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非:历史,不会留下空白:写在独立中文笔会亚太会议二周年之际

今年初,適逢我在亚洲,早年是国际笔会菲律宾中心的会员,便顺道去参加2月2日至5日在香港举行的国际笔会亚太地区会议。今届会议的主 题是:“中文世界的作家──……

今年初,適逢我在亚洲,早年是国际笔会菲律宾中心的会员,便顺道去参加2月2日至5日在香港举行的国际笔会亚太地区会议。今届会议的主题是:“中文世界的作家──文学交流”,由国际笔会主办,香港中国笔会、悉尼笔会(Sydney Pen)、及独立中文笔会协办。约有来自20个国家114个写作人与会,会议地点设在香港新界西贡海滨“保良局北潭涌度假营”。会议以英语和汉语同步翻译进行,会场提供双语耳机。( 林婷婷2007-03-14 12:52  加拿大<环球华报>)

两年前的今天,独立中文笔会亚太会议在香港如期召开。早在会前的06年年中我就收到笔会的邀请函,只是平生我一见到开会就迷路,无论共产党的小刀会,国民党的同盟会还是野狗党的食肉会,只要是开会我便一概回避,故而开始对笔会之邀请,我并不热衷。突然有一天心血来潮的觉得还是该去,怎么也该去会会多年不见的老友,没准还能泡个假洋妞,成就一段风流。于是星夜报名,好在天公不刁难,我上了末班车,于是心跳和狂喜阵阵难消。

当即我询问胡俊和陈接余,答曰都不去。不知他俩是主观没去之打算还是客观有障碍,我也没去细问,在咱这圈内,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默认一铁律,能不问的就不问,因为草中有人,因为隔墙有耳,因为红旗到处漫舞。

2007年1月30日,我和阿钟如约同行。

快登机时阿钟心怀鬼胎的对我说,我带了这么多书(那是他的诗集《拷问灵魂》刚由花城出版社出版,墨迹未干)会不会被安检扣了?我说你小子还没做贼就心虚啊,当年浦志高和江姐在重庆朝天门码头同登贼船,那小浦一脸的贼头贼脑,还是江大姐大义凛然,钥匙朝那个坏家伙一扔,看吧,吓得敌人都不敢正眼视之。美女啊,是你这小小特务随便看的吗。我对阿钟说,老兄看我的,遂提过他的一箱涉嫌反共的书籍大摇大摆的安然过关。

阿钟边走边说,吴非你行啊,多日不见刮目啊。我说我是谁啊,偷香窃玉之高手,这点小事太过区区也,我若是干特工,一定一流,你看我一脸的老实巴交,即便特工出身的老布什都不敢怀疑。

一下飞机第一个见到的是老伙计贝岭,一晃十年不见,这小子一根辫子挂到屁股下,还穿了条貌似维吾尔姑娘的长裙,只是眼前这一脸的沧桑掩盖了他当年的几许书生味。贝岭是北京人,当年是继北岛们<今天>后的诗歌新生代组织者和身体力行者,后去了美国搞了本《倾向》杂志,97年来上海时带给我三十本,竟然以人民币一百的单价卖给我,还美其名曰支持亚文化事业。我说你小子黑啊,就这一笔生意他净赚我二千八。我说我专蒙共产党,你小子专蒙我,一物降一物啊。

在香港机场还遇见刚到的两个现居澳洲的美女,齐家贞和曾铮。57年齐女士和她父亲同为右派身陷牢狱,70年她偷渡香港,现定居墨尔本,是个对党国苦大仇深的知识女性,曾铮在国内因涉嫌fa 轮gong被迫亡命海外,现在悉尼定居,虽一生坎坷却难掩她犹存之风韵。

独立中文笔会全球约200会员,到会者114人,国内和海外的参会者各半。

本次会议活动经费全部由笔会承担,整个会务预算50万美金,据说后来超了点。数目不算大,但对这批曾经在温饱线下自得其乐的文化清贫者来说已经自我感觉糜烂的可以登天揽月了。国内会员凭机票全报,境外的每人机票上限一千美金,若某会员坚持死理告他们地域歧视,他们一定败诉。

主会场包括食宿安排在新界西贡海滨“保良局北潭涌度假营”,这是一个比较出名的学生训练营地,设施简陋风景独好,但与世隔绝。

这次上海去了六个,除了我和阿钟,还有张桂华、蒋亶文和吴晨骏,再一个就是介乎官方和非官方的沙叶新。沙是上海人艺院长,八十年代曾因一部话剧《假如我是真的》名噪一时,因此人老爱和当局唱反调,官至人艺院长为止,此生他别想问鼎作协主席,因为他的反骨突出。

第一天下塌居所,我和阿钟、蒋亶文及吴晨骏同居一隅,早知香港没暖气,一进房间果然如此,正当我们为没暖气不平时,张桂华一声大诺破门而入。我对他说这么冷的天没暖气咱兄弟怎么活啊,张肯定的说有暖气。就在我们满室诧异缤纷之时,桂华即走进卫生间拿出一个简易吹发器,还打开朝我和阿钟身上喷了几下,还口中念念有词:你们看有热风。我两手一摊,悄悄对阿钟说,你看我们的张兄可怜啊,都被老共折磨成这样了,本年度最经典之蓝色幽默非他莫属。

巫一毛,笔会总财务,现居美国,香港会议后她一路官运扶摇直至如今之笔会副会长。这是一个才女兼美女之感性作家,自称暴风雨中一羽毛。她既有东方女性之佳韵,又含密西西比河之风情。一见她我就知道,此女有内容,果然会议结束后,她和另一女士双双飞上海,当时我和阿钟倾情接待。那天我和阿钟还有一毛,我们三人同在钱柜K歌,那一晚我敢说阿钟做了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电灯泡,那是后话。

蔡咏梅,香港《开放》杂志主编,人称蔡大姐,我和蔡不是初见,这次见面来不及寒暄,她太忙,整个会务行程都她和孟浪打点,一个风风火火的热心肠女人,无论谁去香港,只要是笔会会员,她都倾囊款待。据说《开放》是港岛最反共的杂志,我看也不假。因她的身份特殊,她不能回国,我们的党国无条件拒签,尽管她老家成都。

孟浪是我上海老友,一个常年活跃在圈子的诗人兼社会活动家,现居美国,他是个享受资本主义精神文明过着社会主义物质清贫的经典楷模,一脸的大胡子涵盖了他诡异而不屈的滚滚诗行。

可惜王一梁没来,这家伙在上海时曾发誓写一本吴非评传,该书尚未杀青一梁便身陷牢狱。三年后出狱一贫如洗,好在天公待他不薄,他这三年牢狱生活一经结束,笔会便颁给他一笔不菲的奖金,一夜间成了反共斗士的一梁竟在最短的时间里娶了个香港太太,一个他早年的文学粉丝。新娘名叫井蛙,香港《当代文学》杂志副主编。那年他俩在上海新婚时,井蛙欲做个系列采访。她第一个就采访我,主题是吴非的早年文学生涯,原计划采访我之后再行采访阿钟,胡俊和陈接余等人,终因有关部门的软干预计划夭折。

京不特也没来,这小子现居丹麦,撒娇诗派之领军人物。他在上海时是我的铁杆死党,谁反吴非他必口诛笔伐。反他老子无罪,反吴非罪该万死。此公早年为上海师院派,有着浓厚的师院忧郁情结。他比艺术侏儒毕加索还低十公分,我永远相信不特是世界上最低的男人。他和毕翁一样的色到骨子里,不同的是毕加索重实战他偏意淫,吴非是理论和实践相得益彰。在市东中学任教时,上数学课时这小子专给学生讲授艺术家伟大的手淫境界,后被校方软除名。他自称来吴非家不是看吴非而是看吴非夫人的,别看这小子平日里信口雌黄的写点流氓淫诗,真来了我家大气都不敢出,叫一声姐姐比蚊子还轻。当时我的首任被公认第一夫人(我的首任虽貌美也未必真压群芳,只是当时只有吴非有夫人,那帮穷酸前卫诗人只有翘首仰慕)。

本次笔会最热门的话题是女作家章诒和的《往事并不如烟》一书被fengsha一事,整个会议期间都弥漫着对当局此举的不满和愤怒。章诒和是章伯钧之女,典型的名门之后。《往事》一书讲述的是一代京剧名伶的身世,内中涉及中共高层直至毛泽东个人若干内幕,该书在06年连同其他七本书被查禁在整个华人界当即引起悍然大波。<往事>一出笼,国家xinwen出版总署副署长邬书林便对出版社社长说,这人的书你们也敢出,不怕惹火烧身掉脑袋。说实话这位邬副署长说话也太没水平,国家新闻出版总署的高官怎么也算半个政客,这小子真是白混了官场,丢尽了咱党国的脸面。

北大超级才子、笔会要员余杰只在会议的最后那晚的聚餐会上方才露面,由他宣读了笔会新主张,陈迈平主持餐间短会,迈平属温和的内务大臣角色,低调而不张扬,却也胸有成竹。看余杰一脸的文弱书生相,怎么也难把他本人和他那种犀利而尖锐的旷世绝笔挂钩。那晚他事出有因的出奇低调,还带着几分男孩的腼腆和拘束。男人的腼腆对少妇的杀伤力特强,不知在座的女胞可曾惊动尘心。

本次盛会最具知名度的当属台湾代表,著名诗人余光中。余老先生硬朗的身子骨和清瘦平整的身板,还有那充满激情的朗诵让我联想到香港A片的男一号,我知道越瘦削朗朗的男人越有床上爆发力,尽管老人家年近七旬,激情不减当年,风采依旧。

2007年2月2日至5日,短短数日的独立笔会亚太会议,与会者个个激动而老泪纵横,每个人脸上都深深刻着岁月的痕迹和眼前的苍凉,这是特定的历史造就的特定的一代具有独立人文精神的文化人。他们也许生不逢时,但他们见证了中国这一段露天空白,正因为有了他们,中国的这一段历史不会也不可能真正空白。

他们,连同他们的所有文字和独立而稍带缺陷的人格都将醒目地铭刻在这个年代的文学和人文星空,他们必将被后人反复缅怀并永远铭记。因为,他们是不可复制的一代文化先行者。

博  笑:政治笑话:党中央大厦起火了

愚人节的那一天,奥巴马和胡锦涛在一起互相指责对方的体制和执政基础脆弱。奥巴马说:“共产主义大厦经不起一把火。” 胡锦涛说:“我们准备取代你们。”后来联合国来了一个公证人建议说:“何不趁愚人节开个玩笑,我负责发一篇对政府不利的假新闻,试探民众的反应如何?”双方表示同意。公证人先以联合国公证人的名义在华盛顿论坛上发了一个“民主党大厦起火了”的假消息,不到一个小时,奥巴马办公室接到全国一千多通电话,要求参加救援、不相信或表示痛惜。接着,公证人又以联合国公证人的名义在人民网强国论坛上发了个“党中央大厦起火了”的假消息,不到一个小时,全国网路堵塞到要爆炸,有关部门和论坛,收到一千多万条贺电、贺词。胡锦涛闻讯后,哭了起来。奥巴马问:“你哭什么?这不过是个玩笑。”

胡锦涛:“我们党和国家可开不起这种玩笑!”

廖天琪:谈中国劳教和劳改制度

本周一,联合国人权理事会就改善中国人权现状提出建议。德国代表要求中国废除监狱内的强迫劳动制度。位于美国的劳改基金会在其网页上谴责”中国的劳改制度严重侵犯人权,违反国际法,它强迫犯人及不属于犯人的劳教者无偿劳动,工作条件恶劣”。世界上及中国越来越多的法学者要求废除或修改劳改及劳教制度。在劳改基金会工作的廖天琪女士接受了德国之声中文部记者洪沙的采访。

德国之声:本周一联合国人权理事会在日内瓦召开会议,就改善中国人权现状提出建议。这当中也特别提到了中国应废除监狱内的强迫劳动制度。可能有人还不太清楚,劳改制度和劳教制度究竟是一回事还是不同的两个事物?

 

廖天琪:劳改和劳教是两回事,但是劳教是属于劳改制度中的一部分。中国的劳改制度从上世纪50年代就已经存在了。简单地说,劳改制度最主要的构成部分就是思想改造和劳动改造。中国监狱中的囚犯被强迫进行劳动,这种劳动是超强度超时间的劳动,而且经常是非常危险以及对健康有害的劳动。

 

德国之声:您能不能具体举一些例子?

 

廖天琪:我没有一个确切的数字说明中国监狱中有多少犯人每天工作12到14小时。但是相当多的犯人每天必须进行超过10个小时的劳动。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今天的中国监狱已经不再单纯是一个监狱。它根本就是一个工厂、农场或是矿场。它是从事生产制造财富的机构。除了劳动时间长,从事危险工作也是一点。比较可怕的是在化学工厂工作。我们有犯人在这种工厂工作时拍摄下来的照片。从照片上可以看到,犯人站在一个大的酸性的池子里漂洗毛皮皮革,没有任何保护措施。这对健康是绝对有害的。还有一种非常可怕的工作是在采石场和采矿场。

 

德国之声:中国劳改制度最根本的弊端是什么?

 

廖天琪:最根本的弊端是劳教制度。劳教是劳动教养的简称,它的定义是,政府或者公安部门可以对中华人民共和国任何一个公民不通过任何法律手续拘留3到4年的时间。也就是说,如果你的样子看起来让人怀疑,他们(政府、公安部门)就可以对你进行拘留审查。劳教是一种行政措施,不符合司法程序。这一点不但受到国际社会的批评,也受到中国本国学者的批评。比如说中国人民大学的学者就曾提出,劳教制度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任务,现在应该废除了。

 

德国之声:阻碍废除中国劳改制度的羁绊究竟是什么呢?

 

廖天琪:我想,这个原因还是因为中国政府没有安全感。他们不够自信。如果他们认为用普通的法律程序足以保障这个社会的治安,足以维护他们的政权的话,他们就不会再这样做。事实上,劳改制度也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我一直抱着希望,希望这个制度在可见的几年内能被废除掉。

犬儒:公共世界坏死的征兆

犬儒是一种非常复杂的生活态度和精神症状。

提摩太.贝维斯(TimothyBewes)在《犬儒主义与后现代性》中写道:

“笼统地讲,犬儒主义意味着个体与整个社会的某种关系。它最初出现于公元前5世纪的雅典,此后就标志着一种敌对文化精神,一种不仅辩难而且蔑视由世界所提供的世界观的倾向,一种在传统意义上偏爱象征姿态修辞胜于规范讨论的异化感,这种异化感不仅厌恶病态状况,而且拒绝反顾自身。其基础恰恰就在于认为这个世界根本不值得被严肃地给予尊重。”

“在现代语境中,犬儒主义的意义上事实上发生了变化,对于他们的异化体验,现代犬儒冷酷无情,反顾自身,万念俱灰,而根本不至于沉溺其中。犬儒主义意味着一种玩世不恭,愤世嫉俗的倾向,即遁入孤独和内在之中,以缺乏本真为由而放弃政见。现代犬儒主义是一种幻灭的处境,可能带着审美主义和虚无主义的气质而重现江湖。”(《犬儒主义和后现代性》,第8页)

这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写照么?

犬儒主义者有强烈的怀疑精神,犬儒的核心是对世界的不信任和拒绝的态度。尤其拒绝当时的支配性意识形态。从公元前5世纪在希腊诞生之时起,犬儒就指一种对文化价值的对抗精神,一种不仅怀疑而且漠视由主流世界提供的对世界的解释,其基础则是认为世界是不值得进行严肃肃对待。学者徐贲认为:犬儒主义是一种“以不相信来获得合理性”的社会文化形态。不相信一切价值(虚无主义)和冷嘲热讽、玩世不恭是其基本的价值立场和处世态度。犬儒主义的彻底不相信表现在它甚至不相信还能有什么办法改变它所不相信的那个世界。”犬儒主义既有玩世不恭、愤世嫉俗的一面,也有委屈求全、接受现实的一面。这样,它就把对现有秩序的不满转化为一种不拒绝的理解,一种不反抗(至少不正面反抗)的清醒和一种不认同的接受。

从政治的角度说,当下中国的犬儒主义是政治幻灭和意识形态幻灭的结果。没有人再相信曾经相信的宏大叙事,在这个意义上犬儒者已经觉醒;但是这些觉醒的人不再有积极的行动能力。他们被幻灭感和挫败感击倒了:或者变得疯疯癫癫,嬉笑怒骂,冷嘲热讽,或者干脆疯狂地追逐实利,变成投机分子,和自己蔑视嘲讽的对象一起侵蚀和损害自己生活其中的公共世界。他们不再珍爱公共世界。

因此犬儒主义的出现、盛行与政治参与的衰退是同一个分币的两面,它出现在从大规模的政治退却和文化退却所留下的巨大空间中。“政治活动显然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以犬儒姿态安身于这么一个社会。”(《犬儒主义与后现代性》10页)这种“干预无用论”(“大势如此,人人如此,我有什么办法?”“现在社会就是这样,说了也白说”)目前正在大面积流行,他们完全放弃了积极的政治行动,或消极颓废,或冷嘲热讽,或纵欲虚无,或投机取巧。很多人甚至认为:我不去做坏事,别人反正要去做的,我的“洁身自好”于事无补,改变不了现实,有什么意义?还不如乘机捞一把实惠。

从心理的角度说,犬儒主义是一种通过黑色幽默或嬉笑怒骂的方式来抑制焦虑、发泄不满的方式。它导致了大量滑稽搞笑作品的出现和黑色幽默风格的流行。当下中国的大话文学就是当代人焦虑的曲折反映,也是宣泄焦虑的一种方式。

犬儒主义者愤世嫉俗,但不拼死抗争,也不坐以待毙。他嘻笑怒骂地加入他并不喜欢的游戏,有时还玩得格外认真。他有一种“难得糊涂”的幽默感,犬儒者谴责社会之恶,却又不积极抗恶。犬儒者看不起他所谴责的对象,同时也看不起自己。他了解自己,痛恨自己加入于其中的腐败,他觉得腐败的制度是邪恶的,但却并不做任何事情去改变它。腐败的社会之所以能顺畅运行,部分原因正是由于它能使绝大部分人变成犬儒主义者。

犬儒还可以分为“在下者”的犬儒和“在上者”的犬儒。下层人面对世道的不平和权势的强制,没有公开对抗的力量和手段,冷嘲热讽和玩世不恭便成为他们以宣泄愤怒的主要表现形式;而对于在上者即而言,犬儒则是一种对付普通老百姓的手段。

当代中国的大话文化及其所体现的中国大众的政治态度、生活方式和文化选择都有犬儒的特征。一方面,大话一代聪明绝顶,具有超常的想象力和创造性,具有强烈的叛逆心理,认定世界上没有不可以怀疑和亵渎的权威和偶像;但另一方面又玩世不恭,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值得献身的崇高价值、值得相信的真理。一切皆不能信任,同时意味着一切都不值得执着、献身。他们的否定、调侃、戏说因此而显得很潇洒也很轻飘,激进无比却不具备建设性。这是使得犬儒主义者的怀疑、批判与否定由于价值底线的支撑可能滑向享乐主义,滑向与现实的妥协。敢于在心里否定与嘲弄一切精神界的权威,却未必会去触及现实中的敏感问题,小心地避免与权力的冲突。

历史与现实都证明:由于没有“非如此不可”的信念,犬儒主义者是很容易成为以另外一种方式接受与肯定现实的顺民。

从历史的角度看,中国当下的犬儒主义根植于意识形态化政治的破灭。“意识形态化政治”是希尔斯提出的命题。关于意识形态化政治,希尔斯写到:“意识形态化政治的信条是什么?首先并且最重要的是这样一种公设,它认为应该从一组一以贯之的和包罗万象的信仰立场出发来从事政治,而这些信仰则必须压倒任何其他考虑。这类信仰赋予某一群体或阶级至上的重要性,而领袖和政党则成为这些完美无缺的群体的真正代表;相应地,他们将诸如犹太人或资产阶级这样的外国势力和种族群体,视作是所有罪恶的化身和根源。意识形态化政治并不单纯是局限于政治范围的信奉二元对峙的政治,这种信仰唯我独尊,它要求广被生活的每一个领域——要求取代宗教,提供审美准则,主导科学研究和哲学思索,并且管制住性生活和家庭生活。”“意识形态化政治一向着魔于总体性,并且一直着魔于未来世界。它们相信,健全的政治必须有一套不仅在空间上,而且也在时间上可以说明宇宙中每一事件的学说”(《意识形态与公民道德》第56页,57页),意识形态化政治是一种通过某种宗教化的教条一揽子全盘解决问题的政治,是二元对立的斗争政治,是唯我独尊、鼓吹教主崇拜的疯狂政治,是通过走火入魔的集体主义和理想主义控制个人的一切生活领域的政治。这种疯狂的意识形态政治的毁灭是导致犬儒主义盛行的重要原因:从警惕理想导向放弃一切理想,从怀疑宏大叙事走向怀疑一切信仰,从厌恶意识形态化政治走向拒绝一切政治,从反思宏大的“未来”叙事走向放弃对未来的责任,总之,从极端的狂热走向极端的犬儒。

然而,意识形态政治狂热的幻灭并不必然意味着犬儒主义是唯一的选择,告别意识形态化政治的途径并不只有彻底放弃政治一条。到底是什么导致人们从意识形态政治的毁灭走向了去政治化的犬儒主义?是我们应该好好研究的问题。

曹长青:中国人成了“世界病夫”

在中国人刚刚过了春节之际,伊拉克再次举行了全国议会选举,这是伊拉克结束萨达姆统治后第二次全国大选。2005年的伊拉克首次大选虽遭到逊尼派等宗教势力的杯葛,还有外部敌对力量的阻挠,但仍是成功地举行,超过一千万人投票,投票率达59%。联合国和国际社会都对伊拉克的成功选举给予高度评价,甚至连曾反对美国打伊战的欧洲左派报纸、法国《解放报》当时都发表社论说,可能我们错了,布什先生对了。

这次伊拉克选举,根据选委会公布的资料,有750万伊拉克人参加了投票,投票率为51%。虽低于上次,但投票率很高的库尔德地区这次没列入选举(伊拉克18省中只有14省选举);选情专家说,如库尔德地区被列入的话,投票率会高很多,结果会和上次大选差不多。

虽然正式选举结果要几个星期后才能出来,但这次选举和上次一样,仍引起世界的关注,毕竟伊拉克是新兴民主国家,这场选举关系到伊拉克的未来。

这次14个省的议会席位总共有440个,但却有14,000名候选人参选,等于近32个人竞争一个席位,可见伊拉克人参加选举之踊跃,对民主的信念之坚定。一位伊拉克人对美国记者说,“我们怎么能不来投票?我们全都抱怨受到压迫,没有一个领导人能够代表我们。现在,我们的机会来了。”

根据美国福克斯(Fox)电视2月5日引述伊拉克的报道,初步选举结果是,现任伊拉克总理马利基领导的强调世俗化的“竞选联盟”在全国10个什叶派聚居省份中的9个省获得胜利(包括首都巴格达),击败了什叶派最大政党“伊斯兰最高委员会”,在席位上获得很大优势。逊尼、什叶派等宗教政党的席位都大幅萎缩。它说明,只要给人民机会,最后一定优胜劣败,无论是极端宗教政党,还是反美激进势力,都会被选民淘汰。

对于这次伊拉克的选举,中国官方媒体也做了报道。但由于中国政府控制媒体,几乎没有哪家中国报纸敢就伊拉克的选举发表正面评论,更不要说就此批评中国为什么没有这样的选举。

但即使报纸敢于刊登这方面的评论,可能也会有官方御用学者、文人出来强调什么中国国情特殊,不能进行伊拉克式的民主选举;还是过去那套中国教育水平低,是第三世界穷国,国家幅员大,人口多,一旦选举,就可能产生动乱,还是保持社会稳定、发展经济最重要。

这套说辞已是老生常谈了,但这次伊拉克的选举,其实等于再次反驳了这种论调。因为伊拉克也不是富国,平均教育水平,也不比中国高。据中国教育部的数字,到2005年底,中国全国小学入学率已达99%,青壮年文盲率已降到4%以下。而伊拉克的文盲率,据伊拉克教育部长2008年的说法,仍超过30%。为什么人口三分之一是文盲的伊拉克可以选举,中国的文盲比例还不到4%,就不能选举?逻辑在哪里?而且伊拉克的经济发展水平,更不比中国高。根据广为引用的网上可查到的美国中央情报局“世界资料库”(The World Factbook)的中国和伊拉克条目,2008年中国的人均平价购买力(PPP)预估是6100美元,伊拉克是4000美元。如果这个评估是准确的话,那么中国更不能用什么经济落后、收入低作为拒绝民主选举的理由。如果说贫穷的话,那么非洲国家不是更穷吗,大多数非洲国家,人均收入还不到一千美元,可是48个非洲国家,有42个早就实行了多党制的自由选举。而美洲大陆的35个国家,除了共产古巴,其他34个国家,也都实行了民选制度。中国的文人们再用什么中国是第三世界,收入低等理由拒绝民主制度,完全站不住脚。

面对非洲、美洲,以及伊拉克的选举,中国的文人们又强调中国是大国,跟这些小国不一样。可是,同样是大国,和中国接壤的印度,人口已超过10亿,但印度从1947年独立,过去六十年来一直实行民选制度,也没有发生全国动乱,反而成为世界最大的民主国家;而且印度近年的经济也迅速发展,增长率达8%以上,虽然仍比中国低一些,但印度的数字是在有新闻和言论自由的民主制度下,经过检验的,比较真实。而中国的经济数字,连自己内部的经济学者都说,拦腰砍去一半,可能还有水分。

国际学者几年前对12个非洲国家的2万多人进行了三年的追踪民调,结果显示,认为民主制度会提供人的基本需要的占89%,认为民主制度可以使人自由地批评政府的占85%,认为实行多党选举制可以缩小贫富差别的占72%。这个报告再次证明,即使是今天还相当贫穷的非洲人民,都对民主有坚定的信念和渴望。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中国政府拒绝民主制度,其实只有一个理由,就是共产党要一党独大,实行党天下而已。中国人曾被称为“东亚病夫”,在当今全球民主浪潮下,难道中国人不如非洲人、不如伊拉克人、不如印度人,不如俄国人,不如阿富汗人,真的成了“世界病夫”?

2009年2月9日

范泓:蒋介石日记中的高宗武和陶希圣

2004年12月,蒋氏后人蒋孝勇遗孀蒋方智怡女士决定将两蒋(蒋介石、蒋经国)日记暂存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五十年),并授权开放,海内外诸多专家、学者闻讯纷纷前往阅读或抄录。蒋介石日记从1917年到1973年,即蒋离世前两年。其日记涉及无数历史人物与重大历史事件,如著名“高陶事件”中的两位主角高宗武、陶希圣便是一例。

在中国现代史上,陶希圣是一位颇具争议的人物。在某些正统史家眼中,他是一个“汉奸”,1949年后被列为第四十一名国民党高级战犯;在蒋介石眼中,陶一度追随汪精卫推动所谓对日和谈的“和平运动”,1938年底随汪等人出走河内,无疑是一个背叛。然1940年初“高陶事件”发生,不仅未受任何处罚,仍受到重庆政府重用,在汪精卫、周佛海等人眼中,陶希圣、高宗武一夜之间脱离其组织,并在香港《大公报》上披露汪日密约《日支新关系调整要纲》及附件,使其内部大乱,周佛海在日记中恨之甚切:“……高、陶两动物,今后誓当杀之也。”(1940年1月22日)而在一些学者眼中,如顾颉刚等,陶希圣则是中国社会史派始祖、大师级人物。

高宗武当年为国民政府外交部亚洲司司长。在上世纪三十年代中国,他是“赫赫有名的日本通……,虽然不在高位,却肩负国家对日外交重任,当道倚为股肱左右之臣,春风得意之时不过而立之年……”(周谷语)1940年4月,高宗武化名“高其昌”,持重庆国民政府国防最高委员会秘书厅参事官员护照,偕夫人沈惟瑜经欧洲抵达美国。初在驻美大使胡适身边协助工作,不久便销声匿迹,隐于异邦,其从政生涯提前画上句号。

2007年7月至9月间,陶希圣之子陶恒生先生三次前往胡佛研究所,摘抄蒋介石日记中有关高宗武、陶希圣的内容片断。陶先生早年毕业于台湾大学机械系,国际知名水泥工程专家。1977年退休后定居旧金山,以其十年之力写出《“高陶事件”始末》一书,先后在台湾与内地出版。著名史学家唐德刚作序,评价甚高,认为“可以发掘的史料,除蒋公大溪一档,尚待大量开采之外,也所余无多。恒生之书,应该可说,也是接近结论阶段的一家之言了”。不过,陶先生当年写“高陶事件”,尚无法见到蒋介石日记,在印证其父的某些回忆,尤其是当年蒋对待汪等人发起“和平运动”的真实态度,大都引征其他史料,说起来,无论如何都是一个遗憾。

陶先生摘抄的蒋介石日记,自1937年7月8日至1940年2月17日,也就是从“卢沟桥事件”

爆发,抗战甫始,到两年多后高宗武、陶希圣二人在杜月笙秘密安排下脱离汪组织,从上海逃到香港这段时间。从其内容看,涉及高、陶二人似不甚多,但对蒋在抗战初期顺应民心与时势、下决心抗倭的内心世界则多有揭示。

一,卢沟桥事变:祈和平而不求苟安,应战而不求战

1937年7月7日晚,日军(驻屯军第一联队一木大队)在北平郊外卢沟桥演习攻战,夜十一时藉口搜查失踪哨兵,突攻宛平县城;国民党宋哲元第二十九军第三十七师冯治安部吉星文团奋起抵抗。此战成为中日战争的发端,史称“卢沟桥事变”。

从相关史料看,针对这一严重事件,日军内部有“扩大派”与“不扩大派”之争。“扩大派”主张,中国反日情绪高涨,若不加以制裁,势必引起全面冲突,而未来日本与苏联或开战,中国必支持苏联,所以应“对华一击”:“不扩大派”则强调,一旦大举出兵中国,将陷入长期战争的泥淖而无法自拔,不如专心经营“满州”,准备将来对苏一战。

实际上,中国人反日情绪自袁世凯签订“二十一条”与五四运动以来,可说愈演愈烈;加上1927年“济南惨案”、1931年“九一八事件”(制造伪满州国),以及入侵华北,逼签《塘沽协定》等,更成燎原之势。“卢沟桥事变”标志着日本推行所谓“大陆政策”,“跨入了妄图征服中国,变中国为日本的独占殖民地的新阶段”。

蒋介石对此有清醒的认识,7月8日日记云:

注意:一,倭寇在卢沟桥挑衅……甲彼将来乘我准备未完之时俾我屈服乎?二,与宋哲元为难乎?三,俾华北独立化乎?……三,决心应战,此其时乎?四,此时倭寇无与我开战之利。

预定:一,为中倭冲突案通令各省。

注意:一,乘此次冲突之机,对倭可否进一步要求撤退丰台之倭兵?或取消冀东伪组织?二,归宋负责解决。三,倭对宋有否进一步之要求?四,令宋乘机与倭折冲见面。五,积极运兵北进备战。

(陶先生抄录如是,或有省略,照录不误。蒋日记本无标点,均为后加。本文作者注)

7月10日,蒋介石电令各军仍切实准备,并令宋哲元星夜赶筑防线工事。

这一天,北大教授陶希圣奉召离开北平,经天津过南京,乘长江轮船达九江,再坐轿上庐山,出席蒋介石在牯岭召开的茶话会。

7月16日,蒋介石向出席茶话会的全国知名之士发表谈话,表明中国“希望和平而不求苟安,准备应战而不求战”的立场。当天蒋介石日记:上午在庐山图书馆开谈话会,正午宴客。

这篇讲话就是后来发表的《对于卢沟桥事件之严正表示》,系程沧波起草、陈布雷修改。其中有几段未见于发表的内容。1986年6月12日,陶希圣接受台湾“中研院”近史所兼任研究员陈存恭等人访问时回忆,蒋当时说“什么是何梅协定,我把它撕了;我已经命令关、黄两师进驻保定,并且命令宋哲元回北平,他现在已经过天津回北平。现在除非不打,否则战端一开,即无中途妥协,中途妥协就是投降”。

关、黄两师,即中央军关麟征部第二十五师、黄杰部第二师。

7月17日日记:约宴马寅初、陶希圣谈话。

蒋单独召见陶希圣,是要他回北平指导国民党的言论。

陶希圣在接受陈存恭等人第五次访问说:“陈布雷来找我去见委员长。布雷说:”在会中,你是客人,现在则是以党员的身份见主席。‘蒋委员长见了我,说:“你在北平做得很好,你还是回去指导他们继续努力。’我说:”总裁,国民党有四个单位四个组织,我指导谁?‘委员长起身说:“我叫他们听你的话。’出来后,我问布雷:”这是怎么回事?‘布雷说:“这是命令。’我很惶恐……”

陶希圣是1925年加入国民党的,当时正在上海主编独立青年社之下《独立评论》周刊,其政治思想路线左不至共产主义,右不至国家主义,提出过“民族自决、国民自决、劳工自决”这样的口号,被国民党上海执行部认为符合三民主义之要旨,遂成他接近国民党的第一步。1927年北伐时期,陶希圣接到一纸电令,受聘为中央军校武汉分校政治教官兼军法处处长,授衔中校,才与国民党有了实际接触。

这一次召见,改变了陶希圣个人之命运。国难临头,以其精英意识“应时而出”,毅然离开了北大校园,从此弃学从政。这一年8月,陶希圣加入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侍从室第五组,从事国际宣传工作;9月,应聘为国民参政会议员。

二,积极应战之外,仍谋求和谈之接触

上述蒋介石日记未提及高宗武,至1938年6月24日,才出现有关他的内容:高宗武荒谬妄动,擅自赴倭,此人荒唐,然亦可谓大胆矣。6月26日日记:注意:一,高宗武行踪与处置。……四,敌军盛造求和空气。6月28日日记:注意:一,倭寇求和甚急,此时应刚柔得宜,方不失机。言论尤应慎重。二,对英、美、俄、法,应积极运用,美国反倭之日加矣。三,告倭民书。

卢沟桥事变发生时,高宗武正在上海治病(肺结核),7月14日才回到南京。蒋介石在庐山发表全面抗战的谈话,但一般认为两国交恶,“和与战”不可兼容,实则战争与和平交涉有时是并行的,和谈对打仗而言是一种政治作战。1937年7月24日,蒋介石接见英国大使许阁森,希望英方居中调解;7月25日,接见美国大使詹森,呼吁在道义上协助制裁日本;7月26日,与德国大使陶德曼见面,希望出面调停中日战事;下午又接见法国大使那齐雅。

在日本方面,军中“不扩大派”在政府决定出兵中国华北之后并没有停止活动,在七、八两月内,推动过两次以“和平交涉”为招牌的对华政治诱降活动。一次是敦促近卫首相派密使对南京政府进行试探;另一次就是向昭和天皇献策并推动政府开展的“船津工作”。其计划是:由正在东京的在华日本纺绩同业会理事长船津辰一郎担任诱导中国方面之任务,派他速赴上海,将所谓全面调整邦交、停战条件方案内容,作为他个人听到传闻中的日本政府意向,秘密传递给中国外交部亚洲司司长高宗武。此外,另有“梅工作”、“竹工作”、“桐工作”、“钱工作”、“对伯工作”等秘密接触,试图透过战争与和谈交叉进行,对国民政府施加更大的压力。

日本人之首选高宗武为试探对手,主要他是国民政府中第一流的“日本通”,与日本各方关系良好。平津失陷后,1937年7月31日,蒋介石邀梅贻琦、张伯苓、胡适、陶希圣、陈布雷等人谈话,宋美龄亦在场。临告辞时,胡适对蒋说:“外交路线不可断,外交事应寻高宗武一谈,此人能负责,并有见识。”这一天的胡适日记有记载:“他(蒋)说:我知道他。我是要找他谈话。下午汪精卫先生到了南京,找宗武去长谈。谈后宗武来看我,始知蒋先生已找他谈过了。宗武谈甚详……”

同年8月9日上午,高宗武在沪上与船津辰一郎见面;下午与日本驻华大使川越茂秘密会晤。这天晚上,上海发生了“大山事件”,两名日本军人闯入虹桥机场被保安队击毙,从而引发八一三淞沪之战。高的谈判无以为继,不得不暂停下来,“船津工作”因此而流产。

高宗武与日本人的谈判停下后,这一年11月,在汉口与蒋有过一次谈话。

高后来在回忆录中这样写道:“我向他报告我在外交部的工作不再有需要,我提议:鉴于目前政府对于日本人在幕后到底在想什么、做什么一点都不知道,我应该到香港和上海去。在那里,我可以从战前的日本朋友和旧识那里取得有价值的情报。委员长同意了。”

按:1944年高宗武在美完成的英文回忆录《深入虎穴》(Into the Tiger’s Den),整整尘封了六十一年之后,2005年上半年在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已故美国外交官罗伦斯&#8231;索斯伯瑞(Laurence Salisbury)的档案匣中被意外发现,巧合地与蒋日记同存一处。大陆迄今尚未能出版,2006年10月至2007年6月台湾《传记文学》予以连载,译者即陶恒生先生。

从高的回忆录可知,1938年3月,他辞去外交部任职,在香港成立了日本问题研究所,实则就是一个搜集日本情报的机关,其活动经费从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列支领取。尽管蒋介石并不排斥打通“外交路线”,但从上述日记看,对谋求和谈一事始终持审慎的态度。这一年1月16日,日本首相近卫发表“帝国政府尔后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的声明,全文二百六十五个字,决定放弃与中国谈判,即意味德国调停终止。

6月9日日记:……注意:一,倭外务省发言,以其一月十六日所发表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之意义,不过不与往来,并无不承认蒋政权之意,此或其如圆圜自圆其说之意乎?危哉!

6月23日日记:……二,对倭事亟须统一。

高宗武离开外交部后,一直自认为是受命在寻找对日折冲之途径。然求和之心太切,导致一时头脑发热,这一年6月,在蒋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去了东京,以他本人的说法,为搜集日方意向的情报,实则与日军陆军大臣、参谋次长等重要人物密谈,并无意中给日方实力人物传达了一个错误信号,即汪精卫等人所谓“和平主张”,在国民政府内部未被采纳,于是将设法从政府之外来推动或开展目前的“和平运动”……高6月22日香港登船、次日出海,蒋介石立刻得到了情报,大为震怒,故在日记中痛斥“此人荒唐”,随即停掉高在香港的活动经费。这件事的严重后果,是一个月之后,日本内阁五相会议根据大本营陆军部的建议,通过《适应时局的对中国谋略》,决定采取“推翻中国现中央政府,使蒋介石垮台”的方针,“启用中国第一流人物”,“酝酿建立坚强的新政权”。所谓“中国第一流人物”,无非是汪精卫、唐绍仪、吴佩孚这些人。

应当说,国民政府一开始确有不放弃求和之打算,特别是在重大军事失利与汪精卫“南京政府”成立前后,在“陶德曼调停”、“高宗武香港使命”、“孔祥熙对日秘谈”、“宋子良香港使命”、“张季鸾议和”等密谈中,蒋介石始终坚持以恢复“卢沟桥事变”前的状态作为议和条件,以证明其抵抗的决心。这些和谈或为延缓日军的进攻,或为阻挠汪精卫政府的成立。

三,汪精卫等人脱离重庆政府,试图推行所谓“和平路线”

正当抗战进入惨烈之境,1938年12月18日,国民党副总裁、国防最高会议主席、国民参政会

会长汪兆铭秘密出走重庆,与总裁蒋介石正式决裂,两人从此分道扬镳。

从12月16日蒋介石日记看,这一天与汪还见过面:上午看书、会客,与汪先生谈党政问题。下午批阅写龙志舟信。两天之后,汪便出走了。汪出走的原因复杂多端,自孙文死后,汪与蒋之间,不独政见两歧,且私下不和,由来已久。与汪一同脱离重庆政府的,不仅有陈璧君、周佛海、梅思平,还有陶希圣和高宗武。这是蒋没有想到的。

12月12日日记:预定:下令严拿不规之中央人员。二、设密告信箱定规则。三、会陶希圣、张君劢、李璜。四、运棉花。五、拟定向华秘书长电修转告。

这时蒋对陶希圣尚无任何怀疑,否则不会在日记中预定约谈。蒋与陶最终是否见了面,从现有史料看,似未有记载。这时陶已在成都,紧接着,即前往昆明,将在那里与汪会合。可以肯定的是,在这之前,汪单独与陶密谈过。

1986年7月31日,陶接受陈存恭等人第九次访问时说:“汪先生在会商之外,单独接见我,问我的意见。我说:”主和是一件事,但在沦陷区日本刺刀下组府是另一件事。在武汉时,先生曾说离开抗战则无和谈,所以这次和委员长合作,必须合作到底,决不中途分手。我希望先生贯彻初衷。‘汪颇不以为然。会商多次,意见无法一致。陈璧君坚决主张就走,她说:“这个谈判是无法长期保持秘密的,一旦泄露,我们的生命都保不住,你们只要有骨头的,就决定走。’”

陈璧君说的“谈判”,即11月20日,梅思平、高宗武在上海与日方代表今井武夫、伊藤芳男、影佐桢昭等人的秘密会谈。双方签署“日华协议记录”及“日华协议记录谅解事项”等文件﹙即所谓“重光堂协议”﹚.这一切陶希圣全然深知。他之所以在大战之时离开重庆政府,从陶夫人万冰如女士未刊回忆录《逃难与思归》中或许可找到些许答案:“希圣从重庆来成都,只有两次。第一次是10月间,回家看我们母子生活的情形,并在四川省党部讲话。……第二次是12月,他来到成都,对外不公开,只见省党部主任委员陈公博。公博与他谈话之后,即往重庆。再过两天,公博电报来,他接到电报,脸色大变,心神焦灼,这才告诉我,说他决定去昆明,在昆明与汪精卫、陈公博诸人会同出国。他叫我随后往昆明,暂且住下,等候他的消息。我又疑惑,又忧虑。他也知道事情不妙,但是他从十七年在武汉,十九年在上海,二十六年再到武汉,一直是汪派,他们决定走,我阻止不了,也只好走……”

若从一个人的文采流韵、器宇见识,气质修养来讲,像陶希圣这样的书生很容易对汪产生好感,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加上陶对战争情势亦不甚乐观,与汪等人的看法如出一辙,这使得他们在政治上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以及先前“改组派”这一层关系,书生陶希圣最终随汪出走,虽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12月19日,陶希圣与汪精卫、陈璧君、周佛海、梅思平等人一同从昆明搭机前往河内。蒋介石内心极为震惊。

12月21日日记:雪耻,闻汪先生潜飞到滇,殊所不料。当此国难空前,未有之危局不顾一切,借口不愿与共产党合作一语拂袖私行,置党国于不顾,岂是吾革命党员之行动乎?痛惜之至!惟望其能自觉回头耳。

12月22日日记:雪耻:党国不幸,乃出此无廉耻之徒。无论如何诚以义胆,终不能当其狡诈奸伪之尤者也。注意:一,接龙志舟电,称汪临行时明言与敌倭有约,到港商谈中倭和平事件,不料胡涂卑劣至此,诚为无可救药矣!二,汪去后,对党政军以及多地之关系应特加审慎。三,近日肝气旺盛,骄矜之态渐起,应特别戒慎,以免陨越。四,汪去后,外交与对敌或存有影响乎?上午准备讲稿、会客,下午训话二次,自觉肺腑之言太直太硬,但此时惟有以一片忠诚处理一切,至于成败利钝则听之于天而已。

12月23日日记:注意:阎受□□愚弄挑拨已深。二、广东军人是否受汪影响。三、政府内部受汪影响之人几何。四、速定开会日期。五、对汪表明态度。六、整军实施。

12月24日日记:雪耻:以德报怨固人情之常,但救人而所以自杀,忠恕待人、宁人负我,惟此心之所安而已。注意:一,对汪处置,究以积极为妥。二,驳斥近卫荒唐之声明。三,对粤将领说明汪之行动……约各友会谈,知汪确有整个背叛党国计谋,乃决心发表宣言,使其卖国奸计不售,亦以挽救其政治生命。彼虽有意害余,而余应以善意救彼,对于此种愚诈之徒,只有可怜与可痛而已。……此种狂人所为之事,而彼竞出之,是则何怪其今日通敌图降、以打破我抗战计划,使我不能成功?其不识大体、不顾国家至此,余乃复与之合作,尚难使之自拔,岂不拙乎?

从“汪先生”之谓到“无廉耻之徒”之慨,可见蒋介石对汪等出走重庆的愤懑心情,以致一时身体出现不适。12月27日日记:上午批阅似有心跳之象,精神亦甚不佳。但能勉强办公,越时则宁静如常矣。下午清理积案完会客,见汪友彭浩然,嘱电汪驻港不如赴欧,以至诚感动之。

12月22日,日本近卫首相发表第三次声明,提出所谓“日华调整关系之基本政策”,妄言“彻底击灭抗日之国民政府,与新生之政权相提携,以建设‘东亚新秩序’”。汪签署声明拟响应,嘱陶希圣、陈公博携稿往香港见顾孟余,顾坚决反对,痛斥为何不阻止,认为“万万不可发表,这是既害国家又毁灭自己的蠢事”。

12月29日,汪仍坚持按原文发表——《致蒋总裁暨国民党中央执监委》,其中主张中止抗战对日求和,此即历史上臭名昭著的“艳电”(中文电报为节省字数,以诗韵的去声代表日期,“艳”代表29日)。国民党中央在重庆召开临时常委会,宣布开除汪精卫党籍并撤销一切职务的决定。高宗武在回忆录中承认:“发出电报后的主要后果为:(一)汪立即被国民党开除党籍,造成汪对蒋的痛恨;(二)连汪的同情者都批评那封电报。汪获得民众支持的希望彻底破灭。”

此“艳电”12月31日在香港见报。

蒋介石同天日记:汪离党远游国外,此后政府内部统一,精神团结。倭敌对我内部分裂与其利诱屈服之企图,根本消除,吾知倭寇不久必将对我屈服矣。汪对敌始终联系谋和,使敌对我政府之真意观察差误。六月以来,宇垣出长外交,本拟向我合理谋和,因汪向之乞怜,使其倭阀态度转强,以致粤汉失陷。汪之所为,害己害敌、害国害党,其罪非浅。今幸自行暴弃,必于党国与抗战前途一大进步也。本日,见汪响应敌相斤卫宣言之明电,其通敌卖国之罪已暴露殆尽,此贼不可救药矣,多行不义必自毙也。

1939年1月1日日记:注意:去年十二月二十六日之讲演词与本日开除汪精卫党籍案发表,已奠定国基、克服国难矣。早起,在渝遥祭总理之灵,感想无穷。到国府团拜后,为汪电开谈话会。下午召集临时中央常会及驻渝各中委讨论汪电,决议开除其党籍,解除其一切职权。元旦决定此案,实足为党国之大庆也。

一连数天,蒋日记中均有对汪处置的想法。如1939年1月7日日记:注意一、滇龙对汪之处置意见应予考虑,但汪不可救药也……从相关史料看,时任云南省政府主席兼军事委员会昆明行营主任龙云悉知汪等的行动,并非如他后来所言:事先一无所知。尽管陈诚、龙云、薛岳等人在1月3日通电拥蒋,主张制裁汪兆铭,蒋对此仍心存疑虑。1月19日日记:注意:……二,滇龙对汪态度不明,此事关系重大,成败存亡,全系于云南惟一之后方,不可不察。1月20日日记:……昨夜睡眠不熟,故今日心神不宁,为敌与汪勾结已深,而滇省是否受有影响?汪之背景何在?皆不得不研究也。

蒋从一开始就认定汪等所谓“和平路线”不可能成功。在1月7日日记“上星期反省录”中这样说:……二,汪言行暴露无遗,此为党国之幸,而实有补于抗战。精卫之失败,即近卫之失败,此为抗战胜利最先之福音也。1月8日日记:汪见无路可走,又想转弯,卑劣已极!宜乎其生无立足之地也。2月18日日记:汪真伪无赖、无耻,其未有见卑劣狡诈之徒如此者也。

四,高、陶二人中途醒悟,脱离汪组织,戴罪立功

1939年初春,汪为打探日本人的真实意图,派高宗武再访东京,于2月21日长崎登岸。蒋3月13日日记:注意一、汪积极活动;二、应否发表汪勾敌之阴谋;三、通告汪阴谋预防。3月15日日记:……注意三、对汪阴谋之对策。六天之后,汪的亲信、至友曾仲鸣在河内被错杀。这件事最直接的后果,若以高宗武个人看法:此非重庆所为,而是日本人“企图让汪相信蒋介石是幕后策划者,从而离间汪、蒋,以诱使汪一头栽进日本人的圈套”。蒋3月22日日记:汪未刺中。不幸中之幸也。语气甚堪玩味。高与汪私交一直很好,当年进入国民政府外交部就因为得到汪的赏识。高与第二任妻子沈惟瑜上海结婚时,汪是证婚人。

蒋对高宗武等人背叛重庆政府并“指导通敌”(唐德刚语)一事始终耿耿于怀。

3月28日日记:注意一、高宗武、周佛海二奸逆犹欲藉中央名义为汪欺倭寇,痛心之至……

4月1日日记:汪、高勾敌,不料其仍以中央代表名义卖空。此种卖国、卖友、欺敌、自欺劣性,诚狗彘之不如矣。而敌国不察其欺伪,乃竟照其言行而行,更为可笑!

这一年8月24日,国民党中央常会议决开除梅思平、高宗武党籍;8月26日,通缉周佛海、陈璧君,惟独没有陶希圣。后来知道,国民党中央执委会通过通缉名单时,蒋把陶的名字给圈掉了。

中国决定对日抗战,在一开始,其胜算有很大一部分是寄托在国际援助上。汪氏等人则根据当时形势,估计国际援助决不会来,只有尽快对日谋和,以免一败涂地;但中国军民苦撑抗日的决心,终于赢得西方各国的信任,渐感中国足以成为它们在远东制衡日本势力的伙伴,一改原来冷眼旁观的态度,开始对华援助。汪精卫、周佛海等人对形势估计一错再错,最终变成沦陷区里的日本傀儡。高宗武是一个极为敏锐的人,最终也认定日本人靠不住。汪曾多次问他:能相信日本人吗?高回答说:百分之六十不可相信。

汪组织内部开始出现分裂。在许多重大问题上,高宗武、陶希圣与周佛海等人意见相左,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即使汪要组建新政府,一定要在日军占领的地区之外;周佛海等人则认为汪缺乏实力,不得不依赖日本的支持,应在南京建立政权。随着“周佛海路线”渐成主流,高、陶二人被边缘化,其影响力日渐式微,客观上形成日后高、陶二人决定脱离汪组织的潜在因素。

11月1日起,“梅机关”(日本陆军少将影佐祯昭在上海成立的事务所,位于北四川路一座取名“梅华堂”的住宅,故称“梅机关”,负责扶植汪等成立“新中央政府”。)与汪组织开始正式谈判,会议地点先在上海虹口“六三花园”,后改在愚园路1136弄60号。日方提交的“日支新关系调整要纲”及附件,其条件之苛刻,远超出一年前的“重光堂协议”和“近卫声明”。陶希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11月3日,分别致函汪精卫、周佛海二人,表示不愿再出席这样的会议。

蒋密切关注汪等之动向,11月3日日记:最近,消息朝夕变动无常,而且相反。传昨敌阁要求其政府先承认伪政权汪逆,然后再与英美开始谈话,并须由其内阁决议,奏准倭王。今称:敌国反对汪逆伪组织,拟与国民政府交涉议和,要求其内阁弃汪。又传,汪已于昨午在东京求近卫助其成立伪组织。此息果确,则皆不出余所计者:敌阀以威胁不理汪,货不奇,乃转而由其军阀出面求和乎?此间各类消息,确纷乱已极。如汪精卫者,并不在东京,仍在上海。

一个“策反计划”正在秘密进行中。

蒋介石12月18日日记:下午与俄使谈外交,与月笙谈汪事。

12月21日日记:下午与黄溯初谈话。黄溯初,浙江温州人,高宗武之父高玉环的至友。

这一年春,高去日本时,两人在长崎见面,以温州乡音密谈。黄对高追随汪精卫等人不以为然,曾出言相劝:尽早脱离。高宗武后在回忆录中承认:“……幸好我事先已经做好一切安排,虽然连我太太都不知道这事。”

12月24日,汪日谈判告一段落。12月26日,汪召开“干部会议”,最后审议谈判条文。

12月31日,汪等在密约上签了字。陶希圣称病未往,高宗武亦借故未出席签字。当晚,高往环龙路陶宅看望陶希圣。寒暄中,彼此发现对方早已萌生“脱离”之意,两人一拍即合,作出了决定。

1940年1月3日,高、陶二人搭乘“柯立芝总统号”轮船潜离上海,1月5日安全抵达香港,陶夫人及子女则滞留沪上以应付汪精卫、陈璧君等人。

陶希圣抵港后不久,给今井武夫一信,“……深知汪氏无力量以解决中日问题,其他诸氏只求利禄权位,毫无和平诚意。弟由于失望以至于出走……”

1月7日,高宗武托杜月笙呈送蒋介石一信:顷晤玉笙、溯初两先生,得悉钧座爱护之情无以复加,私衷铭感,莫可言宣。宗武于五日抵此,回顾一年以来,各方奔走,祗增惭愧而已,今后唯有闭门思过,静候尊命,先此奉达,并托玉笙先生代陈一切。另带上密件三十八纸,照片十六张,敬请查收。玉笙即杜月笙。

陶希圣家属在杜月笙门人万墨林的保护下分批于12月13日及1月20日安全离开上海。

1月13日日记:昨夜,由高宗武派杜月笙携汪逆与倭寇所订密约、与其交涉经过之内容及其照相底片来告密,阅之,殊不能想象汪逆卖国之实情竟至于此也!彼对国土与主权之丧失毫不关心,而惟以关税存款与四千万圆预付金为组织伪政府之预付金是争,是猪狗不若矣。

注意:一,倭又派神田正雄来港,探知此即宣传汪伪组织,用意之所在,果不出所料,倭奴拙愚可怜。……上午属岳军(张群)研究对敌汪密件发表之办法与宣传要旨,批阅。

1月14日日记:预定:二,定月笙赴港日期。上午研究倭汪密约之内容与敌阀倒后之人选。注意:一,倭汪密约发表之效用,足以增加敌国内部之崩溃。二,此次对汪似以不多加攻击,仅发表敌方条件,使敌与汪疑忌。

1月15日日记:本日研究对密约宣布与宣传计画,颇费心神乎……

1月17日日记:……本日会客,约月笙来谈发表日汪密约之手续。手函宗武慰勉之。

1月20日日记:注意:……三、汪逆已飞青岛开会,其密约即速发表不可。

蒋指示中央通讯社社长萧同兹专程由重庆飞往香港,亲自指挥发稿事宜。稿件公布时的标题均由重庆决定。

1月21日日记:高宗武、陶希圣在港发表日汪密约。

“日汪密约”被揭露,震惊海内外,亦即轰动一时的“高陶事件”,史称“小西安事变”。今井武夫在回忆录中说:“……他们内心所受的打击是难以掩饰的,这为和平运动的前途,投下了阴影是无可争辩的,我与坂垣总参谋找一起,从1月22日至27日在青岛的东洋饭店,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见汪、周、梅等。当时最伤心的是周佛海……”

1月22日,陶希圣、高宗武联名致电汪精卫等人,劝其悬崖勒马。电云:……希圣宗武等主持并参加先生与日本之外交谈判,在道义上应有保持秘密之责任,惟希圣宗武等认为日本方面割裂及灭亡中国之企图,非独先生及干部旧友不可得而私为秘密,以为求取一时之成功,亦终必须为日本有识之政治家所抛弃。先生及干部旧友若期待如此之成功,亦即为中华民国之失败。……切望先生及诸旧友悬崖勒马,放弃此于无益于国有害之运动,则国家幸甚,民族幸甚,希圣宗武亦幸甚……“

1月25日日记:预定:……八,陶希圣经费。

此即陶希圣在香港创办“国际通讯社”,编印《国际通讯周刊》,以供战时首都重庆领导人士参考,以及关心世界局势及国际问题的机关和个人用作材料。由重庆资助经费。“国际通讯社”的编译者,有连士升(经济史专家)、戴杜衡、林一新(经济理论家)、李毓田(经济学专家)、唐锡如(英美文学专家),洪力生(法学博士)、黄蔷薇(洪夫人,长于英美文学)等多位专家学者。

高、陶二人在汪精卫“南京政府”正式成立前(1940年3月29日)中途醒悟,乘桴过海,戴罪立功,揭露密约,虽终不谨细行,大节有亏,但好在“汉奸”这个罪名可免去了,这从重庆政府对高、陶二人的态度即可看出。蒋介石嘱陈布雷致电驻美大使胡适先生,让使馆及领馆对高宗武“多予照拂并维护”(1940年6月14日),另有一电报:“高宗武君通缉令,国府篠(十七)日下令撤销,已交国府公报登载。但不欲旧事重提,故报纸上不发表消息。此事当局去秋即有意办理,今始实现。可慰高君爱国之心……”(1942年5月28日,以上均《胡适任驻美大使期间来往电稿》:陈布雷致胡适电。中华民国史资料丛稿。专题资料第2辑。)

然吊诡的是: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沦陷;翌年2月,陶希圣从香港辗转来到陪都重庆。在老友陈布雷奉蒋之命悉心安排下,任委员长侍从室第五组少将组长。高宗武则远没这般幸运,出走异国他乡,并多年未允返回,从此依商为生。在当时中国隐微复杂的现实政治中,人生殊不可逆料,说来亦有其黯然神伤之处,诚如高后来在美国对张君劢、曾琦两人所坦承的“对蒋已失去价值……”,更说过“政治是危险的”这样的话,历史的一页,就这样翻了过去。

从《不差钱》想到“宁做三奶不嫁穷人”

刚过去不久的2008年,网络上有一句颇为“雷”人的山寨名言:宁做三奶,不嫁穷人。据说这句名言的创造者是一名家境贫寒、出身农村的女大学生。在今年的央视春节联欢晚会上,当我看完赵本山、毕福剑等人主演的小品《不差钱》时,突然想起了这句“山寨名言”。

如果单纯从文艺作品的角度来讲,小品《不差钱》无异是上乘的,因为他让大多数人都笑了。笑了就意味着成功了。而在我看来,这个小品也确实很好。但我认为它的“好”可能和许多人认为的好不太一样。那么,它好在哪里呢?它又一次反映了中国社会当今所面临的一个重大问题,那就是贫富悬殊和城乡差距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就从小品中说吧,一个将近20岁的农村姑娘,智商、情商、文化程度低到了何种程度,从她那衣着、言谈、举止上就能轻而易举地感觉到。更让人感到悲哀的是,她对跳出农门走向城市、走向体面、走向富裕、走向幸福,竟是那样歇斯底里近乎疯狂地渴望。我感谢你八辈祖宗!她仅仅是要感谢毕福剑吗?不是,她是要感谢毕福剑背后的东西,比如CCTV,比如权贵,比如大都市、富裕、文明、繁华等等。

中国绝对不只有一个丫蛋,而是有成千上万的丫蛋;中国也绝对不只有一个丫蛋她爷,而是有成千上万个丫蛋她爷。他们太盼望离开农村了,因此才会做出如此自轻自贱自损自残的行为:认央视的毕编导为姥爷,并叩头跪拜。

还有小品中那个五星级大酒店的服务员“小沈阳”,也是丫蛋心态:本来他只是一个见钱眼开的市井屑小,但是遇见央视名人毕福剑后,立即就又换了一幅嘴脸,变成见“义”忘利了。只是他的这个义不是“正义”的义,也不是“义气”的义,而是另有所图。他为什么如此灵敏多变呢?因为他有着底层小人物最朴素、最趋利的判断:毕福剑能给他带来好运,能给他带来更大的利益。丫蛋爷爷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我有个天大的秘密:我姥爷也姓毕”也能给我的观点做佐证。

还有小品里赵本山对毕福剑说的一句话:“乡长书记都在排队欢迎你呢!”欢迎谁呢?欢迎央视名导毕福剑。这是虚构的吗?绝对不是,不论天山脚下,还是南海之滨;不论东北雪野,还是西部高原,走遍中国毕福剑都能受到乡长书记以及比他们级别高得多的官员们的排队欢迎。这就是我们的现实。

为什么这些乡村男女、底层人士,都那么渴望到央视的星光大道上露一回脸呢?目的是相同的:改变命运。因为他们的命运不是不好,也不是不太好,而是太不好。更有个别极端者哪怕是选择去给权贵者做三奶,也不愿再忍受贫穷了!我国素以文明古国著称,民风淳朴、民心向善,泱泱大国民,风范几千年,现如今可好,这是咋回事啊!有官方最新统计资料显示,现在占总人口30%的城镇居民消耗了用于社会保障全部支出的89%,而占70%的农民只能分配到11%。由此可见城乡差距之一斑。因此如果我们看完赵本山《不差钱》这个小品后只是开怀大笑了一阵子,那可真是太可惜这个小品了。

诗人痖弦

直到诗人瘂弦从二楼的客厅顺着室内木质楼道缓缓走下去,从地面上那扇狭窄而低矮的门出去,被北美的阳光打在略显憔悴的脸上,步履蹒跚地登上一辆面包车的副驾驶的位置,由其女儿驾车离开彭册之先生的家时,我似乎还未完全找到与这位台湾诗人深谈的恰当形式,甚至困惑于如何进入诗人的心灵世界。三个小时的相聚实在太短,而其间还包括午餐的时间,而诗人的心脏不太好,我也不敢“自私”地追问他太多的问题。这是一个遗憾,可这个世界又有什么是完美的呢?就如诗人在一首题名为《C教授》的诗歌所表达的那样:

到六月他的白色硬领将继续支撑他底古典

每个早晨,以大战前的姿态打着领结

然后是手杖,鼻烟壶,然后外出

穿过校园依旧萌起早岁那种

成为一尊雕像的欲望

而吃菠菜是无用的

云的那边早经证实甚么也没有

当全部黑暗俯下身来搜索一盏灯

他说他有一个巨大的脸

在晚夜,以繁星组成

在经历了一个上午的等待之后,诗人瘂弦在其女儿的陪伴下来到彭册之先生的家。我与几个同来彭先生家做客的朋友赶忙下楼,等了一会,古稀之年的诗人慢慢地走进来,气定神闲地脱下外套,交给彭先生的太太。彭先生向他简单地介绍了我们,因为事先有约,诗人并不惊诧,很客气地与我们握手,然后坐下漫谈。一楼是彭先生的书房,很宽阔的玻璃窗,窗台上是一盆春意盎然的绿色植物,窗外树影婆娑,阳光交错着穿透玻璃照进来,星星点点地落在我们这群年龄相差悬殊的华人身上。彭先生与诗人的年龄之和等于我们三个青年人年龄总和的两倍。可是,因为主人彭先生的热情,瘂弦先生的随和,我们并不感到怎样的拘谨。

诗人瘂弦出生于1932年,原名王庆麟,曾担任台湾《联合报》副刊主编二十余年,与洛夫、余光中是台湾文学史上著名的诗坛“三剑客”。初见诗人,见其上身是深红色的毛线衣,领口却是两抹黑边,棕色的休闲裤。一身随意自然的衣着。两鬓已然斑白,而头顶头发灰白相间。诗人的眉毛可用“剑眉”一词形容,极有特色,大有纵横眉宇之气势。面色红润,而眼神时有犀利之态。第一印象就让我想起了在一些《高僧传》里所看到的得道高僧“鹤发童颜”的形容,或者就如金庸武侠小说里的武林高手如洪七公、黄药师等人的形象。既有出世之虚融澹泊,也有洞明世事、练达人情之入世智慧。谈话是从诗人的笔名开始的,我问诗人之名是否有什么“微言大义”。他笑笑,说这是在台湾念高中时参加诗社所取的笔名,并没有特殊的意涵。“瘂”就是“哑巴”的意思,取其谐音,而“瘂”的象形字体将“病”与“亚洲”的“亚”结合了起来,而“弦”有“弦外之音”的意思,合起来近似于“无声的中国”仍旧翻涌着“潜在的激流”之义。诗人说,这个笔名其实是对于戒严时期的台湾政治当局的一种“命名的抗议”。后来问的人太多了,解释起来太麻烦,诗人就借用晋代陶渊明的一首诗歌里所用的“瘂弦”两字来解释,他开玩笑说这算是“附庸风雅”了。

毕竟是诗人,有着对于具体事物惊人的直觉和表达。在彭先生慨叹他们年华已逝,青春不再时,我记得诗人借用树枝与落叶两个意象,随口就吟诵了两句极为惊警的诗句,很准确地把他的内心感受表达了出来。可惜,我现在却想不起来这些美好而动人的句子了。跟诗人瘂弦闲谈到副刊时,我觉得似乎一下子跟诗人的心贴近了。这是瘂弦一生倾注心血之所在。而我这些年一直在阅读民国时期《大公报》、《申报》等的副刊,尤其是前者的文艺副刊集中了当时北平最优秀的京派文人,如林徽因、卞之琳、周作人、废名、沈从文等。瘂弦对于那个时代的副刊也有着很高的评价,认为民国副刊之所以如此繁荣,成为各类大小报不可或缺的部分,而非如今报端上可有可无的报屁股,关键原因之一在于当时的副刊基本上是独立于报馆的,无论是主编还是作者群体都是报社以外的,享有高度的编辑自由和创作自由,并形成了开放而互动的文化空间。诗人对于《大公报》文艺副刊的编辑萧乾印象很好,说他们一直交情不错,并言及1980年代他曾在台北主持一个关于报纸副刊研究的会议,向萧乾发出了邀请,可惜兴致盎然的萧乾最终未能成行。他也谈到民国另外一个著名文学期刊《现代》的主编施蛰存,是我所在的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的退休教授。瘂弦先生说他在2003年到大陆访问时,曾专程到上海拜访过施蛰存老先生,相谈甚欢,可惜他离开大陆不久就传来施先生遽归道山的消息,说起这些,他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从副刊开始,我们又谈起了幽默。瘂弦先生说,以前的一些学者、作家的幽默感如今是很罕见了,现在大都是有点恶俗的做作式玩笑,换成我们流行的语言来说就是“恶搞”。他幽幽地说,幽默跟心智、心态都有关系,心浮气躁的人,或者急功近利的时代是难得有真正的幽默的。他用一首古诗来具体地描述,在其心目中“闲”的极致:“千峰顶上一间屋,老僧半间云半间。昨夜云随风雨去,到头不似老僧闲。”他随即就举作家梁实秋为例。晚年梁实秋居住在台湾,瘂弦与其过从甚密,因此可以亲炙其“幽默感”。他说梁实秋先生好酒,逢饭局必饮酒,而且不仅自己畅饮,且劝酒。有一次与一群朋友喝酒,一个年轻朋友斟满一杯酒,举起向梁先生敬酒“干杯”,并坦言自己不胜酒力,只能喝半杯。梁先生说:“好,既然只能喝半杯,那你就把酒杯的下半杯干了。”让在场其他朋友忍俊不禁,领其机敏。另外一个故事也让人忍俊不禁。六十年代的台湾,很想向世界展示自身,邀请了美国一个大名鼎鼎的拳王访问台湾。拳王刚下飞机,蜂拥而上的记者就接连地提问了。有一个记者急切而期待地问其感受如何,拳王说:“So far so good!”于是第二天台湾的大报小刊都喜洋洋地以此做标题,将拳王的本意(“到现在为止,一直都还不错”)误译成“台湾如此遥远,而又如此美好!”

席间梁先生还讲述了“红朝女皇”年轻时的一个街头喜剧。那时候,梁先生在山东青岛大学任教,蓝萍(后改名为江青,据说来源于“江上数峰青”的典故)那时也住在青岛,是左翼戏剧社团的活跃分子,积极学习文化。有一段时间,她几乎每晚都登门拜访梁先生问益请教。一次,谈话结束后,蓝萍欲言又止,梁询其缘故。蓝萍怯生生地说,梁先生,你能不能借给我两毛钱。梁先生朗声大笑,说这算什么事情,这样吧,我借给你一块吧,两毛钱肯定不济事。蓝萍坚持只借两毛钱。借钱给她之后,梁先生非常好奇蓝萍仅借两毛钱之动机,于是从二楼窗户往外面盯着,“守株待兔”,只见文艺青年蓝萍从楼道里出来,蹦蹦跳跳,很开心的样子走向不远处的小店,买了几颗糖,扔了一颗进嘴里,高高兴兴哼着当时的流行歌曲离去了。原来如此,梁先生当时就觉得这个蓝萍如此容易满足,肯定不能成大事。梁先生说完这个故事后感慨道,没想到造化弄人,真是侬本佳人,奈何做贼,叫人从何谈起!

彭先生这些年一直在关注简体字与繁体字之争,他力主重新恢复繁体字,并说曾经做过实验,写一千个繁体字比一千个简体字就多花一分多钟而已,他很高兴地谈到读报得知大陆歌唱家宋祖英在今年的两会上提出了恢复使用繁体字的提案。因此,简体繁体之优劣也成了谈话的主题。相对于彭先生的全面复兴繁体字的“理想主义精神”,诗人瘂弦的思路却更加显得“现实主义”。他说今天的华人,尤其是年青一代,已经不太可能用繁体字书写了,但作为教育者和政府,至少要通过学校教育让他们能够阅读繁体字的古文,他主张简体、繁体并用,政府容许人们使用繁体字,让其自然选择。就诗人瘂弦本人而言,他自然觉得繁体字更有利于诗的表意。他举了一个非常具有说服力的例子,比如忧郁的“郁”,简体字的字形很难让读者联想起人内心的忧虑,可是繁体字的“憂鬱”的“鬱”,其笔画之多,字体之繁,让人一看就会愁肠百结,郁郁寡欢。这让我想起刘擎老师曾经在《简体主义的爱情》短文里分析现代人的爱情,为何变得像吃快餐一样“无所用心”,他很形象地说,这是因为简体字的“爱”已经“丧心病狂”了,而繁体字的“愛”本来是要用心经营的,被“挖心”之后的爱情自然如同嚼蜡一样“空心”得索然无味。这与诗人瘂弦对“鬱”的解读大有异曲同工之妙。瘂弦先生又谈起竖排与横排的区别,这更体现了他作为一个诗人对于形式的直感。他说对于有些诗句来说,竖排显然更容易用形式化的架构,把诗歌的意境直截地表达出来。他举了一个例子,比如“半个月亮升起来”,“升起来”若竖排在顶端,当读者阅读时就容易会意,发生直接的想象,仿佛月亮真的从纸面的顶端升起来了,若横排则达不到这种效果。他还很传神地区分了竖排与横排印刷,说前者是让读者阅读时不断地点头,因为古人敬畏经典,敬惜字纸,而后者则是让读者不断地摇头,说明那份对文化奉若神明的虔诚感已荡然无存了,自以为是占据了上风。这虽是一个俏皮话,细细一想,也未尝没有几分道理。

与诗人见面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正好是台湾2008年3月22日大选之后的第二天。彭先生年轻时候在台湾上学、工作二十余年,诗人瘂弦则在台湾居住生活了更长的时间,只是退休后才移民到温哥华。他们对于台湾是次生死攸关的大选都很关切。毫无疑义,他们都是反对台独的。马英九当选了,饱经沧桑的他们似乎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一样备感舒心,他们都希望两岸关系能从此走向稳定和发展,结束民进党主政期间所制造的紧张局势。不过,瘂弦先生显然对于马英九并不是全然满意,他甚至开玩笑地说,哈佛博士毕业的马英九就是一个“白面书生”,甚至是“奶油小生”,人是一个正直诚实的好人,但到底能力怎样还得观察其执政期间的表现。他说最感遗憾的就是,马英九当选后的公开演讲太糟糕了,简直是平淡无奇,乏善可陈,找不到一两个能够流传青史的“警句”,他认为这是马英九的智囊团没有恪尽职守。相反,在他看来,败选的谢长廷的演讲倒是掷地有声,文气盎然。这是诗人一向观察历史的独特角度吧。读他的诗歌,就可以发现无论是写车夫、教授、官员、弃妇、乞丐,还是写芝加哥、巴黎等城市的诗句,都在字里行间随时跳荡出一两个直指人心让人惊异的佳句,也许这个标准对于一个政治家来说太高了一点。我们都开玩笑地说,马的顾问团应该请诗人瘂弦亲自出山执笔撰写不朽之演讲稿。

欢愉的交谈,总让人慨叹调皮的时间在指尖偷偷地溜走了。等我恍然大悟的时候,就只能徒然追忆了。记得诗人在告别的时候说,今天的谈话是一正一邪,彭先生扮演“慷慨激昂”的正面角色,而他则扮演“插科打诨”说故事、开玩笑的反面角色,这个归纳也不失为点睛之笔。如有神助般,那天在轻轨站等待彭先生的车来接的时候,我与另外两位朋友在附近的商场里闲逛,正好有一个打折书展,我匆匆地买了一本厚厚的英文版《诗歌的故事》,是关于英国诗人的生平与作品的著作。我在请求与诗人合影之后,“得寸进尺”地要求诗人在并非其著作的这本英文书籍上签名。诗人瘂弦慨然应允,郑重其事地给我写下这样一个句子:“诗人是真正的历史之子”。这无疑是他一生的感悟,或许也是对于后学的期许。这也是值得我珍藏的礼物。这种诗歌与历史之间的张力,让我想起了瘂弦先生的一首诗歌《瓶》,我们似乎能够从中读出诗人自己的内心世界:

我的心灵是一只古老的瓶;

只装泪水,不装笑涡。

只装痛苦,不装爱情。

如一个旷古的鹤般的圣者,

我不爱花香,也不爱鸟鸣,

只是一眼睛的冷漠,一灵魂的静。

一天一个少女携我于她秀发的头顶,

她唱着歌儿,穿过带花的草径,

又用纤纤的手指敲着我,向我要爱情!

我说,我本来自那火焰的王国。

但如今我已古老得不能再古老

我的热情已随着人间的风雪冷掉!

她得不到爱情就嘤嘤地啜泣。

把涩的痛苦和酸的泪水

一滴滴的装入我的心里……

哎哎,我实在已经装了太多太多。

于是,我开始粼粼的龟裂,

冬季便已丁丁的迸破。

2008年4月15日午后,谨识于温哥华英属哥伦比亚大学圣约翰学院

沈阳:不要想当然地认为家庭教会是中国民主化的工具

2008年,为了帮助中国基督教家庭教会”脱敏”,使几千万的基督徒成为这个国家能够享受正常国民待遇的一员,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于建嵘教授组织了围绕中国家庭教会合法化问题而展开的两次对话:第一次的主题是《基督教的发展与中国社会稳定–与两位”基督教家庭教会”培训师的对话》,第二次的主题是《中国基督教家庭教会向何处去?–与家庭教会人士的对话》。由于这是前无古人的事业,两次对话先后发表后,在海内外产生了极大的反响,也引起了中国这个转型国家各种社会群体和政治派别的议论。

由于于教授的这次活动我多多少少都参加了,一些信息就流传到了我这里。有些朋友表达了这样的意见和担心:于建嵘组织的这个课题很好,我们也非常欢迎;但是他没有信仰,他会不会伤害家庭教会,传播一些对教会不好的信息给中国政府?我告诉这些善良的朋友:伤害不伤害教会,与一个人有没有基督信仰关系不大;我见过太多基督徒和所谓基督徒伤害教会的案例,也见过太过的没有基督信仰的朋友愿意为教会说话;在类似问题上,我就事论事,况且我也不能阻止于建嵘教授和有关部门对教会必然开展的各种调查研究。

2008年10月,在北京大学,我有幸旁听的中国宗教与社会高峰论坛上,那么多的体制内宗教学者集体为家庭教会合法化的呼吁,验证了我这个判断。除了善良的提醒,还有一些复杂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传给我,譬如要我与于教授和参加对话的一位弟兄保持距离。理由是,于建嵘是”奏折派”,参加对话的一位弟兄有可能是”间谍”,也有可能是”双料间谍”。对此我实在没多少话可以正面表达,我只好说:如果说于先生是”奏折派”,我相信中国家庭教会正需要这样的奏折型社会学家,向中国政府表达这样的信息:我们就是这个国家和谐社会的基础,即使政府不给我们这个机会,我们也要创造机会成为和谐中国的一员,传说中的”奏折派”和”国安”不正是我们难得的表达自己文明愿望的一个渠道吗?由于涉及到为人的基本底线,表达完这样的意思后,我很严肃地向我这位朋友指出:你要是再给北京的那位以”基督徒”模样出现的”总统”传话污蔑那些帮助教会说话的朋友,我们可能今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这一年来,我和我的朋友走访了中国家庭教会的重点分布地带,如浙江的台州、温州,安徽和江苏等地方,我们不断深化了这样的认识:除了少数的年轻人(这个年龄段有自己的身心特点)和极少数的传道人,教会中很少有人会热情地讨论中国民主化这个异议知识分子的重点话题。在教会,年轻的弟兄知道我是从事中国转型正义思考的,有时会请教我对西藏事件有什么看法。因为不想在教会中太多讨论这样的敏感话题,我的回答一般都比较简单,只是指出,西藏事件比我们教会要复杂,因为西藏涉及到主权和民族问题,而且历史上曾经爆发过一些群体性事件;虽然我们要反对极端民族主义,但民族和主权对一个文明国家也不是可有可无的。至于这个涉及到基于个案的群体性事件的话题,我没有调查研究,不能乱说。年轻的传道人可能又问,基督徒如何参与政治,像孙中山和马英九那样荣耀主耶稣。对这样的问题,基于基督教对人的罪性的一贯理解,我是这样指出的:根据袁伟时先生和张耀杰先生的研究,孙中山先生可能没有那么好;我阅读过孙中山先生的那份不为大众所知的信仰遗嘱,他将满清和他自己的政敌统统当成”撒旦”,强调自己的信仰史就是从事国民革命的四十年历史,则是我完全不赞成的,也是耶稣基督所必然反对的。道理很简单,基督徒和非基督徒在人格上都是平等的,无论信仰如何,都是根据上帝的形象造出来的;将人类的一部分作为”撒旦”和”魔鬼”来对待,恰恰是很糟糕的行为。

至于马英九先生,无论他是不是基督徒我都很尊重他,但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就是他为了当选总统去拜会寺庙,不是说不应该,也不是说应该,而是就,作为一位基督徒,处理基督徒和政治家这两个带有很大张力的角色,我们需要为他祷告,求上帝给他警醒,也要对马先生给以我们深深的祝福。最重要的是,年轻的我们,不能以人为真理的标准,在教会中提出口号向某个人学习,而是回到信仰的真道上来,向耶稣基督学习,走十字架的道路;因为作为传道人,我们必须这样做,别无他途。

至于学力相对低一些的信徒,则表现有些不一样。2008年暑假,应当地教会领袖的邀请,我在台州玉环一个教会做了长达一个多小时的义务演讲。在演讲中,我提到了基督教教义与法治主义、和谐社会的关系。我说古代的”包青天”和传说中的”獬豸”都是中国司法正义的象征,但是它们恰恰不是中国司法正义的促进者。对比了西方国家的蒙面的”正义女神”与基督教和谐地在一个国家一起承担法治推动者这样一个事实,提到中国大陆近年来一些众所周知的司法不公事件,我指出没有一个人是真理的标准,所以我们才要程序正义,而不能走法利赛人那种道德批判和主观判案的道路。讲到兴奋之时,突然有男女两位中年基督徒打断我的演讲,严厉地质问:你说基督徒不好,中国人不好,中国政府不好,你还是不是基督徒?虽然我一向鼓励听者可以随时打算演讲者的胡说八道,但是受到”你还是不是基督徒”这样的责问还是第一次,当时我有点紧张,只好谦卑地说:我们能不能一起来读《罗马书》的相关章节。当时那位教会领袖来解围,我才不被继续围攻。

当天晚上,我住在了玉环一个”三自”背景的独立教会的传道人家里,辗转反侧,给于建嵘、张耀杰等师友发了一条短消息,大意是,底层民众长期被个人崇拜思想所主导,即使是基督教会这样一个西方法治的关键性力量的形式已经进入了中国,中国的法治之路还是任重道远。半年过去了,两位中年基督徒的这个批评仍旧被我反复琢磨:如果说我不是基督徒,我能反过来说他们因为教义理解的偏差而不是基督徒吗?他们平时很难有社会理论的学习,或者说很难有现代公民教育的过程,难道他们就必须接受知识分子的一些在他们看上去难以接受的观念,而不能过一种小人物的幸福生活吗?他们本来是很尊重地来听我的演讲的,平时也那样幸福地高唱”哈利路亚”赞美他们心目中的这位主耶稣,可是究竟是什么因素让他们对我表现得那么忍无可忍?我了解宗教的社会动员功能,如果他们也像我们的部分年轻人那样关心政治,更像一些奇怪的异议人士那样投入政治,正如北京那位著名的自封的”总统”,中国会怎么样?

作为一个平时写点小文章的读书人,自从杨小凯先生提出”基督教与宪政”这个大话题之后,我也写了不少文章,来探讨这个关乎中国根本方向的大话题。可是,当我把知识分子的那种想当然的观念搁置在一边,通过社会调查进入大众和底层的时候,我们得出了完全不一样的信息:年轻人的确关心政治,可是他们关心的是与教会有关的那部分政治,譬如中国政府的宗教政策,可能也关心中国的民主化,那是期望民主中国能给他们带来宗教自由;但是毫不关心如果中国有个民主化,担任总统一职的是姓范,还是姓高。当我谈到了传道人一定不要被政治力量左右的时候,他们对我的观点表示了赞成,却丝毫不知道北京还有几位”基督徒”的”总统”。说到底,在他们眼中,基督徒首先是信仰的,不存在着”政治基督徒”这样一个角色。套用19世纪英国克拉朋联盟时代非常流行的一句话来说,在这些虔敬的基督徒那里,即使从事政治,他们也是作为公民在从事政治,他们的确要活出基督徒的样子来,但却不是要搞出一个基督教会的政治,更不是要想让教会成为中国民主或者中国专制的工具;说到底,他们的生命不属于政治,当然也不属于中国民主化,而是属于耶稣基督。

很多关心中国前途命运的朋友都知道,自从2003年维权运动发展起来后,中国的政治话语中出现了一个词语:基督教宪政主义。放在西方语境中,我非常赞成我的一位很好的朋友陈永苗先生提出的这个观点。而在中国,我必须更加谨慎地对待这个观点。即使是在西方国家,考察整个人类文明历史,我们不难发现,教会史上有太多的以上帝名义为进行的暴虐行为。我是基督徒,所以我认为我必须承认这个事实,并且需要告诉我的那些单纯得有些可爱的弟兄姊妹:欧美基督教会走向了文明国家的缔造者这个角色以及与之同时发生的一些现象,我们既可以看到对古希腊的理性主义思想的吸纳,还可以看到对罗马法程序正义思想的包容,还有英国的普通法思想的贡献;甚至后来的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也在这个奇迹般的过程中对教会的文明发展做出了贡献。

人显然不是《一九八四》中所说的真理部,基督教会当然也不是真理的中心。在基督教看来,只有上帝才是真理与理性的中心。也真因此,西方教会史上,充斥着太多的血雨腥风,宗教冲突、宗教战争,难道这些不是中国教会应该反省的吗?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尤其是基于对救恩独特性和唯一性的理解,我反对任何将教会当成中国民主化一支新生力量的观点和做法。中国教会需要的不是政治化,而是基督化。我们既要反对政府的宗教问题政治化的做法,也要反对各种各样认为唯有基督教会才能促进中国民主、”市场细分”、进而将政治问题宗教化的做法。由于教会自身还有待进一步走向耶稣基督,我们首先要反对的很有可能是政治问题宗教化的做法,也即将教会当成中国转型的工具。

如果进一步进入教会内部,展开认真的调查和分析,譬如认真分析我在玉环所遭遇的那种个案(我相信有更多的基督徒不是不反对我对中国现在法治状况的批评,而是基于教会的礼仪不想公开打断我的讲话),我们还会发现,异议分子要想动员教会成为中国民主化的工具,也会力不从心。至少有这么几个因素会阻挠他们这个梦想的实现:中国教会本身具有多样性和多地域性的特点,组织形式复杂多样,从来不是说北京教会就是中国教会,更不是说几个少数有异议分子知识分子的教会就是中国教会;教会强调教会传统和具有自身的教义和表达价值,与知识分子本身就带有很大的价值观分歧;此外,中国教会还具有高调道德批判传统,如果我们认真分析这几年来几位著名的公共背景的基督徒的分歧,就会看到他们都在努力表达自己并未利用教会从事政治,因而,知识分子想利用教会,不仅受到教会自身的反对,甚至连知识分子内部都很难统一起来,反而必然只能互相否定、起到相反的效果。

于建嵘教授参加了一次以家庭教会为主题的有官方人士参加的民间论坛。在这次论坛召开的早晨六点(那天我正巧在上海的一个教会领袖团契中继续提醒大家一定要走向耶稣基督,而不是在当前的这种风险时代走向危险的异议政治),他给我发消息说,他打算在这次论坛中提出三个不要(即”政府不要把宗教当敌人,精英不要把教会当工具,民众不要把教徒当异类”),并问我怎么样。被吵醒后,我问边上的一位神学家弟兄对”三个不要”的看法,他说他也很赞成。后来有一次,他对我说,那天他大骂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李凡。我说,于老师骂得好,我支持。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一个与自己价值观有如此歧路的小共同体呢?

我要继续祝福我苦难的祖国,祝福我那些亲爱的温柔的弟兄姊妹。作为一位有着公共情怀与价值追求的学者,我毫不隐瞒我个人对中国宪政与美好未来的热切盼望。然而,无论如何表达这样的情感,也无论我个人的理想有多么美好,以致我愿意为着这种理想去失业、去这样那样,然而,如果我的理想的实现,以一种与我的价值观相悖的方式表达出来,并对底层那些政治冷漠、信仰热情的普通信徒和传道人产生这样那样的伤害,甚至将他们带到一种宗教政治的道路上来,让这个国家走欧洲曾经发生过的宗教战争与宗教流血冲突的道路上去,哪怕中国的前景多么美好,都是我所深深反感的。我爱宪政,但希望我们的宪政建立在一个对底层减少痛苦的轨道上来。不是说宪政不好,而是如果我们以那种方式去追求宪政,不可能是真正的宪政,那样我们对自由民主的追求就变得毫无意义。至于中国民主化如何去实现,呼召更多的热心人士去探索。但是,作为基督徒,尤其是涉及到底层的时候,我必须节制我的情感,而不能去盲目地煽动,如欺骗他们最迟三年中国就会有个民主化高潮。

林文希:梁启超:共产党“赤祸毒菌”毒害中国

2009年是梁启超先生去世80周年。而2008年正好也是他曾经参与过的”戊戌变法”110周年。

梁启超是”百科全书式”的学者,是百年来中国最重要的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史学家(包括经济史、科技史)、语文学家、政治学家、法学家、经济学家(包括财政学、货币银行学)、社会学家、佛学家、文艺批评家、文学家和诗词家、新闻出版家和政论家、文物和图书馆学家、地理学家、科普作家……

1929年1月19日,梁启超在其57岁时去世,给我们留下了丰富的遗产。他留下的不仅有1400万字的著作,而且还留下许多宝贵的思想,其中就包括对共产党将毒害中国的判断。

从19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到梁启超去世,只有仅仅的八年时间。这段时期是国民党与共产党联合”北伐”并分裂的时期。虽然那时梁启超一直住在北京或天津,没有去过国民党统治区的广东,但国民党以及共产党统治区的情况还是传到他那里。他对这些情况进行了批判。

梁启超是最早向国内介绍社会主义思想的人。他在1901年(光绪二十七年)所写的《南海康先生传》中就说过:”先生之哲学,社会主义派哲学也。泰西社会主义,原于希腊之柏拉图,有共产之论。及十八世纪,桑士蒙康德之徒大倡之,其组织渐完备。隐然为政治上一潜力。先生未尝读诸士之书,而其理想与之暗合者甚多,其论据之本,在《戴记·礼运篇》孔子告子由之语。”

但此时的他对社会主义还不是很了解。他说:”遂说(指康有为的)理想之国家,实无国家也;理想之家族,实无家族也。无国家无家族则奈何?以国家家族尽纳于社会而已,故曰社会主义哲学也。”

1902年10月2日,梁启超在《干涉与放任》一文。文中提到”社会主义者,其外形若纯主放任,其内质则实主干涉者也,将合人群使如一机器然,有总机以纽结而旋掣之,而于不平等中求平等。社会主义,其必将磅礴于二十世纪也明矣。”同年10月28日,《新民丛报》第18号发表了梁启超的《进化论革命者颉德之学说》,文中提到马克思说:”麦喀士,日尔曼人,社会主义之泰斗也。”又说:”今之德国,有最占势力之二大思想,一曰麦喀士之社会主义,二曰尼志埃(尼采)之个人主义。麦喀士谓今日社会之弊,在多数之弱者为少数之强者所压伏。尼志埃谓今日社会之弊在少数之优者为多数劣者所钳制。二者皆持之有故,言之成理。”

1903年2-10月,梁启超游历加拿大和美国,并与美洲的社会主义者进行了接触。同年冬,他以游历所见撰写了《二十世纪之巨灵托辣斯》,再次提到马克思,说他是”社会主义之鼻祖,德国人,著书甚多”。他在1904年所发表的《新大陆游记》中说:”余在美洲,社会党员来谒者凡四次。””其来意皆甚殷殷,大率相劝以中国若行改革,必须从社会主义入手。””吾所见社会主义党员,其热诚苦心,真是另人起敬,墨子所谓强聒不舍,庶乎近矣。其麦克士(德国社会主义之泰斗)之著作,崇拜之,信奉之,如耶苏教人信新旧约然。其汲汲谋所以播殖其主义,亦与彼传教士相类。”

特别是《纽约社会主义论坛》(马克思恩格斯曾在该刊发表过不少著作)总撰述哈利逊氏,向梁启超全面介绍了各国社会主义运动的情况,梁从他那儿得知:”现在全地球社会党之投票权,合各国计之,已共九百万余,而近一二年来,其党员以几何级数增加,不及十年,将成为全地球第一势力。”梁虽认为此言”不无太过,然其盛大之情况,固在计意之中。”在那次会见中,哈氏送梁”其党之主义纲领等小册子及丛报凡数十册”。

1904年2月14日,梁启超写《中国之社会主义》时说:”社会主义者,近百年来世界之特产物。概括其最要之义,不过曰土地归公,资本归公,专以劳力为百物价值之原泉。麦喀士曰:’现今之经济社会,实少数人掠夺多数人之土地而组成者也。’拉士梭尔曰:’凡田主与资本家皆窃也盗也。'”并认为”中国古代井田制度,正与近世之社会主义同一立脚点。”

但1905年成为梁启超的转折点。在此之前,他大言倡导革命,”心醉共和政体”,甚至一度准备与孙中山合作。但在之后,他开始反对革命。导致转变的原因,一方面是他在阅读当时欧洲知名学者伯伦知理(Bluntchli Johann Caspar)的《国权政治论》和波伦哈克的《国家论》之后,加上他对美国共和制度的考察,认为中国不具”共和国民应有之资格”;另一方面是俄罗斯1905年革命的影响。梁启超同年写的《俄罗斯革命之影响》,文章以简短急促的文字开篇:”电灯灭,瓦斯竭,船坞停,铁矿彻,电线斫,铁道掘,军厂焚,报馆歇,匕首现,炸弹裂,君后逃,辇毂塞,警察骚,兵士集,日无光,野盈血,飞电刿目,全球挢舌,于戏,俄罗斯革命!于戏,全地球唯一之专制国遂不免于大革命!”梁启超在写到”谓全俄之秘密结社,不下百数,而主义互相出入”之后,作了”中国民党闻词语当起如何之感”注解,于是他主张”无血革命”,也就是”君主立宪”。在此文中,他说:”吾以为今此俄民之要求(指废除土地私有权),苟其不成,固无论矣;即其成也,而所生之影响,犹至可危。可则使地球上忽失去一大帝国,或则使帝国将来之骚动,倍蓰十百于今日焉。”可见,梁启超开始反对革命。

1907年,梁启超创办的《新民丛报》刊登了吴仲遥的《社会主义论》,并为之作序。梁在序文中说:”社会主义,虽不敢谓为世界唯一之大问题,要之为世界数大问题中之一而占极重要之位置者也。此问题之发生,与国富之膨胀为正比例。”虽然他中国那时还无”国富膨胀”的问题,但他还是建议要对社会主义进行研究。他认为:”但使我国家既进步而驰骋于世界竞争之林,则夫今日世界各国之大问题,自无不相随以移植于我国,又势之必至也。””然则社会主义一问题,无论以世界人类一分子之资格,或以中国国民一分子之资格,而皆不容以对岸火灾视之。”

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以后,梁启超游历欧洲时,曾想亲自去苏联看看具体情况,却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实现这一愿望。在《欧游心影录节录》中,他认为十月革命”将来历史价值,最少也不在法国大革命之下,影响自然是及于别国。”后来在演讲中这样评论列宁:”以人格论,在现在以列宁为最,其刻苦精神,其忠于主义之精神,最足以感化人,完全以人格感化全俄,故其主义能见实行。”

当时,各种社会主义理论涌入中国,其中有马克思主义、无政府主义、基尔特社会主义、工读互助主义、实用主义、泛劳动主义、新村主义。梁启超发起的共学社也大力翻译与介绍有关马克思主义方面的书。但他不同意马克思的说法,认为中国不存在无产阶级。他反对在当时中国的条件下提倡”生产机关””归到国家”,反对中国实行社会主义。

1921年写了《复张东荪书论社会主义运动》长文,支持张东荪与陈独秀、李大钊、李达等马克思主义者论战。他在文中说:”吾认为社会主义所以不能实现于今日之中国者,其总原因在于无劳动者阶级”。”故中国之社会运动,当以多数人取得劳动者地位为第一义”。1925年,他又在《无产阶级与无业阶级》中说:”中国社会到底有阶级的分野没有呢?我其实不敢说,若勉强说有,则我以为有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不成对待名词,只有有业阶级和无业阶级成对待名词。什么是有业阶级?如农民(小地主和佃丁都包在内)、买卖人(商店东家和伙计都包在内)、学堂教习、小官吏与及靠现卖气力吃饭的各种工人等,这些人或有产,或无产,很难就’产’上画出个分野来。什么是无业阶级?如阔官、阔军人、政党领袖及党员、地方土棍、租界流氓、受外国宣传部津贴的学生、强盗(穿军营制服的包在内)、乞丐(穿长衫马褂的包在内)与及其他之贪吃懒做的各种人等,这些人也是或有产,或无产,很难就’产’上画出个分野来。”

虽然只存在有业阶级与无业阶级,但梁启超看到”无业阶级的人脸皮真厚,手段也真麻俐,他们随时可以自行充当某部分人民代表。路易十四世说’联即国家’,他们说’我即国民’。他们随时可以把最时髦的主义顶在头上,靠主义做饭碗。记得前车上海报上载有一段新闻说,一位穿洋装带着金丝眼镜的青年,坐洋车向龙华去,一路上拿手仗打洋车夫带着脚踢,口中不绝乱骂道:’我要赶着赴劳工大会,你误了我的钟点,该死该死。’这段话也许是虚编出来挖酷人,其实像这类的怪相也真不少。”

所以梁启超说:”我近来极厌闻所谓什么主义什么主义,因为无论何种主义,一到中国人手里,都变成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他主张:”欧美人今天的运动,大抵都打着’无产阶级打倒有产阶级’的旗号,这个旗号我认为在中国不适用,应改写道:’有业阶级打倒无业阶级!'”

梁启超写这篇文章时是1925年,那年发生了”五卅惨案”。他后来在给《给孩子们书》中说:”这回上海事件,纯是共产党预定计画(划),顽固骄傲的英侨和英官吏凑上去助他成功,真可恨。君劢、百里辈不说话,就是为此。但我不能不说,他们也以为然(但嫌我说得太多)。”他又在《与顺儿书》中又说:”各地工潮大半非工人所欲,只是共产党胁迫。其手段在闯入工场,打毁机器,或把烧火人捉去。现在到处发现工人和共产党闹事(因不愿罢工而打),实为珍闻。”

1926年1月2日《给孩子们书》中说;”尤其可怕者是利用工人鼓动工潮,现在汉口、九江大大小小铺子什有九不能开张,车夫要和主人同桌吃饭,结果闹到中产阶级不能自存,(我想他们到了北京时,我除了为了党派观念所逼不能不亡命外,大约还可以勉强住下去,因为我们家里的工人老郭、老吴、唐五三位,大约还不至于和我们捣乱。你二叔那边只怕非二叔亲自买菜,二婶亲自煮饭不可了。)而正当的工人也全部失业。”同年3月29日,在《给孩子们书》说:”他们最糟的是鼓动工潮,将社会上最坏的地流氓一翻,翻过来做政治上的支配者,安分守己的工人们的饭都被那些不做工的流氓打烂了。商业更不用说,现在汉口、武昌的商店,几乎全部倒闭。失业工人骤增数万,而所谓总工会每月抽勒十余万元供宣传费(养党人),有业工人之怨恨日增一日,一般商民更不用说了。”这一点梁启超分析是不到位的,如果他活到中共建政以后的话,他会发现老实巴交的”老郭、老吴、唐五”们也被共产党发动起来,对他进行批判。

梁启超不喜欢共产党,他参与创办的中原公司被共产党”共了产”,于是他在给孩子们的书信中,多次把他的尿血症称为”赤祸”、”赤化”。如果说上面这些只是他对共产党发起”工潮”不满的话,那么下面这些就是直接对共产党进行批评了。

1925年9月3日的《与顺儿书》说:”共产党横行,广东不必说了,(广东完全变了外蒙古,鲍罗廷即唯一之主权者。)”

1927年3月29日,在《给孩子们书》说:”其最大致命伤在不能脱离鲍罗庭、加伦的羁绊–蒋介石及其他一二重要军人屡思反抗俄国势力,每发动一次辄失败一次,结果还是屈服–国民党早已成过去名辞,党军所至之地,即是共产党地盘,所有地痞流氓一入党即为最高主权者,尽量的鱼肉良善之平民。””不惟唐生智头痛,连蒋介石们也头痛,总而言之,共产党受第三国际训练,组织力太强了,现在真是无敌于天下,我们常说’他们有组织,我们没有组织’。谁知陈铭枢给他的朋友的信(我亲看见的)说的也正是这两句话,现在倒蒋陈、倒唐之声大盛于两湖、江西。李济琛在广东想自己练些非共产的军队(四师),到底被他们破坏练不成功,蒋、唐他们自己安慰自己道:’好在军队不在他们手里’,不错,现在南方军人确非共产派,但他们将来必倒在共产派手上无疑。现在南方只是工人世界,智识阶级四个字已成为反革命的代名词。”

蒋介石发起”四一二”事件之后,于是他5月5日在《给孩子们书》中这样说:

“受病的总根原,在把社会上最下层的人翻过来,握最高主权。我所谓上层下层者,并非指富贵贫贱等阶级而言,乃指人的品格而言。贫贱而好的人,当然我们该极端欢迎他。今也不然,握权者都是向来最凶恶阴险龌龊的分子,质言之,强盗、小偷、土棍、流氓之类,个个得意,善良之人都变了刀俎上肉。这种实例,真是举不胜举,我也没有惩么闲工夫来列举他。’党军可爱,党人可杀’,这两句早已成为南方极流行的格言,连最近吴稚晖弹劫共产党的呈文上都已引及。但近来党人可杀的怨声虽日日增加,而党军可爱的颂声却日日减少,因为附和日多,军队的素质远不如前了。总而言之,所谓工会、农会等等,整天价任意宣告人的死刑,其他没收财产等更是家常茶饭。而在这种会中(完全拿来报私怨,他们打的是”打倒土豪劣绅”旗号,其实真的土豪劣绅,旱已变做党人了,被打者只是无告的良民。)主持的人,都是社会上最恶劣分子,(报上所说几次妇女裸体游行,的确的确是真的,诸如此类之举动,其举不胜举。)半年以来的两湖,最近两个月的江西,(今年年底两湖人非全数饿死不可,因为田已全部没有人耕,工商业更连根拔尽。)凡是稍为安分守己的人,简直是不容有生存之余地。(今日见着一位湖南人,说他们家乡有两句极通行话,说道:’今年湖南人没有饭吃,只怕明年湖南便没有人吃饭’。这句真一点不错。)”

“这种罪恶当然十有九是由共产党主动;但共产党早已成了国民党附骨之疽–或者还可以说是国民党的灵魂–所以国民党也不能不跟着陷在罪恶之海了。原来在第三国际指挥之下的共产党,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牺牲了中国,来做世界革命的第一步。在俄国人当然以此为得计,非如此他便不能自存,却是对于中国太辣手了。近来南北两方同时破获共产党机关–即俄使馆及领馆发现出那些文件(现在发表的还不到十分一、二),真真可怕,真真可恨。现在国内各种恐怖情形完全是第三国际的预先计画,中国人简直是他们的机械。即如这回南京事件,思永来信痛恨美国报纸造谣。不错,欧美人免不了有些夸大其词(把事情格外放大些)。然而抢领事馆等等,类似义和团的举动谁也不能否认。(据说被奸淫的外国妇女至少有两起,还有些男人被鸡奸,说也来真是中国人的耻辱。)这种事的确是预定计画,由正式军队发命令干的。为什么如此呢?就是因共产党和蒋介石过不去,要开他顽笑,毁他信用。共产党中央执行会的议决,’要在反对派势力范围内,起极端排外运动,杀人放火,奸淫抢掠手段,一切皆可应用’。这个议案近来在俄使馆发现,已经全文影印出来了。(俄人阴谋本来大家都猜着许多分,这回破获的文件其狠毒却真意想不到,大家从前所猜还不到十分之二、三哩。)他们本来要在北方这样闹,但一时未能下手。蒋介石当然也是他们的’反对派’,所以在南京先试一下。他们最盼望帝国主义者高压中国,愈高压则他们的运动愈顺利。自五卅惨案以来,英国完全上了他们的当,简直是替他们做工作。他们的战略真周密极了,巧妙极了,但到他们计画全部实现时,中国全部土地变成沙漠,全部人民变成饿殍罢了。”

“共产党如此,国民党又怎么样呢?近年来的国民党本是共产党跑入去借尸还魂的。民国十二三年间,国民党已经到日落西山的境遇,孙文东和这个军阀句结,西和那个军问句结–如段祺瑞、张作霖等–依然是不能发展。适值俄人在波兰、土耳其连次失败,决定’西守东进’方针,倾全力以谋中国,看着这垂死的国民党,大可利用,于是拿八十万块钱和一大票军火做钓饵。那不择手段的孙文,日暮途远(穷),倒行逆施,竟甘心引狼入室。孙文晚年己整个做了苏俄傀儡,没有丝毫自由。(孙文病倒在北京时,一切行动都在鲍罗庭和汪精卫监视之下,凡见一客都先要得鲍罗庭的许可,每天早半天鲍或鲍妻在病榻前总要两、三点钟之久,鲍出后孙便长太息一声,天天如是,此是近来国民党人才说出来的,干真万真。)自黄埔军官成立以来,只有共产党的活动,那里有国民党的活动。即专以这回北伐而论,从广东出发到上海占领,那一役不是靠俄人指挥而成功者。(说来真可耻,简直俄人来替我们革命。)党中口号皆由第三国际指定,什么打倒帝国主义,打倒资本阶级等等,那一句不是由莫斯科的喊筒吹出来。除了这些之外,国民党还有什么目标来指导民众?所以从国民党中把共党剔去,(这几天五一节、五四节等,不惟北京销声匿迹,即党军所在地,也奄奄无生气,可以窥见此中消息。)国民党简直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了。近来蒋介石们不堪共党的压迫,已经翻过脸,宣言”讨赤”,而且残杀的程度比北方利害多少倍。同时共党势力范围内也天天残杀右派。(前面那几张纸都是十天以前陆续写的,现在情形天天剧变,很有些成了废话了。)据各方面的报告,最近三个礼拜内双方党人杀党人–明杀暗杀合计–差不多一万人送掉了,中间多半是纯洁的青年。可怜这些人胡里胡涂死了,连自己也报不出帐,一般良民之入枉死城者,更不用说了。尤可骇怪者,他们自左右派火并以来,各各分头去勾结北方军阀:蒋介石勾孙传芳,唐生智勾吴佩孚(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双方又都勾张作霖。北军阀固然不要脸,南党阀也还像个人吗?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可见所谓什么为主义而战,都是骗人,现在揭开假面孔,真形毕露了。现在军事上,形势蒋派似颇有利,其实他们党的内部,早已是共产党做了主人翁,共党也断不肯抛弃’国党’这件外套。最后的胜利,只怕还是共党。共党也不能得真的胜利–不会像俄国那样,但是这种毒菌深入社会,把全国搅到一塌糊涂,人民死一大半,土地变成沙漠,便算完事。现在南方大多数人都天天盼望外国人来收拾。这种卑劣心理之可耻可痛,自无待言。其实外国人又何能收拾,只有增加扰乱的成分,把垂死的国命民命,更加上些痛苦罢了。”

同月11日《与顺儿书》说:”南方党军已到潮落的时候,其力不能侵北,却是共产党的毒菌在社会传播已深,全国只有一天一天趋到混乱,举国中无一可以勘定大难之人,真是不了。”

当时武汉与南京分别存在以汪精卫和蒋介石为代表的政府,在”宁汉合流”之前的六月十五日,梁启超在《给孩子们书》对局势做出分析:”以现在局势论,若南京派得势,当然无避地之必要;若武汉派得势,不独我要避地,京津间无论何人都不能安居了。以常理论,武汉派似无成功之可能。然中国现情,多不可以常理测度,所以不能不做种种准备。”

于是他为了避难,甚至把钱寄给远在美国长女梁思顺(即梁令娴),以备避难的时候用。最后果然是蒋介石派胜利了,梁启超用不着”避难”。虽然他在孙中山去世以”为目的不择手段”评价孙中山,但他去世时,时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北平行营主任阎锡山、北平特别市市长何其巩还向其送了挽联。阎锡山的挽联是:”著作等身,试问当代英年,有几多私淑弟子;澄清揽辔,深慨同时群彦,更谁是继起人才?”

“最后的胜利,只怕还是共党”,可见梁启超的先见之明。在梁启超刚好去世20周年的时候,共产党终于依靠”强盗”、”小偷”、”土棍”、”流氓”,借”抗日战争丰满了羽毛”,借助于”苏联人的帮助”与”美国人幼稚”,以及利用”蒋介石的人性”打败了国民党,正式开始祸害全中国,直到今年正好60周年。

梁启超曾说:”中国全部土地变成沙漠,全部人民变成饿殍罢了”、”人民死一大半,土地变成沙漠”。确实中共发起内战,导致数千万的人死亡。其建政后,又导致数千万上亿的人死亡,单单是六十年代的大饥荒就至少导致3600万以上的人饿死,以及导致数亿人受到迫害。而现在全国三分之一的土地已经荒漠化。这一切却是罪恶累累,不出梁启超所料。

全国人民这样,梁启超的家人与后代也不例外:梁启超二夫人王桂荃文革中受迫害,1968年在一间阴暗的小屋中与世长辞;梁启超给其写信讨论共产党最多的长女梁思顺,1966年文革爆发时受迫害自杀;长子梁思成虽然为中共政权设计了人民英雄纪念碑,还担任全国人大常委,但他还是在1972年因受迫害去世;著名的图书馆学家梁思庄文革中被被揪;追随共产党参加新四军的梁思宁,早在1948年就被开除党籍……对此,梁思成的儿子梁从诫文革中对表妹、梁思庄的女儿总结说:”梁氏家族全军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