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剑虹答谢辞:以真话对抗谎言

独裁者维护其专制统治的手段通常有两种:以谎言掩盖真相和以暴力威慑大众。我们无法选择以暴抗暴,因为暴力往往难免滋生新的仇恨和新一轮专制。因此,我选择”坚持说真话”作为个人对不合理的专制体制的反抗–这是”无权者的权利”和”非政治的政治”。如果越来越多的人加入真实言说与真实生活的行列,专制者建造在谎言基础之上的权力大厦,必然会日渐削弱并最终土崩瓦解。

我是一名普通的写作者,我所坚持的,只是将自己观察到的生活真实和个人内心的真实想法形诸文字,告诉更多的人。在林昭时代,坚持说真话的代价极为惨烈,少则是十几年、二十几年的失去自由、被迫改造、众叛亲离,甚至要付出家破人亡的代价。林昭之死就是那个极端残暴时代的象征。在今天的后极权时代,专制者已经不可能象过去那样为所欲为,镇压的广泛性和残暴性都有所下降,揭穿”皇帝的新衣”的正直敢言者不必付出生命的代价,但令人遗憾的是,时至今日,在这个国度,坚持说真话仍是一项具有”高风险”的事业,我们丧失的是可能的物质利益,日常生活会受到严重干扰,甚至会遭受牢狱之灾。我本人就仅仅因为说真话而被上海市公安局国保系统某些近视的决策者树为”假想敌”,视为威胁大上海和谐与稳定的”不稳定因素”,遭遇一系列监控、打压,个人正常的生活时常被打断,家人、朋友遭连累。

在此困境中,感谢独立中文笔会诸同仁和自由写作委员会、理事会给予我这项荣誉!这让我受之有愧。我所付出的极其有限,在面对明显的社会不公和弱势者的权益被侵害时,某些时候我甚至不得不放弃理想主义和道义冲动,而进行着基于现实”生存理性”的考量和算计,这让我在面对林昭等先行者的高贵灵魂时时常感到羞愧,但我愿意尝试着去过一种不被谎言遮蔽的单纯、透明的生活,我也愿将笔会授予我的这项荣誉视为对我的鞭策和激励。

在今日中国,还有许多人仅仅因为说真话、告诉人们事实真相就被送进了监狱,他们和他们的亲人所承受的苦难,是我们整个民族的耻辱。我愿将这项荣誉与他们分享,并期盼着这些身陷黑狱的勇士能够早日重见光明。同时,我愿与越来越多的同道一起,以先贤林昭的精神为感召,承担起时代的责任,争取让国人不再为说真话而恐惧、而遭遇政治迫害,直到每个人不必为说真话而付出代价。但愿通过越来越多的人们的努力,这一理想得以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中实现。这一过程或许还很漫长,然而坚固岩层下的深层已开始断裂,终有水滴石穿的一日。我们所需做的,更多的仅仅是简单地回归常识,以真话对抗谎言,同时以坚韧、平和之心迎接命运可能加诸的磨难与挑战。

再次感谢所有曾给予我鼓励和帮助的朋友!谢谢大家!

2007年10月

独立中文笔会2007年第五届自由写作奖颁奖词

廖亦武

 

独立中文笔会2007年第五届自由写作奖颁奖词

2007年10月2日

独立中文笔会决定把2007年度自由写作奖授予廖亦武先生,既向廖亦武个人致敬,也为华人社会和汉语世界提供一份当代中国人的生存档案。

廖亦武先生有音乐和诗歌的天赋,这样的异类在大陆中国生活,注定烙有这片土地强加的种种荒诞的印记。他的成长之路充满戏剧性,有悲剧,也有喜剧。他早年遭遇文革,沦为流浪儿,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权利;也曾开着大卡车奔波于崎岖的川藏路,但青春年少的诗情本能地趋于理想主义,并跟当时的主流话语保持协同。他曾在四川的《星星》诗刊当业余编辑,也写过极受官方欢迎的诗歌,还得过20多个所谓的文学奖,80年代的名嘴瞿弦和就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朗诵过廖亦武的诗。和现在许多内外通吃的艺术家、作家相似,在当时,他的那些场面上的作品跟其他主流文艺一道,营造了后极权社会的所谓自由幻象。

但诗人很快受到另外一种流行话语的影响,80年代的文化热给中国人带来大量的西方文艺,诗人孤独的天性很快在现代派那里找到了知音,他跟先锋、实验艺术一拍即合。正是在现代派艺术的中国创造里,一个诗人的本我才从空洞的概念迷团里解放出来,并反身置疑这些概念的正当性,勇于审判它们的绩效;也只有在这样的反身省思中,诗人才与活生生的苦难建立起血肉关系,那是野蛮制度下的一个个鲜活个体的遭遇。当 1989年的六四事件发生时,诗人虽远在祖国西南,血肉的伤亡创痛却如同亲证。他说:”作为大屠杀的幸存者,我是狗崽子。狗崽子不如人子聪明,人子知道适时地沉默,而狗崽子凭着本能发出叫声。”于是,在血案发生的同时,他写下了长诗《屠杀》,并与加拿大汉学家戴迈河一道,录制配乐诗歌朗诵磁带。随后,他组织四川、重庆等地的诗人和朋友们,创作、主演、拍摄了诗歌电视艺术片《安魂》。这一行为作为90年代的涉外反革命大案被侦破,戴迈河被驱逐出境,几十人入狱。检察官丁剑以国家公诉人的身份在秘密法庭上宣告:”九十年代始于对《屠杀》《安魂》一案的起诉。”廖亦武被重庆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判处有期徒刑四年,剥夺政治权利两年。

谈论诗人随后的经历需要长长的篇幅,在六四后次法西斯的中国,诗人之心不可避免地被踢进监狱,与一些死囚共渡铁窗生涯。他在苦水、碱水、泪水、血水中浸过、煮过,在呵斥、背铐、电棍中抗过、狂过,甚至在绝望中两次自杀,一次以头撞墙,一次纵身跳楼。但正因为绝望,希望才给予了诗人。他的身心经过了地狱、炼狱之惨烈,活了下来,仍是不幸中的大幸;在狱中,他不仅写下了撼人心魄的《古拉格情歌》,而且向一位老囚犯学会了吹箫。箫声使他挣脱了勒进肉体的背铐,让写给死刑犯的诗句长出音乐的翅膀。更幸运的是,他获得了看待中国生活的”第三只眼睛”,他的艺术生涯如凤凰涅槃般地获得了新生。

80年代的主流或反主流的歌唱,在中国生活面前都是虚幻的。中国生活需要一种更有效的语言来表达。一个社会对正在发生的事情找不到语言来表达是可悲的,更可悲的是对正在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诗人因此反身以诚,把诗歌之笔转向叙述之笔,不无笨拙却尽可能忠实地叙述他遇到的人和事。先从自身开始,将自己从诗人到犯人的改造经历作为一份历史证词留下来;然后写出了影响广泛的《中国底层访谈录》;最近几年,则把注意力转向《中国冤案录》。

在诗人生活、写作的同时,受惠于内部功利政策和外部政治经济环境,中国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改革开放的策略,即中共统治集团主导的资源资本化过程,以污染环境和人心、收买精英阶层、压榨社会底层为代价,用所谓杀鸡取卵办法释放出巨大的经济能量,一波接续一波,至今不绝。中国成为资本原始积累和现代积累完成得最快最戏剧性的国家。当长达半个世纪的东西方冷战嘎然终结,困扰世界、分裂人类的共产主义和资本主义两大阵营之间不共戴天的对峙,被越来越一体化的全球政治经济秩序取代。全球化的产业分工和资金流通的最大障碍陡然消失,现代科学技术、知识经济和劳务输出如血液循环畅通无碍,世界经济持续增长,人类财富在十几年间增加了一倍以上,中国是受益最大的国家。在这样巨大的变迁里,中国的统治集团及其接漏油的社会精英们,受益良多,是实实在在的暴富一族。即使以穷酸势利见长的文人,也顺守默从中国的繁荣,并从中多少分享到一份红利。

廖亦武没有加入这一时代的富贵事业。他自承,只吃自己的一份口粮。这个完全把自己等同于底层劳动者的诗人,不曾迈步跨入繁荣的中国殿堂,而是浪迹于中国西南,跟政治犯、江湖艺人、小商贩、打工妹、老右派、民间传道人、土改幸存者等等”失败者”混在一起。他近乎偏执地记录他看到的人和事,如同司马迁为平凡普通的同胞作传,廖亦武记录了一个同样活着的中国。严打幸存者左长钟历尽折磨、还在日复一日地上访、申冤;三轮胡小松为自己花 300元买的三轮车被没收而上告;政治犯刘德在川北某新华书店的仓库里扛着沉重的麻袋;十几岁的武文建因六四入狱,出来后已经三十立过……这一切在我们的生活中存在并持续存在。更为关键的在于,对这些底层平民的生活,尽管今天的中国媒体已经报道了足够多的故事,但绝少如廖亦武那样抵达事物的本质。尽管不少见光的中国作家倡导并力行”新写实主义”,但他们绝少如廖亦武那样忠实于生活本身的想象力。因此,廖亦武的见证写作是潜隐着的,少为人知的,即使在海外华人媒体上,他的写作也淹没于海量的汉语信息中。

独立中文笔会决定授予廖亦武先生自由写作奖,意在表彰廖亦武先生个人写作的示范性努力,并提请华人社会和外人关注中国诗人的状态和当代汉语的繁难。尽管廖亦武先生和他的写作远非完美,但在当代中国的写作者队伍里,却少有他那样回向平常、回归底层,触及中国繁荣的另一面和中国生活的本质。他不停地奔走于乡村山野和北京的上访村,一路伴着时而愤怒、时而凄厉、时而低沉、时而粗狂的萧声。当他如滚刀肉般在土房中吃着糙粮陋食,当他合衣睡在没有被褥的土炕上,当他与蹲在身后、等待吃掉他的粪便的野狗相视一笑,那个光鲜外表下的褴褛中国,似乎已经完全属于他一个人了。

的确,在今天全球化和中国繁荣的大背景里,无论海内外华人如何势利圆滑,如何为自己获得多少历史红利和发展红包而庆幸,但仍然有廖亦武这样的中国写作者,将自我的命运与利益受损的绝大多数失败者的命运等同起来,从”解放”以来的一系列共产盛世神话中,追寻、挖掘、呈现出另一部被中国人篡改和遗忘的中国人的历史:他们爱祖国,却被视为祖国的叛徒;他们爱党和人民,却被视为党和人民的仇敌;他们竭力拥抱时代,却被时代强奸、消灭;他们是这个社会的大多数,却最终像一个个污点,被官方或所谓民间的历史轻易抹掉。也许正因为如此,尽管意识形态对峙终结后的国际社会已经有了明晰可辨的人类意识和世界命运,尽管文明世界的保障有赖于关注那些生活在文明之外的中外仁人志士,但当今世界上最大的独裁国家的仁人志士仍然得不到足够的关注。尽管与无数次出国观光的贪官污吏和中国成功人士相比,与那些八十年代成名的文坛同辈相比,廖亦武自嘲为”落伍者”,早已自我放逐到喧嚣的边缘。不,准确地说,那不是自我放逐,而是野蛮制度和冷漠社会的挤压,走出有形小监狱的廖亦武仍然被困在无形大监狱之中,他日常生活仍然受到专政机关的监视、限制和侵犯,他的出国权利至今仍被剥夺,但他的生命依然充满活力,他是全身心地戴着镣铐的顽强舞者,他努力地忠实于自己的诗人之心,忠实于他颠簸底层亲历的原生态。所以,他的生存和写作比势利者们更契合于人类意识和世界命运。在这个意义上,廖亦武的写作强化了汉语世界的耻辱,又庶几洗刷着汉语世界的耻辱。

廖亦武答谢辞:我的敌人,我的老师

我生于中国农历的六月十九,据老人们说,这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得道日,一个大日子。可接踵而至的却是1959到1962年的可怕饥荒,全国饿死几千万人。已去世的父亲曾回忆说,我1岁多就浑身浮肿,小鸡鸡透亮,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多亏成都牛市口一个老中医,才起死回生,捡了一条小命。父亲还说,老中医的办法是先消肿,后补充营养。于是在几个月内的每天早晚,我被架在一口熬着各类草药的沸腾的铁锅上熏蒸,将体内的黄水一滴滴逼出来。

就这样,饥饿成为我的第一个老师,追随我渡过整个童年,这虽然极大地影响我的发育,令我反应迟钝,5岁左右还举步维艰,却磨砺了我的胃口,并最终确定了我的写作路数。乃至多年以后,类似刻痕在我的狱中回忆录《证词》里还俯首皆是:哪怕天垮了也得填饱肚子。我害不起病,在这个猪圈国家里必须要有一副什么都能消化的铁胃。见证人的胃,有时不是通过思想,而是通过牙齿、血、骨头去舐舔和咀嚼周围的人味,过时记忆发酵的溲味。

我刚上小学时爆发了文革,父亲因讲授中学课文《松树的风格》有名,而成为反动学术权威;接着家庭解体,满腔悲愤的母亲带着我和妹妹从川北小城盐亭擅自迁往成都,寄居曾是旧官僚太太的二姨妈家。再接着是无数次搬家,无数次盘查,记得9岁那年,母亲还在深夜被当作逃亡地主带往当地派出所关押审讯。自此,”黑人黑户”这个中国特有的名词烙入我的心灵,成为我的第二个老师。乃至多年以后,我还在这个”老师”的严厉管教之下。为了洗刷与生俱来的耻辱,也为了清理各种阶段各种情绪纠结在一块的”师生关系”,我自甘沉沦于更深的耻辱,触摸了更多更广的”黑人黑户”,知识界将他们或我们定义为”沉默的大多数”。

我写出了《中国底层访谈录》,毁誉参半,也因此触痛了中国官方和一些非官方的新闻界正派业内人士的神经。他们想不到考量一下作者黑人黑户的特别背景,尽管我已在《底层问答》一文里招供:《底层》是私下的,伤痕累累的,却又是自嘲自虐的。从某种意义上,《底层》是一本”无耻之书”,在血腥和无尽的苦难及羞辱之下,我们仗着无耻才活下来。才有了蟑螂一般健康而忙碌的日常生活。所以,无耻才是解读《底层》最恰当的钥匙……它只会让我们蒙羞,让我们的后代为我们蒙羞。

我的第三个老师是居无定所。由于文革的冲击,家庭成员天各一方,我曾在成都和盐亭之间持续流浪。爬车、混饭、当童工、伪造出行证明及公章、在山道上长途奔走、寄居于极端贫困的农村亲戚的茅屋,还好没有沦为乞丐和小偷。因光阴虚渡,知识基础差,我在文革结束后的四次高考中,均落榜。第五次得到官方作协推荐,免试入武汉大学作家班,却因早年养成的游荡恶习,屡屡违规,竟遭开除–这不间断的”超常教育”的刺激,造就了我野狗般的诗人天性,在整个20世纪80年代的青春岁月中,我跑遍大江南北,像西方的现代派文学前辈那样,写诗、朗诵、打架、办民刊、也乱交女人。这种种混淆的印戳辟哩啪啦盖在后来的文字和生活里。乃至我在长诗《死城》里狂叫:我是一座空城沉陷于另一座空城。世界宽敞。我是夜夜爆发惨笑的房间。

跟着我在1989年的屠杀之夜同步创作了《屠杀》,由于在诗歌里再次狂叫:汉人没有家了!家是一个温柔的愿望!让我们死在愿望里!以此反抗第三个老师强加给我的灵肉的绝对”居无定所”,第四个老师–监狱–就适时亮出它的铁血面目。我的被捕现场叫”牛角沱”,国家在牛角两端事先埋伏了一二十名勇猛如公牛的警察,整个过程可以拍成一部围歼超级杀人犯的短片。如此隆重的招生工作实在出乎我的意外。跟着是搜身,还没回过神呢,我这个满怀文学野心的坏学生就叫按翻在收审所的楼道,剐光衣裤。读者以为会兑现一顿私塾内常见的惩戒板子吧?不,是筷子掏屁眼,侦查那深处是否隐瞒异物。

紧接着的叙述是一本叫《证词》的几十万字的回忆录。为了持续感恩我的第四个老师将我从诗人压缩成证人,过去、现在和未来我都会牢记自己的”新生”。爱国爱得牙齿打颤的诗人艾青曾当众抒情道:为什么我眼里常含泪水?是因为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是的,当我蜷缩在收审所的大马桶下捉拿虱子;当我在看守所被反铐23天,两次自杀未遂,还遭到大伙的嘲笑;当我在劳改监狱面对被活埋在历史断层下的几代反革命分子;当我反剪双手,以诗歌的罪名被秘密审判,连辩护程序也形同虚设……我的确”对这土地爱得深沉”,不,我简直变成自虐或他虐狂,对这土地爱得晕头转向。我在狱中诗集《犯人的祖国》里写道:祖国啊,你这嫁不出去的东西/我要把你送入班房/让你也尝尝反铐的滋味/祖国啊,当你的脸肿得/什么也不是的时候/你愿意让人民/以嫖客的方式爱你么?

游笔至此我突然感觉惭愧,我差一点如十四世达赖喇嘛在描述一个坐牢多年的西藏僧人所说,最大的危险就是仇恨,就是对你的敌人失去了慈悲心。那么好吧,让我调整情绪,正面说一下第四个老师对我的教育。在监狱里我胡乱读了一些书,包括《东周列国志》《一九八四》《玫瑰之名》和《周易》。罗素的《西方哲学史》中讲述了一个古代哲学家的故事,当典狱官亲临囚笼宣布,他已被判处死刑,将于50天后执行时,他心里就开始盘算怎样有效利用有限的生命。结果他用48天写出了不朽名著《哲学的慰藉》–这一段我反复咀嚼了两三天,其时为1992年冬,我刚从位于重庆市郊的四川省第二监狱转押到位于大竹县郊的四川省第三监狱,正准备动手写作5卷本作品《活下去》。在内心持久的震荡中,我将这个故事和在地窖里演算《周易》的周文王的故事作了比较,最终才选择这样的开头:现在他体内的牢狱坍塌了,高墙已不是障碍,自由就是他自己;现在他能够随意抵达脚力不能抵达的任何地方,时空的某个循环点上,他与过去重合;现在他正驻脚河南羑里,观察周文王在华夏第一座国家级监狱里推演伏羲八卦……

感恩监狱,让我领悟了自由的真正含义,并写出《活下去》之《汉人》《黑道》之初稿;感恩监狱,让我学会吹奏洞箫,并尝试召唤亘古之魂,对困境中的自己进行”哲学的慰藉”;感恩监狱,让我与那么多的死刑犯、反革命、人贩子、农民皇帝、江洋大盗、江湖骗子朝夕相处,正如右派诗人流沙河所说,这是一种特殊的福分,我的青春期写作方向被彻底转折。

我的最后一位老师仍是监狱,虽然我已出狱多年,但还被困在无形的大监狱中。我做梦都在逃跑,醒来时腿肚子抽筋;我做梦都在大叫”不要做中国人”,可不得不睡在中国的这张床上;我热衷于替别人出谋划策,设计越境方案,自己却习惯坐在这儿,过”思想犯罪”的瘾。由于想法野、脚野、不得不与警察打交道等因素,我已离婚两次,九次申请出国护照被拒绝。祖国果真这样爱我,担心我这类野狗一去不回?还是当年逮过我的专案组成员摇身变成出入境管理科长,对昔日囚徒一往情深?不太懂。我只有写,除了写还是写。因为写之外的活法空虚、无聊、漂浮、失忆,近乎慢性自杀;而写,却是苦难,没完没了的灾难和苦难。

一晃又好几年,《冤案录》一本接一本,完成或正在完成。我一再对自己说,没用的!不要干了!谁不想过健康、美好的正常日子?谁不想有个家?连他妈的野狗都想有个窝。可这是命,是来自上天的无形的将自己往前推的力量,挣不脱的。

而眼下,当我准备接受这份来自非官方的文学殊荣时,伴随我成长的朋友和敌人都如冬日的阳光,笼罩在我的肩头。第一位老师饥饿,感激您,尽管我如今不缺吃,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对乱世的担忧已根深蒂固,自由的饥焰远比生理的饥焰燃得旺盛;第二位老师黑人黑户,感激您,因为我已做了20余年人户分离的黑人黑户,在自己家里被盘查《暂住证》多次。这种无可奈何的屈辱感一再转化成写作的养料,让我从地位和情感上把自己等同于底层民众;第三位老师居无定所,感激您,一转眼,又几年没在固定的房顶下好好呆了,衣裤个把月没换,特别是袜子,脱鞋就有味,这把岁数还和年轻的流浪汉混,没指望了。但这也是生活,比我翻山越岭去追访的老地主强多了,他们一辈子没走出山窝窝,不照样任人宰割、猪狗不如吗?第四个老师监狱,感激您,经过大半生的改造,我已遵照改造机关的要求,脱胎换骨,成为德、智、体全面发展的新人了。为了报答您,十几年间,我以异于常人的充沛精力,接触、采访了三百余遭体制戕害的失败者,记录、写作了几百万字,并因此获得2007年的自由写作奖。

我不禁泪流满面。我觉得满足极了。

2007年10月某日,星期日,于中国西南某地

贺卫方:“样板戏”该进的是大学课堂

教育部关于在中小学音乐课中加入京剧唱段的举措引发了广泛的关注和争议,尤其是已经确定的15首唱段里居然有9首来自“样板戏”,更是令不少论者有不知今生何世之感。一些网友甚至义愤填膺地把此举视为“文革”回潮的一个标志。不过,个人看法,问题的症结也许不在于“样板戏”是否应当进课堂,而是进什么课堂和以怎样的方式进课堂。

作为一个听着“样板戏”长大的人,我对于这种特殊的戏剧艺术有着十分复杂的感受。一方面,理智上知道这些产生于十年浩劫时代的特殊艺术作品可谓典型的“恶之花”,其中充斥着对暴力的歌颂、极端化的思维,甚至对历史事实的公然歪曲。不过,因为那是小时候惟一能够接触到的戏剧类型,虽身在苦难之中,但是那些唱段时刻在耳边响起,与自己的成长过程息息相连,所以每当重新聆听,不自觉地仿佛回到了那既有悲苦又有欢愉的少年时光。况且“样板戏”的音乐又那样的富于创新气息,加入管弦乐队的伴奏较之传统戏的“三大件”,表现力自然是丰富了许多,特别是那些需要以更富立体感的音乐语言表现的内容,诸如杨子荣打虎上山的那一段,柯湘的唱段“乱云飞”等等,假如没有管弦乐的伴奏,真难以获得那样舒展挺拔、酣畅淋漓的效果呢。自己有些固执地认为,如果编写京剧史以及音乐史,“样板戏”仍然是不能遗漏的一个篇章,正如现代小说史不能回避浩然、德国现代文学史不能不写纳粹文学一样。

可是,把这样的唱段放到中小学音乐课里却值得商榷。首先是目的大可质疑。有关人员解释说这样做是为了“传承民族优秀文化”,我认为这样的定位对于“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那样的唱段也许是适合的,但是“样板戏”的产生分明是京剧史上的一场所谓“天翻地覆的革命”,它本身是反传统的,也绝非“优秀文化”,把不共戴天的两件事情硬捆在一起显示的是决策者对于历史的无知,对于什么是我们优秀的戏剧传统缺乏最基本的思考。

与这种无知和不思相适应,决策者没有意识到,尚处在对于是非缺乏辨别能力的小学和中学学生刚接受戏剧和音乐教育时,便以这样相当病态的作品开始,会产生怎样的后果。柏拉图曾对于在教育中受艺术教育者接触“坏精神”作品的危险提出告诫:如果他们“从小就接触罪恶的形象,耳濡目染,有如牛羊卧毒草中嘴嚼反刍,近墨者黑,不知不觉间心灵上就铸成大错了。因此我们必须寻找一些艺人巨匠,用其大才美德,开辟一条道路,使我们的年轻人由此而进,如入健康之乡;眼睛所看到的,耳朵所听到的,艺术作品,到处都是;使他们如坐春风如沾化雨,潜移默化,不知不觉之间受到熏陶,从童年起,就和优美、理智融合为一。”但是,样板戏的那些唱段却完全不是那种体现友爱、正直、节制、和谐的作品,毋宁说它们的精神大体上都是在鼓吹一些与上述美德相反的精神。所以,让中小学生浸淫在这样的音乐和唱词里,实在是一种危险的选择。

不过,如果心智大致成熟,我们就需要接触形形色色的事物,既有美的,也包括丑的,以培养健全的判断力。所以,“样板戏”理应在大学的戏剧史和音乐史的课堂里占据着应有的地位,这样的课程当然不仅仅应该向戏剧或音乐专业的学生开放,而且这样应该面向人文社会科学以及自然科学各专业的学生,或者通过专题讲座、专场演出让我们的学生们认识这样的艺术,把它们与传统京剧作出比较。比展示和比较更重要的是,教师们应当把这种艺术得以产生的那个时代的特征、艺术与政治之间的关系、作品中包含着怎样的“坏精神”及其对于国民的精神状态产生了怎样的影响等作出细致的解说,从而补上一段被人为地遮蔽了的历史的叙述。

2008年2月25日夜

浩然:最后的农民与僧侣

他也曾亢奋,也曾受宠若惊,多年以后,人们说,他是个农民,有“局限性”,但不曾作恶
 

1942年在河北赵各庄教育馆读书

 
 

1949年在河北省蓟县担任区干部

“萧长春没了媳妇,三年还没有续上……”这是《艳阳天》的第一句,对我来说,可与这一句相比的,只有“许多年之后,面对行刑队,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将会回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百年孤独》)

事实上不是下午,而是中午,上世纪70年代早期,每天中午十二点半,电台播讲《艳阳天》——那是小说史上一个壮丽而恐怖的时刻,是超现实的,远远超过最狂妄的幻想:世上的小说和故事都没有了,都被严厉禁止,但同时,一个叫浩然的人的讲述被亿万人倾听。

我在亿万听众之间,我七岁或八岁,每天中午吃高粱米饭和红薯面的窝头,生活是艰苦的,但是我不知道什么是不艰苦的生活,在那半个小时里,我在我的生活之外——那个村庄、那群人。

现在,我知道《艳阳天》写的是合作化和阶级斗争,与我的午餐有确凿的关联,但我当时竟不曾领会如此明确的政治和社会训谕,我只顾着盯着焦淑红了,还有一头热单相思的马立本儿,还有马小辫儿、弯弯绕、马大炮,这些名字有天真粗俗的欢乐气息,他们敞开了生活的另一面:人的“弱点”在这里被鄙视被贬损,但也被注视、被生动地展现。一个禁欲者详尽描述肉食的危害,结果他把孩子的馋涎引出来了——这是他的意图吗?或者在他的内心深处也隐藏着一个孩子?

至今我都把这视为浩然的馈赠——使僵硬的生活柔软,对人性和人保持好奇之心。

这份馈赠多半出于我的误解也证明我不是一个好的愿意受教育的听众,浩然真正急切地想要告诉我的是萧长春所代表的道路的正确性,但很可惜,我对萧长春没什么印象,我知道他是好人,在为一种我不能理解的但必定正确的事业战斗,但他严肃无趣,如黑衣的教士或者永远正确的父亲。

多年以后,我曾在一个会上听过浩然讲话,我愣了一下:这不是浩然的声音嘛——我马上醒悟,这是一个错觉,多年前餐桌旁的播讲者是曹灿:男中音,每一句中宣喻式的煞有介事的起始重音和暗示性的拖音,在庄重和引逗之间滑行。至今翻出一页《艳阳天》,我仍能在内心按照曹灿的语调诵读,我认为,那就是浩然本人的声音,奇怪地混杂着造作与生动。当浩然死后,批评家们都承认《艳阳天》是生动的,并把这种生动和浩然的政治意图谨慎地区别开来,作为一种次要的、附带的效果,好像在说尽管他的头脑错误,但所幸身体还好,但我认为,浩然的身体和头脑并非全然割裂,其间必有复杂和隐秘的路径。

 

1989年5月5日在“泥土巢”写作

浩然已死。我向他表示敬意。这并非仅仅出于对死者的礼貌:凭着事后聪明,我断然不能同意浩然的“金光大道”,但是,他为一代人的生命和奋斗所做的热情辩护仍然值得后人慎重倾听。世上的书、世上的故事被禁止,这并非浩然的意图更不是浩然所为,而如果没有浩然,1970年代早期的中午将会荒凉寂寞。我永不能轻薄地对待浩然,因为浩然曾带我触摸热带之冰。

浩然属于中国现当代文学中一个边缘而光辉的、很可能已成绝响的谱系——赵树理、柳青、浩然、路遥,他们都是农民,他们都是文学的僧侣,他们都将文学变为了土地,耕作劳苦忠诚不渝。他们像相信土地一样顽固地相信文学,这在如今的人们看来或许虚妄,但也使他们在历史的颠簸中有根底、有所不为。浩然在“文化大革命”中曾经春风得意,他也曾亢奋,也曾受宠若惊,多年以后,人们说,他是个农民,有“局限性”,但不曾作恶,总的来看是个“好人”。这是大度宽谅,但在翻阅当时的一些记述之后,我认为我们未必有资格宽谅他——设身处地,扪心自问,我怀疑我们是否会比浩然做得更好,而当时的很多人倒真是没有“局限性”,他们在得意和失意时的所作所为全无底线。

我们低估了做一个“好人”所需的内在力量,就浩然来说,除了本性善良,还因为他心中有牢固的“本分”:“文革”前,他顶撞要他去参加“四清”的领导,因为他要写作:“文革”中在最显赫的时候,他也是苦闷和焦虑的,他的迎合中隐伏着执拗的闪避:“我能写作就心满意足了,我对上面躲都躲不过来,还当什么官?”——我相信这是真的,浩然的根本“局限”在于,即使在政治和历史的强力支配之下,他依然坚信他生命中另有重要的事、另有重要的价值,他惦记着收获,他不忍荒废了他的土地。

在我看来,20世纪精神史上最灿烂最动人的一幕发生在1945年的列宁格勒:以赛亚。柏林与阿赫玛托娃深夜交谈,在压抑和危险的氛围中,他们一见如故,似乎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铁幕并不存在,他们的谈话确证着欧洲文化的统一性,对文学、对人类精神的信念支持他们抵御了历史的黑暗和内心的黑暗。

而浩然,他远比他的远方同行孤独,他的内心并不具备那样强大而丰饶的精神资源,这也是中国作家的普遍境况,是他们领受的无根宿命。浩然只能凭依农民式的对文学的朴素信念,在1970年代我所倾听的声音的背面,他左右为难,一脸苦相,正在含混尴尬地低语。这一份执著不足以让他写出他所梦想的不朽作品,但足以使他成为一个“好人”。

浩然的晚年沉默无语,现在,这个沉默的人、这个把声音留在无数人记忆中的人已归于土地,愿劳作者安息,愿好人安息。

周天勇 秦晖 于建嵘等学者论土地改革

举办:《领导者》杂志

(本文发表于《领导者》(双月刊)2008/2期,总第20期)

周天勇(中央党校政策研究室教授)

我认为:第一,对大产权房和小产权房的划分是违反宪法的,宪法上说集体宅基地、耕地城郊是属于集体,城镇属于国有,国家只有在涉及公共利益的时候才可以征用集体土地。土地法和宪法之间有矛盾。商品住宅不是公共利益,商品住宅大产权房本来就是违反宪法,如果说小产权房违反土地法,大产权房就违反宪法。第二,现在不让城里人去买小产权房,不是个办法。第一是已经买了很多,现在北京有三分之一,甚至有些城市是一半,像南京都是几十万平米在开发小产权房,而且很多下岗工人和低收入都买的小产权房,因为便宜。这种情况下政府想杜绝小产权房,结果只能是怨声载道。问题的关键就是怎么出台一个疏导的办法,比如房产的增值部分要收税,土地使用要收税。很简单的一件事情,按市场经济的办法。第三,国务院最近的办法不仅管不住,而且也会引起大量的社会矛盾。另外,老百姓到城里来,因为父母都去世了,孩子也出去工作了,家里有一个空宅地,你又不让他的房子交易,这个东西在土地资源的配置上也是不合理的,最后弄一些空房子谁都不敢卖和不敢买,也变不成耕地,长期以来会形成最大的土地资源的浪费。

一个农业社会和一个工业社会、城市社会的用地结构肯定是不一样的。现在我们国家面临的问题是人多地少,但是这不能阻碍人口的转型需要的土地的重新分配。我曾经写了一篇文章,提出从更广阔的眼界解决粮食安全问题:施肥等技术办法只是一个办法,第二个是通过人们饮食结构的改变来节省粮食。另外,能不能进口一些粮食,进口粮食就是进口土地、淡水、减少环境污染,而不必把自己弄得这么苦!是用地来住房子,还是用地来吃饭,要是用地来住房子,可能粮价会涨,要用地来吃饭,房价就得涨。所以我觉得关键是土地的分配死守这个东西恐怕不是办法。就是我们要面对现实,面对两难怎么办。任何人想阻碍农民转移到城市,土地重新分配,可能是挡不住的。一定要看清现实。另外,我觉得中国这么一个城市化的格局中,不可能靠政府给农民提供房子。还是应该通过产权、企业的发展,使大部分人自己去解决购房。就像台湾、韩国,韩国发展非常快,1970年代搞了一个中小企业振兴计划,只要有收入了还怕什么住房问题。我们现在遇到非常麻烦的问题,由于对企业开征税很重,对财产、房产开征税轻,所以很多人买两三套房子,最后把房价也拉起来了,占用耕地也很多,这是比较大的问题。廉租房政策还是应该有,但是最好的办法是让农民获得收入,去租房子也好,买房子也好。增加土地供应,改善土地供给办法,再一个是房产征税,征税房价肯定会降。现在我们一种办法也没有实行。农民问题解决比较好的都是城里就业率比较高的国家,我看过一个调研,现在的城里人,如果有10万块钱愿意创业的很少,而农民60%的人如果有10万块钱的话愿意创业。如何改善城乡之间的关系,需要大量的企业来吸收农民。为什么大学生办不了企业?工商、质检、城管会整死你。如果社会这样下去,我们今天谈的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不了,农民就只能呆在建筑工地,政府的工程一不干,他们就又回去了,他们没有创业的空间,最后老是钟摆式地摆动。只有解决了进城农民的再就业问题,城乡关系的改善才有很大的余地。

今天的宅基地问题,小产权问题,土地问题,可以有六句话来概括解决思路:一,建立财产人制度,是法人还是自然人要确定清楚,我们现在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权属人。二,制度是使用权加年期,年期越长产权越清晰,年期越短产权越不清晰。三,平等流转,按照价值原则合理使用,用价格来调节。四,合理规划和限制,用城市规划或者是城乡规划来限定土地的使用,而不是用土地所有制。五,用税收调节利益制度。六,结合历史和现状,前面建的(小产权房)没办法,至于处理要么就是赔偿,或者是逐步解决。总之,实际上土地问题就这么几个关键制度,找一些专家把这六个部分讨论,确实把这些问题理清楚,解决。我还建议到越南去考察,越南已经把土地制度改了,也没有造成大量人流离失所,可以去看看那边怎么样,再回来解决我们的问题。

秦晖(清华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教授)

最近关于土地问题的讨论,可以说唯一的一次说出不让农民拥有地权,或者是土地私有权的真正意图。因为以往说不让农民拥有地权,据说是为了保护农民,据说是害怕农民失地,怕农民在没有社会保障的情况下放弃给他们提供的土地保障。我在好几次会议上都听到理论家的说法和实际操作者的说法是截然相反的,实际操作者不让农民拥有地权的道理很简单,就是方便把农民的地赶走。甚至有一些人说,农民的土地不该是农民的,凭什么?这土地是共产党送的,我们现在要拿回来是理所当然。我觉得把这个话讲到这里,在道德上能不能成立,这是一件事,但是至少他把他的真实意图讲出来了。所谓的土地私有制要说保障,其实就是保障卖地财政,不是保障任何东西。所以目前的这场争论没有人提失地农民如何,这很明显的反映了这场争论的本质。所以,我觉得在这一点上现在这个争论比过去更坦率,明摆着不准农民拥有土地。

我认为所谓的集体所有制在常识上究竟成立不成立?我觉得我们忽视了一点,世界上任何法律中没有所谓的集体所有制和私有制的矛盾,只有集体所有制和个人所有制的矛盾,简单地说,就是集体所有和私人所有并不是一个对立的概念。我们现在说集体所有定义就搞得很滑稽。我们从来也没有说拥有100万所有者的大跨国公司是所谓的公有制企业,凭什么我们就说拥有10个、8个所有者的企业就是集体所有制企业呢?所以,所谓的集体所有制企业这个概念根本就是不成立的。我们讲的私有制,实际上就是对国家权力的一种限定,也就是说,

私有制概念是非官方的,是民间的概念,只要是民间的,一个是私有,一万个人也是私有。全世界的法律中有私有制,私有制中包括法人私有制、社团法人、财团法人,而没有莫名其妙的集体,这个集体如果是大家自由形成的一个集体,这个集体和一般的股份公司有什么区别,假如农民可以自由结成一个集体,这和我们现在一般的股份公司有什么区别。假如这是非自由的,也就是说我可以把你圈起来,你要出来我不允许,但是我可以把你赶走,所谓的权利就是把农民赶走。我打一个极端的比喻,这样的集体和集中营有什么区别。我们要讲土地权利,哪些是私人的,至于这个私人是一个人,还是这个社区里面的百把十号人,另当别论。这应该由老百姓自己决定。但是有一部分权利应该是公有的,就是涉及重大公共利益时国家的最终定价权,这应该规定得很具体,而且重大公共利益的国家最终定价权是要有程序上的规定,不是说一拍脑瓜就能去讲的。比如说重大公共利益怎么认定,必须要有一个民主程序,认定之后还要有一个自由交易的尝试,还要进行中立的产权评估,因为公共利益也不能够无偿剥夺别人,双方都不能任意胡来。这个评估对方还不能够接受,还要进行替代方案的论证,能不能用其他办法来解决,只有在三个程序走完之后,才能行使所谓国家最终定价权。如果这些东西都没有,稀里糊涂就说国家权利,而且国家权利和集体权利之间又没有具体的界定,这个集体是什么,又搞不清楚。最重要的这个集体基本上是一个官办的,是农民不能退出,但是官方可以把你赶走的集体,这就很成问题。所谓集体和私有发展到这一步,已经发展为一个伪问题。

在目前的框架下放开小产权房的确是不太可行。第一所谓的集体所有制,如果放开这个东西,最先出现的土地问题就是村官倒卖村地的问题。现在我们的提法是允许村镇集体土地进入市场,这个提法对打破国家垄断是有意义的,但仅仅按照字面上做的话,无非回到90年代初的状态,一个村的村官就可以把土地很便宜地卖掉,那时候造成大量的甚至流血事件都比比皆是。垂直化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不能说原来的状态就是好,的确是中国的整个公民权利体系都得动,

不一定说是什么“革命”,应该在许诺的范围内搞,但是这个东西从实质上来讲是公民权利的问题。从国土部门交给村官,风险也是非常大的。

我觉得中国现在法律可以完全不修改,所有的法律都可以原样维持,只要解决一个问题,就是政府要守法,所有法律已经规定的东西,就去落实,给了人家30年使用权就给人家,包括集体所有制,也很简单,规定人家有决策自由,集体可以退出也可以加入,这样的集体也没什么坏处。

世界上所有的权利的设定都有一个原则,就是权利和责任是对应的。一般来讲,公有制一般都是至少打着公共利益的旗号,公共管理部门是对公共责任的承诺。在民主法制国家,国家干预的理由就是我要承担某种服务责任,我要给你提供什么,我就从你那里得到相应的授权。可是中国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中国的政府责任上非常小,权利上非常大,所以中国是世界上最小的政府,因此中国不是福利国家,中国又是世界上最大的政府,所以中国现在也没有自由放任。宅基地就是最典型的例子。我们现在有一种误解,说我们搞了第一次土改,建立了农民土地所有制,现在很多人都讲,农民的土地是共产党给的,后来搞集体化的合法性是原来给了你土地,现在共产党就可以收回来,这实际上是对历史最大的不尊重,而且平均地权的程度被我们以前夸大了,按照我们现在的统计,全国平均来讲,在“土改”前三年,地主和农民的土地占30%多。而且农民各个阶层中,获利多少有区别,比如说原来一无所有的农民,土地是土改给的,但是到底有多少人是一无所有的?根据很多村、县、省的统计,总的来说,如果我们把农民看成一个整体的话,他们通过土改增加的土地总共只有17%,这是全国平均的。也就是说,农民所有的土地原来有83%,本来就是他们自己的。

集体化的时候,真正触动产权的是高级社,是取消土地入股,土地变成公有的,当时规定了集体对组织生产是承担责任的,所以,农民当时的财产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生产资料,生产资料由于集体承担了组织生产的责任,包括耕地,包括大牲畜,都是在高级社章程中规定要集体的。但是,中国既没有自由也没有福利,最典型的表现在农民上,当时的高级社并不承担,标准章程对集体对国家对农民承担的生活是没有规定的,但是相应的规定是农民的生活资料是不入社的,仍然是私有的,这个包括小农具、包括宅基地和坟地,明确规定这两种土地都是私有的,不入社。1956年改革的时候没有表明是入社的,这一点一直到人民公社也没有垮台,实际上有一些先进单位是盖了集体房,但是绝大部分人民公社,一直到人民公社1984年取消,住房始终是农民自己盖的,穷的就盖了草房,富的是盖了瓦房。但是1962年“人民公社六十条”的修正案,无缘无故就把宅基地收归集体了,福利不给,但是“自由”被没收了,政府的“责任”不增加,但是权利扩大了,把地权收回来,但是对自己的责任连提也没有提。集体也好,国家也好,在这个过程中没有承担任何责任,并没有说我没收了你的宅基地,就对你的住房承担责任,没有住房我给你盖房子,没有这个规定。

如果说现行的土地制度有很多不合理的话,尤其在宅基地方面表现得更不合理,就是公权力没有承担任何责任的情况下,就扩张了权利,没有提供任何服务的情况下剥夺了别人的权利。

现在有些人讲,说农民不能享有地权,是因为有了地权他们就会乱卖地,使一些人变成无地农民。实际上现在的制度安排把这一点给打破了,因为我们现在公权力仍然可以随意处置土地,但是它已经把人民公社时代承担的最后一点责任都卸掉了。土地管理法中都有规定,第一,说这个土地可以适当调整,第二,又有所谓的“三十年不变”的规定,这两条规定都有问题。比如,我娶了个媳妇,能不能给你土地,看你巴结领导巴结得怎么样,如果给了你土地,就是适当调整,如果巴结不好,不给你土地,就是“三十年不变” ,这有什么理由可以干预,如果干预就要承担责任,要么就规定绝对保证要有所谓的地权平均。 到了90年

代,公共权力对土地的干预更多的不是从公平的角度出发,而是从效率的角度出发,用公权力干预制造公权法。我觉得,政府如果用公平的理由来干预土地,这还是可以讨论的,因为福利国家本身就是政府给予公平的干预,现在的政府实际上已经说了,公平的理由已经放弃了,现在用效率的理由来干预,实际上就是国家用公权力帮助它认为最能干的人,帮助这些人来发财,哪个国家这么使用过?我们国家在历史上制造的最大的谎言,就是关于英国圈地运动的谎言。圈地运动绝不是国家用自己的权力帮助最能干的人来发财,无论在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的立场上那样说都太荒诞了。

进城的两亿农民,无非两种解决办法,要么让他们有自由,要么给他们一定的福利,要么这两种东西以不同的比例进行搭配,但是无论如何不能设想既不给自由又不给福利。现在世界各国的住房的确是千差万别,现在最差的一种莫过于南非当时对黑人的做法,南非是不给黑人福利的,也不给黑人在城里盖房的权利,理由和我们现在的理由是一模一样的,他们就在城市里面划了一块地,让黑人在那里自己盖房子。农民可以在城里打工,但是不能在城里盖房子,但是政府也不给盖房子,买商品房他们也买不起,于是那片房子发展到1700万人口。南非民主改革以后,种族隔离制度打破了,索韦托的人可以到约翰内斯堡,把这个城市(的环境)搞得很差。而我们现在还没有索韦托。现在我们唯一给他们的出路就是你去住工棚,后果是在城市有2亿漂泊者,在农村有1亿多的留守者。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解决了穷人在城里安居的问题。但是法国的政策照我们看来,简直是和我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给穷人盖了福利房,盖了一代还不够,还盖了第二代,建筑密度要低,人家照样不满意,老实说这个东西是没有边际的,最好的政策从来没有,我们现在要避免的是最坏的政策,最坏的政策老实说所有现在现行,没有哪个国家的政策不比我们好!不管怎么样,都比我们农民35岁以前圈在工棚里面,35岁以后没有保障的要好得多。在城里不允许,可以让他们在郊区,画地为牢,也是可以的。这个问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要说不能解决的难度,第一就是卖地财政,政府愿意不愿意,在利益上做出一定的让步。第二,脸面上,政府是不是可以允许有一块不那么雅观的城区,现在贫民窟是可以采访的,工棚里面是进不去的。广州有两个学者写过一篇文章,中国独特的宿舍劳动体制,其实他讲的宿舍指的就是工棚,这的确是一个中国特色的制度。宿舍劳动体制是我们的血汗工程维持很重要的一个根源。

实际上发展中国家,大量出现贫民窟的时间和地点往往都是在左派执政时期,像印度,最左的一个邦就是西孟加拉邦,也是左派执政时期最长的一个邦,在左派执政的三十几年,该邦第二大城市加尔各答就是那个时候人口就增加了4倍,远远超过右派执政时期。什么道理?我觉得很简单,人家的左派是要讨好老百姓的,不像我们的左派是主张管制老百姓,老实说,在拉美也有这样的情况,右派军人铁腕统治是可以把穷人赶出去的,而左派是要讨好穷人的,穷人进来,要么你给他福利,你没有钱不能给他福利怎么办,你只好给他自由。

现在中国两个都不给。这个问题讲简单很简单,现在世界各国已经实行了连带政策,任何政策都比中国的制度人道。至于一种尽善尽美的制度,世界上没有。

中国的问题本来就是千差万别,有些地方城市化很快,有些地方在很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城市化。这个问题不需要我们在这个房间里讨论。不管是城市化,还是乡村复兴,都要以扩张政府权利剥夺农民权利。新农村建设最大的问题还不是在于政府把原来可以在城里盖大楼的钱挪走,其实新农村建设大部分是国家强制农民自己掏钱的,很多地方是国家给补10%,甚至更少,大部分让农民自己掏,这个东西也是属于既不给自由也不给福利的办法。

杨保军(中国城市规划设计院总规划师)

我最近的研究表明,所有的问题都和土地问题发生关系,要认真地去研究土地制度的改革,但是我不愿意提“第三次土地革命”,因为革命这个字太暴力,如果要革命,就是说既有的格局要打破重新来,但是改革应该是承认既有的状况下选择更好的办法,所以我不太赞成用革命。关于小产权房目前政府的政策,我谈几点看法。

第一,如果要说对既有小产权房怎么处理,我看最新的国办的通知,要求严格执行农村集体建设用地法律政策,这个法律政策指的是土地管理法,土地管理法是当时在部门主导下的一个立法,是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的立法,它和《宪法》的精神在某些方面有不完全一致的地方。个中原因也许在当时发展是硬道理的情况下,我们国家的政策是效率优先,兼顾公平,发展是硬道理。我不支持还按照这个土地管理法来处理,我认为它解决不了问题。

第二,小产权房其实问题主要是出在集体土地,关于集体土地的界定,以及关于对集体土地使用的若干规定。在宅基地上不存在小产权房的问题。我为什么不大同意这个政策。这个政策是没有给出解决的办法,只是进一步强调按照原来的土地管理法的规定,要禁止和查处等等。这种查处带来的问题非常多,因为小产权房的量非常大,大体上全国有50亿平方米,这个不是完全的统计。对付它的建议是三种观点,一种是违反的全拆,我是不支持全拆。还有一种就是合法的,应该变成大产权,我也不同意。我的观点是区分对待,可能少量的小产权假如说它对历史、文化、自然资源比较重要,造成了破坏,还有安全方面的破坏,就少量地改,可能要考虑拆掉。绝大多数是不能拆的,因为这个是浪费。但是不能拆也不能简单地转成合法,因为这里面毕竟有一个不公平的问题,所以要区分对待,这是我的观点。

武建东(独立学者)

我先谈谈中国小产权房的现状:根据近年来村镇建设统计公报和国家统计局的有关资料,我估计:截止2007年上半年,中国内地城镇和村镇房屋建筑面积已经达到510多亿平方米,村镇房屋建筑面积也已经达到330亿平方米左右,其中村镇住宅270亿平方米左右;村镇公共建筑近30亿平方米左右;村镇生产性建筑30多亿平方米左右。这是目前中国村镇房屋的基本家底,也反映了中华民族的主要的居住和生存方式。目前通过带房入城、旧城改造、合村并镇、新农村建设、城镇居民的依法建造、村集体直接开发、合作开发、各种形式的信托持有等多种途径和形式,涉及到城市居民和公司拥有的农村小产权房已达到现存全国村镇

房屋建筑面积330亿平方米的20%以上,其中涉及到村镇住宅的大约50多亿平方米;涉及到村镇生产性建筑的规模也很大,它甚至已成为许多中小企业、三资企业的主要的生产场所。

导致小产权房产生的根本原因之一就是近20年以来的中国城市化、工业化的高速进程。中国目前城镇人口已达到5.8亿,城镇化水平已超过了45%,这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一次城市化转型。根据国家有关部门的预期:“按人口城镇化率每年增加1个百分点测算,到2020年还将从农村转移出3亿左右的人口。”截止到2007年中,全国共有建制镇、集镇3万出头;村庄300万个左右;村民委员会所在地的村庄50多万个。但是全国近年来每年村庄减少数万个,建制镇、集镇减少千个左右。其中根据《2005年建设部村镇建设公报》:“2005年末,全国建制镇数量比上年末减少了59个,集镇减少1134个,村庄减少70215个。全国小城镇平均现状用地面积由2004年的0.76平方公里提高到0.82平方公里,其中建制镇用地由1.26平方公里提高到1.34平方公里,集镇由0.36平方公里提高到0.38平方公里。2005年末,全国建制镇平均人口8352人,比2004年增加293人,比2000年增加1496人;集镇平均人口2501人,比2004年增加74人,比2000年增加395人。”大规模的城市扩展造就了中国历史上的村镇规模以最快的速度急剧减少,也直接促进和造就了小产权房问题以规模化的方式不断诞生和运转。小产权房的住宅目前总体上已相当于我国120亿平方米城镇住宅的40%以上,小产权房已经成为中国最重要的房产权利类型之一。而且中国城乡房屋不采取一元化的管理体制,伴随着高速度的城市化,小产权房的运转规模也就会不断扩大。

导致小产权房产生的第二个根本原因,就是近20年以来中国没有根据《宪法》落实农村集体土地使用权转让的制宪原则和法规运转体系,有关农村集体土地使用权转让的国家法律是非常不完善的、甚至是空白状态,实行的是城乡不平等的国家垄断性的征地制度。据此,各级政府2006年通过招拍挂和协议转让土地的土地出让金收入已经达到13168.98亿,相当于2006年国家财政收入的30%,成为中国地方政府推进改革的主要资本。不可否认土地的开发肯定有地方政府和开发商的贡献,但是对原土地权利人的利益侵占也是关键的利润来源,它导致了村民和村集体推动小产权房发展的巨大利益动因。为此目前仅依靠广东、成都、重庆、天津、上海等地的集体土地试点方法已不足应对小产权房造就的改革利益的调整了,以新的全国性的法规统一解决小产权房问题已成为改革的必然。

导致小产权房产生的第三个根本原因,就是近10年以来中国的房改没有根据1998年7月3日《国务院关于进一步深化城镇住房制度改革加快住房建设的通知》﹝国发[1998]23号﹞的承诺落实房改的进程和政府担保。该项改革指南强调:“深化城镇住房制度改革的目标是:停止住房实物分配,逐步实行住房分配货币化 ;建立和完善以经济适用住房为主的多层次城镇住房供应体系;发展住房金融,培育和规范 住房交易市场。” 事实上由于政府没有“建立和完善以经济适用住房为主的多层次城镇住房供应体系”,以及广泛发展个人合作建房、合作社建房、单位建房、集体改扩建原住房等合作建房等形式以平抑急剧住房商品化的运转风险,而主要依赖开发商的商品化房屋的开发以解决城市住房需要,导致了中国最高的城市化发展速度和最高城市房价并存的怪状。其中以陈良宇为代表的上海最巧妙地利用了这个改革缝隙,营造了以房地产为支柱产业带动资产高速膨胀的中国财富运转形态,造成了中国社会的巨大不公,住房消费的恐慌,要还贷的房成为无形监狱,众多消费者成为房奴,形成了社会撕裂和社会运动的动荡基础,由此也抑制了社会和谐,形成了购买小产权房的整个社会基础。与此同时有关公务员等利益相关者,也充分利用集体土地限制流通的低价土地政策,营建了比较高档的小产权房。倘若政府依据全国住房改革的承诺,提供足够的低价房以适应从福利分房为主到商品化住房为主的过渡时代的需求,也会极大地抑制小产权房的发展。因此,小产权房是一项改革的历史欠账,目前中国已经没有完全取缔小产权房的道德力量了。

导致小产权房产生的第四个根本原因就是中国在对付通货膨胀和管理人民币纸币本位制的经验之不足。近几年中国的通货膨胀指数的统计剔除了房价,它导致了政府使用的通胀数据与居民客观上承受的通胀严重不符的事实。造成了政府不以房价为通胀指数的统计内容,同样民众也不以小产权为非法的通胀对冲。过高的城市房价也构成了金融过剩,截止到2007年末,中国的广义货币供应量﹝M2﹞余额为40.34万亿元,与年初比增加了5.1902万亿元,且这其中有近三分之一是为实行强制性结售汇制和外汇占款制度形成的1.53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而发行的等量人民币。它客观上使外国纸币本位币绑架了中国的资产价格,推高了中国通胀指数,也使小产权房成为应对人民币贬值的最理想的投资、投机目标。

此外过高的城市房价,社会保障用房的供应不足,小产权房的价格之低廉,部分开发商的投机,村集体和农民的利益冲动,买方市场的旺盛需求,限制小产权房政府行政所依据的法律之不足和行政作为的空间之有限,村镇房屋继承法的不完善,城市人口的迅速流动和全国性就业市场的形成,农村原始资本积累的内在需求等也都从不同程度导致了小产权房的发展。因此导致小产权房的社会原因不会改变,小产权房的运转的规模也就不会改变。

我认为,解决小产权房与中国土地权利革命的根本目标和历史道路应是:从平均地权、合作地权、统一地权到完全商品化的运转土地权利和实现房屋商品化全流通。平均地权是新中国的立国基础和共产党取得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根本保障;而1962年的《人民公社六十条》用一个集体土地所有权的方式架构重组,使农民对土地和宅基地的所有权转型为成员权,它使中国从平均地权转型为合作地权。以合作地权为主的农村土地转型30年已过,现行的合作地权的模式与中国的市场经济运转的互动机制正在出现冲突,中国应该实事求是地调整以合作地权为核心的集体土地管理政策。集体土地改革应该贯彻中国《宪法》土地权利体系的基本宪则,实行统一地权。宪法是中国人民的根本大法,它贯彻的基本价值原则之一就是平等。若以中国的社会构成,倘若《宪法》界定的土地使用权转让是城乡不平等的,也就丧失了《宪法》自身的内在理性和权威,由此将导致国家的根本制度和公民的基本权利的不公平,将使我们的国家时刻处于农民革命的边缘,改革的成果将随时面临被革命运动的重新分配,那么中国的市场经济改革将是脆弱的和短命的,中国必将崩溃,全球发展也将面临危机调整。因此《宪法》规定了城乡土地的使用权转让是平等的。但是《宪法》又是由中国20世纪最有经验的革命家制定的,它通过规定“土地的使用权可以依照法律的规定转让”的条件前提和制度运转的程序法则,以分级合法的程序传导方式确立了中国城乡土地的使用权可以分步、分期、多轨运作的框架 体制,实际保留了各级政府对土地的使用权转让的垄断利益和垄断权力。但是这种权利是过渡性的、有期效的,它使得土地的使用权成为地方政府推进现代化的最重要的原始资本积累和较少受中央政府约束的本钱;这种权力又是有代价的,政府垄断土地的使用权必须能够提供适价的居民住房和解决村镇房屋的商品化运转,解决整个社会的有关福利和保障。不幸的是政府垄断土地的使用权成为中国目前的主要造富机制,政府又成为土地使用权的主要的经纪人,推动了地价的快速上涨,土地使用权的垄断制度造就的开发商又以利润最大化为目的快速地拉高了房价,带动了整个中国资产价格的上涨,使得中国的房地产市场成为国内外热钱的理想的投资、投机目标。过高的房价充分暴露了以政府和国有为核心的土地使用权的转让已经走到尽头,它说明中国土地使用权的改革不能只有国有土地使用权转让的左筹,而没有集体土地使用权转让的右码。1988年修改《宪法》的土地条款以来,先后出台了1990的《城镇国有土地使用权出租和转让的暂行条例》、《外商投资企业开发经营成片土地暂行管理办法》、1992年《划拨土地使用权管理方法》、1994年《城市房地产管理法》等法律,它为中国土地使用权的转让提供了经验,同时也说明再不解决集体土地使用权转让的法律安排,将构成行政过失和催逼释宪说明。为此与其被群众运动逼向改革,调整土地使用权的转让的既得利益;不如以改革开道,合理地分配土地使用权的转让的利益稳定社会,从而将城乡土地使用权的转让统一起来。

农村建设用地使用权流转的实质是中国最大的国民收入分配问题 ,商品化运转土地使用权是中国市场经济的内在价值和体系需要。根据国土资源部2006年土地利用变更调查结果,全国居民点及独立工矿用地是3.95亿亩,农村非耕农用地3.83亿亩。中国农民从小农经济、庭院式居住的状态转型为集约化、规模化、城镇化的现代化居住状态已经大势所趋。因此3亿多亩农村集体建设用地同时将具备巨大的改造条件和改造利益。农村建设用地使用权流转的理论价值将超过10万亿人民币以上,这笔财富是实现中国城乡一元制的宝贵财富。

因此,农村建设用地使用权流转与其说是土地管理问题,不如说是中国现阶段的国民收入分配问题。为此中国小产权房问题改革的实质就是要实现中国历史上又一次以土地为主的财富再分配,再次确立高速前进的中国城乡建设的利益平衡,解决土地使用权商品化。任何一个负责任的中央政府都不可能不解决之。过去30年的中国城镇化的最大受益方可能是地方政府,未来30年土地改革的最大受益方应该是人民,特别是中国农民。从中国的互动机制而言,为防止通过社会冲突的方式导致维宪﹑护宪的危机,中央政府必须在较近期做出集体土地使用权转让的制度安排。由于现行的《土地管理法》是在保持着诸多的盲区的情况下运转的,为此甚至需要以政代法﹑以令代法维持管理局面。这正是中国小产权房问题势大的制度原因,也是小产权房问题影响力巨大的关键。它客观上造就了小产权房利益相关方的越来越大的谈判力量,也直接倒逼着中央政府应尽快出台集体土地使用权流转的管理办法,区别对待,解决中国的小产权房问题。

从战略上分析比较可行的方法是:以中央政府的有关行政通知为联桥,2008年即开始修改和完善《土地管理法》、《房地产法》、《担保法》等法律、甚至以释宪说明等体系性措施,确立农村集体建设用地流转的法律安排,直接促进集体建设用地进入市场经济流转。有关土地的流转的收入划归农民和农民集体,国家通过税收实现利益调节,彻底解决小产权房这个中国改革的怪胎。我认为:商品化的土地使用权流转不仅应该成为政府﹑工商企业的原始积累和财富源泉,而且也应该成为亿万人民社会生存和财富创造的基础。

于建嵘(中国社会科学院教授)

我认为,关于小产权和大产权首先要了解的是中国目前农地的土地制度。现在农地土地制度有两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我们国家的宪法或者是土地管理法,或者有相关的法律规定,说农民的土地归实体所有,但是我查了很多资料,包括最早人民法院的解释,让人感到非常的困难,我们没有办法确定这个实体所有是归谁,是归村委会,还是村民小组,不能确定,为什么不能确定,因为我们国家土地制度和占有土地有问题,最后发现有一些农村没有生产队。我发现小产权、大产权首先的根源与这个制度上带来的问题,就是实体所有到底归谁,这个没有办法确定。为什么?假如归村民小组,村民小组不是法人单位。第二个层次是我们国家对农民土地是实行限制的,就是你要把这个土地变为其他用途,或者变为商业用地,必须首先改变土地所有制的性质,必须变成国有土地。因为我们国家土地是归两种,一个是在城市属于国家,在农村属于农村集体所有,改变的话,必须先卖给国家,先由国家土地主管部门征用。

关于宅基地的争论大概有几方面的争论,来源是从1962年中共中央通知开始,有四条,第一条是人民公社宅基地包括建筑物多归生产队实体所有,不得出租和买卖,但是允许使用。第二条宅基地的附着物比如说厂房、猪圈、厕所永远归社员所有,社员有买卖和租赁的权利,房子是可以卖的,地是不可以卖的。第三,需要新的宅基地的时候需要申请,经过社员大会讨论,假如不是建耕地,不需要批,如果要建耕地,要经县一级批示。第四条是社员不准借口再扩大。现在争论的关键实际上还是这个房屋能不能买卖,卖给谁?根据这个文件没有规定卖给谁,但现在的规定是农村人卖给城市里的人是违法的。所以现在的问题争论的焦点在这个点上,但现在关于农村宅基地的问题和土地问题一样没有办法争论,现在的问题的关键在城里面的人可以不可以去买农民的房屋,或者是买了房屋,能不能拆了重新建?根据“六十条”专门对宅基地的规定,没有限制谁能买,但是后来的国土资源部专门讲了不允许。不允许带来两个后果,第一个是已经卖了的,或者是卖给城里面的农村人不能买城里面的房屋,第二个是农民连自己的房屋都不能处置又带来一个很低的价格,所以原来有些农民卖给了城里人,卖了之后,现在农民看到土地增值了,所以要征房屋,这个房屋法院要判决还给农民。

现在讲新农村建设,要改变现在农村基本的生活环境和一些基本的需求,这和城市化是不矛盾的,我们怎么把它对立起来呢?我为什么对于中国共产党很多政策不同意,对新农村建设为什么同意?因为这个政策的确可以解决一点问题。台湾为什么解决了农村问题?第一靠农村改革,第二靠土地建设。如果这两个问题不解决,你所给农民的都是给农民的。比如城市化,你让农民来了,我离开农村我带不出来资产,因为地不能卖,我哪里有钱到城里面买房子。农民工对他在农村的财产是没有办法处置的。假如农民不能自由地处置土地,他的地永远不值钱。你到发达国家去调查农村会发现,农民变成城里人很核心的问题,就是农民能自由处置土地。

台湾的农村建设是传统农业向现代农业转型,城市化现代化的发展都与两个政策有关,一个是土地改革,一个就是农会建设。我们的新农村建设不是强调城市化就可以。我们要给农民权利,自由表达权利,处置土地的权利。现在城市化最后得出的结果就是失地、失业、没有保障的“三无”农民越来越多,这就是我们所谓的城市化,我是反对的。

关敬如(中国诚信信用管理有限公司首席执行官)

我们现在集体所有制在现代经济制度层面也是有问题的,要么就是自然人,要么就是法人,就这两个概念。集体所有制产生了很多解决不了的问题。在土地改革问题上,我比较赞同在理论上可以激进一点。但在现实中则要缓和一点。中国已经创造了渐进的办法。土地改革要和缓地兼顾我们未来的改革方向,要折中一下。比如说集体收入和国家收入,这两块,所有制是完全不一样的,但是能否在使用权问题做突破,如何突破?我们允许国家所有的土地流转,也应该允许集体所有的土地流转,在流转问题上建立一个统一的体制平台,如果这个建立起来,对未来是有好处的。

同时,土地规划的问题非常重要。如何建立统一的土地流转的制度,同时要赋予规划法权力,我们确实需要建立一个独立的系统,有助于政府的推进,我认为要加大这两个方面的改革。

从经济学角度来讲,现在农村要鼓励农民搞农村建设,要发展金融,提供融资条件,给农村建了很多小农行,但是农民贷不起款,你是有土地房子,但是不能做抵押,用来发展生产。要是抵押了,农民失去了房子怎么办,是不是就造成了动乱了。其实新农村建设,就是要给农民提供生产和创新的手段,农民手里到底有什么,我认为他什么都没有,除了房屋,是最可以作为抵押的东西。这一系列的表明,我们剥夺了农民一系列运用自己财产去钻空子和发展的手段,这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在1962年无形中把宅基地剥夺了,转为生产队所有。但是能不能这一块真正地归农民所有,一定要建立农民财产的制度。

华生(燕京华侨大学校长)

今天讨论的是农村集体用地上面盖的小产权房,现在国务院禁止的也是这个。小产权是不是可以随便去发展的?我个人的观点很鲜明,是绝对不可以。如果可以的话,马上北京市面积要扩大很多倍,不管用什么样的形式,如果让小产权房自由发展,会一片混乱。假如我们是决策人,我想做的决策首先要限制。因为,放开小产权房不是帮助农民,是帮助城市人。小产权问题无非是城市房子贵,哪儿的房子便宜大家去那儿买,从个人的角度来说很合理。也帮助了郊区的农民。但我们现在面临的不是郊区这几个农民,郊区的这几个农民就在目前的胡温政策下收益已经很大,现在不是进一步把郊区农民的利益进一步膨胀,而是看到几亿农民怎么办,几亿农民要城市化,他们住在哪里?如果小产权房建设来给他们住,这个办法是可以考虑的。我们讲那么多城市化,城市化是解决农民成为城市人,但是现在房地产市场想到农民没有?经济适用房和农民有什么关系?所以,关键的问题是解决合理性。

现有的小产权怎么办?肯定不会全拆。这个问题一定要解决,但解决这个问题的前提是说小产权是不对的,否则就没有解决的必要。无非有几种办法,第一个是由于种种原因,是要拆除的。其它的绝大多数可以通过补增值税方式变为合法。

关于土地私有化的提议,我认为土地私有并不是最重要的关节。我们应该加强的是土地用途的管制,应该寻找更经济,成本更低的城市化。现在我们是半城市化,或者是畸形的城市化,成本代价很高,收益者是城里人,而且还牺牲了很多人的利益。城市化有很多费用是要摊销的,这也是小产权不能随意发展的原因。城市化需要钱,需要合理地平衡各方面的利益。

关于农村宅基地和农用地权益流转改革途径是什么?

现在最担心的是宅基地的流转,宅基地本身是自己住的,他把宅基地给卖了,他住哪里。再一个是农用地和宅基地,因为城里人也不想种地,所以大家对宅基地更感兴趣。限制城里人买宅基地,我觉得是有道理的,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城里人买了宅基地就变成了别墅,避免了城市化建设的所有费用。所以要解决农村宅基地的问题和农用地的流转问题一定要和城市化挂钩,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没挂钩,解决的问题实际上在很大程度上都是解决城市人的问题,没有解决农民进城的问题。

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要加速城市化,从这个角度要大量划出土地来解决这个问题。所以当时新农村建设的政策一出来,我说新农村建设是毛主席时就提了,但是大部分人在农村,新农村建设永远建不成,必须大多数人进城市,中国现在真正的城市人口在世界上所有的国家中是最低的,现在中国的首要问题是新城镇建设,核心就是解决已经进城的2亿农民工,以及他们在家留守的1.8亿,这些人怎么在城市落户的问题,这是全党、全国的首要问题,解决中国在新世纪发展的核心问题是解决这个问题。围绕这个问题,小产权问题、宅基地问题、卖地财政问题,在这个总线下就好解决,都可以找到自己的位置,谁都想改善自己的条件,谁都想挤占块地,但是最先要解决的是谁,首先解决的就是农民问题。

中国现在人均可耕地和韩国是差不多,它国家小,但是地方也很小。韩国的新农村建设为什么能建设,因为韩国在上个世纪60年代起步,70%—80%都是农村人口,但是在30年左右时间把农村人口降低到百分之十几,核心问题是转移。是要通过市场办法来解决,但是在城市里面,城市是有规划的,所以韩国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韩国是当农民进城的时候,因为没有城乡的分割,你进来了就已经是城市人,为了解决住房的问题,韩国为住宅问题搞了好几个法,全国大规模的建房,是解决农村人口进城的问题。其中很关键的是住房标准很低——房屋面积40平米、30平米,用这种方法,上百万套的建设,避免自己乱搭建。因此我们应该呼吁,现在强调新农村建设,是假设大多数农民相当长时间还在农村,因此把重点放到那儿去,我认为这个观念基本上是错的。不是在农民已经离开和正要离开或者是将要离开的地方搞建设,而是要建设他们大量到来的地方。我们现在的情况反过来了,农民现在可以自由地从农村离开,但现在的政策并不允许他自由进入城市定居。对于大部分农民来说,只有和城市化相连以后才能够解决处置以后的安置问题。而现在大部分的相关讨论关心的只有一些大中城市附近的农民宅基地的问题。

(以上纪要按发言顺序,未经发言人审核,本刊将就本题继续组织有关研究讨论)

台湾选举词典

编者按:什么是奥步,什么是奥援,什么是返联,什么是入联?不在大陆通行的词汇,放之台湾大选的语境下,是怎样的含义?又折射出台湾在民主进程上怎样的进步和彷徨?本报特遴选相关选举词汇,制作此“词典”,以期有助于读者在看热闹之余,看清门道

马英九到南投果菜市场拜票,受到摊贩和菜篮族热烈欢迎,还有人准备海报让马英九签名 江良诚/图

割 喉

马英九轻车简从,抛开党内大佬,将县市作为选战“军区”,全面动员地方诸侯,被认为是反制民进党的割喉战。“割喉”顾名思义,杀人快准狠,不择手段。

民进党“第一军师”邱义仁年轻时钻研国共斗争和苏共历史,在2004年大选中擅打“割喉战”,还发明新词“割喉割到断”。邱义仁以庞大的行政资源,笼络乡镇派系,或以公共建设的补助款或政策,胁迫泛蓝的县市首长,令其无法全力以赴支持本党候选人。国民党的乡镇阵地几乎全面崩溃,蓝绿分界线,从浊水溪北移到大安溪。

奥 步

闽南语中,“奥”意为“不好”、“差”,“步”是“想法”、“招数”,“奥步”就是违反公平竞争,非正义或者非法的手段,阴招、损招。

距离大选不到20天,马英九打出选情告急牌,因为民进党是“执政没半步,选举有奥步”。

马英九的担心有道理。

除去“3.19枪击案”,2006年底高雄市长选举中,捏造的“走路工事件”让国民党候选人黄俊英含恨;1998年,吴敦义败在伪造的“绯闻录音带”上。

这回国民党列出民进党可能使用的四类“奥步”:比如大打绿卡牌的“变造法”,制造人身安全攻击或族群冲突的“悲情牌”,造马英九、国民党与大陆关系的“抹红法”,以及可能制造台海冲突,让军人无法投票。

站 台原本亲绿的美女作家兼主持人吴淡如,已确定在“三八节”为马站台。“总统”候选人会举行各类造势活动,知名人士到场为候选人助威,称为“站台”。

既然能站上台子,其主角当然不是平头百姓,除了政治明星、社会名流,还有知名主持、演艺明星,能帮助候选人大大拉近和选民的距离。

要是李登辉这等人物出场,影响就更不一般。2004年,李登辉营造“扁李(李登辉)同台”效果,被外界认为是绿营取胜的关键因素之一。

奥 援

站台“声援”重在形式,“奥援”重在内容。“奥援”一词出自明代《先拨志始》“奥援有灵,朝廷无法”,指暗中支持的力量。选举中的“奥援”,更多指公开支持,且是有力的靠山。

说陈水扁“疯了”,再也不会与其同台的李登辉,是否会成为谢长廷的“奥援”?他还没正式表态,但他说,谢长廷如果惨败,台湾的“民主化”将延缓20年。

能成为“奥援”者,必须有头有脸,一般具有“深蓝”、“深绿”或是知名人士等标签意义的人物,且拥有一定的社会资源,对选举能起到实质的援助作用。

2000年大选,中央研究院院长、诺贝尔奖获得者李远哲公开挺扁,被认为起到“临门一脚”的作用。

西瓜效应

“西瓜偎(靠)大边”,这句闽南俚语形容人们随大流、见风使舵。

国民党在“1.12”立委选举中大获全胜,媒体认为“西瓜效应”出现——司法、检调系统纷纷表态,医界团体由绿转蓝,“二二八事件”受难家属逐步认同,以及独派联盟成员钱橙山(前台联秘书长)夫妇公开支持,原本两边押宝的企业领袖亲迎马下乡,等等。

而对手谢长廷则说,国民党操纵“西瓜效应”。比如受马英九控告的检察官侯宽仁请辞,他推测,侯遭受巨大压力不得不离开,让大家看到一面倒倾斜力量的恐怖。他对选民说,国民党一旦一党独大,台湾的民主政治将倒退。

钟摆效应

民进党赢了2004年大选,国民党大胜“三合一”,民进党拿下高雄市长,国民党掌控“立法会”。——2004年以来,台湾重要选举中,两党胜败轮番交替。

壁上观的学者说,选民自觉做出“政治制衡”,避免一党连胜独大。这现象就如同钟摆,摆到左,再摆回右,决不往同一方向连摆两次,遂称此为“钟摆效应”。早在1998年,台北市长选举之中,新党的赵少康首以“钟摆理论”预测陈水扁在2000年胜选。

到了2008年,这个词跟“西瓜效应”一起,常挂评论员嘴边和字里行间,更在蓝绿的政客心头碾来碾去:国民党胜了“立委选举”,下一次呢?轮到民进党了?

谢长廷的回应是:不是什么西瓜还是钟摆,只相信民主效应。

票 仓

这不是囤积选票的仓库,在台湾,票源集中且稳固的地方被称为“票仓”。超过台湾人口1/7的台北县,被称为全台第一票仓。

从大的版图看,以台湾中部浊水溪为界,“北蓝南绿”明显:外省人聚居的北部台北、桃园、新竹和苗栗诸县市,是泛蓝以及国民党的主要票仓,而以闽南人为主的南部台南、嘉义和高雄诸县市,是泛绿以及民进党的主要“票仓”。

前台北市长马英九很帅很有魅力,常有女粉丝拿着内裤追索签名。可台湾人也常说,马英九再有魅力也过不了浊水溪(意指外省人发展不到南部)。“外省人”马英九还是跨过浊水溪,深入云林、嘉义、台南,寄宿民宅同吃同住同劳动,以闽南方言“开讲”,直捣“绿营票仓”。

拜 票

简单说,就是候选人在选举前到处拜访,请求选民给自己投上一票。

关于选举,曾有个说法,“如果你输了,那是因为你见的人还不够多,握的手还不够多”。台湾候选人深得此话要领,于是要放下架子,走街串巷,跟老百姓扯家常,跟年轻人讲段子,也要不顾卫生尝街边小吃,如此才彰显亲民形象,打动百姓内心最柔软部位。

而花车游街、招待餐会、文宣材料也是重要拜票方式,甚至电话、网络也能拿来拜票,激烈处候选人当众下跪,是为“跪票”。

当然,对待特殊选民,或者选情胶着时刻,干脆直接拿钞票拜选票。

桩 脚

是指选战中在基层为选举人固桩的工作人员。他们的身份或明或暗,但往往势力大,腰杆子硬,人脉广、影响力大并且动员力、行动力超强。

桩脚有大有小,按照一定的序列组成“传销”般的网络。国民党长期统治台湾,其桩脚往往依照传统上的行政序列——乡镇长、村里长、邻长——参与拉票。现在,大企业老板、黑道大佬也往往成为“桩脚”。

桩脚更经常的还要参与贿选,资金筹措、买票金额的确定、买票的把握等都事前规划妥当,形同企业经营。

变 盘

选举各方的支持率、胜负在短时间内急剧变化,就是“变盘”。

台湾选举史上最大的“变盘”当是2004年“大选”前夜的“3.19枪案”。扑朔迷离的两枪,令连战宋楚瑜民调支持率领先5%的“盘”,在一夜之间,“变”为实际得票率落败不足1%. 2006年底高雄市长选举前夜突发“走路工”事件,国民党候选人黄俊英民调领先5%的“盘”,变为1114票之差落败于民进党候选人陈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尽管目前马英九的民调领先谢长廷,谁知道这个“盘”会不会一“变”再“变”。

切 割

“长扁切割了吗?”谢长廷遭亲绿学者质问。谢的回答是,本土认同方面无法切割,言下之意,其他层面都可以和陈水扁切割开来。选举语态下的“切割”,是快刀斩断令自己不利的人际关系和议题,摒除不利因素。

支持蓝营的妹妹是绿营“立委”哥哥的切割对象,弊案缠身的阿扁也能成为切割对象,李登辉也曾说:“他是他,我是我。”

因为泛蓝将大选定位为“对陈水扁不信任”的投票,而谢长廷也因此在有意与其区隔,以示清廉和正义,甚至亮出“三不”。

抹 红

选战之前,“红色”成为候选人惟恐避之不及的颜色,此“红”不是红衫军,而被拿来指代“共产党”、“大陆”。

两岸长期对峙,加之台湾岛内反大陆的宣传,民众对与“红色”相关的事物表现出强烈抵触。而一旦被扣上“红帽子”,就仿佛向大陆出卖台湾利益。

2000年选举时,面对宋楚瑜的强劲势头,国民党和民进党曾联合发布民调,称在三个可能当选的候选人中“中共最爱宋楚瑜”。

今年3月3日,民进党剪接了马英九有条件“承认大陆学历”的谈话,把“条件”剪掉反复播放,意为一旦马英九上台,就会出卖台湾利益。

可见,候选人任何与大陆有关的话题,都可能变成对手抹红的佐料。

做 票

李敖说:“台湾的民主就是假的。为什么假?大部分都靠做票。”“做票”,就是利用各种手段,制造有利于自己的票数结果,比买票更令人防不胜防。年初“立委”选举,国民党绵密部署人员于各个开票所内外,防止监票漏洞。

此前,国民党饱受“做票之害”。2004年选举,废票高达33万张。

其实,台湾“做票”的始作俑者是国民党。两蒋时期,当局开放部分职位公开选举,结果几乎毫无悬念,总是国民党提名的候选人获胜,偶尔出现意外情况,国民党也总有办法扭转乾坤——或者把党外候选人的票弄脏成废票,或者开票一半突然停电将票箱掉包……

台商票

西进大陆的台商越来越多,其选票成为两党争夺目标,以往两岸经贸议题被民进党作为选举毒药,这次竟也包装成竞选大礼。

从北京到台北,隔了海峡和数千里路,仅往返周折的机票就要5000块。可台商珍视选举权利,还是想用投票表达意愿,不然,看到自己讨厌的人主政,会难过上4年。

多数台商是国民党两岸政策的拥趸,但也有少数台商坦言,其实民进党上台反而有利于他们长期获得大陆关照,其优惠在近年才有所减少。

今年大选,号称有20万台商返乡投票。2月份,陈水扁放出烟幕,“大赦”违规投资大陆的台商,似要拉拢选票。另一边,又有消息说,台商“投票包机”遭到订票的“技术阻挠”。绿营还批评北京“台企联”以机票优惠价格,安排选举包机让台商回台投票,是变相买选票。

走路工/买票

走路工,源于闽南语“行路工”,代劳报酬的文雅说辞,选举中指小额买票行为,候选人为吸引选民支持,制造人气,通过桩脚或者辅选系统,以现金(一般以车马费、茶水费为名)或礼物动员选民,属于法律灰色地带。

现在,走路工更重要的不在于能买到多少票,而是作为负面新闻,被用来抹黑或者“抹红”,以影响选情。

2005年台北县长选举民进党候选人罗文嘉,与2006年高雄市长选举国民党候选人黄俊英,都在“走路工事件”的阴影下败选。

“入联公投”/“返联公投”

2月1日,台湾“中选会”宣布“入联公投案”和“返联公投案”成立。

“入联公投”由民进党提出,全名为“以台湾名义加入联合国全国性公民投票案”。民进党当局再次将公投与“总统大选”捆绑进行,刺激泛绿民众投票支持本党“总统候选人”的目的明显。

国民党也随即提出“推动中华民国以务实、有弹性的策略重返联合国及加入其他国际组织全国性公民投票案”,1月间,国民党又将“中华民国”改为“我国”。作为竞选策略,意在抵消“入联公投”的催票作用。

无论以“台湾”名义“加入”,还是以“中华民国”名义“重返”联合国,本质上并无重大区别。就连美国也说“台湾或中华民国此刻在国际社会中,都不是个国家”。

两个公投的要害在于:台湾2300万人就事关“国家前途”的重大议题进行“公民投票”是否会成为惯例,以及台湾究竟有多大比例的民众反对台独。

“防御性公投”

台湾“公民投票法”规定公投立案需经复杂的程序,但第十七条写明:当“国家”遭受外力威胁,以致“国家主权”有改变之虞,“总统”得经“行政院”院会之决议,就攸关“国家安全”事项,交付公民投票。这就是“防御性公投”。其本意在于使公民投票能“在紧急状况下”立即展开,但陈水扁却特别看重“总统”“不需经其他机构授权而能自主设定公投议题”的权利。

2004年台湾“总统选举”时,他推出“是否需要购买武器以抵御大陆军事威胁”的“防御性公投”,以影响选情。

今年2月,陈水扁声明不会重施旧技。但正如台湾时事评论员胡忠信所说,对陈水扁这个“分分钟都会变的人”,“还是要时刻提防的”。

AIT

美国在台协会(American Institutein Taiwan)的简称。

1978年中美建交,美国次年根据《与台湾关系法》设置了这一“非营利性民间机构”,总部华盛顿,并设“台北办事处”。目前该机构职员三百多人,都是正“休假”的美国国务院公务员。该机构也被授权办理与大使馆相同的事务,包括核发美国签证与护照等。

AIT对台湾选情有特殊影响力。1月13日,AIT理事主席薄瑞光向陈水扁重申反对“入联公投”。同月,AIT台北办事处处长杨苏棣也密会马英九、谢长廷。

转型正义

民主政体下,对过去的威权政府的不正义行为的调查、矫正与赔偿,称为“转型正义”。

台湾的民主政治建立以后,诸如对“二二八事件”的调查以及“二二八事件处理及赔偿条例”的出台、民进党政府对国民党“不当党产”的追讨等等,都是“转型正义”的体现。

可惜的是,国民党除了马英九的“道歉”,真正的反省并不算充分;而民进党反复操弄“悲情”,也无非把“转型正义”当作工具。

选战来临,“转型正义”随之频繁露面:从提案“二二八究责条例”,到拆除“大中至正”牌匾等“去蒋化”运动,蓝绿的“政治口水”来来回回之间,台湾学者只能感慨“所有好东西在台湾都变了样”。

台湾维新,和解共生

谢长廷的竞选口号。他用“维新”来概括“改革大计”,他也说,“不同的政治理念和立场”不应“陷入恶斗内耗”,所以如果胜选,也要跟马英九合作,发扬“和解共生的精神”,“一起守护台湾”。

“和解共生”或许是谢长廷的处世之道。2005年,面对民进党内恶斗,他选择赴美进修。任高雄市长期间,他也曾推动“两岸直航”,并试图访问厦门。

不过,选情紧要,当然“选票放中间,和解搁两边”。于是马英九有没有美国“绿卡”,还是成为谢阵营攻击的重要话题。

“新三不”

选举之前,候选人各自抬出选举政纲、口号。

马英九拿“新三不”作其选举政纲“两岸政策”的核心表述,即“不统、不独、不武”。他说,不做“麻烦制造者”,所谓“不独”就是不推新“宪法”或“台湾共和国”。

谢长廷曾以“与马英九一样”来概括其两岸政纲。在三通等议题上,马谢两人无根本分歧。

有趣的是谢长廷的“新三不”,同样坚决与陈水扁切割。今年1月27日谢长廷登记参选“总统”完毕后承诺:当选后,他与家人将不从事任何股票买卖行为、不担任任何基金会董事、不与公家机关进行商业行为。

李开盛:为什么要关注美国大选

四年一度的美国总统大选总是占据了世界各国新闻媒体的主要位置,套用中国人常用的话讲,这不但“美国人民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也是“世界人民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为何?美国是世界头号超级大国,属于那种打个喷嚏世界就可能感冒的国家,其总统的更换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世界局势的面貌,其他各国焉能掉以轻心。对中国来说,中美关系被许多人认为是对外关系中的重中之重,加之大选中候选人也喜欢把中国做话题,对此自然是格外关注。

但笔者却想强调的是另一点,即对中国人而言,美国总统选举是难得的定期开办的选举政治课,对于正在民主道路上探索前进的中国人来说,这样的“听课”机会自然不应错过。

美国虽然年轻,却是世界上近代以来持续实行选举政治最久的一个大国之一。自开国至今,美国虽然经历了诸国内外重大事变,如南北战争、一战和二战等,其总统选举均持续不断,形成了一种比较成熟但又独特的选举文化。通过定期的选举更换总统,特别是把那些治理不力、政策有误的领导人选下台,在某种程度上起到了问题“纠正器”、矛盾“消化剂”的作用,从而成为推进美国发展的重要制度保障。

就中国当前的发展来说,最大的问题其实不是每年GDP增长多少的问题,而是中国能否持续、良性发展的问题,而这一切越来越取决是否有一个良性运转的现代民主政治体制,而选举则是这种体制的核心。就美国的选举体制来说,至少有以下几方面值得学习:

1.完全公开的选举过程。从党内预选到正式竞选,总统竞选越来越公开化、大众化,新闻追逐如影随形,候选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甚至他的历史背景都会被充分曝光,这样的制度迫使那些有意或正在问鼎或是保住总统宝座的人不敢随意为乱,也就减少了其贪污腐败、弄权乱政的可能。

2.充分竞争的选举过程。一个人要成为美国总统,必须经历无数场访谈、演说与公开辩论,充分发表自己的政见。在美国选举体制下,要像俄罗斯的梅德韦杰夫从全无名气、不肯参加竞选活动,仅靠现任总统的大力支持而当选是绝不可能的。要在这样的体制下脱颖而出,没有美国民众认可的政见是不可能取胜的。

3.成熟理性的选举文化。美国总统选举有一个特点,即不是由选民直接投票,而是由选民选举选举人进行投票。之所以设计这样一种制度,据说是为了避免暴民政治,让既有民意基础、又理性成熟的精英来决定谁出任总统。事实上,现在选举人在投票极少违背选民的意愿,选举人人不过是代表选民投票的机器而已。但理性成熟的选举文化却在美国扎下根来,200余年来,虽然候选人为了竞选不择手段,但基本上都是在当时制度规定的框架下进行,因此像台湾贿选遍布的很少,用恐吓、暴力来左右选举的情况更是极少发生。此外,失败的候选人即使在自己认为不公的情况下也能理性接受选举结果,如2000年的戈尔,这使得国家政局避免了许多无谓动荡。

当然,美国大选也有许多弊病,如果对它视而不见,后果也是极为严重的。

首先是金钱对选举的渗透,虽然经过多次选举制度改革,但金钱对选举的作用不是越来越小,而是越来越大,在这种情况下,谁的筹款多,谁的胜算就大。这种金钱式选举决定了那些更有权势的集团更能影响选举结果,从而影响选举的公正性。

其次是选举制度对于第三党的排斥,由于总统选举对于共和党、民主党之外的总统候选人设置了许多有形无形的门槛,从而导致了第三党几乎不可能当选的情况,这种情况大大限制了选民的政治选择空间。

再次,由于选举人制度与胜者全得的选举规定,一个候选人如果获得某州的多数选民票,该州的全部选举人票就计入其囊中,从而导致可能出现当选总统仅获少数选民票但获多数选举人票从而当选的情况。历史上就出现过几次这样的情况,包括布什2000年也是这样上台的。这种制度就埋下了扭曲民意的可能。

最后,在残酷的选举竞争中,各种虽不明显违法但显然有失道德的选举伎俩成为不少候选人或明或暗的致胜法宝。多年以前,马克。吐温曾在《竞选州长》一文中对此有生动描述,美国读者今天读来或许仍有很强的现实感。

因此,对于中国来说,一方面是要借鉴美国的先进经验,不要因为它是美国的东西、西方的东西而视之为洪水猛兽;另一方面,千万不可把这些负面的东西也一并学了过来,这些不良的种子,如果在中国生根发芽,或许危害更大。但不足的是,我们媒体在报道美国大选时,更注重时事性,甚至是娱乐性,一些深刻的剖析较少。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更需要紧紧盯着美国大先,认真琢磨其优点,小心其缺点,心里面想着:如果中国大选了,我们又该怎么做呢?

民国大记者笔下的晚清真相

 

  《袁世凯真相》,陶菊隐著,线装书局2008年1月版,39.00元。

在当下盛行的历史读物中,亲历者治史或口述历史的书籍,也时有出现,但也只限于对庞大的历史图书市场零星的点缀,并没有在读者中形成一股阅读共鸣的潮流。但从挖掘历史真相的重要性来说,这样的口述史书籍不容忽视,尤其是像陶菊隐这样的北洋军阀时期的亲历者,他的历史著作是以参与者的角度来写的,应该有更高的史学价值,不仅适用于专业历史研究者,而且更适合于普通读者,他的《袁世凯真相》堪属此类典范。

在谈论《袁世凯真相》之前,有必要介绍一下陶菊隐这个人。1912年,陶菊隐十四岁,连中学都没有毕业的他开始进入报界,参与了北洋军阀时期的重大国事报道,二十来岁就坐到了《湖南新报》总编辑的位置。在此期间他与北洋各界政要交往密切,从中获取了大量一手资料。那个时期,陶菊隐虽然没有治史的想法,但他从事新闻行业的人生经历恰好成为他日后进行历史创作的重要素材和来源。几十年的记者生涯,练就了他漂亮的文字功底与揭露真相的勇气和胆识。能在那样一个军阀混战的年代,从容地游走于各民国官员之间,在写出国家真相的同时,还能求得自保,着实不易。

新中国成立后,陶菊隐退出了新闻界,开始了自己的历史写作生涯。十年“文革”期间,在那样艰难的创作环境中,陶菊隐秘密地书写着他心目中的袁世凯,四十万字的篇幅,数易其稿,呕心沥血,终于写成一部既富原创性又不失可读性的史书。可以这样说,陶菊隐的《袁世凯真相》的确堪称“真相”书写的典范,他以记者的眼光和亲历者的视角,坦诚、如实地道出了袁世凯从天津小站练兵开始的军阀生涯与宦海起伏。陶菊隐对袁世凯持有怎样的褒贬态度暂且不论,就是他作为晚清末、民国初重要历史事件的参与者和见证人,与袁世凯集团的密切接触,对他们背历史潮流而行、最后直至众叛亲离的结局有着后人所难以企及的了解程度。作为一个民国大记者,陶菊隐对袁世凯本人的描绘,大到他的复辟恶行,小到他的生活细节,都有着精细的刻画,周密、详实,却又不失冷静、客观。至于袁世凯的一生有着怎样的理想与追求,最后又有着怎样的尴尬与无奈,陶菊隐从一个记者的职业操守出发,没有作主观的道德判断,而是将其留给了读者与后人去评说,因为他明白,作为一个曾经的新闻人,他只对真相负责。

《袁世凯真相》不仅仅写了袁世凯一个人,而是由袁世凯引出了更多事关国家局势的重要人物,陶菊隐对他们都作了精彩的描绘,比如说梁启超、唐绍仪、蔡锷、黎元洪等。从这一点上来说,《袁世凯真相》不仅是袁世凯一人的传记,而且还是一幅精彩而生动的晚清人物画卷。陶菊隐对那些民国政要的正面书写,也是倾注了感情与心力的,这不仅在于他曾经采访过他们,与每一个人都有过密切的交往,更有着他对这些鲜活人物的理解和怀念。沿着这样一条路径,陶菊隐从感性的回忆开始,以理性的态度切入了晚清历史的现场,竭力还原被遮蔽的真相,让那段历史不至于失传和消逝,亲历者治史的价值或许正在于此。

对话韩东:现在写小说的平均智商不高

1981年,一个普通而平凡的夜晚,一间普通而平凡的教室里,山东大学一些普通而平凡的大学生们成立了一个诗社。

上过大学而又热衷过文学的人,几乎都知道,这实在是一件普通而平凡的事情,类似的事情,过去有,现在有,将来也仍然还会有。

但是,不那么普通而平凡的是,1981年那个夜晚成立的那个诗社里,出了一个叫做韩东的人。当年,他就在当时颇有影响的青年文学杂志《青春》上发表了组诗《昂起不屈的头》,后又获得当年度的“青春文学奖”,一举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诗坛新星;1984年,他在南京成立“他们”文学社,由此标志着又一代诗人和作家的崛起,其主要代表人物除他本人之外,还囊括了于坚、马原、苏童等后来声名赫赫的名字;随后,他提出了“诗到语言为止”的著名口号,发起了一场影响广泛的“第三代诗歌”运动;1998年,他又与朱文等新生代作家一道发起“断裂”行动,宣称与“传统”断裂,其“边缘”、“民间”姿态在文坛产生了强烈反响。

他多次卷入过文坛的所谓“派系”斗争,围绕着他的争议也从来都没有停止过。有人直言不讳的批评说,他自上世纪90年代以后,几乎就没有写出过一首好诗;更有人声色俱厉的指责说,作为诗人和小说家的韩东,固然体现了其文学上的创造才能,但股子里未免过于急功近利和浮躁,偏偏还要像一个手握真理的“精神警察”一样批判别人急功近利和浮躁,他是文学“最隐秘的敌人”的代表。

2008年初,韩东推出了他的最新长篇小说《小城好汉之英特迈往》,再次引起关注。

 

“我既不迎合市场,也不把市场当敌人”

刘放:你的新书为什么会想到用“英特迈往”这样一个生僻的成语作书名?

韩东:本来书名是叫“小城好汉”的,但我一直觉得不过瘾、不够劲儿,后来就想到了“英特迈往”这个词。这个成语确实有点生僻,很多朋友不知道它是成语,还以为是外语音译,甚至有人联想起“英特纳雄耐尔”,这些误会都很有意思。不过,我喜欢这个词,以前在别的小说里就用过,我觉得“英特迈往”是个好词儿,应该恢复使用,这四个字单看十分漂亮,组合在一起也铿锵有力,值得加以普及,跟我的小说也比较对味儿。(注:英特迈往,成语,形容一个人特别英俊威武、超越以往之意。)

 

刘放:这部新的小说里描写了很多青春期男孩性骚动、死亡意象,甚至还有“吃胎盘”这样带有猎奇色彩的东西,为什么写这些?是刻意为之吗?

韩东:绝对不是。你说的这些,小说里确实都写到了,但这本小说是综合性的,我并没有强调这些孤立的因素,譬如写“吃胎盘”,我不是出于猎奇,而只是客观呈现这一行为,没有其他的意思在里面。我觉得整体上我要说的还是关于人的命运、关于人怎么度过时间,我写作的时候不会考虑市场,我不想故意吸引读者,也不想让他们不舒服,当然,也不只是想着让他们舒服。

 

刘放:这个小说里几乎没有写到爱情,为什么?这在通常意义上的小说中是比较少见的。

韩东:写小说不是拍大片,爱情当然可以没有。小说的生产方式和拍电影不一样,我的写作是没有预设的。我觉得自己的小说,读起来有快感,也就够了。文学作品的目的不是寻找文学类型、典型,而是寻找被忽略的生活。最好的效果是:和生活的经验不相违背,但和文学经验是相违背的。

 

刘放:但是,有人批评说你的小说“不好读”。

韩东:那是瞎说。我的小说一直都很好读,从语言上来说,绝对不存在阅读上的障碍,我觉得我的文字语言从来都是简单、平易、直接的。当然,你不能把我的小说去跟那些追求情节上跌宕起伏的通俗小说比较好读与否,那是另外一种写法。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也会考虑换一种写法,写点推理小说啊什么的,追求一点情节上的跌宕。但不管是那种写法,我都不会迎合市场,也不会把市场当作敌人,我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写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现在稍微有点智商的人就能写出好小说”

刘放:“不迎合市场”的文学作品所带来的直接后果好像就是文学越来越边缘化了?

韩东:我不认为文学“边缘化”是因为文学“不迎合市场”造成的,而应该是客观大环境造成的。现在的中国人,大多都没有阅读小说的习惯,因为小说没有实质上的“用处”,甚至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浪费时间,所以现在的人宁愿去读实用的书,大环境就是这样。

 

刘放:那么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坚持“不迎合市场”式的写作还有意义吗?

韩东:这就好像农民种地一样,不能因为年景不好就不种粮食,不管是什么品种,总还是得有人去写的。如今这种“年景”,坚持“不迎合市场”,生存压力确实会比较大一些,但从另外一个角度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年景不好,所以坚持的人就少了,这个品种所投放的社会平均智力就也低了,应该说,现在写小说的群体的平均智商都不高,但也正因为如此,稍微有点智商的人进入这个领域,就会有如入无人之境的感觉,就能写出好小说。

 

刘放:你是以写诗歌成名的,但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专注于写小说了,转型是不是跟你说的这个原因有关?

韩东:那倒不是。其实我早在上世纪80年代初就开始发表小说了,后来虽然诗歌写得比较多,但一直都有写小说的念头。当然,拉开架势写小说确实是90年代以后的事。对于这个事情我是这么理解的,我觉得诗歌是不能“坐”下来、当成上班一样去写的,但小说可以,写小说的人就是一个工匠、手艺人,从专注于写诗歌到专注于写小说,对我来说,就如同是从一个不务正业的浪子变成了一个朝九晚五的正经上班族一样。

 

“‘梨花体’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刘放:说起诗歌,作为诗人的你曾经提出过“诗到语言为止”的著名口号,但有说法认为,这种理论就是后来“梨花体”的源头?

韩东:我说“诗到语言为止”,的确是强调语言特别是口语的重要性,但所谓“梨花体”跟我其实没有任何关系,“梨花体”的源头实际上是来自于诗人杨黎的那种废话体体系。我觉得这种形式很正常,诗歌在形式上可以有简单的,也可以有复杂的,在诗歌写作中各种尝试很多,当然也会有高下,这没什么,只是和网络搭上了,就变成了事件。就像海子写诗多年,没人知道,他自杀身亡了,成了一个事件,弄得人人皆知。

 

刘放:你对80后的写诗群体有关注么?如今,当年的“下半身”已经成了明日黄花,但还是有不少所谓“后现代”年轻诗人觉得,在诗中实践“下半身”是重要的,那是一种真正的“自由”、“张扬”?

韩东:看过一些“80后”写的诗,有一些写得很不错,只不过还需要一些时间来证明,比如春树几年前的诗。至于“下半身”,早就不存在了,当时这个群体中的诗人也并没有遵循统一的纲领,加入进来,只是为了能得到某种庇护。“下半身”里的尹丽川、李红旗都写得很好。如今的“下半身”,只是那个“壳”还在。

 

刘放:你在主持《芙蓉》期间好像曾力推“70后”这个概念,但这个群体似乎没能真正意义上成气候,倒是“80后”很快就呼风唤雨了,你怎么看待这种现象?你好像说过,在年轻一代作家中比较喜欢韩寒?

韩东:谈不上是“力推”,只是杂志做了这么一个栏目而已。至于你说的“70后”不成气候、“80后”呼风唤雨,这要看怎么理解,感觉上“80后”是比较会走市场路线,但“70后”也不是没有在市场上很畅销的,比如安妮宝贝;至于体制内,其实只是因为现在“70后”还没有真正到掌权的位置上,但很多也已经混得不错了,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你提到的韩寒,其实我没怎么看过他的东西,只是比较喜欢他那种“不买账”、“不谄媚”的态度。我觉得这种态度很好,这个年代需要这样的人存在。

 

“我年轻的时候得罪了很多人”

刘放:在你的文学生涯中,曾卷入过多次文坛的所谓派系争斗,对你的批评和争议也不少,你怎么看待?

韩东:中国是一个讲究人情世故的大国,人际关系很重要,如果你很买账、很“你好我好大家好”,那自然就比较少是非、比较少争议,但如果你不这样,那就必然会有很多的非议、猜疑甚至诋毁。我从10几岁出头开始写东西、19岁就入了作协,文坛上有头有脸的人基本上都见过,面临的机会也实在太多,但我生性就不喜欢热闹,不喜欢参加这个活动那个活动,给人的感觉就显得不那么“合作”,所以年轻的时候得罪了很多人。现在我已经不想再去谈论这些是非了,其实,各行各业都是这样的,就这么简单。

 

刘放:你说你不喜欢热闹,但在接连出版长篇小说之后,你也“声名日盛”了,这个会对你的生活和写作有影响吗?

韩东:影响肯定会有一些,比如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找到你的头上,我不愿再像年轻时候那样得罪那么多人,有些事情就得配合,这就必然要分担精力,我得学会如何节制、如何平衡,这需要很大的艺术。当然,我的目标毕竟从来都不是成为“社会名流”,有一些东西、有一些坚持我从来都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