泡换成节能的,送一本《民主的细节》给一个年轻人”……好自信。

【谷特洛伊马】

来自记者刘会涛的报道。针对围绕谷歌图书搜索涉及的版权问题,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严锋批评了那些位居边缘身份的“门外汉”,并称他们的被害感源于一种莫须有的“谷特洛伊马”恐惧症:

现在很多人把Google的未来想象成一个怪物,比如它会拥有世界上所有图书版权,垄断我们的精神生活,这可能吗?有些人说,Google是暗渡陈仓,是特洛伊木马,先打着公益的旗帜扫描图书,实则上是将来摇身一变,成为垄断出版商。但是你要想,Google它真有这个能力来垄断我们的精神生活吗?这恐怕就是对新技术、新传播模式的不了解而产生的恐惧。

我觉得现在国内外都有一种集体的歇斯底里,对Google的恐惧,总说“狼来了”。真有多少作者使用Google图书馆?越是使用图书馆的人越不会反对。中国作者和相关协会对Google图书馆的运作十分不了解,有一个信息误差……有趣的是,对“盗版”、“侵权”最激烈的批评者,常常是最少被盗版的作者。那些被“盗版”最多的人,比如韩寒、郭敬明、安妮宝贝等,他们的名声都是和网络,和新的文化复制模式紧密联系起来。他们都知道里面的奥秘和机制。凡是网络时代的门外汉,往往是边缘化的人,最担心自己的东西有没有被盗版。

【粘实力】
 
来自法国《论坛报》本周周一的报道。报道援引国际关系专家沃特-米德的话形容当下中国的外交政策:

中国的外交政策介于“硬实力”与“软实力”之间,属于“粘实力”。北京谋求用资本让其伙伴离不开自己,从而影响它们的决策。为了不触怒北京,十月份奥巴马不就放弃会见达赖喇嘛了吗?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来自记者朱玲的报道。报道说,本周二,“袁可嘉辞世一周年追思会”在北京中国社科院外文所举行。“二〇〇八年十一月八日,翻译家、九叶派诗人袁可嘉在纽约辞世,内地学界对他的追念延续至今。”稍晚时候,人民文学出版社将出版《袁可嘉文集》,用以纪念这位中国现代主义的启蒙者。

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被评家喻为中国新诗写作、译介的璀璨时光。“西方现代主义诗人艾略特、里尔克、瓦雷里、奥顿如跨洋之鱼游进了中国诗海。”闻一多、戴望舒、卞之琳、冯至从这些现代诗人那里得益借鉴与熏染,袁本人写诗,译诗,并撰写诗歌评论。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袁可嘉主编的四卷本《外国现代派作品选》影响深远。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叶芝名诗《当你老了》译本无数,袁可嘉译本颇为深入人心:“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翻译诗歌是一种不完美的传达方式”……袁师一生都在践行自己的诗歌主张。

【稀泥马】

来自网友周坤推荐,语出网络达人和菜头本周周二博文,上为博文标题,为和师对奥巴马访华事件的评价

奥巴马和以往历任美国总统的最大不同在于,他擅长和稀泥。看上去他希望被所有人喜欢,所以可以拿查韦斯的书,可以和内贾德眉来眼去,可以给满地打滚的金胖子糖豆。刀切豆腐两面光,他什么都不反对,他谁都不得罪。

【电脑不理解意志和情感】

来自英国每日邮报的报道。上面的话出自英国特许教育评估学会负责人格雷厄姆-赫伯特。他发现,当使用电脑阅卷时,很多名家之作被严重低估:

我们发现,按照电脑打分,丘吉尔的演说被判“低于平均水平”,海明威的小说被判“不认真、少细节”、威廉-戈尔丁的作品被判“缺乏连贯性”……这是电脑阅卷的一个问题,电脑不理解意志和情感。

【涂鸦电影】

对那种以闹剧、流行段子、恶搞桥段支撑主要戏剧效果电影的一种泛称。这种电影以收纳流行文化表层喧嚣为己任,常流于即时、快速、粗暴简单。以此作为衍生点,商业文化中涂鸦小说、涂鸦散文、涂鸦戏剧当如过江之鲫,再想,是否还有一类人可称之为涂鸦愤青、涂鸦文青、涂鸦小资?找找看吧。

【经济影响的人更多】

来自美国《连线》杂志网站报道。报道说,美国《时代周刊》新近在评选二〇〇九年度人物时,评选小组分成两派,一派主张选“经济”,一派主张选“Twitter”。前纽约市长鲁迪-朱利亚尼属于“经济”派,他积极主张“经济”当选二〇〇九《时代周刊》年度人物。“Twitter影响很多人,但经济影响的人更多。”朱利亚尼为“经济”拉票。

【真正的世界从回眸凝视寻找那个呼喊你名字的声音开始】

本周读到诗人叶三博文《冬日絮语十则》,上句出自絮语之八:情话一抹

真正的世界从回眸,凝视,寻找那个呼喊你名字的声音开始。酒是酒,茶也是酒,茶根不仅苦涩,而且疯癫。十一月来了,拉上窗帘,我们不后悔。缠绵入骨,成癌,爱人,让我看看你的脸。你是浸泡在泪水中的玻璃弹珠,冰凉,坚硬,永远永远不会融化。

老实讲,这段文字到底写的是什么还真难说清说细。可却真是忘不了“真正的世界从回眸凝视寻找那个呼喊你名字的声音开始”这饱满长句。它写爱情?写尊严?写人心脆弱而饱满的那一瞬?继续猜。

【删除好友】

来自法新社华盛顿本周周一报道。报道说,《新牛津美语词典》出版社当天宣布,“删除好友”一词被宣布为二〇〇九年度语词。

该出版社称,“删除好友”击败“上网本”、“性短信”和“收费阅读屏障”等词汇问鼎年度语词。牛津美语词典项目资深编辑克里斯蒂娜-林德伯格说,“删除好友”一词具备真正的语词魅力,既为当下流行,也有潜在的生命力。

在网络环境中,它的意思很明显,把它作为一个动词入选年度语词是一个有意思的选择,此前的年度语词包括碳中和、土食者(指只吃本地出产食物的人)和超里程(指通过汽车改造和驾驶技术提高达到单位油耗下的最大里程。)

【全球男人最好的工作】

本周,澳大利亚安全套制造商杜蕾斯向全世界发起“全球最棒工作”征集活动。活动发言人称征集者需年满十八岁,征集名额二百人。这份工作并没有薪水报酬。但作为补偿,杜蕾斯公司可以让每人免费挑选价值六十美元的杜蕾斯产品。应征者要做的便是使用那些挑中的安全套,并将自己的感受反馈的给杜蕾斯公司,反馈效果最好的应征者将获得一千美元奖金。有网友开玩笑留言说,这或许不是最好的工作,可一定是全球男人最好的工作。

【巴西模式】

来自记者土摩托老师本周博文。文中土师认为关于垃圾焚烧和垃圾处理,需要“有更多的记者参与进来,齐心合力把中国的垃圾问题讲清楚,为老百姓提供更加准确的信息,帮助大家判断自己应该采取的何种行动,到底应该去上街游行,还是扪心自问?游行的话,是去抗议垃圾焚烧,还是督促政府更加有所作为,改进整个系统?”

文章的最后我提出了一个所谓“巴西模式”。可惜这个模式我没有亲眼看到,只能通过采访,传达二手资讯。我的想法是:不管政府打算采取何种思路,都请不要忘记中国的拾荒者们。这个群体确实存在很多毛病,但垃圾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工作,甚至是活命的唯一途径。可是,他们的工作条件至今仍然非常糟糕。全社会都应该来关心他们,而不是简单地把他们从城市里踢走。

别惹女作家,更别忽略她们……

《出版人周刊》近期发布了一张“2009年最佳图书”榜单,前十名中竟无一本女性作者的作品。该榜单立刻引起了争议,“文学与文学艺术中的女性”(Women In Letters And Literary Arts)网站的创始人激烈地拒斥这张榜单。该网站针锋相对地将11月13日命名为“她写作·行动日”,并敦促郁闷的读者去“她写作”网页上发帖,或者买女性作者的书,或者帮助宣传该网站。《出版人周刊》的评论部总监露易萨·厄梅丽诺(Louisa Ermelino)为此还专门写了博客解释那张引起争议的榜单:“请注意我们选了一百本好书,不光是那十本。而且,我们的编辑队伍中女性很多,也都不是花瓶。编辑们分别负责某种类型的书,但是他们的阅读面都很广。我们会带着自己选中的书去开会,几次讨论之后开始缩小范围。我们觉得最后入选的书都是我们真心喜爱的,是2009年里能够脱颖而出的书……就像盲测一样。”

著名女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对2009年怀丁作家奖的得主们说:“恭喜你们十位。我会把你们都写进我的博客里。”她还提供了一些滑稽古怪的建议:“写烹饪书或者吸血鬼故事,要么就重写经典,在里面加点怪兽……或者更好的是,写一本吸血鬼烹饪书。”除了能得到知名作家的亲身“指点”之外,获奖者们还将收到来自翟尔斯·怀丁夫人基金会(Mrs. Giles Whiting Foundation)的五万美元支票,该基金会自1985年起便一直资助新生代作家。

小说家斯蒂芬·金最近首次与漫画合作,为五集连环画《美国吸血鬼》撰写文本,该系列由Vertigo公司出版,计划于2010年3月上市。据称,金第一次遇见该系列的主创斯考特·斯奈德(Scott Snyder)时,便对他的短故事集《巫毒心》(Voodoo Heart)赞不绝口。接着金便提出想参与《美国吸血鬼》的创作。斯奈德说:“他开始给我写信,说他多么喜欢剥皮人,也许他也可以写一些……斯蒂芬为这个故事加了很多料,真的很神奇。他加进了极棒的曲折,还有超级恐怖的情节。”

《长尾理论》的作者、《经济学人》前编辑克里斯·安德森(Chris Anderson)最近又有新作问世——《免费:激进定价的未来》(Free: The Future of a Radical Price)。安德森理论的基本假设是:派发免费产品对生意有百益而无一害。他认为这种方式可能会很快成为最重要的商业策略。安德森还特别论述了如何销售你的竞争对手已经在免费派发的同类产品。他解释了在网络时代成为可能的新型全球化经济将如何催生成功的公司和产品。该书可以告诉你如何将消费者与产品联系起来。

非裔美女作家扎迪·史密斯最近出版了随笔集《改变主意:随笔偶记》(Changing My Mind: Occasional Essays),其中提到了她的写作习惯以及对她产生影响的人物。史密斯通常会在一本书的前五六十页花上八成精力,剩下的则可以快速完成。“开头很痛苦,结尾很折磨,但是中间很顺,每天可以写很多。”史密斯还承认她并非每天写作,而是等到真正有写作冲动的时候才动笔。“我真的很希望我可以每天写,希望我有那种动力。但是我觉得小说应该是一个作家感觉非动笔不可时的产物,你必须有那种十万火急的感觉。而且我很早就意识到自己不会是那种每两年就能写一本书的人。”在书中她还写到了自己受到的影响,其中有纳博科夫、乔治·艾略特、凯瑟琳·赫本、大卫·福斯特·华莱士,还有英国喜剧。

戈尔巴乔夫:东欧转型的关键人物

在我们庆祝1989年的东欧革命(6月份的波兰选举,11月份的柏林墙倒塌,其它东欧国家的自由化,罗马尼亚的流血结局)时,我们可能会忽略一件让这一切成为可能的事件:“改革”(Perestroika)——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Mikhail Gorbachev)在苏联导演的伟大革命。


图为1991年叶利钦和戈尔巴乔夫在一起

人们在当时认识到了“改革”的作用。波兰反共反对派的一位领导人——亚当·米奇尼克(Adam Michnik)曾在1989年7月说道:“若不是有‘改革病毒’,我们的‘民主运动’便不可能取得今天这样的成就。”

人们可以追溯到另一件辉煌但已被人遗忘的事件:1956年的波兰“十月事件”。当时,波兰一群自由派共产党人推翻了奉行斯大林主义的领导层,赶走了无处不在的苏联顾问,其中包括国防部长罗科索夫斯基元帅(Marshal Rokossovsky)。他们还警告赫鲁晓夫(Khrushchev),如果他派出坦克,波兰军队就将迎战。

在一段时间里,波兰所进行的尝试曾是共产党世界走向相对自由的指路明灯。但随着勃列日涅夫(Brezhnev)在莫斯科掌握领导权,这盏明灯在随后几年里逐渐失去了光芒。

戈尔巴乔夫在1985年3月当选为苏共总书记。当选后不久他即表明,如果苏联想避免衰落,那么该国的政治体制就必须彻底改变。1987年1月他表示,苏共将实行无记名投票和差额选举。1988年夏他宣布,同样的原则将适用于苏联议会的全国选举。

选举在1989年3月举行。莫斯科、列宁格勒和基辅的市委书记,近四分之一掌握实权的地区党委书记,以及多数此前铁定进入议会的将军,被选下了台。新议会的会议过程得到电视直播。苏联各地以及其它国家的人们,放下自己手头的工作,看电视里的苏联领导人(包括戈尔巴乔夫自己)在议会中受到指责,军队和克格勃(KGB)因野蛮行为受到抨击,与会者进行结果完全不可预知的投票。

这或许算不上成熟的民主制,但它仍然相当令人振奋;这是任何共产党国家到那时为止发生过的、最接近真正民主政体的现象。莫斯科出现的大规模群众示威活动,迫使苏共在1990年放弃了宪法赋予它的一党专政权力,并挫败了保守派在1991年发动的、恢复旧式苏联的努力。波兰自由派人士自1956年起就一直期待的变革终于到来了。

戈尔巴乔夫早在1985年10月就曾对华约(Warsaw Pact)国家领导人表示,各国执政党现在必须自主负责国内事务。1986年他又告诉这些领导人,曾经在匈牙利和捷克斯洛伐克动用的手段不会再有效。这些领导人并未相信他的话,而他在1987年4月访问布拉格期间未能否定1968年苏联出兵干涉捷内政的做法,加深了他们的疑虑。

但到了那时,被波兰的雅鲁泽尔斯基将军(General Jaruzelski)于1981年根据《戒严法》取缔的反共组织——团结工会(Solidarity)已开始东山再起。波兰的共产党人知道,他们将不得不做出妥协。1988年9月,他们派出一名高层人士去与戈尔巴乔夫商讨。戈尔巴乔夫回答说,波兰领导层应自行确定战略,并作出自己的决策。

随后,波兰政府与团结工会举行了圆桌谈判,谈判于1989年4月结束。团结工会在当年6月的选举中获胜,这是一起令人震惊的事件。东欧各国民众随后纷纷向当局施压,要求变革,其势头已不可阻挡。但到了那时,苏联的选举已指明了出路。

如今,许多西方人批评戈尔巴乔夫未能控制住当时的动荡局面,而大多数俄罗斯人将其视为毁掉一个超级大国的叛国者。俄罗斯仍是一个内向、民族主义、得不到邻国信任、对自身及其在世界上所处地位没有把握的国家。它的历史、疆域和贫困意味着,它从未像欧洲其它国家那样,有机会相对快速和从容的转型到民主政体。

如果俄罗斯有朝一日克服了自身的种种畏惧感,那么该国未来的历史学家会更加正面地评价戈尔巴乔夫的角色。我们其他人则没有理由忘记:若不是戈尔巴乔夫,共产主义在欧洲落幕的过程,可能会血腥得多,持久得多。

注:本文作者罗德里克·布雷斯韦特爵士是英国前驻莫斯科大使

谢  泳:民盟高层右派的处理结果

研究中国的反右运动,民盟是一个主要方面,或者说研究中国民盟的反右运动,也就是研究中国的反右运动。在中国当代史研究中,如何使用行政部分的内部文件是研究工作中的一个重要问题。以往关于中国的反右运动研究,多数没有直接使用原始文件,而是较多使用报刊中的史料,在相关档案未解密的情况下,这自然是不得已的选择,但研究者必须清晰意识到这种使用公开文献的局限,并努力去寻找原始的第一手文献。

现代社会管理与传统社会管理的一个主要区别就是相关文件的系统性和连续性,所以在中国当代史研究中,凡具体的历史事件,其实都具完整的文献基础。不过由于多数属于工作性质的文件,当时即有保密规定,有“阅后收回”的要求,所以一般研究者如果不细心留意,有时候不可能发现。这种性质的文件,只有见到实物才能判断它的价值,而在一般的研究文献索引中很难看到,因为它的流传范围有固定的对象。

在1957年的反右运动中,中国民主同盟高层(民盟中央候补中委以上)一共处理了多少名右派?这些右派处理的程度如何?具体的处理结果是什么?我们如果看不到原始文件,只凭后来的回忆录或者个别历史人物日记中的记载,有时候也解决不了,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强调,在中国当代史研究中原始文件搜集的重要性,因为有了原始文件,有些历史事实自然可以得到解决。

1958年1月下旬,反右运动结束后,中国民主同盟中央常委会召开第17次(扩大)会议,专门总结民盟中央的反右运动并对民盟高层右派做出处理,会议结束后,民盟中央办公厅以内部文件形式印发了会议专刊。这个会议专刊,以文件形式发到各地方民盟,目录如下:

中国民主同盟中央常务委员会第十七次(扩大)会议记录

中国民主同盟反右派斗争的基本情况(高崇民)

各民主党派中央关于处理党派内部右派分子的若干原则规定

中国民主同盟中央常务委员会关于处理本盟中央委员和候补中央委员中右派分子的规定

中国民主同盟中央常务委员会关于在全盟开展一般整风运动的通知

在这个文件中,关于处理本盟中央委员和候补中央委员中右派分子的决定,明确说明“本盟中央委员会内共查出右派分子59名,其中中央委员40名(包括副主席两名,中央常务委员11名),候补中央委员19名。”这59名右派分子名单如下:

章伯钧、罗隆基、叶笃义、沈志远、马哲民、郭翘然、曾招抡、费孝通、黄药眠、潘大逵、潘光旦、钱端升、韩兆鄂、王国松、王毅斋、刘王立明、朱裕璧、何公敢、吴景超、宋云彬、李士豪、李子健、李伯球、罗忠信、陈仁炳、陈敏之、陈新民、姜震中、范朴斋、张云川、张志和、许德瑗、彭文应、曾庶凡、费振东、黄琪翔、杨子恒、杨希尧、钱伟长、鲜英、王文光、丘克辉、吴春选、李康、李化方、李则纲、李健生、杜迈之、陈仰之、陈新桂、徐雪麈、浦熙修、张纪域、张广标、梁若麈、章振乾、陶大镛、陆钦墀、舒军。

在民盟中央处理的右派名单中,按当时的处理标准,各有不同,多数是撤消职务、保留盟籍、降职降薪,但也有监督劳动的,如彭文应、杜迈之、舒军等,最严重的是劳动教养,如李康。

对章伯钧的处理结论是:“撤消中央委员会副主席。降职为中央常务委员会委员。建议:撤消盟外主要职务,保留政协全国委员会常务委员,降职、降级、降薪。”

对罗隆基的处理结论是:“撤消中央委员会副主席。保留中央委员会委员。建议:撤消盟外主要职务,保留政协全国委员会委员,降职、降级、降薪。”

对费孝通的处理结论是:“撤消中央常务委员会委员、中央文教部部长。保留中央委员会委员。建议:撤消盟外主要职务,安排下届政协全国委员会委员,保留教授、降职、降级、降薪。”

在处理右派的结论中,还有一条特别明显,就是在结论中明确建议:“另行分配待遇较低的工作”,比如叶笃义、陈仁炳、李则纲、徐雪麈、李化方等。有些在地方的右派,民盟中央建议由地方具体处理,如对李健生的处理是:“撤消中央委员会候补委员、中央妇女委员会副主任。由本盟地方组织考虑撤消北京市委员会委员。建议:撤消盟外主要职务,降职、降级、降薪。建议由农工民主党考虑安排。”

高崇民在民盟反右的总结报告中指出,当时的右派在民盟中央委员和候补委员中共59人,约占民盟中委和候补中委总人数的三分之一,全国各地民盟的右派到1957年底共有3378人,占全体盟员的10·5%.就右派在民盟中央担任重要职务者统计,计有中委40人,占全体中委140人的28·5%,其中副主席2人,中常委11人,占中常委总数37人的35%;各省(市)委员会主委、副主委30人,占全部主委、副主委总人数100人的30%;各县(市)委员会主委、副主委总数230人的32%.

如果按反右运动设计者右派约占知识分子总人数5%的比例算,民盟中央的反右运动,基本是规定比例的六倍以上。在高崇民报告中,认为继续顽抗,决心把罪行带到棺材里去的是上海的彭文应,这可能也是他后来没有被改正的原因。

张博树:禁书之举,早该休矣!

上午,朋友传来博讯网刊载的旅澳学者冯崇义博士的文章“我缘何状告广州海关没收我的‘禁书’”,文中提到,“2009年6月5日,我在香港参加一个国际学术会议后从香港乘火车回广州,随身携带在香港购买的二十余本有关中国历史和当代中国问题的学术著作及研究资料。我对海关扣书的做法早有所闻,但将信将疑。之所以带那么多书‘闯关’,一是因为我在写作《中共党内的自由主义:从陈独秀到李慎之》一书,正在参考这些著作和资料;一是因为信息有误,自以为我在海外工作,大不了海关将这些书拦截在下来,我出境时再带回去。

但是,我低估了海关的‘禁书’力度。我因为在火车上看书入了迷,下车时将两本书遗忘在车厢里,走到半途想起来后再回去取,出关时只剩下几个人,在广州天河车站海关通关时,阴差阳错地成为‘被抽查’对象。那时香港刚刚出版赵紫阳的录音自传《改革历程》,海关部门当是接到指令重点查书,当发现我的行李箱里有书,围过来翻检的海关值勤人员有五位之多。他们没有找到《改革历程》,大概有点失望。大约几分钟的功夫,他们便从我的书中挑出《解构与建设》、《中国宪政改革可行性研究报告》、《从五四到六四—20世纪中国专制主义批判(第一卷)》、《胡耀邦与中国政治改革》、《中国改革的末路》、《失踪者的足迹—文化大革命期间的青年思潮》、《烛尽梦犹虚—胡耀邦助手林牧回忆录》、《党内觉醒者—李昌在中国改革年代》(上、下)、《毛泽东皇权专制主义批判—剖析‘秦家店’》、《非暴力抗争与宪政改革—论中国民主化之路》等十一本,说是这些书海关扣留了。”

这里边列出的前三本书,正是笔者近年在香港出版的拙作,第四本谈胡耀邦与中国政治改革的论文集,也是由我主编的。经“请示”、“审查”后,海关退还了其他几本书,但包括我那几本书在内的崇义兄所购的六本学术著作,则均被“收缴”。崇义兄愤怒之下,把广州海关一纸诉状告上了法庭。

其实,我自己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虽然不是发生在通关过程中。大约是今年6月,香港一些朋友曾通过邮局给我寄来两本书,一本是封从德的《六四日记》,一本是我自己的《解构与建设》。书没有收到,却接到北京海关邮办处监管科的一封信,信中有一“海关代保管物品凭单”,记载有两本书“待处理”,通知我与海关联系。好在海关邮政监管科地址离我家很近,散步时我就去了他们的办公室。接待的两位年轻办事人员倒是很客气,还给我倒了一杯茶,但谈到“待处理”的那两本书,他们表示只是“照章办事”,无权把书给我。又过了大约两个月,我还接到过监管科的一次电话,建议我找新闻出版总署开个证明,说明这些书是学术研究用,海关就可以把书退还给我。我把这个电话理解为好意,问题是海关扣了书,我凭什么找新闻出版总署开证明?再说,难道不是“学术研究用”,海关就有理由随便扣公民的书么?但是,我马上要出国,实在没有时间和他们理论,也就只好作罢。书就这样被海关邮政监管部门收缴去了。

这种“收缴”行为当然是十分荒唐的,无论根据现代文明世界的基本准则,还是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现行法律。正如冯博士在法庭辩论中所指出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海关法》并没有授予海关进行言论审查和学术审查的权力。而海关的行政规章自我扩权,审查印刷品的内容,特别是政治历史类学术著作的内容,定出模糊含混、宽泛无边的“箩筐条例”,诸如危害国家安全、危害国家主权、损害国家荣誉、破坏民族团结、破坏社会稳定、危害社会公德等等,更是荒唐透顶,且贻害无穷。就像改革开放之前“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罪名一样,这些条文可以随意解释,扼杀思想,陷害无辜公民。从更高的层次上说,海关的这类规章和做法,是违宪之举。我国宪法第四十七条明文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有进行科学研究、文学艺术创作和其他文化活动的自由。国家对于从事教育、科学、技术、文学、艺术和其他文化事业的公民的有益于人民的创造性工作,给以鼓励和帮助。”但是,海关的行政规章却公然违反宪法,剥夺宪法授予公民的上述权利。 说穿了,海关当局违法没收公民的书籍,不过是违法充当宣传部门的工具。这种违背现代文明基本准则的禁书之举,早就应该休矣!

我支持冯崇义博士的法律诉讼请求。不仅是因为冯博士被扣的书中,有我的著作,更是因为禁书这样的事情 ,对我们这个民族的精神发展造成了长远的危害。我们不能听任这样的事情无休止地延续下去!

(作于2009年11月13日,北京)

张伟国:虽关心想念,但不会回中国去了——郑念女士访谈录

【作者注:这是1996年在文革三十周年的时候写的一篇采访,此后每年我们有几次电话交流,并有一些书信往来,凡是去华盛顿我总会去拜访她,她也总请我出去吃饭,记得有一次是她自己开车带我去郊区马里兰的一家餐馆吃软炸虾,她那时已经八十多岁,车还是开得很利索,其灵敏的反应和控车能力一点也不亚于青年人,她告诉我主要是早年在澳洲时开习惯了。她九十岁的时候写信告诉我,不再开车了;而且耳背得厉害,不再接电话了。前几年,她还来信告诉我,去了一趟香港,与大陆的亲友在那里见面,也算是告别了……她对身后的事已经有自己明智的安排。她是我崇敬的一位母亲,现重新贴出旧稿,纪念这位不凡的女性!】

郑念接受采访(张伟国摄1996年)

八十一岁的郑念女士,现在独居在华盛顿的一所公寓里,他的丈夫曾经是中华民国政府驻澳洲的代办,一九四九年中共在大陆建立政权以后,郑先生成为世界著名的英国壳牌石油公司驻中国大陆的代表,一九五七年丈夫病逝后郑念继任了这一职务,她努力适应当时的社会情形以体现其爱国的情怀,自认为当时的思想是“进步积极”的。文化大革命中她被打成“特务”,在上海第一看守所监禁了六年半,那场浩劫还夺去了她年轻独生女郑梅萍的生命。八0年代初,她以自己悲惨的遭遇写作了轰动海内外的《上海生与死》,除了俄文和阿拉伯文以外,该书已经翻译出版了世界上所有其他文字版本,并且在国际出版市场上一直畅销不衰,中国大陆在六四以前也出过好几种这本书的中文译本。

九三年底,笔者曾在华盛顿采访了郑女士,她神清气闲、思维敏捷、口齿清晰,非凡仪态和气度,给了我十分深刻的印象,当时她在布什总统任命的决定“自由亚洲电台”命运的委员会里,她是反对成立电台决策的唯一亚裔,但是却赞赏其讨论决策过程的所有程序,突显出她的与众不同之处。九四年春节,郑女士到旧金山湾区走亲访友,她请我和我的两位朋友一起到斯坦福大学附近的一个四川餐馆里餐叙。以后,我还陆续收到她过她的信和贺卡,知道她九五年虽然基本上停止到各大学的演讲活动,但还是出门到南美洲等地旅游。

前些时候,我利用华盛顿出差的机会,又去探访这位我所崇敬的老人,她告诉我,就在我到访的一个星期前,她在开车的时候,突然感到脖子左后方抽搐了一下,当时她的第一反应是,马上将车子开到路边上,活动了一下手脚以后,感到还没有明显的妨碍,便立即将车子开到医院检查身体,医生告诉郑念,她刚刚经历过了一次小中风。这也是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于是她马上找律师安排后事。

虽然在讲她自己生死悠关的事情,但是她的神情却依然还象平时一样的幽雅。显然,这要归功于她在文革十年浩劫中出生入死、悲痛欲绝的磨难中的历练。然而,她“其言也善”的境界更令我内心感到极大的震撼。原本她并不打算接受正式的采访,说自己生活已经有了调整,不愿再多曝光,只是答应朋友聊天。不过,在文革三十周年的时候,帮助人民来反省这一场浩劫,以防止其重演,她感到自己还是能够做一些有益的工作的,所以同意我这个小朋友对她作的访谈进行录音。

杀害女儿的凶手出狱了,我已经无动于衷了

笔者:文革到今年已经发生三十年了,作为当事人、受害者,而且在那场浩劫中失去您最可爱的女儿,相信文革在您内心留下了很深的烙印,事过境迁,即现在回过头去看三十年前的文革,您有哪些与早些时候不一样的看法?

郑念:我看《新民晚报》上说,胡永年,就是杀死我女儿的那个人,他今年出狱了,要跟他的儿子、孙子、孙女团聚。而我呢?我的孩子死了,不可复生,我一个老太太孤单的住在美国,没有孩子。在美国一个孤单的老人是很困难很困难的,假如我现在一下子病倒了,可以说是举目无亲。我刚出国那年,一九八0年,那时候想到胡永年,恨不得我有把枪把他打死,因为他弄死了我女儿嘛!现在,隔了这么多年了,我看到《新民晚报》说,胡永年要出狱了,去年《新民晚报》还登胡永年出来跟他的孩子过农历新年的情况,报导得很详细,我都无动于衷。我现在并不想打死他,并不是我原谅他了。我就觉得,文化大革命有很多人做了很多的坏事情,甚至于杀人,但是仅仅是这些人犯罪吗?我觉得主要的不是他们个人犯罪,当时他们自己有他们自己的原因,一种冲动或者迫于当时的形势,使得他们做出了犯罪的事情,主要的是毛主席的错误的政策。

文化大革命是一场中华民族的浩劫,很多优秀的人都牺牲了,在一些活下来的人的心目中,也留下了很深刻的烙印。有一些人在文化大革命中做了很多错事,这些人我相信他们心里总有一个不安的阴影,也许他们回想起来,有的时候就很后悔。总之文革是一场浩劫,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没有文化大革命,可能中国也不会有今天的改革,对这个问题,我太老了,不预备去多想,留给年轻一代将来慢慢作出结论。

无论我受多大的苦,我绝对不能做假供

笔者:很显然,文革的悲痛没有把您击倒,在现实生活中您具有了一种更积极的也是十分超然的境界,但是人总是和一定的社会极其历史事件联系在一起的,尽管您不把这种东西当做包袱背在身上,但却也是无法完全割断得了的,比如,现在您是否在有的时候还会回忆起当年在监狱中的各种情景?

郑念:常常想得啦,尤其我一个人生活嘛,我会回忆从前在监狱里的时候。一九六六年九月二十七日进去,七四年三月二十七日出来,在里面整整六年半,当初抓我进去的罪名是“特务”,因为我给外国公司做事,他们说我是英帝国主义一手培养起来的特务,当然我不是特务,后来也平反了。当时我工作的就是英国的壳牌石油公司,六六年四月(在上海)关门结束了,五月份就是文化革命了。他们本来派我到香港去,但那时我女儿不在上海,我不能不管她就走了,我要等她回来安置她,然后我才能够走。文化大革命发生了,我就不能走了。在监狱里我当然不承认了,没做这个事情,我怎么能够承认呢!而且我很恼火、很生气,因为我一贯是爱国的,侮辱我做特务,这个我是不能忍受的,我在监狱里就跟他们辩论,我说你们拿出证据来,他们拿不出证据就打我,甚至于变相的用刑,我受的痛苦是很多的,有的时候他们不给我饭吃,让我晕倒在地。但是,那时候我就觉得,无论我受多大的苦,我绝对不能做假供。因为我明白自己没有“编制”,我不是政府工作人员,也不是政府属下的工厂企业单位的工作人员,象我这样一个为外国公司做事的人,假如作了假供:好好好,不要打我了,我就承认自己是特务,那么我这个案子就结束了。结束以后,文化大革命过去了,那谁管我了?我这个冤案,就没有人给我恢复名誉。我想一个女工或一个政府工作人员,不管你职位多低,假如这个人不见了,文化大革命结束了,单位的领导人一定会去找他,到底到哪里去了,那时候就有机会把事情弄清楚。而根据我的具体情况,唯一的办法就是呆在上海第一看守所,不管怎么打我,只要我呆在那里,这个案子就没有结束,等文化大革命结束,就有机会把事情弄清楚。

笔者:在那种环境下,您竟然能够保持这样一种想法,说明您对中国大陆的政治也有了相当深刻的认识,您坚持清白的态度虽然让您吃了很多苦头,但是却成为您的一种精神支持了。

郑念:那时,他们天天给我们报纸看,每次报纸来了,我那个监室里面是很黑的,只有一个小窗子,我就拿着报纸跑到窗子底下,戴上眼镜仔细的看,那个时候报纸每天都有一个毛主席照片,我就要看看毛主席是否有生病的样子,我当时的想法就是希望他先死我后死,在我死以前结束文化大革命,我就还有希望离开监狱恢复名誉,到外面跟我女儿团聚。我当时的想法就是,共产党的领导人很多,毛当然是最高领导,但是文化大革命把党内的干部打倒得太多了,那么多的走资派,这些人不会都死掉吧,只要有几个还活着,毛一死,这些人也要翻案哪,那我也就有希望了。毛年纪比我大,照规矩他应该死在前头,我应该死在后头,但是他的生活条件和我在监狱的生活条件太不一样了,……那个时候我的想法就是希望他老人家比我先死。现在想想觉得蛮可笑的。

如果我女儿没死,我绝对不会离开中国

笔者:在文革中您失去可爱的女儿,又在监狱中被关了六年半,文革结束后来到海外,您又写了在海内外都很轰动的《上海生与死》一书,不知道您在写书的时候,对文革是怎么看的?现在又如何看您失去爱女的伤痛?

郑念:我写书是尽量客观的,当然我认为毛主席是做错了,我很遗憾现在中国的政府不能够很公正的对毛主席作出一个评论,否定毛主席文化大革命这件事情。还有就是三年自然灾害——大跃进,死了很多人。我想老百姓心里可能还有一个疙瘩,这个政府现在的领导人,应该把这个事情开成布公的来一个全国的大讨论,到底应该怎么样正确对待?要不然大家把疙瘩埋在心里总是不好的。

我自己离开中国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我女儿死了,如果我女儿没死,我绝对不会离开中国。我是一个在国外住过多年的人,我是喜欢住在中国,而且我认为一个人应该住在他自己的国家,为自己的国家做一点事情,不管这个事情多不重要、多小,尽他自己的一份力量。我离开中国完全是因为女儿的死。我住在上海,不管走到哪儿,看见年轻的女孩子,黑头发,老远的,看着他们的背影,我有时候,啊,就觉得远处的女孩子,是不是就是我的孩子啊?!再一想,不对不对,我的孩子已经死了。……这个对我精神上的压力太大了。所以不如到外头来,看到那些黄头发的女孩子,我就不觉得她们会是我的孩子,我就不会时时刻刻想着她。当然我没有一天不想她的,但多半是在晚上我一个人的时候,有的时候也很难过,但不会见到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就想——那么触景生情;或者到一个地方,是我曾经和她一起去过的。这个压力太大了,所以我离开了。

现在当然我越老我越想念她,要是她活着,她已经五十多岁了。但是,在这儿我也很忙,有一个新的生活,我也不愿意再回中国去了,有认识的人在香港告诉我,说我上了黑名单啦,不要回国了,等等,可靠不可靠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不会再回去了。我有的时候很想念自己的国家,很关心的,但是这也没有办法,我现在八十一岁了,没有多少时间了。

反正文革这件事大家应该展开来讨论、研究

笔者:中国大陆的知识分子反省文革时,希望能够根除发生这种浩劫的原因,不要让这种灾祸再降落到中华民族的头上,著名作家巴金曾经提出要建立文革博物馆的建议,以历史的事实来教育下一代人,但我们看到北京当局在极力回避这些问题,您在这方面可能也有自己的看法?

郑念:我这本书的电影版权,在一九九四年已经被香港汤城电影制片公司买去了,汤城的总裁是从前在台湾的一个电影演员,叫徐枫,她就希望在国内拍我这本书的故事,她自己来演,但是一直得不到中国领导方面的同意。所以这个事情搁置了。

从这件事我就看到,中国的领导还是不愿意再多提文化革命的事情。我常常想,中国领导其中有些人象邓小平也是文革的受害者,他的大儿子残废,为什么不愿再提文革的事情呢?我认为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因为我们现在要团结向前看,中国有一个很光明的前途,再提文革的事,许多旧的仇恨——比如重前整人的人跟那些被整的人,现在都在,这个怎么说呢?有的人或许要说,懊,我们算算帐吧,不是又要不和气不团结了吗?所以不提,大概领导人也许是这个原因。这个原因我也很理解,但是不可能永远不提,也许到了将来有一个时期,这个考虑不是那么迫切的时候,就可以提一提,反正文革这件事大家应该展开来讨论、研究,这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大事情,不是一个马马虎虎的事情,因为冤枉死掉的人太多了。

由于心脏病离开这个世界,是一件很值得安慰的事情

笔者:刚才听说您最近心脏有些不适,在监狱里您受过很多虐待,出狱时也犯过病……

郑念:我刚出狱的时候有心律不齐、心跳过速等毛病,但是后来好了,我认为现在的心脏不太好跟那个没关系。总得来说,我已经八十一岁,有寿啦,能活到这么长不简单的,也没有太多的人活这么长,我并不愿意活得太长,所以要是能够由于心脏病离开这个世界,我认为这是一件很值得安慰的事情,因为不会受很大的痛苦。同时我也没有孩子,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在美国假如我中风了,我自己不能够管事情,脑子也不清楚了,那不得了了。实际上我已经做了准备,已经跟一个律师事务所写了遗嘱,并且作了安排,假如我忽然不能够料理自己的事,委托律师来替我代办,因为我没有一个直系亲属,只有我自己一个人。

从中国传统来讲,一个孤零零的老太太在外国、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很凄惨的,但是我也无所谓,不把它放在心里。人总是要死的,现在医学很发达,死不外三种,癌症,我的丈夫是癌症死的,非常痛苦;另一个就是中风,具体情况来说这是最不好了,自己不能说话了、脑子不灵了、不能自己处理生活了,这样拖一段时间是太痛苦了,住在医院里我的钱不够,美国的医院住不起,一天不知道要多少钱,我有一个美国朋友死了,她在医院没有住多久,好了,十几万美元哪,她的女儿和儿子给她付了,我没有这样的人给我付这个钱;所以,心脏病是最好了,又没有什么痛苦,我跟我的医生说,不管检查出来是什么毛病,我不预备治了。

笔者:您讲得很乐观,相信这样的精神反而可能保持您的健康长寿。具体的日常生活您现在是怎么安排的,记得去年您给我的明信片说您去了南美洲旅行,在最近的将来还有什么计划?

郑念:去年去了南美洲,在圣诞节和新年那一段时间,我去了以色列和约旦,以色列的总统夫人请我到总统府去喝茶,跟我聊天,因为她看过我的书,她对了解中国的风俗习惯、风土人情很有兴趣。今年,假如我身体检查出来还可以长途旅行,我准备到匈牙利、到捷克、到维也纳,因为布拉格、维也纳、布达佩斯,这三个城市有很古老的建筑,我一贯对此很有兴趣,再加上我的书翻译成捷克文、匈牙利文,德文一九八八年就出版了,我预备九六年秋天到那里去作一次旅行。明年还能不能出门就不得而知了,可能要旅行到很远的地方去见上帝。

写书成功,因为我不是职业作家,而只是“偶然作家”

笔者:您的书在海内外都有很大的影响,而且成为很多外国人了解中国、了解文革的必备资料,这也是您对中国的一个贡献。现在您的书出多少版、印刷多少数量,您自己有印象吗?

郑念:那些出版公司都不告诉你的,在美国有我的书的简装本,每次印五千本就跟我来一封信,说到现在为止已经卖了多少多少,(由此我知道)到现在为止美国的简装本卖了二十六万多本,英国那些地方都不告诉我,翻译的版权,去年还卖给芬兰,基本上世界主要的文字都有了,只有俄文、阿拉伯文没有,别的都有了,甚至于北欧三个小国都有,现在芬兰也要有了,芬兰今年出版,其他匈牙利、捷克、西班牙、意大利、德国、法国、荷兰都有翻译版,在亚洲有朝鲜文、日本文,日本文卖得很多很多,当然中国大陆还有台湾都有翻译版,我是拿不到多少钱的,钱都给出版公司赚去了,我现在每年大概可以拿到几千美元(版税),写书的人拿不到多少钱的,除非你每年写一本,写书赚不了多少钱,我这个书算是蛮成功的了,也不过如此。

笔者:您这个书已经出版这么多年了,影响之大是很少中国人写得英文书所能比的,而且发行这么好,一直畅销不衰,回过头看,您对自己的书是怎么评价的?

郑念:人家请我到各处讲演,他们大家都跟我讲,啊,你这个书写得好,我从他们的谈话里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他们为什么喜欢我这本书?主要原因就是我不是一个职业作家,所以我这书写得就跟我说话一样,他们说,听您讲话就觉得跟您书写得一样的,所以我这个书从文学的角度讲,是比较低级的,就是容易被人接受的,看这本书,好象跟我聊天一样,通俗。美国的中国专家也写了很多的书,但是读者宁可看我的书,他们好象就喜欢口语化。

当时,写这本书,主要不是为了给人家看、为了发财或卖钱,我的动机是,我到了美国就应该了解美国的历史、了解美国的情况,但是我又放不下过去的事情,有的时候我拿一本关于美国的书坐在这儿看,看着看着,脑子回到中国去了,想中国的事情、想过去的事情、想我女儿、想文革了,我想将我的遭遇很系统写下来,也许以后不再去想它了。有两个美国朋友总催促我,总是对我讲,快写完了吧?写了几章啦?我就这样写下去了,当写到一半的时候,自己就完全投入了,那时候我每天写得很晚,坐在打字机前霹雳啪啦,邻居都来说怎么这么晚你还不睡觉?你这个打字机吵醒我们了。我只好去睡觉。我不是一个职业作家,人家说你是作家,我说不敢当,我就是一个“偶然的作家”。

西方社会尊重个人的权利,但也有一个缺点

笔者:您很谦虚。我感觉,您的书所描写的是中华民族一个很深的悲伤,她却在世界上很受重视,即一件中国人很悲伤的灾难,然后她却在世界重视的情况下如此广泛的传播,这中间的矛盾——前面您提到总要为自己的国家做一些事情,怎么把中国的问题告诉读者,使得大家有准备和机会来解决那些问题,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郑念:我收到读者很多信,好几千封,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亚洲人写给我的,越南人、朝鲜人、日本人,当然也有一些生长在美国的亚裔,甚至土耳其也有人来信,还有阿拉斯加一个读者给我打长途电话,我说这个长途电话你讲这么久很贵啊,他说,不要紧不要紧,我一定要告诉你。这些人把我看做一个年纪大的中国老太太,他们很愿意跟我聊聊他们自己的事情,让我给他们提提意见、出出主意啦。

这就使我感觉到,在西方社会有这么一个缺点,一个个人很孤立的,他有什么话,连他爸爸妈妈也不能讲,没有人可以讲心里的话,不象我们中国,中国的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是非常密切的,中国人要有点什么事情,马上就跟自己爸爸妈妈讲,西方社会尊重个人、个人的权利,也有一个缺点,好多年轻人好象没处跟人家讲话,还有生长在美国的亚洲人,都愿意跟我聊天,聊他们自己个人的事,不是出于他们对文化革命有兴趣来找我,看了我的书他们觉得我是一个可以接近的人,他们就来找我,有的人甚至于说,你女儿死了我做你女儿,很有意思。很多这样的人,男的也有。

本来这本书被出版公司卖去时,我想这本书看得人一定都是老太太,结果完全不对唉,看得最多的是年轻人,二、三十岁的人。当然,我在大学讲演很多,还有很多大学教中国历史,他们拿我的书做文革史参考书之一,那些学生看专家写的很严肃的书不容易看,我这书容易看,就好象看故事一样,甚至有的高中学校都用,有的时候,老师带着他们到华盛顿参观国会、白宫,就到我这里来喝一杯茶,有的时候,来二三十个孩子,我给他们做面包啊、点心哪,我没那么多椅子,他们就坐在地上跟我聊天啊,回去又给我写信。只要读者给我写信有内容的,我都回信,假如他来信只是说很高兴看到这本书,谢谢您写这本书,那我就不给他回信,如果提出什么问题,我都是回信的,所以我忙得不得了。

笔者:您这个生活很充实。我们现在纪念文革实际上是希望这样的事在中国不要再发生,从现在中国大陆的发展来看,经济发展很快而且也很引以为自豪,同时政治改革却没有人们预期得那么发展,也存在不少的问题,以至于在台湾海峡出现紧张的局势,有人认为这可能是一种类似于导致文革那样的权力斗争的内部因素在起作用,这使得生活在海外的中国人放心不下。

争取台湾民心是最重要的,比台湾政府态度还要重要

郑念:我当然希望中国不要再有文革这样的事情,我认为现在搞一个纪念文革的博物馆,也许还不能办到,但是总有一天能够办到,也许立一个纪念碑,纪念那些死去的人,包括冤枉死的、包括我的女儿,这样子大家可以心情舒畅一点,现在肯定有许多家里死掉人的,心里总有个疙瘩,象我死了,郑梅萍(郑念之女)也就被忘记了,但是有的人家里不是这么简单的,兄弟姊妹很多,或者甚至于他爸爸妈妈比我年轻得多,还要活很久,有的是爸爸或妈妈死得不清不白,年轻的人将子子孙孙要记下去了,所以这个疙瘩要解开,必须把这个事情摊开来讲。现在不能够,过一段时间也许可以。

我希望台湾海峡可以平静下来,实际上这次进行军事演习,对中国在国际间没有好处,将来要跟台湾统一的话,台湾人民的民心应该争取过来,你这样军事威胁,就使得台湾的人离心离德了,现在有人在台湾股市里面已经损失了,经济上损失精神上有威胁,而不能达到团结台湾人民的目的。台湾现在实现民主,假如有一天台湾举行一个全民投票,问你们要统一还是要独立,台湾人民都投独立的票,那中国怎么办,中国也没有办法把它硬统一过来,是不是?!所以争取台湾的民心是最重要的,比台湾政府的态度还要重要,台湾的政府不要统一,假如台湾的人民都要统一,那还是会统一的。

所以,我认为军事演习的行动是不明智的,丧失了台湾的民心,还有使得别的亚洲国家对中国有看法,他们也会心里不安宁了,他们是些小国,自然希望美国多管啦,所以不但不能达到把美国排除在亚洲之外的目的,而且把美国更加紧紧地系牢在亚洲了,跟中国的期望适得其反。这次军事演习,对李登辉个人是一个威胁,凶狠的面目损害了中国的形象,还是应该是一个笑脸比较好一点,中国是一个大国,应该有一张宽厚的笑脸,应该表现出宽大的态度,使得周边的小国比较安心一点。

笔者:就象文革一样,北京当权者可能比较习惯用极端的手段来解决民族间的问题,如果你认为台湾问题是内政,你用如此极端的手法来做,也是蛮伤感情的。

郑念:即或台湾在法律上是中国的一部分,中国领导人也认为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台湾有一部分上层社会的人、从前跟蒋介石过去的人也认为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但是台湾老百姓不要跟中国统一,那你怎么办?你那个时候不能硬把台湾拿过来,要考虑到民心,尤其现在整个世界的趋势,不可能如果老百姓都不肯,你硬加在他头上,那时候全世界都反对你,这个何苦呢?不值得啦。我认为对台湾应该怀揉政策把他拉过来,这是最好。

笔者:听到一些林同炎等著名的华裔学者提出建议,说如果中国大陆自己改好了,台湾就会象夏威夷加入美国那样,巴不得要与中国大陆统一,关键还是中国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郑念:对,对!

笔者:另外您刚才提到一点我很感兴趣,您先生是外交官,您也对外交界很熟悉,华盛顿又是一个世界外交的中心,两岸的外交官在这里都很活跃,您对他们有什么不同的评价?

郑念:我是一个旁观者,但是往往在一些地方会看到中国的大使,台湾的代表,我是一个无名小卒,但是也被请去了,常常就站在那里看他们,觉得台湾的人很活跃,广交朋友,笑着握手跟人交际,而中国来的通常是站在那里,不是那么活跃。从美国人的反映也听到,台湾驻美国的代表,跟白宫、国会都广交朋友,中国的外交官比较按规矩办事,公事公办,不注重建立个人的感情。我认为,做外交工作还是灵活一些比较好,多交朋友,对外交工作是有利的。#

盛雪 陈奎德:日内瓦汉藏会议

寻求共同点的汉藏日内瓦会议:背景及缘起

陈奎德:各位听众,这里是自由亚洲电台中国透视节目。我是陈奎德,我们今天要讨论的主题是关于日内瓦的汉藏对话会议。我们今天请来的是盛雪女士,她是一位加拿大的华裔作家,独立中文笔会和加拿大笔会的会员。盛雪你好!

盛雪:陈博士好,各位听众好!

陈:大家知道,几天之前,2009年8月6号到8号,有一百多名来自世界各地的汉藏学者、专家、作家教授及媒体人士汇聚在日内瓦这个风景美丽的地方,探讨汉藏关系,西藏前途和中国民主化等重大议题。本次会议由国际和解协会(IFOR)和瑞士西藏友好协会(STFA)共同举办。“会议的目的,在于让藏汉之间,进一步增进了解,探讨解决西藏问题的和平之道。”
首先请盛雪女士介绍一下会议的背景及缘起:

盛:去年三月间的西藏事件引起整个国际间对西藏问题的进一步关注。在去年奥运会之后,中方与达赖喇嘛之间长期的会谈也终止了,而且情况陷入了僵局。很多人可能会说,最近以来达赖喇嘛在世界各地与汉人学者、专家、记者、作家进行广泛的接触,这是一个新的动向。但事实上,在过去十多年间,他已经早就开始了跟汉人的这种接触。我自己也曾经被邀请到在印度的达兰萨拉西藏流亡政府驻地去访问,那是1999年。在我之前,就有一些汉人学者和民运人士到西藏流亡政府驻地去访问。最近一些年。有些华人作家、学者、记者等陆续到流亡政府去访问后,做了一些报导或写文章介绍了情况等等。

那么,这次会议显然与这一年以来的整个西藏的局势是有着密切关系的。因为,在西藏流亡政府跟北京的对谈陷入僵局之后,我注意到达赖喇嘛在世界各地更加广泛的、大范围的、多层面的开始跟华人接触。我自己就出席了几次这样的活动。比如像今年的5月5日,达赖喇嘛借他在美国访问期间,在纽约与北美的华人代表大约150人见面;接下来还有在荷兰,然后就是日内瓦的这一次8月6日到8日两天的研讨会。会议当中包括达赖喇嘛的致辞和答问,还有西藏流亡政府的阁下首席部长桑东仁波切先生在场全程跟着会议下来参与讨论。

达赖喇嘛并在日内瓦会后访问了欧洲的几个地方。接下来,他会在九月底访问加拿大,我们也会举办这样的汉藏论坛和达赖喇嘛的见面会。

这些活动的特点是很鲜明的,就是当跟中国政府的谈判走入低谷陷入僵局之后,转而从更广大的空间和范围寻求跟普通华人进行接触,来获得同情、了解和支持。

各种不同观点的交流与交锋

陈:确实一年多来达赖喇嘛和汉人的接触更广了、频率更高了。虽然北京政府这些年来一直向西方展现出谈判的态势,但是他们显然不想有任何的成果。他认为,反正西藏是在我掌控之下,和台湾情况不同。所以中方采取了一种非常蛮横的、僵硬的会谈模式。所以会谈多年来没有进展。最近达赖喇嘛的思维方式有了一些变化,就是他更大力度广度的与华人社区接触会谈。我认为这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他知道与北京的谈判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他寄望于广大的华人社会群体。因为中国的事情是在变化的,所以与华人群体建立起正常长期的联系是很有好处的。能否请盛雪介绍一下这次会议的整体面貌,具体安排还有最后达成了什么共识。

盛:这次会议是从8月6日至8日。首先是8月6日上午,达赖喇嘛先举办了两个记者会。第一场是针对华文媒体的记者会,然后是英文的记者会,这两场记者会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许多媒体的参与,他们也提出了很多尖锐的问题。接下来在6日下午是正式的研讨会开始,由主办方国际和解协会的代表致辞;著名政治学者严家其先生发言,他也是前中国社科院政治学所所长;然后是西藏流亡政府的首席部长桑东仁波切发表讲话以及达赖喇嘛尊者非常真诚的致辞。

我曾多次聆听达赖喇嘛尊者的讲话,包括在达兰萨拉、在柏林、在布拉格、在加拿大、美国等。这次他一上来特别指出,他准备好了这次的发言稿,可是他不喜欢用演讲稿,喜欢用直接讲话的方式让自己说出直接从心底里发出的最真诚的声音。

当天下午我们是分成四个讨论小组,针对会议给出的两个议题进行讨论。其中两个组的议题是:从华人的角度如何看待汉藏关系,在与境内的华人关系的推动过程当中如何面对挑战;另外两个组的议题是:如何认知西藏或西藏问题,对未来藏汉对谈的发展有何建言。我是在后面这个议题小组里面。各个小组根据两个议题进行了充分的讨论,然后再把自己组讨论的产生的共识包括有争论的部分和提出的建言汇总之后提交给大会。然后经过大会的讨论之后再回过头来把四个小组讨论的成果汇聚成新的文件,成为大会的共识。这个共识又回到大会经由全体与会的代表在一些有争议的环节上进行了表决。最后就产生了我们媒体上看到的大会的共识文件。

陈:是,这个共识我们大家都已经看到了。我也注意到就是刚刚大会结束有些与会者也在媒体上写了文章,讲述大会的情况。我开始看到的像是遇罗克先生的妹妹遇罗锦,大家知道她是中国在八十年代引起轰动和争议的一个著名作家,她的报道我看到以后似乎觉得这个会议的争议满强的。但是后来陆续又有其他的各种各样的报道出来了,于是发现与开始看见的不大一样,各种视角的报道开始了相互平衡。

盛:事实上,在这样一个大会当中争论和辩论是全完不可避免的。如果说没有争论和辩论的话,那么我想这样的会议也是没有必要召开了。有些朋友在针对西藏的问题上有一些观点、立场等等,我想这也是非常自然的和可以理解的。那么,这个会议它至少应该是有一个基础,这个基础就是大会主办方所给出的总标题,就是:寻找共同点。我想这个共同点之一至少是我们要尊重达赖喇嘛他所提出的这个中间道路。那么在这之上就是针对今天西藏的总体情况,大家进行意见交换,进行讨论,特别是包括西藏的前途,解决西藏问题能够给出一些建议和思路来。

我是全程参加了这个会议的,有些朋友确实有一些对西藏问题的非常有智慧的认识和看法,这些意见的表达是很重要的,也是有很多借鉴意义的。但是针对西藏问题我们还必须注意到,对西藏问题的原则、法理上的认识和现实可行性的解决方案之间的一些差距。那么,在这个观点上大家不得不回到一个共同点上,就是,我们在哪些问题上能够取得共识,包括哪些建议和意见是能够有可能性空间的这样一个范围当中来。

达赖喇嘛中间道路的新尝试

陈:是,这是个很大的问题。达赖喇嘛提出了他的中间道路,他这个思想已经是持续了很多年了。

盛: 他第一次公开提出中间道路是在1988年。不过我们可以看得出,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间,中国官方从来没有在中国的媒体上对他的这样一个思想和立场进行任何阐述和报道。而是始终坚持说他是一个分裂分子。他提出的任何一个想法都被说成是变相独立等等。 这当中有一个很重要的环节,就是说,实际上藏独势力的存在或者说对这样的一种说法的解读也是中国反藏独势力的利益所在。也就是说,中国现在的专制集权架构中的反藏独势力需要藏独势力的存在。在中国目前反藏独势力这个领域当中,至少有四十万党政人员是直接受惠于这样一个产业的。那么在加上与此相关的党、政协调外围机构,以及军队、武警、国安、公安、宣传、学术研究等等,可能有上千万人受惠于这样一个产业。

事实上,中共本身就有一个非常庞大的势力在阻止西藏问题的解决。西藏问题一旦获得解决或者走向解决的道路,对这批人来说,就直接影响到了他们的利益的获取。以今天中国社会这样的权力模式,这样的专制体系,他的内部完全没有办法去调解和解决自身的这个问题。所以我们看到中国官方在针对西藏问题上常常出尔反尔互相矛盾,常常没有持续性和衔接性。也经常会有地方党政要员的表态要比中央官员如胡锦涛、温家宝对西藏问题的表态要更强硬和无理,甚至常常带有极具污辱性的表达方式。这也恰恰反映了,他们就是想激化汉藏关系。

陈:对,这一批是利益代表。实际上在某种意义上绑架和主导了整个中国对西藏的基本政策,而且中央政府也觉得如果他们的利益不被照顾的话,自己的统治基础也受到威胁。所以这中间有非常复杂的关系。我想达赖喇嘛尊者还有西藏的大多数朋友,他们是长年来在非常艰难的情况下寻求自己宗教文化的继续生存下去的权利。有些朋友,我注意到他们有非常理想主义的理念。这个理念应当说在政治上不是不正确的,但是用一种非常理想主义的理念来强加于西藏的朋友包括达赖喇嘛尊者,说好像你们内心就是这个意思,不过就是你们采取了一个谋略式的手法。实际上就我们多年来的观察看,达赖喇嘛绝对是不像有些人所说的,是那种谋略式的人。他是很真诚的,他觉得要保存西藏的文化和宗教还有西藏的文明,还有怎么跟汉族更好的相处。他的想法是有智慧的,而且是为西藏整个民族的基本生存、基本的文化环境、基本的文化程序所想的。我想他们是他们的智慧的,我们不能只把自己的一己愿望强加在他们身上,最后怎么样的结果我们不清楚。所以说,我们不能只考虑一些看起来好像是非常正确的理念,最后导致的结果会不会是正确,是不是对西藏人民有利的。

盛:这次会议上有几个争论比较激烈的焦点,其中包括西藏到底有没有独立的权利?是否应该自治,就是走中间道路?还有一个激烈争论的焦点就是今天西藏流亡政府跟中央政府的这个谈判当中有一个条件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框架下。这部分问题的争论也比较激烈。有朋友指出,因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本身它是一个恶法,它自己本身在中国行政区划内根本就没有实施的条件,因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本身是一个专制的政权。所以在这样的一个宪法框架下所进行的谈判,有没有效益,最后能不能达成目的,这是非常令人质疑的。这些问题是在整体大会和小组讨论当中都有涉及过。

我自己在这些问题上也有思考,我也确实觉得与专制政府去谈本身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因为专制政权的权力结构和它的制度性质就体现在,除了实力较量它不会因为其它的原因给予谈判对方以好处。在西藏流亡政府和北京中央政权之间的力量对比是显而易见的,是非常悬殊的。西藏流亡政府可以说是没有什么过得硬的筹码,所以中共的态度是可以预见的。但是我还是觉得这个谈判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应该继续,因为当中有三个好处:一是,这种谈判的姿态可以给国际社会看。让国际社会看到西藏流亡政府有一个立场和一个非常清晰的诉求,也有真诚的意愿想解决问题。另外一方面,这也是给西藏境内的藏人看。藏人在那种高压的统治下是非常绝望的。他们如果看到自己的代表西藏流亡政府包括达赖喇嘛一直在致力于希望尽快解决这样一个现状,至少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线希望。第三,就是做给中国大陆境内的汉人和在国际社会的华人看的。至少在这个谈判的过程当中,达赖喇嘛和流亡政府可以一再的表述自己的立场、观点、态度,也一次次把西藏问题提到社会空间和舆论空间中去,让华人有机会了解和理解达赖喇嘛的立场和真实的情况。所以我觉得谈判可以继续。

但是藏人应当有一个清楚的认识,就是跟专制政权的这种谈判是不可能达成真正让西藏获得高度自治的这个结果的。这个结果是没有的。即便有一天,由于西藏流亡政府或者说达赖喇嘛在国际间所取得的巨大的支持力量,能够使得跟中央谈判的筹码加大的话,中央政府做出一些让步的话,但也不要忘记,这样一个专制政权它是可以随时把承诺收回的。所以,就即便是谈出了任何阶段性的成果都是不可靠的。

我们也要知道,现有的这个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本身它有一个四项基本原则的基础,这个基础包括坚持共产党的领导、坚持社会主义道路、坚持无产阶级专政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之类的,这已经是从根本上否决了任何人在中国的行政区域内的自由言论、自由表达和自由选择的权利。所以在这样一个宪法框架下去争取一个区域的高度自治是没有空间的。

基本共识的达成

陈:是,那达赖喇嘛为什么还要去谈,这就涉及到一个基本点:中共它唯一听得懂的语言是实力。我们想想看,达赖喇嘛在1959年被中共驱逐出他的自己的家园,流亡到国际社会上。如果他没有在精神上和道义上站得住,没有一种清晰的解决西藏问题的诉求,没有在道义上,包括他要和中共谈判的这种愿望的表达上,获得国际社会广泛认同和尊重,获得而且成为国际社会上一位非常重要的精神领袖,中共会不会理达赖喇嘛?根本就不会!

盛:实际上我们可以反观在过去五十年间,达赖喇嘛在世界各地的奔走和努力,特别是他以一种佛教、慈悲、宽广和博爱同情等等这些原则去面对众生的这样一种态度,也包括各地藏人社区的努力。其实,西藏问题今天已经成为国际社会任何地区都不能回避的一个问题。他已经成为国际社会举世皆知的这么一个议题。在这一点上是非常成功的。因为我们知道,藏人只有几百万人,在国际社会流亡的藏人才有不到二十万人。这么少的人数在国际社会已经争取到这么大认知度,这么大的同情和支持的力度,这就是非常大的成功。再有就是像您刚才讲的,在真正的一个基本原则的问题上,中共专制政权它是有寿命的,它一定会在不远的将来会被解体或者是被推翻,或者转变成其他的模式,至少这个专制政权这样一种形态肯定会被结束的。但是达赖喇嘛他所倡导的这样一种人类博爱慈悲的这样一种精神理念是会永世长存的。由于在过去五十年间,共产党对西藏人民的压迫、剥削等的强权统治,还有达赖喇嘛和西藏流亡政府和流亡藏人的在整个国际间的努力和寻求支持的这样一种做法,确实使得藏传佛教和西藏文化在国际间已经成为一个非常鲜明的一个符号,已经在这个国际社群被广泛的传播,并且在很多国际的社区当中被保留和留存了下来。这是一个巨大的成功。

陈;在西方民间和国际空间里,他也获得了很多的信徒和很大范围内的支持者。

盛:因为这次会议是全球的约百名华人的学者、专家、记者、作家等等的一次跟达赖喇嘛之间的对话。我特别感觉到华人应该这样的议题上有一些学习的能力,有一些反省的能力。当然我们产生的共识当中也提及到一些观点,我在这些问题上也有过一些思考。比如说我们在一些固有的观念上的开放和调整的能力。如大家争论的另外一个议题就是,西藏自古以来是不是就是中国领土,西藏有没有权利要求独立等等。 我想,我们应当认同要求西藏独立的一种表达是属于言论表达的范围和领域。我看到这次的共识发表之后引起了很多的反响。2009年日内瓦汉藏会议共识的第二部分,西藏问题的根源与本质中的第二条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所宣称的“西藏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一部分”与历史事实不符。有些人对此表示无法接受。
 
这些朋友就不想一想,“西藏自古以来是中国的一部分”这句话本身在语法和词义上都是不规范的,有错误的。什么叫自古?这个古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是古?中国这个国家概念的本身也是逐渐形成的,中国并不是自古就有的。而中国的疆界、版图等等也是随着历史的演变而慢慢形成了今天的这样一个模式。西藏当然也就不可能是自古就是今天的这个样子。所以在说这种话的时候,应该有一些基本的独立思考的能力。不要把头脑当中几十年被灌输的符号概念就拿出来当成真理去讲。其实我们都知道,说明“西藏自古以来就是中国领土”的最经典的一个故事就是在唐朝时唐太宗年间,皇帝怎么样嫁自己的女儿出去和番等等。如果说当时西藏跟唐政府是在一个国家之内的话,那还要把自己的女儿嫁出去和番么?有些很浅显的基础知识,其实大家可以试着从新的角度思考。有资料介绍说,在文成公主嫁到西藏去的时候,尼泊尔的赤尊公主已经在文成公主之前嫁给了藏王赞普,而文成公主去了只是做小,那么是否更应该说:西藏自古是尼泊尔的一部分?退一万步说,就算西藏自古就是中国的一部分,那又怎么样?难道就由此而剥夺那一部分人的生存自由么?他们就应该甘心接受这样的强权统治和压迫了?

所以还是要回到我们今天国际社会认同的主流价值观上来,民主、自由、人权、法制的价值,是我们共同都在争取的权利,而藏人自然也有这样的一种权利。

陈:会议的共识我觉得在这些方面特别好,它是强调目前西藏的文化,宗教的语言和生活方式面临灭绝的危机,他的民族自治权,政治选择权,宗教信仰权,言论自由权等基本人权受到剥夺,要得到这些权利,这个是最基本的要求,也是共识最核心的内容。

盛:没错。因为现在在许许多多民主国家当中,对于少数族群,原住民和游牧民族等都采取了越来越宽松和越来越尊重的政策。比如包括一些北欧国家,对于生存在他们境内的一些少数族群,在宪法上就给予足够的权利和地位。我们应当认识到一种性质,就是民主制度本身他不仅仅是大多数人最终做出决断的一个机制,而它更是一个保护少数人权益的一个机制。在这样的一个大潮流下,中国这样的一种制度管理方式是非常落伍和反人性的。那么如果有志于争取自己的基本人权、基本的言论表达权的华人,在这个问题上至少应当有这样的一种责任感。不是仅仅争取自己的权利,而应当是一种普世的一种权利。你如果认同的话,应当要为所有的人来争取。我在1995年在加拿大经历过一次魁北克的独立公投,当时是魁北克全省的公民就魁北克要不要从加拿大联邦政府当中独立出去进行的一场公投,当时是有百分之四十九的人要求独立,百分之五十一的人要求留在联邦政府里。这个整个过程当时在电视看的时候真是感觉到非常的惊险。但是另外一点是,在加拿大要求独立的势力一直非常强悍的,在整个社会的环境当中不会有人对这些要求独立的人给予道德上评判和是非上那种歧视。而是认为他们有他们的一种权利,是他们的言论表达权和他们的利益诉求权。所以在这个问题上的华人社区里就会非常的不同。分裂分子这个词汇本身就带有极强烈的贬义的这种色彩,而且很多的华人首先把它上升到一种道德和是非的层次上去看待,甚至很多人在经受这么多年的教育和灌输之后,在情感上也有一种极大的情绪。我跟一个藏人的小女孩儿聊天,她的汉语说得非常好,因为他们从小就受到汉语教育,在中文表达上没有任何障碍。这个女孩儿来到加拿大两年,在上英文课的时候班里有中国大陆来的新移民。刚开始因为她汉语讲的非常好,大家没有把她当外人看待。课间大家一起喝咖啡、聊天什么的。有一天,老师叫大家每个人做一个演说,题目是:我的国家我的文化。这个藏人女孩儿就自然而然的说我的祖国是西藏等等,结果那几位从中国大陆来的同学就都站起来抗议。老师就叫他们坐下。说你们要尊重别人的表达,这里是加拿大,不是中国。你们要让别人把人家自己的意思表达完。这几位大陆的同学中有一位是从福建来的,也是受过大学教育。她真的在课堂上气的发抖,就跟藏人女孩儿吵了起来。她说,你为什么不承认你是中国人?藏人女孩儿说,我是西藏人,我为什么非要说我是中国人。那位女士说,那你为什么说汉语?她说,我在学校里被强迫说汉语的。那位女士又说,那你为什么来加拿大不留在西藏。西藏女孩说,那你为什么来加拿大不留在中国。

我听了这个故事有强烈的感慨,今天的中国社会有那么多不公平的事情,有那么多恶性的案件,有那么多的女孩子遭受歧视羞辱,甚至被强奸被虐待。我们每天都会在网络上看到这样的消息。每一次我都感到心里受到的那种刺痛。我想这个华人女孩子,面对那些事件的时候,她是否也会像听到了一个西藏的女孩子说她自己的祖国是西藏的时候那么愤怒?我觉得很有意思,就是很多华人对一些基本的价值观是非常错乱的,那些被灌输进自己头脑当中的强制性的一些观念支配了她们的情感和思考。

陈:所以说,汉藏之间的一些交流、对话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过我觉得这次会议至少是开辟了一个成功的汉藏交流的渠道和方式。我相信它一定会对将来有所帮助。好的,我们今天就讨论到这里,谢谢盛雪女士,谢谢各位听众。再见!

 

主持人陈奎德:普林斯顿中国学社执行主席
座谈人盛雪: 加拿大华裔作家,独立中文笔会、加拿大笔会会员,埃德蒙顿市流亡作家。

本文根据节目录音整理(莫默)

刘自立:获麟绝笔,吾道不穷

钱穆先生关于不能把现今中国政治社会之罪恶,系数归咎于古人的说法,人们耳熟能详;他直接批判了中国历史虚无论(即,封建前、后中国制度一无是处论);使人们得以比较中国极权主义和专制主义之异同。二十世纪极权主义思潮兴盛以来,中国所谓知识分子趋炎附势,狼狈与共,成为几千年来中国知识人中的败类——钱穆先生正是以此视角回顾了中国文化和中国传统的演变和堕落。其中,关于极权主义和专制主义之区隔;知识分子如何开创和埋葬自身的文化统序;中国知识人如何因应中国公有制和公有制-私有制累加的政权及其文化,是一个值得讨论和思索的大课题——甚至,关于是不是中国政治制度不适合欧美价值论,是不是普世价值居然也包含中国政治制度和文化传统;这些课题,如何因应现状和未来,乃是我们今读钱穆首先面对的大问题。因为,钱穆先生对于欧美价值论报以严重怀疑之态度。换言之,钱穆主义(姑且这样称之),是不是解释和因应了关于中国特色之制度,之文化,之人脉(历代知识分子对应自身和世界价值)之问题,乃是一个尚且存疑之大悬案。所以,研读钱穆文章和书籍,非常必要。这里,我们只能以小见小地分析和习读一下他关于中国知识分子问题的长文,以做管窥之见。

我们从他的文章《中国知识分子》一文中看到,他的如椽之笔,在面对浩如烟海之文化文本中,举重如轻地分析和凸现了各朝代中国知识分子之性格,观念,风格,态度和立场之比较。画下如此清晰的一幅图景。这个图景,不只是对于历史的提携,而且是对于史料的升华——也就是人们所谓超于痘饤之考的以小见小,甚至以小见无(没有观念得出)之考据主义状态,得出我们期待和酝酿之大观点,大视野,大结论——固然,“历史哲学”的哲学部分,可能见害于史。如,黑格尔,马克思,却也可能因为一直以来,国人不见普世价值训练,而发生不见理论与结论的那种所谓“拼图游戏”史学——这完全是因为中国人除去用马克思主义做观点,总结(抑或不总结)历史,便几乎不知道尚有其他“历史哲学”之故。使得历史成为无观点无道理无厘头之集合。而钱穆史观,非常清楚。他肯定中国历史上的几个重要制度,如文景之治,贞观之治等;只是对于明清以来废相制,搞阉权的狭隘异族政治,给予严重否定。

知识分子在何种政治载体中,可以发挥效用,抑或不可以,是一个几乎“唯物”的说法;也就是说,大到儒学如何估价,要考量政治制度一样;文化承传如何鉴别,同样要看制度是否与之抑或不于;小到个人一生,也关系到政治统治的礼遇和非礼;这是众所周知的史事。所以,钱穆这篇文章,其实是在肯定中国自春秋战国以来,知识人的积极作用和积极观点、政见、人生和作品。他们于载体共生存,于皇朝共进退,为当时之统治阶层所容纳(抑或不太容纳)——而绝非以儒谈儒,以佛论佛,以空对空;文化,宗教,人伦和美学(文学艺术)后面,其实,就是政治因素在发生作用(抑或发生负面作用)——如果没有这种政治建制和文化载体,中国历史的解释,行将等于0。所以,简单忽略历史上中国价值论之是非,只说他是一部“吃人历史”,遂不免为极权主义历史、文化虚无主义打开缺口。钱穆,陈寅恪,吴宓等担纲学人,之所以不批孔,不否史,乃是针对后来极权主义对孔,对史的打击和涂炭,(含其建立世界孔子学院的歪曲之举)以大预言实现对其先期和后期(吴宓正当遇之)极权主义之防备、之抵抗。

1,

“我在前提到中国知识分子,此乃中国历史一条有力的动脉,该特别加以叙说。
中国知识分子,并非自古迄今,一成不变。但有一共同特点,厥为其始终以人文精神为指导之核心。因此一面不陷入宗教,一面也并不向自然科学深入。其知识对象集中在现实人生政治、社会、教育、文艺诸方面。其长处在精光凝聚,短处则若无横溢四射之趣。”(《中国知识分子》)钱穆先生在此段落中,提到两个重大课题:一是所谓人文主义之于中国;二是中国宗教之定位。于是,人文主义和宗教关系说,成为类似西方学人对此思考的范式。因为,中国历史上这样的概括和角度,从未在历史文献和古代哲人中形成。人文主义亦不见于中国史料。这本身就是钱穆之舶来之物。从西方民主周期性说起,人文主义定位,应该说比较宗教定位要早一些(起码是同时同道之发生)——也就是说,在柏拉图预言希腊世界多神教定会让位于一神教以后,希腊人文主义之文化政治内涵,开始转向基督教和后来的基督教之希腊化、拜占庭化和两个中心论——也就是拜占庭和罗马二中心论。故此,人文主义在和基督教文明的纠缠中,消长互动,或有短长,主次和轻重,甚至发生激烈冲突。可是,人文主义显学与之,还是到了文艺复兴和启蒙主义前后,乃至出现宗教改革派和人文主义一并二体的学说与方式。这表现在伊拉斯谟和教廷的争执中(见其《愚人颂》)——以后,人文主义在二十世纪,以美国学人白璧德为代表,凸现他对于传统文化的思恋和泥古;等等。

这里,人文主义和宗教学说之分野,主要体现在对于道德理念和人权内涵的分歧中。简而言之,一如二十世纪学者如阿伦特等人所谓,道德之宗教律令的发轫,是超越人类时代性和政治性选择的元体原则。如果按照人权宣言之人类道德归属,则出现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之道德之现状——也就是人类道德在时代中转换,变更甚至消失(被毁灭)于“人权”解释权中(有时候是人权涂炭)——所以,人权之人类归属,本是消灭人权的一种非宗教原则。换言之,就是俄罗斯人所谓,凡是无神论革命,都会带来人类价值的毁灭(陀斯妥耶夫斯基)。这是一个方面。在另外一个方面,西方政治不是以宗教原则之复元,实行康德式道德律令,而是以政治建制,三权分立,实行人权治理,忝为补救之道;虽然,这样的补救之道,为宗教超然于人类经验论,打下危险的伏笔;而现实人权状况,本来就是现实利益和国家利益对于人权利益的嘲弄。

所以,人文主义本身,也是一体N面,有着他难以克服的悖论和缺陷。这个缺陷就是人文主义很容易转变成为人治主义。这个教训,正好发生在中国的政治体制之中。而人权和宗教的冲突和张力,或者有益与之,或者有害与之。钱穆所谓人文主义要素,之所以有时候带动中国政治“解放”(见钱穆《国史大纲》),乃是因为前者;之所以出现没落,停滞和瓦解,则属于后者。所以,从宗教阙如上说,从政治人治上说,皆因中国历史上不能产生西方的人文主义和宗教原则,而实行了中国的人文主义和准宗教,也就是以人伦之平面四维体系代替了西方之复调立体体系(从中国音乐没有和声,赋格和对位可以见得)。故此,中国人的文化伟大,是在十分险峻的环境里产生和循环之。大而言之,西方之专制周期律和民主周期律,和中国的专制周期律往往不一。因为,起点不一。西方起点是希腊民主。在忒休斯神话里,这样的民主随即发生。中国民主色彩的禅让制度,只能说是一种半民主,半独裁的接班制度,和选票与瓦片选举之内涵与精粹,根本不同。所以,西方体制不管如何演变成为专制,独裁,法西斯,但是,民主,才是其产生和创造之母。没有孩子不认得母亲。所以,西方民主在此意义上,就是民主周期律。这个周期律,不会因为挫折于墨索里尼或者希特勒而不得逆转。那只是一个类似考验的该隐与上帝的故事之再现。

故此,没有上帝和民主的中国,就发生本身政治轨迹迥异于之的中国人文主义和中国宗教。一般而言,专制主义和某种恺撒式独裁、甚至加尔文严酷主义,都不会最后消灭西方文化;人文主义之反对罗马,也不会消灭之。所以,西方文化即便出现马基亚维利的相对主义,她也是本着抑或世俗主义,国家主义,抑或宗教原则而实行之。中国专制主义,正好夹缝在政治专制和人治极权之间,出现人文主义的古代“自由主义”和亚民主因素——当然不是民主建制——如,中国的政教平等说;相权置衡的某种分权监督制度——乃及科举和教育平等说等等亚民主亚自由政治。之所以谓之自由主义,主要源于自由主义主导型原则,是统治阶层对于“上倾”抑或“下倾”(钱穆说法)谏说之回复和采纳(抑或并不采纳)——这是中国毛式政权绝对无法完成的魏征主义体现。这些制度置办,形成中国人文主义三千年之文化辉煌,乃是不可抹煞的事实。也就是说,不管西化专制和东方专制,其形制本身,并不影响文化的创造性和极轴独创元素之形成。所以,中国人虽然没有上帝,却还是出现了他本身独霸一极的极轴元创文化(见雅斯贝斯等人的说法)。也就是——

“姑置邃古以来,从春秋说起。其时文化已开,列国卿大夫如鲁之柳下惠、臧文仲、季文子、叔孙穆子,齐之管仲、晏婴,卫之蘧伯玉、史鳅,宋之公子鱼、子罕、向戍,晋之赵衰、叔向、韩宣子,楚之孙叔敖、令尹子文、郑子产、吴季札,秦之百里奚、由余,其人虽都是当时的贵族,但已成为将来中国典型学者之原始模样。他们的知识对象,已能超出天鬼神道之迷信,摆脱专在人生本位上讲求普遍的道德伦理规范,而推演到政治设施,决不纯粹以当时贵族阶级自身之狭隘观念自限。传统宗教气,而转重人文精神,以历史性世界性,在当时为国际性社会性为出发点。但他们亦决不撇开人事,一往地向广大宇宙,探索自然物理。因此他们既无西方宗教性格,亦缺乏西方科学精神,而在人文本位上,则已渐渐到达一融通开明之境界。”这里突出一点,“决不纯粹以当时贵族阶级自身之狭隘观念自限”,是其社会性文化性诉求的特点。

2

钱穆接尔续之,“战国学者多从平民阶级崛起,但当时距春秋不远,他们在生活上、意识上,几乎都沾染有浓厚的贵族气。

3

“战国是在列国分争中,知识分子参加政治,无一定法制一定轨辙的束缚。穿草鞋戴草笠,亦得面渴国王。立谈之顷,攫取相印如虞卿。那时不仅国王礼士,一辈贵族公子亦闻风向慕,刻意下士。当时知识分子,成千累万,冒昧走进王公大人门下作客,可以要求衣丝乘车带剑闲游的待遇。战国学者在理论上是严肃的,已是自觉性地超越了春秋时代的一辈贵族。

“我们姑称此种意态为上倾性,因其偏向政治,而非下倾性,因其不刻意从社会下层努力。”(同上)

这就是说,战国知识分子和春秋之之别,在于占据主流的知识分子是平民。其间以为在于,所谓古代自由主义内涵在此一方面得到印证;也就是说,统治阶层并无阶级优先说,比如,农民优先说或者其他。二是,看待知识分子的态度,并无所谓阶级立场和政治立场——而归依由知识分子觐谏说项是否得到其采纳和是否具备有效性而无其他。三是,主仆和敌我之间,亦如日人德川家康所言,没有永远的朋友亦无永远的敌人。后来招安之所谓,也是思想上没有“入党”之问题,只有化敌我为所用之问题——因为无论是程咬金还是宋江都没有改换统治阶级思想的问题,也就是说,古代中国道统并未随着政权的更迭而改变——这是近来一百年的事情。所以,“斯为布衣”之说,蕴涵着上下融通和流动之状态。即谓,“政治的大门已敞开,跃登政治舞台,即可对整个世界即全中国全人类作文化上之大贡献,哪得不使这一批专重人文精神的知识分子跃跃欲试?”(同上)而这种以下示上的“自由主义”,却并不是民主之以下定上的选举决定论。这个民主的优势,往往因为中国以上定下的专制决策,而决定了知识分子要唯上唯官唯皇帝。于是,这种自由并不是牢靠的自由,而是并不牢靠的自由,也就是自由,往往成为上面错误决定和皇上昏聩的牺牲品。此例,自无赘言。但是,这毕竟不是绝无融通的专制主义和极权主义;恰恰相反,中国文化,正是在这样一种上下互动中,得以创造完成,抑或言,未完成——因为近代以来,这种融通,变得越来越狭隘和小气。最终止于清廷的决绝态度。

这里,钱穆闯进另外一个课题,也就是中国既无民主,也无科学之议题。他说,“我们明白了这一点,可知中国学者何以始终不走西方自然科学的道路,何以看轻了像天文、算数、医学、音乐这一类知识,只当是一技一艺,不肯潜心深究。

“不仅自然科学为然,即论政治,在中国知识分子的理想中,亦决不该为政治而政治。政治若脱离人文中心,连一技一艺都不如。

“他们抱此一态度,使他们不仅为政治而政治,而是为社会而政治,为整个人文之全体性的理想而政治。因此他们都有一超越政治的立场,使他们和现实政治有时合不拢。”于是,事情分成两个层面,一个是,科学说之中国式解释;一个是,中国政治之所谓。换言之,科学是不是政治,和技术是不是科学,在此还是混淆不清。因为,政治科学,虽然按照西方近现代解释,总有不准确的说法,但是,民主政治本身为政治科学提供了接近真理——永远达不到真理——制平台,是毋庸置疑的。这就是西方波普一类哲人所谓的真理说(和不真理说)之辨证。所谓政治若脱离人文主义——一说,很是难以理解——因为,政治本身应该涵盖在宗教和人文之大前提下,而不是可以逃掉之学说——只有人文,没有人文政治之学说,起码在西方学界很难理解——相反,西方政治学本身就是人文主义的一个分支;甚至是宗教理念(平等博爱)的一个分支。所以,中国人单纯之人文说,就像时下所谓纯文学说一样,是一个虚妄的话题。政治学理念派生于人文主义之一打要素,就是人权个体尊严说之解析。其实,赘究科学说是不是政治,起码在烧人烧书一个层面,只能是负面政治,而不是不是政治——中国文字狱和焚书焚人,也是政治,也是“人文”。这是一些常识之间。

至于说“政治只成为文化人生之一支。这一理想,纵然不能在实际政治上展布,依然可在人生文化的其他领域中表达。主要则归本于他们的个人生活,乃及家庭生活。孔子《论语》中已说:‘孝乎唯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则乃是家庭和政治之同构说的一种解释。此解释一应政治和人文,和宗教。无赘焉。

人文主义之要素就是个体主义之复兴。这个复兴,和基督教之普遍关怀,集体关怀,有悖有同。一般人们所言之宗教关怀,是以群体关怀,个人同化之,为主线。西人,甚至俄罗斯人,都是如此说法。俄国集体主义滥觞,正在于此。于是,个体主义和后来所言群社主义,其间间性凸现,正好是个体本身源于西方政治之结社、团契和组党之自由。舍此“群社主义”,个体只能在所谓自省和“内圣”一个单行道上做呼天抢地之状而毫无结果。辅之,如果没有个体主义内在主导性,结社和团契,往往成为宗教戕害人文的一种手段——也就是俄罗斯人(如,索洛维耶夫,别尔嘉耶夫等人所言,罗马教廷实行非宗教化政治路径和政治手段之)所谓建立基督巡神派之王国,以避免宗教政治化,遂出现绝对理想和绝对权力(苏维埃)之间的绝对落差,使得民主政治与之失之交臂——于是,在此种非个人主义引领下,宗教集体主义遂戕害了人文主义之个人主义——而这个个体主义,恰好就是西人文艺复兴的要点。于是,在此逻辑扭曲的历史辩证中,钱穆先生得出以下观察,“中国传统思想一普通大规范,个人人格必先在普通人格中规定其范畴。圣人只是一个共通范畴,一个共通典型,只是理想中的普通人格在特殊人格上之实践与表现。圣人人格即是最富共通性的人格。

“根据此一观念,凡属特殊人格,凡属自成一范畴自成一典型的人格,其所含普通性愈小,即其人格之理想价值亦愈降。孔子、墨子、庄子,他们所理想的普通人格之实际内容有不同,但他们都主张寻求一理想的普通人格来实践表达特殊人格之这一根本观念,则并无二致。

“所谓宗教性者,指其认定人生价值,不属于个人,而属于全体大群。经此认定,而肯把自己个人没入在大群中,为大群而完成其个人。”(同上)于是,这里显然是只说一,未说二——二就是:个体主义是建立群社主义的前提,而非相反——群社主义是个体主义的手段和目的,亦不能相反。这也都是政治自由化的常识。退一步讲,个人在历史上的作用并非取消个性,偶然性和神秘性,而往往是要强调之。因为,历史并非所谓规律规划和一统,而是偶然性集成的非理性主义,在起作用。所以,将普遍性遮蔽个体性,抑或相反,都是一种倾向掩盖另外一种倾向,不是对历史正确全面的解释。再是,历史上所有思维现象,莫不大上个人的印记和名称。从耶稣,佛陀和凯撒开始,直到今天的云云诸公,莫不是个人在历史上呼风唤雨,决定人民于宣传和洗脑之中(洗脑,不是中国独有之现象,在美国亦然)。所以,一部哲学史,只能以名号为线索,以个体思维为轨迹,而无其他。这也是钱穆先生无法规避于全体大群的个人因素——虽然,这个说法的指向是,他们要以天下为己任;如此而已。

4

“秦汉大一统政府成立,封建贵族逐步削灭,入仕的途径只剩一条,而且有法定的顺序,谁也不得逾越违犯。于是学者气焰,无形中抑低了。”

所谓贵族参学,平民议政,是先秦时代知识分子发言立身的前提。这里说贵族消灭,法制禁锢,平民自不当出头,就是秦朝压迫和消灭思想的一种状态。但是,钱先生自己也说过斯为布衣——这样的相权制衡。所以,秦,还是有着知识分子参政的残留,不是完全杜绝。当然,这个消灭学者气焰的秦朝,在千年以后的中国再次出现;消灭之的气焰,高达千倍于秦。那么,对于这个秦事学者众人何以说辞?钱说,“首先对此发慨叹者是东方朔。他的《答客难》说:‘彼一时,此一时。’时代变了,我们的身份和机会,哪能与战国人相比?其次有扬雄,他的《解嘲》说:‘当今县令不请士,郡守不迎师,群卿不揖客,将相不俛眉。’叫战国学者生在这时,他们也将感无可活动之余地。再次是班固,他的《答宾戏》说:‘让我们学颜渊的箪食瓢饮,与孔子的获麟绝笔吧!至于鲁仲连虞卿之徒,那是偶然时会,哪能效法呢?’”*(同上)

5

继而观察的是后秦学人之状态。他说,“所以西汉学者的出身,是乡村的纯朴农民,是循谨的大学生,是安分守法的公务员,是察言观色的侍卫队。如此循循娖娖,再说不上奇伟非常特达之遇。而因此却造成西汉一代敦笃、稳重、谦退、平实的风气。

“战国学者常把自己当圣人,做了圣人便该做明王。那时的国王,也真会三推四让,把至尊的宝位让给他,他亦敢老实坐下不客气。至于当王者师,做大国相,那已是等而下之了。西汉学者不然,自己地位低了,专把孔子捧得天般高,把孔子神圣化。孔子是他们的教主,他们因此也要求王者同样尊奉他们的教主。如此来把王者地位和他们拉平。”帝师一说古今皆然。帝师可以左右皇帝也可以左右不了。但是,把自己称为导师者,为毛一人,而已。西汉学者不能想象自身是帝师,是相,只能抬举孔子。抬举之之原因还是因为孔上过王。这是中国正统已变,道统系之之状况决定的;甚至降以全史。

6

“东汉士风,又与西汉不同。王莽是太学生,汉光武还是一个太学生,这已使东汉学者在内心上发生了异常的影像。而且从西汉中晚以来,社会学风急速发展,到处结集数十乃至几百学者麇聚在一大师门下从学,是极平常事。一个大师毕生拥有上千门徒的不算奇。学者在下层社会渐渐占有地位。有些偃蹇不仕,再不想入宦途。王莽末年的龚胜,光武初年的严光,更是后代中国知识分子另成一格的两种典型人物。高尚不仕,是东汉士风一特色。

“太学本身成一个大社会,近在中央政府肘腋之下,自成一个集团,自有一种势力。

“其实那种书生贵族,不仅在学者们意识形态下养成,也在社会经济地位上平行向前。东汉末年,门第世家已露头角。因世代书生而变成了世代官宦,经过大扰乱的磨练,书生都转成了豪杰。于是三国时代又成一种特殊风格。”(同上)

“太学本身成一个大社会,近在中央政府肘腋之下,自成一个集团,自有一种势力”——这句话的提示作用犹大;因为这里说出了专制主义并不剥夺知识分子的某种自由空间。这样的“自由主义”,在西汉势强理壮,不单成为学术思想集散地,而且成为一种政治和文化分治的独立状态——这个状态,就是后来发展成为书院和大学的知识分子载体——也就是我们所为学术与思想之载体,儒释道之载体。这个载体,一在其政治上的合法性,一在其本身的独立性;再是,东汉出现“不仕之风”,正是这个载体并不完全皈依朝政的根据。这个思想导致自由主义之与政权的距离感;可以近,可以远。距离感导致美感,导致分寸感(对于上下阶层而言),导致进退感,小人,大人之进退有致之感,等等。何况他自成集团,自成势力,为自由主义留下充分空间。也是极权主义无知识人空间的反照和对比。这一点,至关重要。他为后来的“书生贵族”参加政治,预留了很大可能。最后,所谓绝学既往,可以说是道家一种说法;而儒学入室和道家外放,势成互补,也就是,“庄老避向南方,北地则仍回到孔子”;“三国时代依然是道家作底,儒家作面,依然沿接两汉旧轨道前进。”

此外,门第观念,成为此番论述的一个社会条件。钱穆说,“中国文化因南方门第之播迁,而开辟了长江以南的一片新园地。又因北方门第之困守,而保存了大河流域之旧生命。这是门第势力在历史大激荡中,作中流低柱,所不可磨灭之功绩。

“北方门第绝无此心情,亦无此可能之环境。艺术人生不可能,逼得他们回头再转向于宗教人生。田园人生不可能,逼得他们回头再转向于政治人生。庄老避向南方,北地则仍回到孔子。他们吸集社会力量来争取政治,再凭借政治力量来争取社会。他们意想中,不可能有个人,不可能有家庭。除非在大社会中建立起一个合理政府,才能安定他们的个人与家庭。北方门第形成了另一种的淳朴,另一种的天真。南方社会在农村而园林化,北方社会则在硗确不毛的地面上来耕垦播种,在洪荒而田野化。异族统治终于推翻,隋、唐盛运终于再临,拨乱反治,否极泰来,那是北方士族的功绩。”(同上)总之,在宗教,政治,文化(田园)上,国人和知识人还是可以具备选择自由的;而且他们实现过这种自由。固然,虽分南北之道,之择,但是,这个选择的空间没有陨灭过。一些知识人参加了现实政治,留名居功,也是事实。

7

“在中国,知识对象本就以人群大共体为出发点,这在春秋战国已逐步明朗。西汉的农村学者,不免骤对大一统政府之突然成立而感到其本身之薄弱,使战国精神失却其活跃性,汉儒遂只能在各自的分职上循规蹈矩。经过王莽新政权失败,东汉知识分子对运用政治来创建理想社会实现理想人生的勇气与热忱,更痿缩了,乃回身注意到个人私生活。这是由儒转道,由孔、墨转庄、老,陷入个人主义,而又为门第与书生社会所封闭,在个人主义下逐渐昧失了对大群体之关切。

“佛教东来,又是一番新刺激,对大群体共相之旧传统,因新宗教之侵入而复苏。”(钱穆 见上)

“隋、唐时代,一面还是大门第,一面还是寺庙里的高僧们,来作知识界最高代表。唐代则从门第中来,都带有贵族气分。他们的家族,在政治上,社会上,远的从东汉以上,竟可推溯到五六百年,近的也百年前后,大体上联绵不绝,各有有名的家史家谱,各有绵延不绝的簪缨与绂冕与爵位光荣。而且这些地位,并不凭借政府所给的特权,如古代封建贵族般,依法世袭。

“因此门第的自傲,有时可以更胜过古代的贵族。皇帝的家庭,就这一点论,是远逊于许多门第的。单凭这一点门第的自尊心,使唐代知识分子远与西汉相异,亦复与东汉以下不同。

“东汉以下的新兴门第,常对政治抱消极固闭的态度。而唐代门第,则对政治转抱积极合作的态度。他们并不感到政府将会削弱门第,他们宁愿翼戴政府,拥护政府,天下清平,门第亦同享安泰之乐。这是一种大气度,这正因当时的门第,乃从社会酝酿来,不是由政治培植来。因此他们在政治上,反而常抱一种领先的姿态。他们常觉得,他们是在扶翼政府,不是在仰赖政府。”

陈寅恪先生所谓唐代制度决定于文化,种族之说,也对此一关键处,做了论述。他说(参见牟发松《内藤湖南和陈寅恪的“六朝隋唐论”试析》一文),“所谓士族者,其初并不专用其先代之高官厚禄为其唯一之表征,而实以家学及礼法等标异于其他诸姓……凡两晋、南北朝之士族盛门,考其原始,几无不如是。”“士族之特点既在其门风之优美,不同于凡庶,而优美之门风实基于学业之因袭,故士族家世相传之学业乃与当时之政治社会有极重要之影响。”此为士族阶级的美学风貌,也就是文化特征,乃影响备及于世。二是,门阀士族起源于世袭贵族,有先贵族,后文化政治之说——而世袭制度本身的合法性问题,尚在其次。三是,甚至皇族集团因为氏族不如贵族有名有望,尚且尊贵与威权亚于之。陈寅恪说,“学术文化重心‘不在政治中心之首都,而分散于各地之名都大邑,是以地方之大族盛门乃为学术文化之所寄托。中原经五胡之乱,而学术文化尚能保持不坠者,固由地方大族势力之力,而汉族之学术文化变为地方化及家门化矣。故论学术,只有家学之可言,而学术文化与大族盛门常不可分离也’。门阀士族被视为中古时期的学术传续和文化托命之人。”(同上)

日本学者内滕湖南说,“‘要之,六朝时代,贵族成为中心,这就是支那中世一切事物的根本’;贵族政治就是‘政治权力由贵族团体所垄断的’的政治体制;‘六朝至唐中叶,是中国贵族政治最盛的时代’。总之,贵族和以之为中心的贵族政治,被视为中国中世的根本和象征。

“‘这个时代的中国贵族,不是根据制度从天子那里领到土地和人民,而是作为地方有名望的家族长期自然承续,从这种关系中形成门第’。这种“门第”的本体即郡望。其‘长期自然承续’,既指‘累代相续任官’,更指基于血缘关系的‘家族制度’意义上的承续。

“贵族制度也是从这种‘地方有名望的家族长期自然承续’的关系中产生的。‘贵族政治时代的习惯是由贵族掌握权力……尽管在制度上并不承认贵族的权力’。‘名族在当时占有极其优越的政治地位。这就是说,当时的政治属贵族全体专有,若非贵族,不能出任高官’。‘君主在中世虽然居于代表贵族的位置’,‘但既然成为君主,最终便不免成为贵族政治机制的一环。换言之,君主是贵族阶级的共有物,只有在承认贵族的特权后才可以推行其政治,个人不可能拥有绝对权力。……(贵族)觉得君主不称意便施行废立’。‘政治成为天子和贵族的协议体。……贵族并不绝对服从天子的命令’。‘贵族时代,人民在整体贵族眼中视若奴隶’,或者是‘贵族团体的佃农’,在文学、艺术、音乐等领域,亦是贵族的天下。”(同上)内滕的话和很多西方学人议论中国政治之特有的制度制衡类似。一些后来的传教士,和内滕的观点类同。因为,这里牵涉到贵族政权和皇权的双向互动;相权制衡皇权,更是钱穆等人经常提及的话题。君主成为贵族政治之一环,是一个重要说法,重要史实。因为,这牵涉到后来极权主义废黜贵族的某种文化相应失落论。再是,如果转换角度,追究贵族合法性来源,则会产生对于文化和理性来源的质疑——这宗质疑案,自然会转换到农民起义带来的文化认同与毁灭问题(毁灭之例子,先是洪秀全,后是毛泽东)——这个问题几千年来循环论和反馈论,尚在周期律中(是文化和政治专制主义循环论和周期律);其承载的内容褒贬有路,正负亦存;虽不是皇统一系,道统尚命悬一线;只是到了自称亦帝亦师者出现,此系统才算完结。这是考察文化与政治互动的最好说明。

在陈师和内滕看来,文化决定论的基本表达就是——

“如宇文泰藉以鸠集关陇集团的‘关中本位政策’,就包括物质和精神两方面的内容,后者旨在使该集团‘匪独物质上应处同一利害关系之环境,即精神上亦必具同出一渊源之信仰,同受一文化之薰习,始能内安反侧,外御强邻。而精神文化方面尤为融合复杂民族之要道’。关陇集团中人物则为‘关陇胡汉民族之有武力才智者’,‘入则为相,出则为将,自无文武分途之事’”。(同上)

8

“但唐代知识分子,在中国历史文化上的更大贡献,还不在政治,而转更在宗教上。

“若我们真了解佛学在唐代的风声力量,再回头看韩愈,他自比孟子,昌言辟佛,也实在真够得儒门一豪杰。那些都该在其精神气魄上来衡量,来领略。战国学者有豪杰气,三国有豪杰气,那些都是乱世豪杰,唐代则是盛世之豪杰。”

以上两段说明了两个问题。一个是,唐朝的开放态度使得从内向外之文化影响,转变成为从外向内(内滕观点)。这是一个开放的时期。于是马上产生内外文化碰撞和调和之悖论。最后,按照寅恪大师说法,佛教在中国文化里摩宕五百年,终于合二为一。其中佛教禅化和大乘化,遂决定了佛教的中国化。在此过程中,以韩愈为标志,反映了华夏文化如何接纳和同化外来文化,同时坚持自身道统的悲壮过程。这个过程本身也是新光灿烂,不是老旧星辰,暗淡无泽。我们简单一道之。也就是第二点——唐振常先生在七十年代,遂就当时刚刚熄灭的所谓“儒法斗争”假命题作出厘清时,就此议题发刊过一种长文。他对于韩愈之辟佛和社会上佞佛之斗争做出分析。简单说,佛之沁入中国且在朝廷上下得到庇护和提倡,是付出了惨重代价和性命牺牲的。佛官合一,和现在中国之新贵和西方资本合一,也有表面一致。故此,韩愈提出严重批判——和他对于皇朝本身的政治批判,不二而一。此说关于唐振常先生考证之韩愈‘臣罪当诛,天王圣明’一句话,究竟是不是微词反语。李慎之先生说,“《幽居操》说什么‘臣罪当诛,天王圣明’,作为忠君的最高典范,作为后人学习的榜样。这原本应该是十分可耻的一句话,倒成为于年来申国人的最高道德准则。不过,据我的同学唐振常教授的考证,韩愈此话‘是微词,是反语,是愤极的咒骂’。但是我本来并不知道这些”。唐先生证,这句话正是反语和批判于殷政。全段完整意思是——

“目窈窈兮,其凝其目。耳肃肃兮,听不闻声。朝不日出兮,夜不见星月。有知无知兮,为死为生。呜呼,臣罪当诛,天王圣明。”故此,韩愈对于皇权态度极为明确。他两次被贬,一是因为斥责当时之统治天灾人祸,天旱人饥;一是,就是他的斥责佞佛。佛之来,正负面因素皆备。简而述之,就如唐云——

谏迎佛骨,怪象毕露,荒诞之极。一是,“从外来思想反佛。”“‘浮屠西来何施为?扰扰四海争奔驰’,‘只今中国多方事,不用无端更乱华。’”是封闭主义。但是二,封闭主义之辩护,则是因为道统因之堪忧。“老子去掉了仁义谈道德,是空谈。”尚有关于是否秉承“因情见性”(儒),还是“灭情见性”(佛),抑或“明心见性”(宋儒)等争执。三,最为重要的,是“从国计民生反佛老”。唐先生说,“佛老不事生产,所以多了两家张口伸手的人。”“指斥佛教的伤风败俗,扰乱社会,如宪宗迎佛骨时,‘焚顶烧指,百十为群,解衣散钱,自朝至暮,转相效仿,唯恐后时,老少奔波,弃其业次。’”

“指斥寺院建筑穷奢极丽,浪费民财,如,‘构楼架阁切星汉,夸雄斗丽止者谁!僧伽后出维泗上,势到众佛忧恢奇。越商胡贾脱身罪,珪璧满船宁计资。’”(皆见《当代学者自选文库/唐振常卷》)

所以,三,佛如华夏,不是简单政治正确与否之问题,而是扩大一个民族思考和活动半径之问题。因为,无论朝廷民间如何待佛,佛,已是我们文化之一部分。遂产生儒佛合义的问题。这个问题和儒道合义一样,还是凸现其同,其异,各有其作用的思想和社会地位分野。“陈先生说唐朝的历史有两个最重要的问题,一是种族问题,另一是文化问题。陈先生认为唐代文化是胡化程度最深的文化。我们常说汉唐盛世,武功如何盛,我说唐代武功并不突出,很可怜,(有个笑话,我名‘唐振常’,读中学时同学倒过来叫我‘常整唐’,意思是我常‘整’唐朝,我成了唐朝时的少数民族回纥吐蕃)。武力最盛时倒是少数民族统治之清朝所谓康乾盛世。唐朝气度最恢宏,指的是能容纳外国的文化,少数民族的文化。所以陈先生认为唐朝的主要两个问题是种族问题和文化问题,而文化问题更重大于种族问题。在唐朝如果讲一个人是异族,非汉族,不以为异,因为唐朝容纳异族。种族问题又是文化问题,而文化最重要。所以陈先生的结论是唐朝之文化问题重要于种族问题,如讲胡化或汉化不是看种族,而是看文化,文化上胡化就叫胡人,文化上汉化了即汉人。这是千古历史学家没有人讲过的问题,是陈先生一系列考据的结果。唐朝李家母系的祖先有不少胡人,如独孤氏、长孙氏。父系往上溯并无胡人,但李唐自己说他的家谱是西凉王李暠之后,实是冒称,他是属于赵郡李氏,也是望族,那他为什么要冒称?

“考证出了一个大问题:自从北魏以后,实行‘关中本位文化政策’,北魏以后汉化,最后北魏孝文帝迁都到洛阳,已尽量汉化。胡人之未汉化者留下来南北对峙。迁移的胡人或迁移的汉人及其后代根据‘关中本位文化政策’叙述他的家世,有政策的规定之界限,就有些变化。考证出这样的道理,所以说唐代李渊得天下后一直沿用‘关中本位文化政策’,一直到武则天才变更。这政策是为了和山东江左世族对抗。所以陈先生说不要避讳胡化,唐代之所以有这样文化上的盛世,一个强国,与胡化很有关系,唐朝吸收了其他民族的文化是很重要的原因。

“这个理论到今许多人未注意到,甚至有专门研究唐史的先生认为研究这个问题没什么意思,实际上非常重要。考察中国历史,‘胡化、汉化’吸收异民族的文化是个很重要的问题。考察世界历史,我知之甚少,也可研究。希腊、罗马文明也是雅里安蛮人入侵后产生,原来爱琴海文明消亡了。印度文化也是雅里安人入侵后造成。西方近代文明也是日耳曼人消灭罗马帝国之后产生。蛮族入侵,是一很大的冲击力量,造成了新的文明。所以陈先生讲中国历史‘胡化、汉化之关系’,讲唐代文化因素重于血统,是非常值得深思的问题。陈先生在《唐代政治史述论稿》及其他文章中讲了这问题,后学应该继续发挥,甚至写成大书。”(唐振常《陈寅恪先生治史方法》)

而陈寅恪说,“尽量谈心说性,兼能济世安民,天竺为体,华夏为用,退之于此奠定后来宋代新儒学之基础,退之固是不世出之人杰,若不受新禅宗之影响,恐亦不克臻此。”(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此堪结论;是一个外来文化为本土之注入活力的观点。不管其到来获得如何之民间官家的佞信和歪曲,也不管他对于主体文化究竟是不是喧宾夺主;总之,外来文化之到来绝对不是做客来家,彬彬有礼之过程——后来基督教和更多西化文明之到来亦同,都是血火珍稀,野蛮文明皆备之物。至于更大范围的儒佛融合,实际上在中国不是一个看法,而是一个事实。虽然,佛之法和儒之道在政治管理和统治上,并未做到期间并进,双分天下;更多情形是,儒为治理理念,释道为退隐之,民间之,艺术之。后来的遗民和暴徒,都是秉承禅宗和道教打出旗号,率领造反的——只是造反后的招安派和抵死派,他们并未要彻底颠覆儒,而是施行儒释道合一——唯独洪秀全和毛不一样;所以,曾国藩不是抑或不只是维护异族政权,他首先是维护道统和文化;因为洪党烧书籍,毁书院,要反道统。这是曾无论如何也不能妥协的。是他的正面文化立场。所以,唐先生说,如果天国掌权,文革会早两百年。

此为一。二是,如果唐代文化启示录,是佛教和胡化的纳入和影响,则现代中国,是不是要施行基督教和普世价值的再嫁接,再融合——而改变马列主义负面融合和负面嫁接,成为新课题,新悬疑;基督教抑或天主教是不是也要和华夏文化摩宕五百年?从明朝算,也有三四百年了;快要接轨了吗?确实值得探讨!(待续)

张成觉:“出水才看两脚泥”——与林文希先生商榷

拜读林文希先生《奥巴马就这么被中共当局“打耳光”?》(以下简作《打耳光》),不禁想起50年代末大陆畅销小说《红旗谱》中的一句话,那是主人公朱老忠用以自励的口头禅,道是:“出水才看两脚泥”。意指其与地主老财冯老兰的斗争胜负未分。今天华府与北京的较量也是如此。

该文称,此次奥巴马访华,三次被中共当局“打耳光”:一是“在其访问之前,中共当局将大量的上访人士、维权人士、民主人士进行监控、拘押或‘旅游’”;二是奥氏在上海与中国青年自由交流受阻挠,“不得不指定美国驻华大使洪博培来提出关于中国防火墙的问题”,结果“依然被中共当局的防火墙所阻挡”;三是中宣部操控《南方周末》对奥氏的专访,并“禁止转载”。

笔者认为,从表面看这几件事,中共咄咄逼人,不给奥氏面子,似乎占了上风。但深入分析,美方并无任何实质性的损失,而北京当局有关举措却如同“双刃剑”,令己方也受到损害,不无隐忧。

例如“胡石根、张祖桦、姚立法……等许许多多的人”近期受非法压迫一事,无疑是中共提前给奥氏的“下马威”,但这些异见人士均非美国公民,与奥氏素昧平生。美方并无于事前与之接触,或透露将会与之接触。则中方草木皆兵的动作,固然隐含“防患于未然”的作用,同时也显示出其色厉内荏,自曝其短,并且因此种暴政而欠下民众一笔新债。

这里不妨引用中国古语,那是1965年陈毅谴责“美帝”“霸道”时说过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然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现时中共穷凶极恶,自以为得计。毫无疑问,迟早他们要遭报应的。

如果个别异见人士抱怨:“奥巴马的访问不仅没有给我们带来人权益处,反而给我们带来了人权灾难。”那只能说该些人士期望值过高,脱离了当今世界不断变化的现实。作为美国总统,奥氏并无充当中国民主斗士庇护者的义务,而只有坚持自由民主人权等普世价值的道义责任。正如他在上海演说中所说,“由于我们对这些核心原则的坚定信念,我们取得了进步,这些原则指引我们冲过了最黑暗的风暴。”可见,那是美国立国的根基所在,也是其力量的源泉。

对于奥氏在上海与当地大学生的互动,我们应作恰如其分的评价。在这一点上,该文似乎失之偏颇,只片面地看到中共处处设限,从出席人员的筛选到现场实况的转播,几乎滴水不漏地防止奥氏施展其个人魅力,将西方进步的普世价值观向信息封闭的大陆推介。殊不知由于现代科技的飞跃发展,无远弗届的互联网堵不胜堵。何况既然上海作了同步转播,则其他省市的网民也必然可以很快获知奥氏的讲话。加上一般民众的逆反心理,当局越是封锁,网民越要翻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真理的声音终究是无法完全淹没的。

因此,中共的防火墙固然能够把真相阻挡于一时,使奥氏的讲话短暂地被“和谐”,却不旋踵遭到“草泥马”而前功尽弃。而美方尽管不能如愿扩大与上海大学生的交流,中方为此使用的卑鄙伎俩也迅速曝光。尤其是那几个冒充学生的共干遭“人肉搜索”,不仅其本人变得声名狼藉,北京当局在国际交往中的肮脏手段更成为传媒热点,而被世人唾弃。

从这个意义上看,中共给奥氏的耳光并没有产生其预期的杀伤力,反而使自己也落下了不光彩的结果!

类似的情况,在《南方周末》专访奥氏引起的风波中重演。中宣部下令禁止大陆报章、网络转载,根本无碍于奥氏谈话公之于世。有论者指此一禁令“恐怕是中宣部耍弄美方及奥巴马的又一招数,是要让美方明白,甚至让外国政要明白,任何无视其权力的采访、报道,都会受到管制”。笔者则认为此亦无异“双刃剑”,因为中宣部恣意压制新闻自由的蛮横丑恶嘴脸暴露无遗!

奥巴马何以“被中共当局狠狠地打了耳光”呢?该文断言是“由于(奥氏)存在亲共嫌疑,不敢向中共当局提出人权要求”使然。

关于奥氏的“亲共嫌疑”,该文的论据是:

他的启蒙恩师——弗兰克•马歇尔•戴卫斯是一名共产党员,弗兰克的共产主义思想肯定会影响到奥巴马,以致在奥巴马内阁中,拥有自称是共产党的范•琼斯(Van Jones)与宣称仰慕毛泽东的安妮塔•邓恩(Anita Dunn)这样的内阁成员。(《打耳光》)

显然,以上论据说服力不足。几十年前的“启蒙恩师”对今天的奥氏到底还有多大影响?那不是只用一个揣测性的“肯定”就可回答的问题。而且美共是合法政党,其成员参加内阁工作并无不可。只须符合“任人唯贤”的原则便是。美国现任驻华大使洪博培是共和党人,不也一样出任外交要职吗?相信没有民主党人就此认为奥氏有“亲共和党嫌疑”吧!

不过,作者的猜测并不止此。文中更借奥巴马三位随从曾去瞻仰毛泽东尸体一事,引用一位美国老歌手的话说“奥巴马是个共产党”。然后又断言:“也正是因为奥巴马的亲共嫌疑,以致从今年8月开始,一款叫‘奥巴毛’(Oba Mao)的T恤”热销。“在这款T恤衫上,奥巴马身穿中共红军的军装、头戴中共红军的军帽(也就是毛装)。”如此使用捕风捉影的手法暗示奥氏“亲共”,实在是匪夷所思。莫非作者预期,美国选民会因此相信上述那位老歌手的信口开河,怀疑上任才十个月的白宫新主人和北京当局沆瀣一气?

文中还引述希拉里的话:“我希望人权、台湾和西藏问题不会妨碍其他更广泛问题的解决。”以此作为“奥巴马不会认真地向中共当局提人权要求”的根据,并进而质疑其访华前所述“将会直接同中国讨论人权、言论自由及民主发展等问题”的话。

但现在奥胡会谈及联合记者招待会的内容,都证实了奥氏所言非虚。尽管有关讨论并无寸进,只是“各自表述”(那是可以预计的),但毕竟作为话题都谈到了。而且就中美关系而论,尤其是着眼于它对世界的影响,的确存在“其他更广泛问题”亟待磋商,诸如金融危机、全球气候、防核扩散等,显然迫切得多。奥巴马与其国务卿希拉里一样,对华外交方针建基于美国本身的利益,但也应承认其出于务实。

该文继称:“如果要玩赢中共,奥巴马必须公开大声地向中共提出人权要求。”笔者实在难以想象,奥氏此行如果这样做,除了听到北京公开大声地说“不”之外,还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比如,刘晓波能重获自由吗?大概连作者也不存此一奢望吧!

文末提出忠告谓:

“奥巴马总统需要认识到,放弃人权外交原则,实行国家机会主义的所谓‘巧实力’外交,讨好或放纵中共当局,最终将会使自身和自由民主的美国的国际形象蒙羞。”“需要将其亲共思想排除,认识到共产主义比法西斯主义更为邪恶。”(《打耳光》)

后面这句不无道理。前一句则不尽然,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美方少不了直接批评中共,如美国国会的美中经济与安全审查委员会,日前发表年度报告警告,中国正大幅加紧窃取美国家机密,以增加军事和经济实力,又用扭曲的贸易和外汇手段,造成中美贸易失衡。有理有据,是完全必要的。但在两国领导人会谈中,若一味指责或反制中共,则效果成疑;如果彼此剑拔弩张,不欢而散,对华府“自身和自由民主的美国的国际形象”也不见得有多大好处。

毋庸讳言,不能排除美方“下次与中共当局打交道时,再一次被打耳光”。但应同时看到,中共这样做的结果,也可能在自打耳光。

总之,“出水才看两脚泥”。倒行逆施的中共不会是笑到最后的那一方。

2009-11-23上午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