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伟时:思想解放的三个关键

 

温家宝总理11月13日与文学艺术家谈心,11次呼吁思想解放,9次强调自由,语重心长。改革开放快三十年了,政府领导人如此尖锐提出思想解放与自由问题,不可能是偶然的感慨,而是抓到了中国社会继续发展必须解决的主要问题,抓到了拖延已久时至今日已无法回避的问题。过时的观念习非成是、根深蒂固,实现思想解放绝非易事。愚意以为其中有三个不可忽视的关键。

(一)在制度与观念互动中解放思想。

三十年来,告别文革,改革开放,中国走出了死胡同,成绩斐然。用的是什么灵丹妙药?简单得很:基本上恢复了经济自由。

解散人民公社,结束只有共产党各级书记会种田的历史,农民有了耕种自由,中国人不再挨饿,粮票、布票成了历史陈迹。从一大二公的农业集体化到分田到户承认个体耕种的优越性,世界共产主义运动史上罕见的思想大辩论、大解放,成为制度大变革的开端。

在城市,伴随姓资姓社的激烈辩论,实现了思想大解放和制度大变革。打破政府对城市各行各业的垄断,有了贸易自由,各种购物券退出了历史舞台,中国制造的琳琅满目的商品摆满海内外的货架和地摊。

不过,我们赚的基本上是苦力钱。对数以亿计的民工说来,8小时工作,双休日,还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路在哪里?进一步解放思想,扩大自由,把制度改革进行到底!

中国的发展要上一个新台阶。任何国家在现代化过程中,都会产生一批大企业家。中国这样的大国更应该在各行各业中都有自己的世界一流的企业家,包括大银行家和可与默克多争高低的传媒巨头。现代经济的核心是金融。可是,珠三角、温州等地的企业家们冀图办银行,花了几年时间,仍然“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遑论其他!石油、电信、电力……行政垄断把中国企业家的手脚捆起来了!把自由还给他们,他们就会大展身手,把中国的发展提高到一个新水平。

扩大自由,前提是思想解放,落实则体现在制度上。如果制度改革不跟进,思想解放的成果无法巩固。总结三十年来的经验,两者是互动的。市场经济制度确立后,公民的权利意识空前高涨就是明证。

必须澄清两个糊涂观念:

一是扩大自由就会乱。一切按上级指示办事,不准乱说乱动,自然鸦雀无声,天下太平;可以高声宣布:我们这里没有黄赌毒,没有艾滋病!可是,人民只能在动物生存线上挣扎,生计无着,甚至沦为饿殍,屡见不鲜。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东西,禁锢解除,负面因素如影随身。可是,整个社会生机勃勃,人民显露希望的微笑;只要法治成为习惯,国家就会有序发展,何乱之有!

二是有人以为自由所以没有在中国生根,原因在于没有跟传统结合起来。19世纪下半叶以来,启蒙先驱们为了减少引进现代观念的阻力,鼓吹西学中源说,煞有介事论证从个人自由到议会制度及各种先进的科学技术,都是古代中国固有的,学西方不过是“礼失求诸野”。他们用心良苦,在梁启超笔下这是“以复古为解放”,有点西方文艺复兴的味道了。可是,这既不符合中国历史实际,不过是“为俗人说法”的权宜之计;也掩盖了路径选择错误的惨痛教训。时至21世纪,再穿上宽袍大袖的古装上场,未免低估了中国人接受外来文化和外来制度的承受力。

总结历史经验,思想解放的最好方式,是围绕具体的制度改革而开展不同观念的交锋。从要不要解散人民公社到澄清姓资姓社之争的无聊,就是观念变革与制度前进的光辉历程。

(二)端正教育工作的指导思想。

要摆脱世界苦力的尴尬地位,就要提高公民的文化、科学、技术素质,培育人力资本,让杰出的创新人才源源不断涌现。正如温总理说的:“创新是民族进步的灵魂,也是社会发展的源泉和动力。创新与思想解放有着直接的因果关系,思想解放是因,创新是果。” 要实现这些要求,关键也在扩大自由。

可是,钱学森喟叹:中国“没有一所大学能够按照培养科学技术发明创造人才的模式去办学”!温总理大惑不解:“现在的学校为什么培养不出杰出的人才?”那些现任和卸任的大学校长和教育官员们,在总理面前说得头头是道,但多半是皮毛之见。从新闻报道看,没有一个人敢于触及要害,没有一个人说清楚大师、巨人成长的障碍在哪里!

应该毫不含糊地说,症结所在是我们的教育指导思想有偏差,以学术自由为核心的现代大学制度没有建立起来。

从幼儿园开始,我们就着意培养乖孩子!整齐,划一,听话,乖乖地学好功课;这就是教育官员和教师心目中的好学生。这样的乖孩子能在各个领域冲破陈规陋习,在世界舞台上领一代风骚吗?

更令人痛心的是:自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我们竟自觉不自觉沿用革命干部学校的模式去办现代大学!从中学到大学,千篇一律的政治课听得人们昏昏欲睡。学生的管理是半军事化的。一进大学,第一课是军训;平常则按系和班级严格管理,每个班级有团支部,还配置政治辅导员,连住宿都是按班级分配房间的。教师则编入教研室。这样的管理领导得心应手,教师、学生乖如绵羊,叱咤风云的豪杰却难于破茧而出。

转系、转学比登天还难!中学生如果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兴趣和才华所在,报考大学误选专业,只能委屈一生,自认倒霉。校际、国际交流关山阻隔;没有真正合乎要求的通识教育;没有不同学术背景的知识交流和冲撞的环境;选课的自由度很小。举目是培养技术员和小公务员的训练班景象,难得一见现代大学气象万千的恢宏气派!

说到底,这是失去现代大学的灵魂——学术自由的恶果。当温总理大声疾呼“保障学术自由”之际,中国大学的祭酒们却顾左右而言他!不必苛责他们,习惯听从号令的心灵,不敢在云端驰骋!

真想培养杰出人才吗?真想把中国从苦力工业园变为创新国家吗?解放思想,彻底检查办学指导思想,把“保障学术自由”的旗帜高高插在中国大学的校园里吧!只有这样才能把中国年轻一代培养成为既遵守文明秩序,又敢于在各个领域扫妖降魔、破关斩将的孙悟空。中国政府不是打算不惜重金,不分国别、肤色从全世界引进杰出的一流人才吗?首先应该在全世界招聘杰出的大学校长和教育部顾问,推动中国教育改革,方有可能在本土培养出一批又一批引领潮流的杰士、大师。礼聘大师入校,实实在在在学校工作多年,当然可以推动某一学科水平提高,甚至取得一些重大成果。可是,如果不以制度变革为基础,这些“客卿”只是浮萍和花朵,最终是人去楼空。世界各国办现代大学已经有一套成熟的制度,许多留洋归来的教授对这一套并不陌生,移植的障碍在思想没有解放,没有为国家兴盛敢于冲破思想牢笼的高度责任感。

为什么不敢变?原因之一是怕戴“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帽子。把自由与资产阶级联系起来,又对又不对。资本主义兴起,确实把人类的自由度提高到一个崭新阶段。这是应该继承发展的人类文明的重大成果。要是反其道行之,把自由说成是资产阶级独有的品格,那是对人类文明的亵渎,远离马克思主义不止十万八千里!大学不但要传承科学、技术、文化,还要创造科学、技术、文化。为了完成它的使命,学术自由是它的生命线。

为什么西南联大在抗日战争的困苦日子里,能够培养出杨振宁、李政道?那里有学术自由!梅贻琦校长和教授们以知识分子应有的风骨和对国家的高度责任感,顶住国民政府的压力,坚持现代大学的通例:学术自由,兼容并包!那里的学生乍看是自由散漫的,从生活到学习,都享有成年公民应有的各种自由;却由于一切都靠独立自主而满身活力洋溢。这就是他们成功的基础。

(三)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干部。

温总理说得好:“一切新的思想、新的理论、新的发明、新的创造,它的产生、发展和完善,都需要思想解放作为必要条件。” 铁的事实是:不是知识阶层和普通民众不想解放思想,而是缺少有力的制度保障,不敢解放思想。如果不健忘的话,今年是提出双百方针五十周年。众所周知,这个方针没有真正落实。主要原因是提出这个方针的时候,不但没有站在言论自由、学术自由是现代公民不容侵犯的宪法权利的高度,而且设定这是人民内部的自由,“敌人”是没份的;但所谓“敌人”没有法律界定、不由法院判定,实际是由大小单位的领导确定的。接踵而至的反右派,11%的知识分子被戴上帽子(毛泽东说过,当时有500万高中以上毕业的“知识分子”。其中55万当了右派);跟着是发动学生“批判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只要得罪了本单位的领导人,很容易堕入“敌我矛盾”的深渊。如此肆意侵犯学术和思想自由,践踏人身自由,祸从天降,迫使人们不能不明哲保身。

对症下药,应该把教育干部懂得这些现代社会的常识或宪法权利放在第一位。爱好自由是人与生俱来的本性,嘴巴的功能是吃饭和说话。只要高悬在头上的利剑撤走,没有外来威胁,思想解放自然水到渠成。

为此应该让我们的官员牢记温总理所说的四条重要意见:

1.记住马克思主义的真谛:“‘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这是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里讲的话。为此,必须发展民主与法制,实现公平与正义,保障人权与自由。”

2.提高对祖国命运的责任感,牢记:“ 中国要有光明的未来,必须发挥全体人民追求真理的积极性,让自然科学家、社会科学家、哲学家、文学家、艺术家在更为自由、民主的学术气氛中,探索自然界的奥秘、社会的法则和人生的真谛。而究竟谁发现了真理,最终要靠实践的检验,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3.转变观念,“牢固树立宪法和法律至上理念”(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广东省委书记张德江的话),懂得“实行‘双百’方针,就是要在宪法规定的范围内,保障学术自由和创作自由,鼓励解放思想,提倡兼收并蓄,尊重客观规律,为文学艺术家探索真理、勇于创新,营造良好的社会氛围和学术土壤。”

4.懂得学术和艺术发展的规律:“判断学术上的是非得失和艺术的优劣高下,都不能靠行政命令”。

破旧立新,不容易!但是,成熟了的历史要求,一定会实现;压制,阻挡,徒然拖延时间,增加改革成本。“万山不许一溪奔, 拦得溪声日夜暄, 到得前头山脚尽, 堂堂溪水出前村。”这就是历史!

2006年12月15日星期五

刊登于《改革内参》2007年第一期

魏英杰:大陆新儒家何以围抢“丧家狗”

 

北大教授李零出了本《论语》解读。正文中规中矩,却起了个书名《丧家狗》。意谓孔子无非是一个怀抱理想,却在现实世界找不到精神家园的”丧家狗”。如此解读,自然容易招致非议。

刚开始,争议焦点集中于”丧家狗”三字。但文字训诂这东西,一时难有定论。实际上,这本书最大的问题,就是将孔子拉下神坛,从而伤及某些人的切身利益。眼见讨论日渐其热,却离题甚远,终于有些人坐不住,纷纷跳将出来抨击李零。先是《原道》主编陈明撰万言书(《学界王小波或者王朔》,认为”作家的文采加训诂学家的眼界加愤青的心态等于《丧家狗:我读”论语”》”。其后,蒋庆和康晓光的议论也被披露。蒋庆批评李零”玩世不恭,轻侮圣贤”,康晓光更直接骂李零”不是一个好鸟……这本书就是垃圾”。

照道理,孔子乃公共精神资源,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理解。何以大陆新儒家主将如此不遗余力围攻李零?天涯社区关天茶舍近日就此展开了一场激辩。有网友认为,这是人文主义(现代新儒家)与科学主义(指李零的训诂方式)之战。有人说,其实双方分歧不仅在观点不同,更是价值信仰迥异使然。还有人直接指出,李零的《论语》解读冒犯了儒门的”神圣性”。

在我看来,有位网友的跟帖更为切中要害。他认为,这场论战实质是自由主义与新左派的”又一相逢”。不过,这位网友用错了一个词。这一切,无非自由主义与大陆新儒家(或文化保守主义)之间的那点事儿。

虽说李零未必把自己归入自由主义阵营,但他从文本读文本,从文本读孔子的方式,他欲去历来加诸《论语》的政治化、道德化、宗教化意识形态”咒语”,无不具有自由主义的精神气质。更重要的是,在外人看来,他这就是对孔子和《论语》自由主义式的解读。但对于大陆新儒家阵营来说,如果孔子不再是那个至圣先师、百代素王,那些徒子徒孙又何以就食?如此的话,激进如蒋庆等人的”儒家王官化”计划,又将何处安身?因此,李零只不过是读自己的书而已,对于诸位文化保守主义者,却是不得不争之事。陈明就说,李零以”丧家狗”待孔子,”这不明显欺我儒门无人嘛”!

综而观之,”丧家狗”之争,大陆新儒家意在维护自身合法性资源,进而维护其合法性地位。说白了,他们围攻李零,不过是为了与”想象中的敌人”围抢孔子这个”丧家狗”。当然,这几位文化保守主义者能否代表孔子真传,甚或是否现代新儒家嫡系,另当别论。不过,蒋庆等人曾提出,以儒教为”国教”,谁使用儒教资源谁就得付”儒教遗产使用税”。–可见他们颇不把自己当孔家外人。

另一方面,自由主义与文化保守主义在这么一个读书事件上狭路相逢。也证明二者已呈完全不兼容势态。仿佛记得,文化保守主义初起时,还试图拉拢自由主义对付新左派。比如在《文化保守主义视阈之下的传统和自由》一文中,”新儒干将”王达三就认为:”中国的文化保守主义者从没有把自由主义看作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敌人。”事实上,也有自由主义者因此变身为文化保守主义者。但至此不难看出,二者不仅精神境界不一样,个人品味也大不同,怎么可能搅在一口锅里?

更为重要的是,从此役不难看出,文化保守主义具有强烈排他性,而这处硬伤将导致其无法与现代社会接轨。

现代新儒家宗旨在于复兴儒学,实现其”现代性转换”。无论哪一家新儒学说,总归逃不过”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范畴,即一方面”整理国故”,另一方面寻求传统文化与西方文明相契合之处。现代社会以自由、平等为基本特征。但秉承宋明理学而来的现代新儒家,在精神气质上却并非如此。试问,忠孝如何对接平等?君臣之义又如何转换成民主自由?现代新儒家动不动就抬出”王官”路线,不外乎其内在理路的外在表现。换句话说,文化保守主义欲于现代社会谋立足之地,不仅必须面临新旧道德冲突的困境,还要对付中国传统文化与现代西方文明的暌离格局。

由此也不难断定,自由主义与文化保守主义有此一役势在必然。进而还可以下一结论:大陆新儒家欲开万世之太平,恍若痴人说梦。



2007年5月16日

附录:

现代新儒家:使命决定宿命

–再驳陈明诸人

因一本《丧家狗》的书,大陆现代新儒家陈明、蒋庆、康晓光、王达三诸人,对作者李零大加讨伐。我撰文称之为”自由主义与文化保守主义之争”,认为双方有此一役势在必然。进而,还下了一个论断:大陆新儒家欲开万世之太平,恍若痴人说梦。(详见5月18日《东方早报》)

据传,陈明先生对我的说法提出 “严厉批评”:”把愤青定义为批评社会,把批评社会等同于自由主义,再把我对李零的批评解读为保守主义对自由主义的批评,这是由李零开始再由魏英杰完成的诠释。魏英杰一窍不通,李零则是知道只有这样才可以作自己体面下台的阶梯。”

多谢陈明先生的抬举,后生小子既然”一窍不通”,岂敢妄加”诠释”李零教授的学术理路。不过,既然点了名,只好硬着头皮回应一把。这里就不去说,陈明如何将李零那句”如果……愤青就是批评社会,我就是一个愤青”,曲意解读为”李零承认自己是愤青”;也不想批驳陈明又是如何将”批评社会等同于自由主义”这顶大帽子强塞给我;更不必说,分明是个人一己之见,到了陈明那里,却成与李零先生合谋搭建的”下台阶”。耍嘴皮子、互相挑刺,没多大意思。

我想重提一个话题:现代新儒家的”使命”(或可理解为存在的必要性),及其可能碰上的最坏的宿命。

个人自上世纪90年代开始接触现代新儒家著述。如果没有过多误读的话,似可预设一个论证前提,即现代新儒家所汲汲追求的使命,在于将儒家文化引入”现代性”。更直接地说,就是把儒家传统”创造性转化”为自由主义。无论是牟宗三先生的新”内圣外王”论,还是近年兴起的所谓”儒家自由主义”,或者大陆现代新儒家陈明等人的”文化保守主义”,均是这一种现代性诉求的形象表现。

以陈明为例,他说:”我觉得中国的自由主义功劳很大,我本身是倾向于自由主义与保守主义的结合,这是我的态度。”他还曾谈到:”指出当代自由主义者身上存在的某些问题,并不是要贬抑自由的价值和自由主义运动,而是为了使我们能够真真正正从内心的需要体验去拥抱这种价值,从现实的情境中寻求方案来落实这种价值。”

这说明,从某种意义上,自由主义乃大陆现代新儒家的归宿。文化保守主义走到尽头,招牌就得换成自由主义。就连文化保守主义这词,也是直接援用西方自由保守主义的说法。然而,让人不无悲哀的是,大陆现代新儒家的使命本身,就已注定其必然失败的宿命。

首先,现代新儒家必须面对一个悖论:既然自由主义就是其终极目标,何必多此一举,非得从自身传统中去绕一圈,再转向西方文明?肢解传统以迎合现代性,不如直接假”他山之石”以”攻玉”。这一悖论,现代新儒家很难回避。对于在西方话语强光照射下的大陆现代新儒家来说,更是难以祛除的合法性难题。更何况,大陆现代新儒家围抢”丧家狗”一役,也证明大陆文化保守主义与自由主义,穿不到一条裤子–大陆现代新儒家走到头,也走不进自由主义的国度。

其次,现代新儒家之于现代社会,应有两大诉求。一者是以儒家道德规范(处于现代社会的)个体;二者,使儒家之道见用于国家领域。前者可以说是最低限度诉求,后者则为最高诉求。但无论何种诉求,都难与现代法治社会相契合。

于前者,我不怀疑传统道德中有些朴素伦理,无论何时何地均应成为个人自觉意识。但是,仁义礼智信,放诸四海皆准,何必现代新儒家饶舌?仅以强调个人(传统)道德为诉求,现代新儒家立足于现代社会的意义和作用也就很有限–虽然那样的话,反而比较容易为公众接受。更重要的是,儒家道德观存在不少与现代文明相抵违的地方。如果现代新儒家一味抱残守缺,势必不见容于现代社会。这是现代新儒家的又一大困境。

于后者,其实是大陆现代新儒家欲重拾旧梦的居心作祟。最为典型的,就是有人提出重建儒教的”儒家王官化”计划。不错,儒家文化曾经长期占据国家政制主流,但自现代文明兴起以来,其逐渐衰弱的格局,就是其早已不适应于现代性的实践证明。现代新儒家以”新瓶装旧酒”的迂回路线,试图复兴儒家昔日辉煌,这和一家烂公司通过买空壳包装上市,基本没什么差别–糟粕还是糟粕,并不会因其涂脂抹粉而改变。也就是说,现代新儒家的最高诉求,无异痴人说梦。

还有一点,作为独立于西方精神之外的东方传统,能否与西方文明平滑接轨,本来就是一个难题。这个难题,直接导致五四迄今各种社会思潮的剧烈演变。无论全盘西化,抑或”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乃至今日的”儒家自由主义”,均可视作对西潮的不断调适。但放眼当下,西化早已成为活生生的现实。历史的车轮已经全面驶入全球化的轨道。在全球化的强势压力下,以复兴传统为名的文化保卫运动,值得肯定。但如果还要变着法子打扮传统,以迎合世界潮流,且高喊”为万世开太平”,这也太扭捏作态了。

说到底,在现代中国,无论个体还是社会,对于现代新儒家这套并不新鲜的新玩意儿,都没什么”市场需求”。现代新儒家的使命,早就注定它必然被边缘化的宿命。大陆现代新儒家疲于奔命,无非抬出老祖宗,为自己找饭碗。–这也是”丧家狗”之一种吧?

2007年5月23日

 

庄礼伟:苏联—俄罗斯领导人的辞世模式

 

「题记」:

(1)先开个玩笑,据说苏联—俄罗斯历任最高领导人的出现,有一个头发上的规律——“头发稀少者”与“头发浓密者”交替登台执政。

(2)戈尔巴乔夫评论说:病夫治国颇具象征意义,这意味着那个体制本身也濒临死亡。

叶利钦,这位头发浓密、毁誉参半的俄罗斯前领导人,于2007年4月23日因心脏衰竭去世。

从宽广的历史情境来看,尽管叶利钦要对俄罗斯转轨时期的混乱情况负部分责任,但这些混乱之所以出现,与苏联时期的制度积弊也有相当的关联。换言之,转轨时期的混乱,有相当一部分是在为旧制度下的积弊“还债”。旧制度下严重的官僚体制、特权体制、对社会的箝制和压抑、人治大于法治等等弊端具有极强的“放射性”,有一个比较长的半衰期,从而使转轨过程出现了较严重的颠簸;甚至在叶利钦、普京这些“新时代领导人”身上,也仍然残留着一些旧时代的印记。

至于叶利钦对苏联的终结、对俄罗斯制度与社会转轨时代的开启,其中的功过究竟如何,现在下结论可能为时尚早,过20年再来评判也许会更准确一些。

若从苏联时期算过来,叶利钦是苏联—俄罗斯第8位最高领导人(斯大林去世后马林科夫、贝利亚、赫鲁晓夫“三驾马车”的执政情况不计在内)。这8位最高领导人依次是:列宁—斯大林—赫鲁晓夫—勃列日涅夫—安德罗波夫—契尔年科—戈尔巴乔夫—叶利钦,第9位是普京。据说苏联—俄罗斯历任最高领导人的出现,有一个头发上的规律:“头发稀少者”与“头发浓密者”交替登台执政。从照片上看,列宁头发较稀少,斯大林头发较浓密,赫鲁晓夫头发较稀少,勃列日涅夫头发较浓密,安德罗波夫头发较稀少,契尔年科头发较浓密,戈尔巴乔夫头发较稀少,叶利钦头发较浓密,普京头发较稀少。那么,按照这一“规律”,继普京之后俄罗斯的下一位领导人会是一个“头发浓密者”吗?不知道这个规律会不会打破。

苏联—俄罗斯从列宁到叶利钦的这8位领导人中,除戈尔巴乔夫之外的其他7人都已去世。其中列宁、斯大林、勃列日涅夫、安德罗波夫、契尔年科这5人都是担任最高领导人直到生命结束。例如列宁于1924年1月去世,但在1923年7月他仍被选为苏联人民委员会主席。列宁1924年去世时享年将近54岁。斯大林1953年去世时享年73岁多。勃列日涅夫1982年去世时享年将近76岁。安德罗波夫1984年去世时享年将近70岁。契尔年科1985年去世时享年73岁多。他们在弥留之际,都仍然是国家的最高领导人。

赫鲁晓夫、叶利钦、戈尔巴乔夫这3人的情况则不同:赫鲁晓夫和叶利钦都是在退休(前者是被迫的,后者是主动的)7年后去世;戈尔巴乔夫在1991年12月25日辞去苏联总统职务,他与叶利钦同岁,现在仍健康地活着。

苏联时期国家政治的一个特点是老人政治(gerontocracy)、病夫治国。斯大林在其生命中的最后几年健康状况逐年恶化,但仍然执掌国家最高权柄。赫鲁晓夫在位期间倒是身体健康、精力充沛,但他却是苏联唯一一位“因年龄和健康状况问题”而被迫退休的最高领导人。勃列日涅夫晚年在几次中风和心脏病发作以后,已变得头脑迟钝,如果无人帮助几乎不能行走,但是为了维持“国家政治仪式”中的惯例,他在去世前3天还强撑着病体在红场阅兵。

安德罗波夫和契尔年科则使苏联的老人病夫政治达到了顶峰:两人均以高龄多病之身成为最高领导人,前者68岁上台,执政15个月;后者72岁上台,执政13个月。安德罗波夫只工作了半年就大病不起;而契尔年科不必说工作,连说话和呼吸都很困难。但同样是为了维持“国家政治仪式”,助手们把离去世还有半个月的契尔年科从病床上架起来,在电视镜头前亮相做秀。这简直到了惨无人道的地步,但为了道统和统治,就得把戏演下去。当年50多岁的戈尔巴乔夫在见到去世前的契尔年科时,心生疑问和感慨:“究竟是什么阻碍他辞去工作以便关注自己的健康?是什么迫使他肩负起领导国家这副力不从心的重担?”(参见《真相与自白——戈尔巴乔夫回忆录》,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

戈尔巴乔夫在其回忆录中分析说:这不仅仅是因为人性中对权力的贪婪和留恋,还因为在当时的体制下,领导人的许多情况都不对人民开放,国家也没有权力更迭的正常民主机制,从而使一个病入膏肓、甚至智力欠缺的人也能高踞于权力金字塔的顶峰。戈尔巴乔夫对此评论道:病夫治国颇具象征意义,这意味着那个体制本身也濒临死亡。

这种状况终于迎来一个巨大的反弹,继契尔年科担任苏共总书记的戈尔巴乔夫上台时只有54岁,俄罗斯首位总统叶利钦上台时是60岁,普京上台时更年轻,只有47岁。

不过叶利钦在担任俄罗斯总统期间,仍然承继了苏联时期的病夫执政的传统。转轨过程中的俄罗斯问题不断,叶利钦却常常不得不离岗疗养。但与苏联时期的病夫领导人有所不同的是,叶利钦没有选择执政到最后一口气,而是在1999年主动宣布辞职,交出了那条沉重的权柄。继叶利钦担任总统的普京,则将于2008年根据宪法结束总统任期,届时他只有56岁。

苏联的老人政治在冷战年代不断攀上高峰,多位最高领导人在岗位上辞世。而这一时期的美国总统除肯尼迪在任期内遇刺身亡之外,其他的美国总统都在离职后过上了平静的退休生活,与他们的苏联对手相比,美国总统们普遍地“上岗”时要年轻一些,平均寿命也要长一些,其中尼克松活了81岁,福特活了93岁,里根也活了93岁,仍然在世的吉米。卡特和老布什今年都将满83岁。冷战后的美国总统克林顿首次当选总统时只有46岁,退职很久的他今年8月将满61岁,但以苏联老人政治的年龄标准来衡量,他甚至现在都还不够当国家最高领导人的资格。

朱长超:驳邓小平反右运动必要论

 

给中国人民带来巨大灾难的反右派运动一晃过去了半个世纪,当年最年轻的右派份子也已经变成了垂垂老人。大多数右派份子在经受了20多年人间少有的炼狱后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是一场中国历史上少见的践踏人权、践踏知识、践踏人才的运动。这场带着血腥的运动席卷了神州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冲击了几乎每一个正直知识份子的生活和心灵。这是一场由毛泽东主席亲自发动、由邓小平具体领导的声势浩大的运动。对于将这个将中华民族最有才华、最有气质的精华打入地狱的运动,邓小平的总体看法是,这场运动是必要的。邓小平也承认这次运动有缺点,缺点就是“扩大化了一点”。在邓小平这个指导思想下,尽管一个一个右派份子大都平了反,但是没有作国家赔偿,没有作公开道歉,对这场运动没有作否定和批判。

从反右运动的后果看它是否必要

这场反右运动的必要性在哪里呢?它对于发扬知识份子的爱国热情、对于发挥知识份子的作用是必要的吗?看来不是。经过反右运动,中国的知识份子内心一片萧瑟。他们处境艰难,有的劳改,有的下放,有的充军北大荒,有的落户大沙漠。他们在绝境中苟延喘,完全离开了自己的岗位。画家不再作画,作家不再着文,诗人不再做诗,科学家不再研究,政治家离开了政治舞台。

这场反右运动,对于改善中国的政治气候和社会氛围有意义吗?看来也不是。反右运动,助长的知识份子的沉默,助长了中国人民的盲从。在中国,反右运动之后,很难听到真话。

这场反右运动,对于中华民族的道德品格、对于社会风尚的优化是必要的吗?看来不是。

因为从此以后,中国成了无声的中国,到处活跃着钻营的小人,到处是说着假话的违心场面,到处是没有头脑的盲从。中国人成了历史上最麻木、最迷信的一群。各种各样无耻的小人靠着阶级斗争表现着自己的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觉悟,作为向上爬的资本。

这场运动对于中国开创光明的未来是必要的吗?完全不是。反右运动已经是一场大悲剧,它扩展成了更大的悲剧。中国巨轮在此后的20年间,在错误的航道上横冲直撞。57年反右运动后,58年的大跃进、人民公社、放卫星等太平天国式的空想社会主义运动如痴如狂,几乎无人敢啃一声反对,毛泽东听到的都是一片拥护之声。中国几乎所有说真话的人都被打成了右派,都在北大荒、在大西北劳改,中国具有理性的大脑再也发不出一丝真理的声音了。

从此,毛泽东的一切天方夜潭的神话都畅通无阻,毛泽东一次又一次制造的具有中国特色的大闹剧、大灾难盛行不衰。大跃进、农村食堂、人民公社就这样搞了起来。浮夸风风行全国,炼钢铁铁化炉渣,全国饿死了4000万真心信仰伟大的毛泽东思想、真诚地把毛泽东看作伟大救星的老百姓。大跃进取得伟大胜利后,毛泽东又宜将剩勇追穷寇,亲自发动了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造成了10年浩劫。

一个给中国人民带来巨大灾难的运动,居然还说是必要的。这是因为说必要论的人对于反右运动深有感情。事实上有人确实反右反出了瘾头。邓小平在文革初期又用起了反右运动的老经验,使出了抓右派份子的杀手锏。在他的领导和指挥下,北大、清华、北航等高等院校派出了工作组,揪出了好几万反动学生和反动教师。在粉碎四人邦后,有些人搞起了清除精神污染、批判资产阶级自由化等新反右运动。这些运动在本质上与反右运动是一样的,是反右运动的继续和重演。直到今天,有些诗人和艺术家、思想家还以言获罪。反右运动必要论其危害之烈,不可不察。

从右派份子的平反比例看它是否必要

一个运动是不是必要,可以看看它处理的对象是不是基本正确。如果绝大多数搞错了,则不能认为是必要的。如果一个机构在严打中狠狠打击了10000个人,把他们送进监牢。

最后经过拯别,祇有1个人证明是有罪的,其余的9999人全部是错捕的,能够因为有万分之一的要的正确而认为运动是必要的吗?而反右运动必要论,也是建立在万分之一的正确率上的。这个连小学生也能理解的数学题,我们的总设计师却没有搞清楚。

57年的反右运动取得的伟大胜利之一,是把一大批中华民族的精英打成了右派份子。

这些人中间,有些是中共与国民党争天下时的盟友,有些是学术上卓有成就的学者,有些是共产党员,更多的是各个专业和各个岗位上的知识份子。严格意义上,这场运动一共制造了55万5千个顶右派份子的帽子,这些帽子戴在了55.5万个不幸的人的头上。

实际打成右派份子、或者获得右派份子待遇的数字远远大于此数。因为中国有中国的特色,中国的数字都是有权者可以自由创造的,是可以根据客观形势随意增减的。为了证明大好形势,人们可以创造亩产万斤粮的奇迹般的数字,可以创造一个又一个GDP高增长的数字,就如泰安市委书记胡建学将该市的GDP将24万报成240万一样。到了八十年代,反右派运动在人民心中已经不再那么伟大了,当局自然缩小了反右运动的规模和声势,右派份子的数字就缩水了不少。其实,除了这些官方公布的“名正言顺”的右派份子之外,中国还有大量的所谓的内定的右派份子,中右分子,不带右派份子帽子的极右分子。还有一些是档案中没有右派档案、但一直享受右派份子待遇的假冒的右派份子,他们每次运动一来,都被当成右派份子。但是当右派摘帽纠错时一查,却没有发现定为右派的文件手续,不属纠错摘帽的范围,白白地当了二十多年右派份子。此类具有中国特色的右派份子的人数,其数字远远大于真正的右派份子。还有更多的人与右派份子有某种牵连,例如是右派份子妻子、丈夫、父母、兄弟、亲属、学生、老师、信仰者等等,他们虽然没有右派份子的帽子,但是,在一次又一次政治运动中,他们成了准右派份子。这种似是而非的右派份子,其数量更加惊人。估计全国的右派份子和准右派份子不下三百万。因为右派份子的亲属、朋友、同事而受到影响的人数,更是多得惊人。

即使照官方的55.5万的数字,最后真正没有平反的祇有章伯钧、罗隆基、储安平等等5个右派份子。这5个是不是货真价实的右派份子,还是因为政治需要而不得不充当右派份子的角色?官方似乎也言辞矛盾,闪烁其词。因为官方一方面肯定他们是真正的右派份子,不予平反;另一方面,又向家属赔礼道歉,补开了追悼会,还将有的不能平反的大右派份子的骨灰移进了八宝山,让这些大右派的骨灰与当年将他们打成右派份子的革命左派的骨灰葬在一起,似乎有点不伦不类。既然邓小平坚持认为他是右派份子,而他认为右派份子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反动派,何必放在八宝山革命烈士公墓呢?如果他们是革命者,至少是无罪者,又何必一定要让他们戴上右派份子的帽子呢?如果这5个大右派确实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份子,你又何必装模作样地给他们说好话呢?如果真是反动的右派份子,理应如毛泽东所说的,“将他们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又何必再帮助他们出书、迁墓、恢复名誉呢?

退一万步讲,如果这5个右派份子确实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份子,那么,他们所占的比例也祇是全部右派份子的十万分之一。一场运动所整的对象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是错的,祇有十万分之一的是整对的,这个运动能算是正确的吗?这个运动能算是必要的吗?不能,绝对不能。看来邓小平的数学没有学好。我们可以得出许多荒谬的推论。例如如果日军在南京大屠杀中杀了30万人,如果这30万人中找出了3个人是找得出该杀的理由的,按照必要论的逻辑,日本人不就可以大言不惭地宣称“南京大屠杀还是必要的”,缺点就是扩大化。

按照邓小平必要论的逻辑,如果文革中批斗的几百万人中有万分之一的人确实有点问题,也能因此证明文革是必要的。如果斯大林的大清洗运动也坚持留下万分之一的清洗对象不予平反,不也可以坚持说斯大林的大清洗运动是必要的,正确的。

看一个运动是不是正确的,是不是必要的,祇能看主流方向。以5个人的不平反来证明反右运动的必要性和正确性,真是愚不可及,是一种权力暴疟,是一种可耻的私心,历史的笑料。

从没平反的5个右派份子看反右运动是否必要

反右运动是不是真的必要呢?看看将他们定为右派的所谓有罪的证据是否是实,看看他们的所言、所行是否真的有罪。历史已经有力地证明,这5个没有平反的右派份子犯的也是言论罪。其实这些言论并不是错误的,更不是有罪的,而恰恰是时代的声音,是当世的警钟。

将他们的这些利国利民的真话好话当作有罪之言,将他们打成右派份子,是是非颠倒,黑白不分,是历史的大冤案。

还是让我们来看看邓小平有意留下的五位所谓的右派份子究竟有些什么罪行。

1,发起反右派运动的一个导火线是章罗联盟,这个联盟是否真的存在呢?

当年罗隆基从国外回来,一下飞机听说在批判他与章伯钧的章罗联盟,马上发表声明:“我同章伯钧的合作,绝对没有什么私人的勾结,秘密的阴谋。”此后,他多次声明,“两年来我同章伯钧绝对没有两人单独地聚谈过一次,更没有两单独地商谈过盟事务或其他政治问题。”“我坚决不承认有所谓的章罗联盟,我是根据事实和我的良心说的,我绝对不是企图推卸责任……”事实上,没有谁提供过章罗联盟的根据。

反右运动的一个重要触发点是所谓章罗结成联盟向党进攻,章罗联盟不存在,向党进攻之说自然也就不存在。根据不存在的事实发起的运动,难道是必要的吗?

再退一步,毛泽东曾经说过党外有党,党内有派,党内无派,千奇百怪。即使章罗有政治联盟,就如毛泽东曾经与林彪有政治联盟一样,也不能说有联盟就是反党,就是右派份子。

我们能不能因为有毛林联盟而将毛林打成右派份子呢?

2,大右派们的所谓反党言论究竟有没有罪?

可以说,右派们的言论有的是真言,有的是诤言。真言是真心话,没有恶意,不捏造。

诤言是难听但有益的话,对国家有好处。这两种言论,都不应成为定罪的根据。钱传长认为大学应该让教授充分发挥作用,被上纲为主张教授治校、反对党的领导而当了右派;龙云对向苏联一边倒的政策提出不同看法和批评苏联在东北的恶行而打成右派,但是,几年后中苏交恶,对苏共的批判比当年龙云的批评要厉害十万倍,但是龙云还是右派,中共对苏共的批判却是马列主义对修正主义的伟大斗争。

反右运动中批判得最多的理论是政治设计院论,平反委员会论和党天下论。这三种理论是正确的,积极的,至少是无罪的。

章伯钧的罪状是提出政治设计院。1957年5月21日章在中央统战部召开的座谈会上说,“现在工业方面有许多设计院,可是政治上的许多设施,就没有一个设计院。他认为政协、人大、民主党派、人民团体,应该是政治上的四个设计院。一些政治上的基本建设要事先交他们讨论。他还提出,国务院开会常常是拿出成品要我们表示意见,这样形式主义的会可以少开。”第一,这段话一点也没有错,形式主义是有的,反对是应该的。四个政治设计院的提法并无不当,这四个政治设施今天仍然存在,仍然是中国最重要的政治机构。第二,政治设计并不可怕,政治建设要研究,要讨论,要协商,要设计。李鹏盛赞邓小平是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心安理得。可见他对总设计师的名称是很满意的。你愿意当总政治设计师,他章伯钧提出要政治设计院又有什么错呢?总设计师祇有一人,自然还可能有分设计师,有设计员,有助理设计员,实习设计员,大大小小的设计师、设计员合在一起,不就成了政治设计院了吗?你当总设计师满脸堆笑,别人说政治设计院你就将人打入18层地狱,这是祇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罗隆基的右派的主要根据是他主张设立一个平反委员会,主张对于处理不当的冤案,要注意纠正。接受公民的申诉,这是基本的人权,这样做也有利于避免和减少冤案,对国家并无坏处。事实上,到了60年代,中国的平反成了一个艰苦的政治任务。罗隆基的建议完全得到了证明,也被中共所实践。可是邓小平却让罗隆基把右派份子的帽子一直带到地下。

储安平也是一个没有平反纠正的右派份子。他的右派罪行是什么呢?毛泽东有一次对他说,现在大家对小和尚提了些意见,希望他对大和尚提些意见。储安平毕竟是储安平,他不懂得什么叫阴谋,什么是阳谋,一点也没有想到这是毛泽东在诱敌深入,不知不觉之间中计。

阳谋之计在孙子兵法的三十六计中是没有的,这是毛泽东的伟大创造。它极大地丰富了中国古代兵法和世界兵法的宝库。储对毛说,1949年的中央政府副主席中有3人是党外人士,4个副总理中有两个是党外人士,有点像是联合政府。现在副总理12人全是中共的,没有一个非党人士,从团结全国的角度看,这样安排是否可以研究?话说得完全正确,也非常婉转,但是毛泽东立刻拉下脸来,说台湾和香港的反动派对储安平的党天下理论是很拥护的,储也就成了大右派。今天看来,储安平在半个世纪前就看到中国政治格局的大毛病,善意地提出了改革政治格局、扩大民主的要求。他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设计师呢!

总之,所谓三大右派言论政治设计院、平反委员会、党天下,对于中国的民主进程是正确的,是合理的,至少是无罪的。退一万步来讲,就是讲错了,也应该是无罪的。因为毛泽东有言在先,言者无罪,是你请别人提意见,别人提了意见,怎么又要拿起屠刀呢?

还有两个上海的右派陈仁炳和彭文应也至死没有平反。其实他们的言论更加平和,完全是因为响应毛泽东的号召,帮助党整风而提了一些温和的意见。

顺便说一句,对彭文应和陈仁炳这两个上海右派,张春桥当年在上海担任宣传部长时和总编辑时对这两个右派份子曾经作过严厉的批判。在这一点上,邓小平和张春桥是英雄所见略同,合作得非常和谐。

从反右运动领导者态度的比较看,反右运动是必要的吗?对于反右运动,有些中国领导人在当时就意识到错了。例如胡耀邦。当时他正在苏联访问,一回国发现团中央中将许多同志打成了右派,他心里非常明白,指示团中央里尽快把这些同志摘掉帽子,尽量地保护他们。

就是当年也曾经卖力地领导反右运动、将不少人打成右派份子的领导同时,许多年后,也深深地为当年的错误而悔恨。周扬当年在中宣部和文化部的领导,在他主持下把不少同志打成了右派。但是他在晚年真诚地向一切被他错整的同志认错,赔礼,道歉。虽然他的道歉和赔礼无法改变当年的事实,但是真诚的悔意的歉意毕竟表现了人性的高贵。晚年的周扬,是全盘否定当年的反右运动的。

李维汉是当年的统战部长,是反右运动的主要领导者之一。他所领导的统战圈,在民主党内,右派非常集中,非常众多。他主持打倒的右派数量不小。不过李维汉与邓小平相比,显得光明磊落,没有文过饰非。李维汉在粉碎四人帮后就反右运动指出:“我当时担任中央统战部部长,对反右是积极的,错误多大,我都有一份重要责任。对于一切被误伤的同志和朋友,我至今仍然感到深深的歉意。”李维汉又说:“这场反右派斗争的后果很严重,把一大批知识份子、爱国人士和党的干部错划为右派份子,使他们和家属长期遭受委屈和打击,……这不仅是他们个人的不幸,也是国家、民族的不幸。”

对于反右运动,李维汉与邓小平相比,显示出一种美丽的人性和党性。他为反右运动对数百万无辜者告害怕的苦难而痛心,也为国家的损失而痛心。而邓小平面对被他打下去的50多万右派份子,面对他们妻离子散、家败人亡的悲惨命运,心如铁石,没有丝毫内疚,毫无半点自责之意。

邓小平对待人民的这种态度,延续了他的后半生。57年反右手上已经鲜血淋淋。他在文革初期主持文革工作,下令在高校派了工作组,清查反动学生,开展批判和斗争,将几万优秀青年和知识份子打成反动分子,对他们实行资产阶级专政。

文革初期,毛泽东在南方,邓小平领导着北京和全国的文革。他的女儿所在学校的高干子弟们,在北京街头成群结队地殴打所谓地富反坏右分子的打人、杀人的事件层出不穷,邓采取了姑息的态度,并没有及时加以制止。1975年,他对云南沙甸回族同胞采取了残酷镇压的态度。再后来,他对天安门广场爱国学生的态度和所谓1%的宽容都不能有的讲话,这些态度是非常一致的。这就是邓小平。他的潜意识中,把后来的这些镇压措施,都看成是反右运动的继续。

几乎所有的当年领导和主持各个部门反右运动的高层领导们,全都否定了当年的反右运动,并且从内心表示了忏悔,祇有邓小平坚持着反右运动必要论的大旗。当年领导和主持各个部门反右运动的领导们对自身的坚定而发自内心的否定,它从另一个方面证明,这场运动是毫无必要的,非常有害的。

一个反右运动必要论者的思想脉络

邓小平坚持反右运动必要论,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的内心是怎么想的呢?他的思想脉络是怎样的呢?他说,“当时不反击这种思想是不行的,问题出在哪里呢?问题是随着运动的发展,扩大化了,打击面宽了,打击的份量也太重……但是不能由此得出结论,说195 7年不存在反对社会主义的思潮,或者对这种思潮不应该反击。总之,1957年的反右本身没有错,问题是扩大化了。”邓小平的这段话的核心是反右没有错,是必要的。问题祇是扩大化。发动反右运动的毛泽东没有错,领导反右运动的邓小平自然也没有错。

1980年2月29日,邓小平才羞羞答答地说,“1957年反右派,我们是积极分子,反右派扩大化我就有责任,我是总书记呀。”我不知道他说的“我们”是指他和别的什么人,他的责任祇是总书记的责任吗?总书记有什么责任呢?如果毛泽东说文革嚒,反修防修没有错,祇是扩大化了一点。邓小平会不会同意呢?如果江青也学着这种逻辑说,文化革命嚒,我们是积极分子,搞文革扩大化我就有责任。谁叫我是中央文革小组副组长呀。祇是搞文革还是必要的,不反修正主义行吗?不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行吗?缺点祇是扩大化了一点。江青如果这样说,行不行呢?

1987年,方励之等写信给当年曾是右派份子的钱伟长,建议召开反右运动30周年讨论会,吸取当年反右运动的历史教训。钱伟长经过反右运动后觉悟有了很大的提高,他将方励之给他的信转辗汇报给了邓小平。邓小平大悦又大怒,大大地表扬了钱伟长,下令将当年的右派份子方励之、王若望、刘宾雁等人开除出党。

邓小平的反右运动必要论在于他是反右运动的领导者

打开天窗说亮话,邓小平所谓的反右运动的“必要性”在于,邓小平是反右运动领导小组实际上的最高负责人。反右运动的动员令是毛泽东下的,但是切切实实地把一大批优秀的中国知识份子打成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份子却是邓小平亲自领导和组织的。对邓小平来说,要否定他领导的反右运动,正如毛泽东要否定他一生中两件大事之一的文化革命一样困难。

毛泽东为了证明文革的正确,不惜掀起批水浒,批投降派,反击右倾翻案风。邓小平为了证明领导反右运动的正确,也把反右运动当成是一次必要的运动,始终不让给反右派运动平反,在1987年阻止了当年的右派们纪念反右运动30周年的集会。在邓小平的眼中,这些右派仍然是右派。他当年将他们打成右派是必要的,正确的。邓小平的反右运动的必要性理论的关键点,就在于他是反右运动的领导者,否定了反右运动,也就否定了他。

邓小平对反右运动评价的非理偏执,是与他一贯的思想风格一致的。邓小平是个白猫黑猫论者,对事物的评价标准主观性很强。他认为的好猫或者坏猫,不仅要看是否会捉老鼠,更要看对他是否有利。他对同一人和同一事的态度,今天可以说成是好猫,明天又说成是坏猫。1971年,他作为所谓刘邓资产阶级司令部的第二号人物受到批判,被毛泽东派到江西拖拉机厂锻炼,他写信给毛泽东,口口声声揭发和批判刘少奇,把刘少奇说成是坏猫。并信誓旦旦保证永不翻案,祇要管管档案的工作就心满意足。其实他内心并没有想永不翻案。

粉碎四人帮后一段时期,中国仍然错批判着邓小平右倾翻案风,此时邓小平表态支持西单民主墻,认为它对解放思想起着积极的作用。但是他一上台马上取缔西单民主墻。华国锋为首的党中央粉碎了四人帮,邓小平在尚未上台将要上台之际,喊着华主席万岁的口号,写信给华国锋,口口声声称他为英明领袖华主席,而一旦上了台,有了权,就说华国锋这个人很坏,把他说成是坏猫。他支持胡耀邦和赵紫阳当上了总书记,又挥手将他们赶下台,甚至还把赵紫阳隔离了十几年。这些事实表明,邓小平今天这样说,明天那样说,今天这样做,明天那样做,常常不是以事实为标准,也不以真理为标准,而是以是否有利于他自己为标准。这种机会主义的思想特征是决定他坚持反右运动必要论的思想基础。从历史事实看,反右运动必须否定;从反右运动对民族造成的创伤看,反右运动必须否定;从有利于中华民族的未来的发展看,反右运动也必须否定。在这个问题上,邓小平始终没有从国家、民族的大局出发。

他的必要论所显示的,是局限于一己得失的农民领袖。

细细分析邓小平晚年的思想脉络,他所走过的就是这样一条明知错了还要不惜代价证明自己正确的可笑道路。历史已经严峻地证明了邓小平的反右运动必要论是强词夺理,是不顾历史基本事实的胡言乱语,显示了缺乏人性良知的粗鲁和顽固。

胡 平:反右运动与言论自由

 

阴谋阳谋之辨

李志绥医生在他的回忆录里写道:“今日我的后见之明是,如果当时民主人士提的意见未涉及毛,那么‘文化大革命’一定会提早十年,在一九五七年,而不是在一九六六年发生。”

这一见解可说与我不谋而合。我在87年1月接受香港《百姓》半月刊陆铿先生的采访中讲过这样的观点。我认为毛并非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放长线,钓大鱼”,而是估计形势过分乐观,所以发动大家给党提意见。当然,毛预先也估计到有些人会发表反动言论,但认为那祇可能是极少数,一发表出来必定会受到大家的反击而陷于彻底的孤立,故而不足为患;殊不知一旦鸣放起来,批评反对的意见之多之尖锐,远远超出预先的想像,于是龙颜大怒,翻脸不认帐,于是就发动了一场反右斗争。

毛确实玩弄过“引蛇出洞”的阴谋。如李维汉所说,毛在5月15日写下“事情正在起变化”一信,已经在暗中布下反右斗争的天罗地网,但对外却仍然积极鼓励大鸣大放。事实上,最尖锐的右派言论还都是在5月15日以后才放出来的。如:5月18-19日,北京大学开始贴出鸣放大字报;5月21日,章伯钧提出政治设计院;5月22日,罗隆基提议设立平反委员会;5月23日,人大学生林希翎演说批评中共实行封建社会主义;5月24日,清华大学贴出第一张大字报要求开辟民主墻;5月30日,葛佩琦鸣放发言被篡改为“杀共产党人”,登在报纸上;6月1日,储安平批评中共实行党天下;如此等等。“事情正在起变化”一文可以被看成一个转折点,它恰好说明反右并非毛的初衷。

李慎之认为毛早在57年1月的省市委自治区党委书记会议上的讲话中就已经决定要“引蛇出洞”。毛说:“对民主人士我们要让他们唱对台戏,放手让他们批评……不错的可以弥补我们的短处;错的要反驳。至于梁漱溟、彭一湖、章乃器那一类人,他们有屁就让他们放。

让大家闻一闻,是香的还是臭的,经过讨论,争取多数,使他们孤立起来。他们要闹,就让他们闹够。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讲的话越错越好,犯的错误越大越好,这样他们就越孤立,就越能从反面教育人民,我们对待民主人士要又团结又斗争,分别情况,有一些要主动采取措施,有一些让他暴露,后发制人,不要先发制人。“不过依我之见,毛的这段讲话祇是表明他事先就估计到会有错误言论出笼,但并不表明他当初提出双百方针,鼓励大鸣大放的本来目的就是诱敌深入,就是为了搞一场反右。

这里,我提请大家注意的是,被毛后来批为“资产阶级方向”的代表的《文汇报》,本来在1956年5月就已经“自动”停刊,原班人马被转去北京办《教师报》;然而到了夏天,中央又决定《文汇报》复刊,要徐铸成任总编辑,贯彻双百方针,并特地强调要“有职有权”。若说早在56年夏天毛就开始“引蛇出洞”,准备反右,显然是很勉强的。若说早在56年夏天毛就在“放长线钓大鱼”了,这条线岂不是也太长了吗?

还有,丁玲、陈企霞早在55年就被打成反党集团,可是到了56年却又悬置起来,重新审查,大有平反之势。胡风集团也有类似的情况。55年批胡风,一大批文化人被打成胡风分子锒铛入狱,可是到了56年春,若干胡风分子却又被放了出来。不错,等到反右运动起来后,丁玲、陈企霞和那些被放出来的胡风分子又重新被收进网中。但问题是,像这样抓了又放,放了又再抓,何苦呢?可见中共的想法前后是不一致的,起先的想法是放,中途却变了主意,所以后来又抓进去了。

在鸣放期间,费孝通发表文章“知识分子的早春天气”,在知识界引起广泛共鸣。单单是文章的标题就表明,在当时的那些知识分子的感觉中,相对于此时的“乍暖还寒”,此前的政治气候有如严冬。事实上,经过先前的一系列政治运动,民主党派早已被边缘化,有职无权,知识分子则万马齐喑,噤若寒蝉。既然如此,毛泽东有什么必要还要对他们大动干戈呢?尤其是,毛何苦还要亲手把已经缴械投降的对手再扶起来,并亲手把武器交给对方,放手让对方再来攻击自己一阵,然后自己再还击,从而把对手再一次打翻在地呢?

因此,合理的解释是,在当初,毛摆出开明姿态,营造宽松气氛,动员民主党派和知识分子参与鸣放应该是别有所图。毛动员党外帮助党整风,说到底,就是想利用党外整党内。

这和后来毛发动文革,利用造反派打倒走资派的思路很类似。试比较毛的两段讲话。一段是毛在1957年3月2日的第十二次最高国务会议上讲的——“几年来都想整风,但找不到机会,现在找到了。”另一段是毛在1967年2月3日会见阿尔巴尼亚代表团时讲的——“找到一种形式,一种方式,公开地、全面的、由下而上的来揭发我们的阴暗面。”不是很相似吗?

流产的文革

毛凭什么以为民主党派和知识分子可以为他所用?这固然是因为他当时极度自信,自以为功高天地,万民皆心悦诚服。但也不尽然。毛之所以敢于发动党外力量,也是因为他相信共产党大权在握,党外人士都在他的控制之中。民主党派也好,知识分子也好,他们都没有独立的政治地位和经济地位,都是依附于共产党的,谅必不敢造次。假如“他们的子弟”由于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要学匈牙利,”毛说,“挪到他父亲那里就要打屁股。”毛的如意算盘是,正因为民主党派和知识分子长期受冷遇,如今突然受到重视,想必会感激涕零,受宠若惊,诚惶诚恐,知恩图报;于是正好为我所用。

在当时,毛认为对自己权力形成掣肘的主要来自党内,党外根本没有那份力量,所以他想利用党外整治整治党内。毛决不是对党外更信赖,他当然知道民主党派和知识分子更不可信。他祇是想利用一把而已,像文革中的造反派,用完后该收拾的还是要收拾的。这就是为什么早在57年1月毛就会讲出“让他们闹够”,“让他暴露,后发制人,不要先发制人”这些话(见前述李慎之所引毛的讲话)。毛多次在党内高层中讲“不要怕放,不要怕放出毒草”,“毒草除掉可以当肥料”。毛的意思并不是说“放”的目的就纯粹是为了让牛鬼蛇神出笼,以便聚而歼之。毛是希望“放”出对他有利的东西,毛是把放出毒草看成是在实行放的方针时不可避免的副产物,因而不要因噎废食。

1957年3月10日,毛召见徐铸成。徐小心翼翼地问毛怎样才能把报办好,既不犯教条主义的错误,又不犯修正主义的错误。毛没有正面回答,祇是谈到了防止片面性的问题,在说到鲁迅、李希凡、王蒙的文章都多少存在片面性后,突然说了一句:“我看姚文元的东西,片面性比较少。”这实际上是暗示知识分子扮演姚文元式的角色。可是,绝大多数民主人士和知识分子并没有扮演姚文元式的角色。随着鸣放的深入,对共产党的批评意见越来越尖锐。

锋芒所指,不仅涉及到毛领导的历次政治运动和毛的政策,甚至涉及到毛本人。毛想利用党外整党内的计划完全破产,于是毛决定狠狠地整整民主人士和知识分子,于是就有了反右。

所以朱正要说“整风-反右”是流产的文革。

不妨再引用一段李志绥的回忆。作为毛的医生,李志绥能够观察到毛的情绪的起落。这往往比毛那些意思含糊、前后矛盾的讲话更能说明问题。李志绥观察到在57年的5月中旬,毛的情绪很坏,“最后毛几乎一天到晚睡在床上,精神抑郁,患了感冒,把我叫回来,睡眠更加不规律”。后来毛还对李志绥说:“原本想用民主党派、民主人士的力量,帮助整党。

想不到他们这样不可靠,最坏是民主同盟,他们是男盗女娼。“。我们知道,毛是最不肯认错的,而这句话却是委婉地承认自己先前的估计有误。这对于我们弄清楚毛发动整风和反右的动机,应该是很有说服力的证据。

一个后来人的思考

今年是反右运动50周年。余生也晚,反右那年,我还在上小学。后来我常想,如果我早生10年,定然在劫难逃。以我的个性,不用共产党反复动员,也是要发言,要提意见的;以我的思考能力,讲出的话多少会比一般人深刻一点,不打成“反动”才怪;就算我能把自己的观点表达得比较缜密,不容易让对方抓住什么把柄,那多半也无济于事,反右斗争的风暴一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再有,以我的出身背景,即便在鸣放期间守口如瓶恐怕也不行,因为你架不住别人对你平时言论的揭发,因为你很难掩饰住你对那些右派言论的同情和对残酷斗争的反感,所以到头来还是很可能被戴上右派的帽子。

文革期间,我开始了解到反右运动的真相及其来龙去脉。我发现,和文革中出现的各种所谓异端思潮相比,57年的右派言论所含有的自由民主理念要丰富得多,清晰得多,也纯正得多(这并不是说文革一代人的素质比右派低下。这祇是因为文革一代的成长环境更恶劣)。

我从57年右派言论中获得的启示,要远远超过我从文革中异端思潮所获得的。

反右运动无疑是历史上最大的一场文字狱。我当年苦苦思索的问题是:从这场巨大的灾难中,我们究竟应当吸取怎样的经验教训;在共产极权制度下争取自由民主,我们应当采取怎样的原则与策略。

不少过来人事后总结道,当初他们的错误就是对共产党太轻信了。这种总结未免肤浅,因为权力的本性就是扩张,越是不受制约的权力越是容易滥用,自由民主正是要求人们对权力怀有戒心。如果你对权力一味信赖,以为一个不受制约的权力可以自我克制,那本身就说明你对自由民主还缺少深刻的理解。然而,这决不是说装聋作哑,缄口不言就是正确明智的选择,因为那等于是自我阉割,向暴政屈服。这就使人陷入两难:相信共产党有诚意而去给党提意见,这是幼稚的;不相信共产党有诚意而默不作声,也不可取。那又该如何是好呢?

问题在于,任何美妙动听的诺言,除非当它不再是单方面的恩赐而是双方面的契约,否则就不可能真正具有约束力。西哲说,宪法不能仅仅停留在统治者的口头上,也不能仅仅停留在被称为宪法的一纸条文上,宪法必须铭刻在广大公民的心中。当毛泽东许诺言者无罪时,我们用不着费尽心机地去猜测他有没有诚意。或者说,我们必须假定他没有诚意。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首先要自问的是,究竟有多少人真正理解了言论自由的含义?究竟有多少人充分领会了言论自由的价值?因而当统治者试图压制言论自由时,究竟会遭遇到多大程度的抵抗?

这种抵抗是否足以阻止住权力的滥用?如果你发现现实状况还远不能令人乐观,那你就会知道,你眼下首先要做的事还不是向共产党提意见,而应是向人民阐扬言论自由的原则。既然毛泽东讲了要实行言者无罪,既然宪法上也写有言论自由,这正好为你阐述言论自由提供了一个话头、一个机会。如果我们不去充分利用这个机会阐述言论自由原则,努力使之深入人心。却匆匆忙忙地就去兑现言论自由,就去放言无忌地批判共产党,那么祇要共产党一翻脸,我们就必然会整得很惨。挨整之后,我们祇去怪共产党是没有多少意义的。因为归根到底,中国没有言论自由是因为言论自由的原则还没有铭刻在广大人民的心中,故而还不足以构成对共产党滥用权力的有效约束。我打过一个比方,屋子漏雨,你不能怪老天爷下雨,因为老天爷总是要下雨的,我们所能做的祇是努力想办法把屋顶修理好。不是总说自由民主要靠争取不能靠恩赐吗?什么叫争取?争取与其说是面对统治者,去测试统治者的雅量或容忍度,不如说是面对人民,争取人民对自由的理解、领会、支持与捍卫。

应当说,共产党在当年能够赢得反右斗争的胜利,那其实跟当时大多数民众是否真心拥护共产党没有多少关系。不错,共产党为了发动群众斗争右派,他们把右派的观点简化为“反党反社会主义反人民”、“复辟旧社会”。在当时,也许确实有不少民众认为“新社会”

比“旧社会”好,真心拥护共产党的方针政策。因此他们就很容易站在右派观点的反对立场。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也不要把当时民众对共产党的拥护程度估计太高了。如果共产党不是意识到右派的观点具有相当的传染性也就是赢得人心的可能性,如果不是有一部分工农都已经走上街头群起抗争,共产党就不必那样急急忙忙地去打压,去反右了。更进一步地说,就算多数民众真心拥护共产党,这和他们赞同、附和以及参与对右派的迫害其实是不相干的。因为反对右派的观点和侵犯右派的言论自由根本是两回事。问题不在于当时的右派是否处于少数,问题在于当时多数人是否具有保护少数的观念。问题在于当时多数人是否懂得、从而采取“我坚决反对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这种立场。这也再次说明,争取自由,首要的不是尖锐地抨击时政,尖锐地批评统治者;也不是为民请命,代表多数老百姓去讲话;甚至也不是某些人理解的启蒙,即把自己认为正确的某种特定的主张或意见告诉大家,去赢得多数的赞同。真正重要的是,首先要让大家学会对各种不同意见的宽容和对异议者权利的保护。简言之,是让大家理解和掌握言论自由原则。

重申言论自由

言论自由原则有两个特性。一、言论自由原则是对共产党专制制度的釜底抽薪。有些原则一时间看上去和共产党专制制度针锋相对,势不两立,但是由于共产制度的巨大灵活性,它完全可以把这些原则统统吸纳而仍然不改其专制性。像资本家入党和物权法,放在毛泽东时代都是不可想像的,如今却堂而皇之地载入党国的文件和法律,同时又不妨碍共产党继续专制下去。言论自由则不然,一旦有了言论自由,共产专制就不复存在。二、有些原则,例如三权分立,多党制,对共产专制也有颠覆意义,但是党国可以公开地否定它们。言论自由却不同,言论自由原则是共产党在公开场合下也不得不承认的。这就是说,提出言论自由原则,能够对共产专制构成根本性的挑战,而共产党还拿着你无可奈何。

不过这后一点是很没把握的。在一党专制下鼓吹自由民主,不管你表述得多么机智巧妙,多么无懈可击,遇到反右这种大风暴,还是免不了被一锅端。在研读57年的右派言论时,起初,最吸引我的是那些最尖锐、最大胆的言论。然而进一步的思考使我感到,这些最尖锐、最大胆的言论很可能引起了一种很不幸的副作用,那就是它们给当局的镇压提供了藉口,它们刺激当局放弃容忍转而压制;而一旦镇压机器开动,那些比较温和的,当局原本想压制却发愁找不到藉口的言论也会受连累。八九民运也有类似的情况,运动后期,民运中的激进派占了上风,导致中共上层开明派失势,强硬派得逞,民运遭到残酷镇压,温和派也被一网打尽。不少人总以为,在民运中,谁最激进最大胆就最优秀最高明。没有比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看法更误事的了。

鲁迅说中国人性好折衷,你说要开窗户,大家都反对,等你说要拆屋顶,他们就觉得开窗户是可以接受的了。常见人借用鲁迅这个比喻,说激进派客观上能起到保护温和派帮助温和派的作用。其实未必。这种事切不可一概而论。在某些情况下,激进派确实能起到保护温和派的作用,在某些情况下正好相反,激进派常常不是保护温和派而是连累温和派。这就是为什么温和派常常要主动地批评激进派,要和激进派作出某种区隔。在民主墻时,《探索》的魏京生贴出大字报点名批评邓小平,《四五论坛》的人赶快写大字报反驳,倒不是他们真的反对魏京生的观点,主要是因为他们担心被当局一锅煮,他们担心当局对激进派采取强硬手段,到头来把整个现有的活动空间都给压缩了。

温和、激进都是相对的概念。关键在于,我们必须要为具有一般智力和勇气的常人提供一个他们既容易领悟,又不害怕公开坚持的原则,一个最基本的原则。这个原则能够维护人们最基本的权利,又能够为民主的扩展开辟广阔的前景。说来,50几万右派都是因言治罪的受害者,然而在整个鸣放期间,却少见有人把言论自由的问题专门提出来大作文章以及致力于这一观念的广泛传播。试想,假如在那段言论较为宽松的时期,有人,而且是有很多人,全力以赴地宣讲言论自由原则,给知识分子大学生们讲,也给共产党干部和工农大众讲,用对方熟悉的语言,深入浅出,反反复复,不厌其详。既然这种宣讲暂时不涉及对共产党的任何具体的、直接的批评,共产党恐怕也很难马上就公然禁止;而一旦言论自由的原则比较广泛地深入人心,共产党想翻脸也就不那么容易了。

1979年初,我在民主墻发表了“论言论自由”长文,竭尽所能地阐述了我对这个问题的思考。我深信那是最好的时机,当局最难压制而公众最能领悟。事实上,我确实没有因为发表这篇文章而招致任何麻烦。祇是来自公众的反应太微弱。我不能不感到,和我们经受过的巨大苦难相比,我们吸取到的教益未免太少了。直到今天,中国依然没有言论自由。由于形势的变化和社会心态的变化,有些过去适用的原则和策略现在还有效,有些就已经失效了。

我们需要找出新的策略和进路推动我们的事业。在反右运动50周年的今天,我愿意再次唤起人们对言论自由原则的重视,以便早日在中国实现言论自由。这才是最好的纪念。

首发北京之春

傅国涌:以现代化解释系统重新审视中国近代史——在一次读书会上的发言

 

中国近代史的革命话语系统

长期以来我们对中国近代历史的解释主要是一个系统,可以叫做革命话语系统。以往我们一提起中国近代史,一开口就是所谓太平天国、义和团、辛亥革命三大革命运动。然后是五次侵略战争,第一次鸦片战争、第二次鸦片战争、中法战争、中日甲午战争、八国联军侵华战争。我们去天安门广场,可以发现人民英雄纪念碑上有八幅浮雕,这八幅浮雕是从虎门销烟开始,到横渡长江结束的。虎门销烟,然后是金田起义,然后是武昌起义,然后有五卅运动、抗日战争、横渡长江等这些画面,其中有一幅是五四运动,但这里的五四运动强调的是什么侧面呢?是5月4日那天学生上街游行、火烧赵家楼的事情,它没有强调新文化运动,整个把中国带入现代的新文化运动,所以它强调的还是革命系统,它认为学生运动导致了共产主义运动在中国的成功,所以整个八幅浮雕给我们呈现的是一个革命话语的历史解释系统。

实际上在这个八幅浮雕之外,中国近代以来的历史,还有另外一些重大历史事件没有被刻入这个浮雕,比如说很有名的洋务运动没有刻进去,政治上改良,走上一条西方式制度的维新运动没有刻进去。清朝垮台前的五、六年当中曾经风起云涌,现在人们都不太知道的晚清立宪运动没有刻进去。五四运动当中关于新文化运动的这一段它也没有体现出来。五四运动之后在中国跟革命同步进行的其他的包括民主党派的和平推进中国民主化的那些运动,我们也可以叫民主党派运动,它里面都没有。几次知识份子推动的、很有影响的立宪运动,民国时期联省自治运动,30年代初以及抗日战争期间40年代在重庆后方的两次宪政运动,这个画面上都没有。还有非常重要的从重庆谈判到政协会议这一段,也就是用和平手段,大家坐下来在圆桌上讨论中国前途和命运问题的,这段时期的中国几大力量,包括共产党、国民党、民主党派、无党无派这些不同政治力量,用和平手段解决中国历史问题的和平努力,在浮雕里也没有。所以我经常说在八幅浮雕之外,就是革命系统之外、暴力系统之外,还有一个和平的、非暴力的、渐进地推进中国社会进步的重大历史事件还可以刻八幅浮雕,这八幅浮雕目前还没有可能刻到纪念碑上去。现有的解释系统祇有一个国家的革命解释系统。

实际上在近代早在民国时期开始,就有一个叫蒋廷黻的历史学家写过一本很小的书,《中国近代史》,很薄的,大概6万字。从他开始到以后,特别是西方的历史学家,研究中国的像费正清这些人,他们一直有另外一个解释系统,那就是现代化的解释系统,用现代化的话语来解释中国近代以来的历史。这条线索其实一直就有,从蒋廷黻这样的留学美国归来的学者到外国研究中国的学者,都用这样的一套解释系统。但是这套解释系统一直到了上世纪80年代后才被逐渐引入到中国学界的视野,可惜到今天为止,这套话语还没有成为主流话语,没有成为被教科书认同的,被写入教科书的体系里面去。

晚清立宪运动是个非常重要的历史环节

现代化的解释系统,所谓的现代化就是政治现代化、社会现代化、文化现代化、经济现代化。长期以来我们祇是拼命地强调四个现代化当中的一个现代化,就是经济现代化,而且我们祇强调经济现代化当中的技术现代化,换句话说我们的彩电、空调都要用最高级的、最好的,通讯系统要用西方高科技的,祇强调硬件的东西。在政治层面、制度层面,也就是软件方面,一直也没有跟主流文明接轨。所以在经济现代化当中,我们也是个破脚鸭,也是单条腿走路的,更不要说其他的三个现代化。无论是文化现代化、社会现代化还是政治现代化,我们都没有什么大的进展。用这样四个现代化的标准来衡量,按这样的解释系统来解释中国近代历史的话,我们的眼睛就会一亮。因为我们从晚清开始,从曾国藩那一代开始,我们中国的最优秀的那些人就开始努力了,他们先是开始搞洋务运动,学人家的叫船坚炮利,学造武器、学造船,兵工厂办起来了,造船局办起来了。这是第一步。后面发现这些办起来也没用啊,还是打不过人家,甲午战争,北洋水师全军覆没。北洋水师舰队的吨位、力量跟日本的比起来还略占优势,但是制度不行、政治制度不行。所以第二步才有了维新运动,大家要去改革政治制度了。当然,我们大家都知道维新运动祇搞了一百天,但它前面的铺垫有很长时间,从1894年一直到1898年,将近四年的酝酿过程都可以算是维新运动。 但是光绪皇帝颁布诏令到被镇压祇是100多天。但是这个100天多当中,有几百个诏书雪片一般飞向中国,真正得到落实的祇有一个省份,就是湖南。湖南为什么落实呢?湖南在皇帝下决心真正变革前已经自己在搞新政了。现在非常有名的学者陈寅恪的爷爷陈宝箴,他是湖南巡抚,他和他的儿子陈三立,后来是一个守旧派的诗人,他们父子合作邀请了一大批湖南籍的和非湖南籍的精英,包括梁启超、湖南的有谭嗣同、唐才常、熊希龄,这些精英一起办了很多的事业,包括经济、社会、文化、政治各个方面的。他们那时候就有矿务局,就有很多的电灯公司,有轮船,还有类似银行这样的组织,还办了很多学堂,出现了很多学会。湖南新政的成绩是很大的,但是随着百日维新的失败,陈宝箴父子都被革职了。那一年陈寅恪祇有9岁,他看到爷爷和父亲变革失败的那一幕。 他一生中就怀有很深的历史情结。陈家父子虽然没有被杀头,祇是被革职,但是对陈家的打击是非常大的。 在北京来说运动失败以后,康梁流亡海外、谭嗣同等六君子被杀头,整个运动被扼杀了。

扼杀这个运动之后,朝廷并没有走上健康的道路,最后还是八国联军进来了,连慈禧太后都仓皇出逃到西安去了,一路上饱受颠沛流离之苦。在这次变故之后,她有机会回到北京城,慈禧以光绪的名义下了罪己诏,而且启动了曾经被她抛弃的新政改革,叫做晚清新政。

从1901年以后她就重新启动改革了。实际上离戊戌变法失败祇不过三年。三年以后,慈禧太后居然就接过了她原来所否认的、所镇压的政策,自己搞改革了。这个改革到1905年达到一个高峰,连科举制都废除了,她要办新学堂,为了办新学堂的政策能够贯彻下去,让人家抛弃对原有的科举的幻想,她居然把这个考试停掉了,把读书人从秀才到进士这条路全废除了。

中国开始往新的道路转变。在1906年她就搞了一个预备立宪,虽然我们现在看来她的预备立宪有欺骗性,她不一定真心搞,但是作为一种国家的大政方针,它确实颁布了,公开宣布要立宪了,就是说清政府要成为一个君主立宪下的有限君主权力。这个是实打实的。去年是这个事情的百年祭,我有一篇文章,对慈禧颁布预备立宪这个事做了回顾。这件事当时在民间的反响是非常巨大的,它酿成了晚清的立宪运动,这个立宪运动力度要比戊戌变法大,社会影响也比戊戌变法大。康有为、梁启超所影响的主要还是上层精英,立宪运动已经影响到中产阶级,就是说做生意的,普通的商人们都影响到了。最多的一次签名,就是要求早开国会的签名,有十几万人参加,影响到全国很多的省份,而且清政府也确实有实际行动,比如说清政府在各个省,远到新疆这种边远地区都设立了咨议局,咨议局就是地方议会,而且他们是真格儿选举的。它不像我们现在选人大代表,怎么选你都不知道。它真是选出来的。但它的选民是有条件限制的,也就是读过书的、家里有财产的才有资格做选民,投票选哪些人当代表。虽然有限制,但那毕竟是选举,我们现在肯定不能选嘛!我们的县级以上人大代表都是间接选举产生的,老百姓是不可以直接投票的,我们可以投的是乡镇一级人大代表,或者说村一级的村长我们可以选,其他的我们不能选。当时慈禧太后还是走得比较远,整个晚清立宪运动从1906年到1911辛亥革命发生前这个5年,在中国的影响是波澜迭起。毛泽东有个老师叫徐特立,中共五老之一,他为了立宪运动就把手指头都砍下来啦,他砍手指,血喷出来写血书,要求清政府尽快立宪,早一点开国会。清政府也作出了一些安排,比如时间表提出来了,原来最早设想是12年立宪,后来是9年预备立宪,后来再缩短到6年、3年,那就是不断地在让步。而且中央一级的准议会机构叫资政院,也确实成立了,开会了,由各省咨议局选出的代表都到场了,而且开始运作了。我们现在回过头去翻那个时候的档案,那些资政院、咨议局玩的是真格的,对大政方针都是要提出自己意见的,虽然他们还掌握不了当时的决策权,监督不了满清的王公贵族,但是他们对社会的影响是非常大的。所以晚清立宪运动在历史上是个非常重要的环节,曾经被忽略的环节。

辛亥革命可以看作是和平演变

接下来就发生辛亥革命,大家都知道。但是辛亥革命常常被忽略的是什么呢?我们往往记住孙中山,记住孙中山代表的革命党人,记住这个派系的活动,我们往往忽略了辛亥革命是多种力量努力的结果,其中举足轻重的力量并不是单一的。孙中山的革命党人祇是其中的一元,一种力量,这种力量而且是很分散的,里面有各种不同的主张,不同的派系,不同的路径,并不都是臣服在孙中山之下的。比如说,孙中山与浙江的光复会就是不合拍的。光复会是独立的,跟孙中山早就分道扬镳了,光复会在江浙沪一带影响是非常大,是决定了东南命脉的一个政治力量,孙中山影响不了。比如说导致了武昌起义打响第一枪的那两个组织共进会和文学社,那也是不听孙中山号令的,跟孙中山没有多少瓜葛的两个组织。革命党人内部是这样,在革命常人之外力量最大的三股力量:以袁世凯领导的北洋派系,这一股政治军事力量,一股是晚清立宪运动当中产生出来的全国各省的咨议局议员、代表,他们的领袖主要是两个人,一个是浙江萧山的汤寿潜,一个是江苏南通的张謇,这两个是立宪派的领袖人物。他们所影响的中国的力量是非常大的,他们手里有钱、有人,都是读书人、商人,然后有机构,他们的机构是各省的咨议局、商会等合法组织,而且他们有联合组织,他们有四次向联合政府请愿的经验,然后组成了全国咨议局联合会,这个组织是势力非常大的。这一支力量在推倒清政府的过程中起了特别大的作用。另外一支力量也非常重要,那是各省的新军。

我们知道清政府进入中原统治,走了一条下滑线。第一拨进来的八旗子弟很厉害,八旗军是狩猎民族出身,如入无人之境,一路打到南方。 后来随着时间推移,八旗子弟祇会遛鸟了,祇会玩蛐蛐了,祇会唱昆曲了,不行了,衰落了。祇能靠绿营来打,但绿营后来成了双枪军,一手拿鸦片烟枪、一手拿枪,没有战斗力了。所以到了太平天国起来的时候,他们就要依赖湘军、淮军这些新的武力来为他们服务。到最后甲午战争以后北洋水师覆灭以后,淮军靠不住了,所以就叫袁世凯到小站重新练一支新军,这支军队后来就叫北洋军,北洋军阀的就是在这里崛起的。我们看清朝的军队系统这样下来,到了辛亥革命的时候各地主要的主要武装力量是新军,这些新军,基本上是袁世凯掌握的北洋军之外的新军,包括山西的阎锡山、云南的蔡锷,还有江西的李烈钧等,他们都在颠覆清政府时起了重大作用。

1911年,正是这样四股重要力量的合力把267年天下的大清王朝给翻了个个儿,逼清廷退位了。实际上这个退位不是暴力革命的结果,基本上是一个以武力为后盾、以整个社会力量的合力逼退的,是一个大致上和平的演变。辛亥革命可以看作是和平演变。当然,我们知道辛亥革命之后有过两次反复,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正因为发生这些事情,人们对共和没有信心。当时发生了军阀混战,整个社会四分五裂。但军阀混战不一定都是负面的,可以重新进行评价。至少在这时候,中国社会又出现了一批新的人物。这批人怎么来的呢?就是1905年废除科举制前后的新学堂的那些学生们,有些留学了,有些没留学,这些人长大了,1905年前后的新学生长大了,到了1915年之后他们要站起来了,要跳出来了。这些人是谁呢?

是陈独秀,五四的这些人。陈独秀当年就是浙江求是学堂的学生,1899年的时候他就在杭州的求是学堂也就是浙江大学的前身读过书。胡适当年就是在上海好多个学校读过书的。这些人长大了以后他们要掌握主导权,要推动历史,所以就产生了新文化运动,新文化运动是一个重大的转折,它也是和平的,后面导致出现共产主义思潮,这是个意想不到的,那是一个无意的产物,不是新文化运动追求的目标。整个近代中国走过来的脉络是很清晰的,假如用现代化话语系统来解释的话,是很清楚的。每一步我们所追求的目标就是政治现代化、社会现代化、文化现代化、经济现代化,但是这条路走到五四运动之后发生了一些畸变。这个畸变就是说中国这个民族,包括整个国际背景发生了一些微秒的变化。国际上苏联已经诞生,共产主义思潮已经在实际上成为一股比较大的潮流,所以很多人向往这个思潮,希望能够借助这个思潮毕其功于一役,希望一夜之间解决问题。所以历史就往这条路上倾斜了。

用现代化话语重写中国近代史

其实,在这条路之外努力的那些人在中国社会一直存在。简单地说他们大概走了下面这些路:比如说蔡元培、蒋梦麟他们走的是教育报国的路,还有竺可桢,这几个大学校长都是绍兴人。胡适这些人倡导的是学术报国。还有好多实业家、银行家,包括荣氏兄弟,包括穆藕初、卢作孚、陈光甫这些人,他们追求的是实业报国。教育报国、学术报国、实业报国,还有新闻报国,像邵飘萍、林白水、史量才、张季鸾,很多新闻史上的人物,都是新闻报国。

张元济、王云五这些人走的是出版报国的路,等等,当然还有科学报国。在这些路之外还有一些人,比如梁漱溟搞的乡村建设,晏阳初搞平民千字文运动,陶行知这些人致力于普及教育,走的又是一条路,也可以归结在教育报国这一路。就是说,在暴力话语系统和革命话语系统之外,中国的社会精英,我们民族的精华部分一直在中国社会的各个方面进行努力。如果我们要改写中国近代史,用现代化的话语重新改写中国近代史,很多以前我们有口皆碑的大人物可能就要出局了,他们不再是历史的主角。比如说孙中山也没有那么重要了。在这个话语系统里面,可能是张元济、胡适、蔡元培这些人更重要。美国《纽约时报》当年曾经登过一篇文章,那个时候正好是商务印书馆的总经理王云五访问美国。《纽约时报》当时已经是世界性的大报,它登了一篇评论,题目就叫《他们提供的是书本而不是子弹》。它的意思是,在一个动荡的、军阀混战的乱世中国,王云五、张元济这些办商务印书馆的人居然用这种手段,用印书本普及教育来推动中国,而不是用子弹去跟军阀博弈,对他们的贡献极表赞美。当时,美国的舆论、世界的舆论都非常看重他们的贡献,也就是说,这些人的努力在当时是受到肯定的。中国社会如果 没有发生大的变故,他们的这条路肯定能走通,遗憾的是发生了抗日战争。如果没有日本人发动九一八事变,把东北吞下去,然后在1937年发动卢沟桥事变,整个抗日战争全面铺开。日本人把国民党统治的基础,至少在东北、华北、华南全部都给摧毁了,中国是不会有大问题的,现代化的路一定能走通。从1927年国民党南京政府建立到1937年,中国的基础设施建设是有史以来最好的,中国民营企业的黄金时代在那个时代也没有中断。中国的整个的基础教育、普及教育,包括义务教育的令都是1927年以后颁布的。这样看下来的话,如果我们换一个话语系统,我们的历史就彻底改写了,我们以往对历史人物的评价几乎都站不住了,一切都变了,特别是我们所了解的那些来自教科书的历史常识经不起检验了。

1860年洋务运动以后,我们走过来的每一步路,我觉得基本上是对的,从经济,再看到了政治,再看到了文化上的不足,走到“五四”运动、新文化运动、陈独秀他们为止,我们都看到了,现代化要走四步:经济、政治、文化、社会都要现代化,所以在“五四”提出了个人解放,提出了男女平等,提出了妇女解放,这些题目在“五四”时期都讨论过了。什么离婚等自由,那个时候都讨论了。什么女性的问题,比如“娜拉出走之后”等,都是“五四”

讨论的话题,我们现在都不需要讨论了。这些都是社会现代化的层面。假如说没有抗日战争,日本的入侵,这条路肯定会继续走下去。哪怕日本人来了也不怕,到1945年、1946年还有机会。1945——1946年,在美国背景、美国的主导下面,蒋介石被迫跟毛泽东在重庆坐下来谈判,虽然没有在军队和地盘问题上达成一致,但是毕竟导致了一个政协会议。政协会议是一个四方谈判:国共、民盟、青年党和无党无派,青年党是民盟里分化出来的,这四种力量坐下来谈的时候,主导力量不是国民党,也不是共产党,而是第三方——无党无派和民盟。为什么?因为代表人数还是他们多,因为你国共双方博弈,要较劲掰手腕,那就需要第三方出来裁决嘛。当时的38个代表,共产党是7个,国民党是8个,民盟有9个,青年党有5个,还有9个是无党无派的。这在中国历史上是个开天辟地的大事,政治问题可以通过和平的圆桌会议解决,各种不同派系、不同观点的人,可以不靠子弹、不靠刀枪,而是靠聪明才智、靠理性、靠理念坐下来谈,把各自的观点谈出来,大家来辩论、搏奕。这次政协会议,经过各方讨价还价,最后达成妥协,签署了五个协议。这五个协议从现在来看都是很了不起的协议,因为这38个代表确实代表了社会各方面的精华部分。国民党那些人也是国民党里的佼佼者,共产党里有周恩来、王若飞、董必武、吴玉章这些人,王若飞是懂宪政的,周恩来是去过法国的,也了解西方文明的,眼界还是开的,还是懂一点整个文明的大势的,董必武是律师出身,吴玉章亲身参与过辛亥革命。国民党的代表基本上都是有留洋背景的,王世杰、孙科,还有绍兴的邵力子这些人,基本上是留学日本或欧美回来的,都是懂宪政的。民盟的那些人就更强了,罗隆基、张君劢这些人,都是学宪政的,从美国、英国回来的,张东荪、张申府、章伯钧、梁漱溟这些人都不简单。在无党无派的人里面有实业家、银行家,有出版家,有学者,有报人,像王云五是商务印书馆的总经理,胡政之是《大公报》的掌门人,傅斯年是有名的大炮,这些人当然眼界非常开阔。这些人都是当时社会的精华。这样38个代表坐下来谈,肯定能讨论出很多问题,他们达成的5个书面协议,大家都签字了。这个5个协议本来是有效的,如果中国能按这5个协议办,老早就已经跨入现代化的门槛,已经非常好了。这5个文件就是要组建一个联合政府,然后确立一个新宪法举行大选,就是用选票来决定谁上谁下,国民党可以执政、共产党也可以,民盟也可以,每一个党都可以凭自己的实力、自己的纲领、理念来号召天下,让选民来选择。作为一种过渡,可以先组织一个联合政府。这些都已经写下来了,这实际上是一个和平建国的纲领。但这些东西最后都流产了,还是打。这个流产国民党是有责任的,而且我认为国民党起码要负55%的责任。为什么它要负55%的责任呢?你国民党掌握着主导权,掌握着最强大的资源,社会资源、政治资源、经济资源都在你手里,你当然是占主导的,如果你妥协、让步,按照这个办,是没话说的,因为你说了算,你最厉害,你是掌握优势的人,优势的人最有发言权,也负最大责任嘛,这个是没办法的!当然不光是国民党,国民党之外的其他掌握武装的力量肯定也要负责任。它要负的责任比国民党小,因为它不是政府。由于大家身上都还是带着一家通吃这么一种出发点和动机,还是要抢夺这个天下。我们中国人不是有个传统叫“逐鹿中原”,那就是个“鹿”啊,或者叫“问鼎中原”,那就是个是“鼎”,这个“鼎”和“鹿”大家都想抢,“鼎”祇有一个,你抢走了我没有,我抢走了你没有,是不能分享的,分掉了就不是鼎了,无法分割。主权祇有一个、政权祇有一个,无法共享,也不能联邦共和,因为不能共享、不能分割,所以这件事就办不成,最后用内战来解决问题,最终回归了秦始皇以来的解决重大历史问题的暴力手段,武力最强的说了算,谁打赢了谁说了算。

中国的现代化之路走断了,现代化实际上就到此为止了。新的纪元还没开始,新一轮的博弈还没开始,至少没有浮到台面,所以说中国的近代史就到这一步嘎然而止。用现代化解释系统来看,我们有很多的经验,也有很多的教训。最近我写了一篇文章评价《大国崛起》。

《大国崛起》的总策划叫麦天枢,是上个世纪80年代有名的报告文学作家。他反复强调这部《大国崛起》不是倡导民主,而是倡导妥协,那我就有一个疑问:是谁不愿意妥协?现在要搞清楚这个问题。是朝廷不愿意妥协,还是老百姓不愿意妥协?他说是知识份子不愿意妥协,是知识份子要价太高,想一步到位。我想中国的知识份子没有这样的要价,中国知识份子难道都想明天进中南海,恐怕没有。现在的问题不是知识份子不愿意妥协,不是小老百姓不愿意妥协,而是朝廷,是强势集团,是掌握了权柄和钞票的人和集团不愿意妥协,不要把这个东西本末倒置了。

追寻失去的传统

一句话,中国的历史如果要用革命话语之外的系统,用现代化解释系统或者是其他的解释系统(还可以找到许多新的解释系统)来解释的话,整个历史都要改写,我们会找到新的出发点。我有一个说法叫“追寻失去的传统”,我说的这个“传统”跟传统文化没有关系,这个“传统”就是追回我们在近代中国曾经有过的、好的、现在丢失了的传统。比如说在新闻方面的,教育方面的,其他方面的,都有很多曾经失去的优良传统,包括律师方面都有现在已经中断的传统。这个“传统”是什么意思呢?我理解的这个传统很简单,我在北京跟崔卫平老师讨论过,我们不是缺乏自由主义吗,因为没有传统。崔卫平回答说,怎么会没有传统呢?有了胡适,有了傅斯年就有了传统,有一个人出现了,他就是传统。我们可以立竿见影,比如说今天有了李慎之,李慎之不就是传统了嘛!明天有了张慎之,张慎之不就成了新的传统了嘛!传统没有那么高深莫测,传统是从某一个人某一个点开始的,随时随地都可以开始。不一定要久远才叫传统,不一定要5000年才叫传统啊!100年可以是传统,10年也可以是传统,因为将来它就成为传统,因为有了先例了,就可以参照,所以我说中国还是很有希望的。因为我们曾经走过这样的路啊,你说中国人的血统不行,搞不了民主共和,一定要在皇帝统治下才能过日子,那台湾就是个标本啊,台湾已经没有皇帝了,蒋氏政权已经覆灭了,国民党已经让位了,现在民进党执政,下一次选举可能马英九回来啦,它可以政党轮替啦,台湾天天在吵架,陈水扁女婿抓起来啦,这不就是民主了吗?台湾的民主可能还有缺陷,还不完善,不如美国、不如英国,但是这不要紧,它以后会变成跟它们一样的好,这有什么问题吗?所以说中国人外有台湾的样板,前有近代走过的榜样、路径可以依赖。何况还有美国、英国等世界上那么多主流文明国家可以参照,包括东欧走过的道路也可以参照。重新走回原来走过的现代化道路的努力,从上个世纪70年代末已经开始了。我们的资源其实也是很丰富的,这些资源都是可以借鉴的。中国重新走向现代化,现在其实已经起步了,无论在体制内的层面还是在民间层面,重新走回原来走过的这条现代化道路的努力,应该说至少在70年代末已经开始了。

当然我们走的是反复的、曲折的、迂回的道路,走得不顺利,离我们中国人理想的目标肯定很远,其实人类追求的目标是很简单的。美国独立宣言写得很清楚,人类建立政府的目的就是保障人的生命、自由和幸福的权利,其实就是三个关键词“生命、自由、幸福”,这就是现代社会。说一千道一万祇要符合这三个标准,无论怎么样都可以。如果中国现政府能够保障中国人民得到这三条,那它就是好的。民主不是绝对价值,它是一个相对价值,它不是最好的,它不是最坏的,因为你没有更好的,祇能选它这个次好的东西来作为一个平衡各种利益的程序。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这个东西,说白了就是要跟台湾人一样自己选择议员,自己选择代表,自己选择行政领导人,这很简单,这是政治现代化的一个前提之一。

首发北京之春

陈破空:从创新力排名看中国实力

 

最近,英国权威财经刊物《经济学家》,公布各国”创新力”最新排名。评比的依据是,各国政经统计数据,以及各国专利数量等。最新报告,基于过去5年,即2002年到2006年,全球82个经济体的创新力表现,并评估这些国家在未来5年的创新力表现。

报告显示,中国投入的创新研发费用不断增加,2006年,中国投入创新研发费用达1360亿美元,超过日本的1300亿美元,仅次于美国(3300亿美元),居全球第2位。

中国研发费用超过日本,成果却远远逊色于日本。在创新力的排名榜上,日本名列第一,中国却名列第54.众所周知,中国经济发展紧追日本,经济总量逼近日本,但两者创新成果的差距,却是如此巨大,令人不可思议。

这无疑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中日经济效益的巨大落差。中日经济成分的不同,也反映这种落差的必然:日本经济中,科技业占最大比重;而中国经济中,制造业占最大比重。中国接收了各国转移而至的制造业,以”世界工厂”的姿态崛起于世,却也背起了高汙染、低产出的沈重负担,形成高消耗、低效益的恶性循环。

多年来,在描述中国经济时,人们耳熟能详的,都是诸如”经济起飞”、”高速增长”、”一枝独秀”、”崛起”等词彙。中国经济的惊人增长,令中国人膨胀,令外国人不安。然而,谁能想到,在”高速增长”的背后,是中国经济外强中干的实质。

鉴于日本才度过漫长的经济萧条时期,经济刚刚回暖,但其创新力依然领先群伦,排名稳居世界第一,委实令世人惊讶。日本是一个狭窄的岛国,缺乏自然资源,历来就有”不创新就淘汰”的强烈危机意识,这是日本创新力强的主观要素。而日本在环境、基础建设、通讯等方面的领先地位,也是维持其最强创新力的关键。

相比之下,中国人的心思和能量,并没有用在创新上,更多的,却是用于模仿,甚至用于抄袭、盗版。说起来,这又是中共党文化的余毒,国民习惯了假大空,普遍浮躁,对实实在在的真东西,反而认真不起来了。

这次评比显示,中国在大量增加研发费之后,创新力提升两位;而地处中国对面的小岛台湾,在岛内外一片”唱衰”声中,创新力竟也提升两位。同样是上升两位,中国和台湾,却是不同数量级的上升。中国从全球第56位,上升到全球第54位;台湾却是从全球第8位,上升为全球第6位。两岸的差距,在这里,又彰显无遗。

被列入评比的82个国家和地区中,日本、瑞士、美国、和瑞典,名列前4名,多年如此,显示这些国家的稳健实力。号称”崛起”、喜欢夸耀”综合国力”的中国,实力如何?从”创新力排名榜”上,已经可以略见一斑。

首发自由亚洲电台

谢 泳:两件小事

 

我对旧知识分子有很深的敬意,这不是偶然的,因为我的感觉一方面来自于理性认识,对那个逝去的年代我始终有一个基本判断。我从文献中看到的历史肯定是有局限的,但也不是没有一点根据。我说旧知识分子有独立的品格,我一定会找出很多具体的事例,如果只是特例,我不会轻易下结论。

另一方面,我也接触过一些从旧时代走过来的知识分子,他们待人接物的气度给我很深的印象。我倾向于认为,旧时代的教育虽然不是没有问题,但没有致命的弱点,在做人这一点上,后来的教育基本失败。20世纪后50年的教育,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评价。从教育设计者所期望达到的教育目的来说,这个教育很成功,因为后来的历史证明了那种教育所带来的后果。另一面,这个教育又很失败,理由就不多说了。

没有一种教育是成心要让人学坏的,但教育的结果是很多人变坏了,这是一个事实。教育不是让人学会爱,而是要让人学会恨。对待敌人就要像秋风扫落叶那样残酷无情。西方教育的核心内容是博爱,中国传统教育的核心是仁爱,但到了后来,这些都不要了。

1950年代以后,在历次政治运动中,表现最好的都是后来教育出来的积极分子,他们是最听话的人,你让我干好事我就干好事,你让我干坏事我就干坏事。到了“文革”,教育的后果就体现出来了,这就是学生打老师,学生逼得老师跳了楼。从这个结果上评价,我们的教育成功吗?好的教育制度才可能培养出好人来,如果相反,那就可以肯定地说,教育一定是出了问题的。

前些年武汉有一本杂志叫《今日名流》,我在上面读到过一件事,印象极深。事情是中国著名数学家李国平的儿子李工真讲的。李工真说,像“文革”这样的事,只有在传统道德完全死光的时候才能发生。他说:“文革是‘一代新人’干出来的。我父亲对我讲,他教了那么多学生,凡是解放前教出来的,没有一个人敢走到台子上公开讲李国平你如何如何的,一个都不敢。解放以后毕业的学生,哪怕是1952年1953年毕业的学生,情况就大不一样,而且愈演愈烈,1965年收进来的学生,那就不是文斗了,一个个都用拳头对付他了。”

人们不要把李先生的话当作数学定律,要它百分之百准确,而是要珍视他的那种感受,就感受而言,李先生的话没有错。

教育的首要问题在于培养健全的人格,这是古今中外教育的通例,教育的根本目的是让人学好。而过去的教育在这问题上出现的失误,并不是从教育中能找到的,因为教育只是整个意识形态的一个方面。

有一篇回忆顾准的文章,作者徐方,是顾准当年的一个晚辈。徐方的妈妈是顾准的同事。有一次他们在一起说到教育孩子的问题,顾准承认他的教育是失败的,因为在他出事以后,他的孩子都不和他来往了。在那样的年代里,顾准的孩子不和他来往,而徐方却一直保持了她对顾伯伯的敬重。徐方回忆说:“母亲说:我的教育比你成功,因为我从来不对孩子讲假话。自从咪咪懂事后,我把自己对各种事物的真实看法讲给她听。从镇压反革命、公私合营、反右,到大跃进、人民公社,直至‘文化大革命’,我不仅把她当作孩子,还当作好朋友;而你过去只跟夫人之间讲真心话,在子女面前,两个人却统一口径,一律正面教育,让他们‘听党的话,坚定地跟党走’。他们看到你多年来为‘党’所不容,视为异己分子,怎么能接受这个现实?又怎么可能不背离你而去?恕我直言,你跟几个孩子的关系发展到今天,自己要负一部分责任。”

这样的事,在那样的年代里司空见惯,现在提这件事,也不是要去纠缠这是谁的责任,而是说出这样一个事实,以及认识这个事实和中国教育的关系。

首发南方周末

昝爱宗:太湖污染案发:呼吁江苏当局尽快释放吴立红

 

今年入夏以来,江南出现持续高温。5月29日,一个不幸的消息传来,江苏无锡市民抢购纯净水、大桶饮用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人民日报》的人民网用大量的篇幅,报道了无锡市民从5月29日起就不敢喝家中的自来水了,因为大批市民家中自来水水质恶化,伴有难闻的臭气味,无法饮用,当地新闻单位和网络进行了大量报道。虽然当地自来水公司每天花费6万元进行过滤和消毒,但臭味却不能去除,百姓仍然不敢喝这些水,也不相信自来水公司的一面说辞。

经当地记者证实,今年四五月以来,无锡市所在的太湖出现五十年以来最低水位,加上天气连续高温少雨,太湖水质优养化严重,诸多因素导致蓝藻爆发,影响自来水水源的品质。

这个时候,我想起了江苏的环保卫士吴立红,他已经被江苏宜兴当地政府抓走。我曾给他的妻子徐女士电话联系,得到了证实,吴家还被当地公安抄查。据悉,吴立红主要是揭露当地的污染丑闻,揭露官府与企业勾结获利,后来他还成为中央电视台2005年评选”感动中国”28名候选人之一,因为被称为”太湖卫士”,但还是不免遭到了地方政府的记恨和迫害。

吴立红家乡不远就是太湖。太湖面积为2300平方公里,是中国最大的淡水湖之一,是长江的天然储放库。然而,由于当地经济发达,湖中经常出现的死鱼,以及刚刚发生的蓝藻,使吴立红有了责任感。此外,当地居民中有人患上癌症并高发,这一现象给这里如画的景色抹着黑。太湖给江苏、浙江和上海约4000万人提??供着饮用水。一个统计数据称,化肥和废水造成的植物”养料”在危险地增长着,它们消耗着氧气,使这个湖泊失去生命力。

而农民出身的吴立红多年来为保卫太湖不受环境污染之苦而奋斗,成为地方权势眼里的眼中钉??.由于害怕污染害民事件被曝光,宜兴市政府长期以来就想让这位39岁的揭发者闭嘴,但没有成功。于是,当地政府指挥的警察突然涌入他家,主要就是害怕他继续腐败当地政府官员和破坏环境勾结行为。吴立红的妻子徐洁华还回忆,”大概有50到60名警察包围了我家。”吴立红的朋友们尝试着阻挡警察,”但他们踢开了我家的门,涌进??了房里。”吴立红被带走了。”他们搜查了每个角落,每本书,甚至没放过阁楼。”吴立红的电脑、照相机、像册和名片簿都被警察带走了,”他们把所有的东西都装进了??包里。”当他们问警察吴立红犯了哪一条时,一名警察说,他”里通外国。”当地政府掩盖事实,非法抓走吴立红,但丝毫无法掩盖事实,目前太湖污染导致居民没有自来水喝,就是当地政府最大的失职、渎职,又是对人民的犯罪。我在此呼吁,中外舆论关注太湖污染事件,关注吴立红被非法关押事件,要求地方政府尽快释放吴立红。

污染丑闻,在经济发达地区,往往是接踵而来。5月28号,一位名为”夏门浪22″的网民在广州奥一网报料频道发布一条题为《反污染!厦门百万市民疯传同一短信》的短信说:”翔鹭集团合资已在海沧区动工投资(苯)项目,这种巨毒化工品一旦生产,厦门全岛意味着放了一颗原子弹,厦门人民以后的生活将在白血病、畸型儿中度过。我们要生活、我们要健康!国际组织规定这类项目要在距离城市一百公里以外开发,我们厦门距此项目才十六公里!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见短信群发给厦门所有朋友!”短讯发出后,反响强烈。据称,在福建厦门,百万市民为了抵制在居民区附近建设高污染的二甲苯化工厂,自觉互转同一条内容的抗议短信,并相约在6月1号一起向市政府进发,表达民意。当地居民介绍,厦门二甲苯项目中心地区距离海滨城市厦门市中心和国家级海洋风景名胜区鼓浪屿只有7公里,不仅如此,这一项目的5公里半径范围内的海沧区人口超过10万,居民区与厂区最近处不足1.5公里。项目的专用码头就在厦门海洋珍稀物种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当地居民强烈呼吁政府立即停建这一项目,重新选择厂址。

太湖水污染,无锡千家万户受害;民间人士吴立红被捕,太湖卫士无法继续保卫太湖;厦门市民反污染,到了全民皆兵的地步。

谁之过?谁在对人民犯罪?谁在掩盖真相?

呼吁中央政府和江苏政府独立调查太湖污染事件和厦门动工有毒生产项目引发的市民维权事件,并将全部真实结果公布到网络;呼吁江苏宜兴政府尽快释放太湖卫士吴立红,让他尽快继续护卫太湖免受更多的污染。

秦  耕:写给公元1989年出生的孩子

 

你们生于公元1989年。那不是普通的一年。中国官方的统计数字表明,在公元1989年,中国大约有1200万个孩子降生。在你们这1200万个孩子中,我只认识其中3个,她们分别是我两个朋友和一个同事的女儿,一个生于8月,一个生于7月,另一个碰巧生于1989年6月4日。按照正常学习经历,你们像我认识的那三个孩子一样,今年在读高中三年级,6月4日之后,就是你们参加高考日子了,后半年将进入大学读书。你们这1200万个可爱的孩子,经过漫长的18年,已荣幸成为中国最年轻的公民。在我距离公元1989年17周年之远时,曾写了一篇《为公元1989年辩护》的文章,那是写给我同辈人阅读的;现在我距离公元1989年已18周年之远,我觉得应该在今年为已经成为中国公民的你们写篇文章了。

在中国20世纪的100道年轮上,公元1989年也许是最特殊的一个年代,生于公元1989,既是你们的幸运,也是你们的不幸。说幸运,那是因为在这一年,饱经苦难、被奴役了数千年的中国人发出了争自由的怒吼,以前所未有的反专制勇气、真诚捍卫人权和人的尊严的巨大热情、决心、牺牲精神以及在这一过程中迸发的人性光芒,照亮了那个年代的夜空,凝固为历史的一道年轮,永恒闪光,你们就在这时降生,见证历史,你们伴随民主、自由、人权的价值而生;说不幸,那是因为在这一年,中国留给历史的,不只是光荣与梦想,密集的枪声、压过大街的坦克、寒光闪闪的刺刀、象征原始暴力的大棒,也面目狰狞的并排进入历史、进入你们出生的年月,为你们留下恐怖的合影:迸发的眼泪与子弹、喷涌的鲜血与惊天动地的哭声、永恒的弹孔与花朵一样凋谢的年轻生命……你们在血中与火中、在枪声中与哭喊声中降生,你们降生在历史上血腥、恐怖与悲惨的一年,你们降生在历史被羞辱的那个刻度,你们降生在民族最悲伤与最黑暗的那个时刻!

你们,公元1989年的孩子,虽然欺骗是可耻的,但你们已经在欺骗中长大成人。18年了,从你们出生的那个时刻开始,你们就被刻意欺骗了,你们的眼睛被遮蔽了,你们的耳朵被堵塞了,你们已经知道的历史,是被他人化妆过的历史,你们已经知道的真相,是被他人精心剪裁过的真相,而1989年的真诚与血腥、光荣与羞耻,至今仍被囚禁在无边的黑暗中。1989,当你们在如花的唇间说出它时,它其实不只是一段被风干、脱水的时间。在你们正式成为公民的这一年,别人如何想那是别人的事,而我要将我知道的历史指给你们看——生于这一年的孩子,你们有权知道属于自己这个年代的事。因为从今年开始,你们将以公民身份,正式参与到中国未来的历史中,你们出生那年的事,也并非与你们无关。

那一年中国没有发生“反革命暴乱”、“反革命动乱”或“春夏之交的那场风波”,但那一年中国发生了大屠杀。那一年发生的事,是中国人以行动证明自己不是统治者眼中的畜生,不是统治者眼中默默无声的下贱生命,更不是统治者任意宰割的羔羊,他们是公民,知道自己作为公民需要什么、知道自己的权利被谁剥夺了,因而也知道向谁争取、如何争取,他们没有别的要求,说穿了,他们在那一年所做的一切、所说的一切,其实就是想要回自己的主人身份,想回到主人的位置,也想让仆人回到仆人的位置,他们聚集起来,在长达两个月的时间,一次又一次结队来到街头,以主人的身份来到中国首都、来到中国每一个城市的街道、甚至村镇的中心,向仆人发出要做主人的吼声。这几乎就是1989年发生的全部事实了,如果没有接下来发生的悲剧的话。接下来发生的事,首先从北京开始,坦克来了,枪炮来了,刺刀和大棒来了,仆人开始屠杀主人,将整个1989年浸泡在流淌的血水中,也将每个善良者的心打碎,浸泡在泪水中……

那一年中国人在青年学生和知识分子的带领下,亿万民众团结得像一个人,为了一个共同目标,那就是在中国结束专制统治,实现真正的民主、法治,收回被攫取的权力,由自己选择统治自己的人。在我看来这不是非分之想,也不是非法要求,而是最正当、最普通的要求,是作为公民而提出的理所当然的要求,是任何一个公民都有权利提出、而且必须首先提出的要求。但是,争取民主权利的公民行动被指控为“反革命暴乱”、“反革命动乱”,遭到血腥镇压,而且从此全民禁声万马齐喑,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再说到1989年时只轻描淡写的用一句“那场风波”带过,仿佛中国人的时间从1988年直接跳跃到了1990年,以至于当你们长大到18岁时,对1989年的印象竟然是一片空白。

那一年中国人并不孤独,走在前边、和今天的你们年龄相仿的青年学生不孤独,走在前边的知识分子也不孤独。那一年在2个月的时间,我曾走过中国21个省、市、区,在他们的身后,我看到从北京到全国,从城市到乡村,几乎每个中国人都是他们的后援和替补,和他们一同呐喊、欢呼,也和他们一同哭泣、流血。学生、知识分子和全体公民绝非傻瓜、弱智,他们未受任何人煽动、任何人也无如此大的能力煽动他们,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的确是人而非畜生,所以他们才要人权、要民主、要法治,才拒绝继续被当作畜生对待,才要求今后以人的方式生活。他们背后没有煽动者、也没有任何黑手。他们身后只有诽谤——来自屠杀者的诽谤。

那一年中国人甚至得到了全世界的支持,当时只有600万人口的香港,100万人可以连续10天上街游行,支援大陆公民争取正当权利,当时已被海峡隔离40年的台湾,全体民众的心也和大陆民众同一个节拍跳动,因为专制是每个人的敌人!正因为如此,在全世界的每个国家、在每个有华人的地方,都同时发出了和北京一样的吼声、发出了和全体公民一样的吼声,那就是反对专制、要求民主!他们也得到全世界一切正义与善良的民族的声援、鼓舞与支持,从总统、高官、商人到街头民众,中国人的心还从来没有像那一年那样,与全世界每个民族的心如此贴近,如此同步跳动,休戚与共,那一年全世界都在为中国人高兴、呐喊和哭泣,也只有在那一年,中国人强烈感受到自己并无所谓“中国特色”,自己始终与全世界融为一体、不可分离,是世界的一部分。也是在那个时刻,中国人觉得自己的力量是如此强大,任何专制暴政都是纸老虎,都会在人民的吼声中被摧毁,但那一年,这一切最后在无情的、常人所难以理解的枪声与鲜血中湮灭、破碎、沉寂……

那一年中国人第一次发现,自己渴望了几千年的自由,原来就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几乎伸手可及,从每个城市到乡村,从每个学校到每个中国家庭,数以亿计的人在兴奋、在激动、甚至开始提前狂欢。但1989年对他们来说,既是美梦也是噩梦,既是美好的记忆也是不堪回首的伤痛,一觉醒来,自由依然遥不可及,直至你们长大成为新一代公民,保证你们自由的公民权利,还是那么遥远,让你们继续接受和父辈一样被奴役和屈辱的命运。

那一年也是中国人情感最丰富的一年,没有笑过那么多也没有哭过那么多,没有兴奋过那么多也没有悲伤过那么多,没有自豪过那么多也没有绝望过那么多……中国人也许从来没有那样笑过,没有那么多和那么开心的笑声;中国人也许从来没有那样真诚、高尚过,没有那么多从内心深处自然涌现的真诚、高尚;中国人也许从来没有那样互相爱过、信任过,没有那样纯真的爱和可靠的信任……而在最后回报这一年的,是恐怖、黑暗和绝望,是流血、逃亡和被捕。

……时至今日,我在任何场合依然拒绝公开指责1989年。虽然我知道那一年远谈不上完美,甚至有许多不应有的失误和低级错误。那一年的中国人和此前此后的中国人一样,依然具有自己根深蒂固的民族缺点、文化偏失和群体非理性,但指责1989年不够完美的人,谁敢说自己可以让它完美?批评1989年犯有许多错误的人,谁又有办法让它事先避免?如果不能够,那么在事后指责有多少价值?我以为与其指责1989年,不如去规划自己在将来如何把事情做得更好。尤其当杀人者还在全面屏蔽1989年、诽谤1989年、指控1989年的时候,我们要做的,首先应该是拒绝遗忘。

这可能就是我写这篇文章的目的了。我无法肯定1200万个你们,有几个人能在信息专制的国度看到我的文字?但我要对每个有幸看到它的人说:欢迎你们在今年成为公民,要记住1989,但更要为未来努力,剩下的路,让我和你们一起走。

2007-5-31
首发民主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