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海光:今日是谁让我们不能说真话

   此文是殷海光生前较重要的一篇文章,发表于1957年,鞭挞了当时台湾国民党政府的专制统治。“是什么,就说什么”是殷海光立言的“基准”。

  我们所处的时代,正是需要说真话的时代,然而今日我们偏偏最不能说真话。今日中国人之不能说真话,至少是中华民国开国以来所仅见的。我们目前所处的情势,正是亟需中国知识分子积极发挥创导能力的开头。然而,目前刚好是知识分子情智最低落的时期。目前中国知识分子情智之低落,是五四运动以来所未有的。

  这些情形,谁实为之?孰令致之?

  构成这些情形的因素自然是很复杂的,我们现在不能去分析。我们现在所能指出的,只是构成这些情形之最直接的因素。自从撤退台湾以来,台湾在一个大的藉口之下,有计划地置于一个单一的意志和单一的势力严格支配之下。这一计划,逐年推进。到今天,台湾社会几乎在每一方面都已被置于严格的管制之下。这种光景,至少也是自中华民国开国以来所未有的。

  一个被严格控制的社会,是表面整齐壮观而内面生机窒息萎缩的社会。别的且不说,这七八年来,台湾在思想言论方面居然已弄成以当局为“真理的标准”之局面。当局对于民间思想言论之衡量,是以自己颁定的范畴和尺寸为甄别的标准。凡属合于这个标准的思想言论,便被看作是“正确的”;否则是“歪曲的”,或“有问题的”。这类思想言论就会受到封锁、打击。也许有人说,官方并没有钳制思想言论自由。这话不是出于昧于事实,就是一派官腔。这几年来,弥漫全岛的一股气氛,现代统治技术所造成的天罗地网,和有形无形的力量之直接或间接的可能威胁,明明白白摆在那里,只要不是白痴,谁都可以感觉得到。“识时务者为俊杰”、“好汉不吃眼前亏”、“适应环境”、“委曲求全”,都是今日中国人的人生哲学。因此,官方摆着的思想言论尺度在那里,即令没有直接要人依从,很少人胆敢冒险另辟蹊径。于是,这七八年台湾的思想言论形之于表面的,除了极少例外,几乎都是官方或准官方的思想言论了。

  在大敌当前的时候,我们诚然需要“意志集中”赖之以实现的最低限度的共同一致的思想言论。假若真有一种思想言论堪作大家认识的张本,能作大家行动的指针,那么大家当会自动欢迎之不暇,根本无需藉政治强力来分配勒销。可是,如果一种思想言论愈来愈使我们感到空虚,愈来愈使大家感到迷茫,徒以其有一股力量在背后撑腰之故,大家不得不敷衍,那么它是否真能负起作认识张本和行动指针的任务呢?这真是一个不小的问题。

  最近二十年来语意学颇为发达。如果语意学家愿意研究近几十年来政治场合里的语意现象,谅必一定有异常丰富的收获。近几十年来政治场合里的语意现象,大都是用一切光明的字眼,掩饰一切阴暗的里层。而其特征则为:一、言不由衷;二、空话连篇;三、推拖抵赖;四、威胁利诱;五、诺言满纸;六、敌友无常。过去的政场言论是如此。这七八年来,由于时代动荡的煎逼,作官技术之精进,政场言论向这个方向的发展尤烈。官方言论的品质如此,怎样堪作大家的认识张本和行动指针?

  这几年来,官方据以控制言论自由的王牌有如后的几张:曰“国家利益”,曰“基本国策”,……曰“非常时期”,曰“紧急事态”,曰“非国即共”,……如果民间言论对政府稍事批评,或不合官定尺寸,那么不是当做“违背国家利益”,便是认为“违背基本国策”;不是认为非“非常时期之所宜”,便是说“××思想走私”。一究其实,这些说词,从无确定的界说,只是官方信手拈来打击异己的工具而已。官方更藉政治便利,穷年累月利用训练方式,甚至教育机构来灌输这一套想法。驯至这一套想法成了净肃思想言论的巨棒,甚至成为决定政策的基本精神。

  藏在这一套说法背后的有一些更深沉的想法,就是以为“政党即是政府”,而“政府即是国家”。不幸之至,这些想法是根本错误的,而且是近几十年来祸乱之一源。国家是永久的,不可更换的。政治不是永久的,而且是可以更换的。政府只是替国家办理政治事务的机构。我们总不能说替国家办理政治事务的机构就是国家。这正犹之乎我们不能说银行经理就是银行。国家是属于人人的国家。属于人人的国家,人人对于国事当然有发言的权利。如果我们批评替国家办事的人没有把事办好,这当然不能视同“危害国家利益”。“危害国家利益”的帽子是不能随便乱加的。如果说把问题彻底谈明白就是“危害国家利益”,那么说假话骗人,把真正严重的问题掩饰起来,就算是“维护国家利益”吗?国事办理的好坏,与国人息息相关,因此大家应须发抒意见。这正是民主政治的常轨。

  也许有人说,现在是“非常时期”。在“非常时期”,如果这个这样说,那个那样说,意见纷纭,莫衷一是,那么怎能集中意志以渡过难关呢?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可以这样想:不经过认真的讨论,是不是由少数人凭其权威来专断地决定?如果大家并不欢迎这种办法,那么惟一合情合理的办法就是充分自由发表意见。在承平的时候,我们倒可以马虎一点,“国事管她娘”。正因时值非常,政治的决定稍有差池,就影响到大家的祸福安危,所以更应集思广益。但是,如果没有思想言论的自由,如何能集思广益?

  西方民主国家是有病必治。所以,政治上能消弭祸乱于未然,社会日渐进步,民生日趋安定。我们中国则不然。我们中国由于传统的爱面子心理,错用了“隐恶扬善”的观念,政治上的坏事不让大家说穿。大家在积威之下,也不敢说穿。社会的病症也不去揭露,让它蒙在被褥里腐溃。一味的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等到腐溃至极,被褥蒙不住了,便肿毒迸发,不可收拾。历代的治乱循环都是循着这一个方式发展下去的。这几年来,台湾的新闻,官方的言论,在这一传统上可说达到新的高峰。然而,稍有眼光的人都可知道,隐蔽在这些自我恭维和自我陶醉言论背后的病症,确实不小哩!然而,现在,我们所有的本钱太少了,哪里再能这样浪费下去?有病总是要治的。我们与其讳疾忌医,让病这样拖下去,到头来不可收拾,不如趁早诊断明白,及时医治。任何人总不能说:谈病、治病,是有罪的事吧!

  我们立言,以什么为基准呢?我们立言的基准只有这样的一条:

  是什么,就说什么。

  事实是白的,我们就说它是白的。事实是黑的,我们就说它是黑的。我们绝不把白的说成黑的。我们也不愿把黑的故意说成白的。

  也许有人说,这一条基准是一条自明之理,有什么值得特别提出一说的价值?这种想法,真是不思之甚。我们不要小看了这一条基准。这一条基准,是极权与民主的分水岭;也是科学与玄学的大界线。直到现在为止,在我们所居住的这个地球上,只有较少数人在较少的时间以内才能接近这一条基准;而较多数的人在较多的时间以内距离这一条基准不知几千万哩!从最根本的思想和认识模式来观察,民主对极权的抗争,科学对玄学的冲突,都是为了这一条基准。目前,这一条基准,在全世界许多地区更受到加紧的威胁和打击。

  马就是马,鹿就是鹿。这似乎是不证自明之理,也似乎是不值一提的道理。如果有人特意提出它来说,那么也许会有人说:“这样的话,请你拿去教幼稚园的学生吧!”诚然如此。但是,如果他将这类的话背后所假定的意义条件忘记了,尤其是将这类的话可以实际说出的普遍可能性看得不成问题,那么他的头脑就是太天真了。你能不能当着赵高的面说:“马就是马,鹿就是鹿,鹿不是马?”在一切独裁极权暴政盛行的地区,都不能容许“是什么,就说什么”的。因为,如果是什么,就说什么的话,那么大家就看清楚了外面的世界,看清楚了自己所在的痛苦环境,看清楚了独裁极权者的真相。这样一来,独裁极权的魔术就耍不成了。所以,在最基本的地方,独裁极权者必须用尽一切可能的方法来消灭这一条基准。在实际的设施方面,他们必须藉交通、电讯、新闻的严格封锁来建筑铁幕,以及各形各色的幕。他们要藉此让幕中的人看不见铁幕以外的世界,看不清自己的环境,弄不清独裁极权者真正的面目。于是乎,极权就可以关起门来上演。

  中国的过去,盛行着各种各样的“讳”。所谓先知先觉们对于一般人民在知识方面存着轻视的心理,说什么“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许多书不让一般人读,许多事不让一般人知道。前一辈的人发生毛病,后一辈的人必须为他“隐”。代代相传,世世如此。历来的中国人从未养成“为知识而知识”的态度和精神。整个社会长期受着泛伦理主义的浸染和支配。在这种氛围和传统之下,有几个人能够想到“是什么,就说什么”?目前,这种余毒是否未尽,甚至更加深刻化,被人利用下去,稍有科学训练的人一看就明白。

  照理说来,科学应该能够“是什么,就说什么”了。然而,科学之赢得这一基准,也只是近百余年来的事。在牛顿以前伽利略说地球绕日,非日绕地球。然而,它在当时因与教会的传统说法不合而大受禁阻。生物演化论者说人是从猴子的近亲演化而来的。如果这话合于事实,那么我们就得承认。我们承认这一事实时,既不贬抑人的价值,也不抬高人的价值。“是什么,就说什么”,这应该没有问题了。但是,由于这一发现给人惟我独尊之情以打击而不为宗教人物悦纳,于是倡之者备受迫害。在科学史上,诸如此类的事例,真是不胜枚举。

  从上面所指陈的种种看来,我们要实现“是什么,就说什么”乃一件既不简单又需作很大奋斗的事。显然得很,目前在世界许多地区,凡依据这一基准而说的言论,不是受到迫害,就是根本发不出去。独裁极权者要千方百计扭歪、滤过、改编,甚至根本消灭这种言论。然而,同样的显然,凡不从这一基准出发的言论,只不过是受暴力支持的一堆废话而已。暴力过去,这样的废话也就烟消云散,谁也不再理睬。这样的言论,充其量来只是一时一地一个政权的掩饰品。事过境迁,这种掩饰品连小孩子也掩饰不了。它对于国家、社会、人生有何价值?又有何裨益?

摘自《思想与方法——殷海光选集》,上海三联书店,2004年5月版

《冰点故事》:用新闻影响今天

《冰点故事》
李大同著,广西师大出版社2005年11月,29.00元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干部阶层享有的所谓‘特权’,主要是信息特权。”李大同说,“那时高级干部的阅读物,是对社会屏蔽的。”

  他就生长在这样一个家庭里。而如今,他以打破信息屏蔽为职业。

  李大同,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的掌门人、报社的侃爷和大编(辑)、曾经的“黑帮”子弟和“北京盲流”,在内蒙古草原上呆了11年,没有上过大学。他1979年进入中国青年报社,10年间,从驻地方记者到编辑、部门主任,经历了一张报纸新闻生产的所有流程。1995年创办《冰点》特稿版。

  在最近出版的《冰点故事》里,李大同回顾了《冰点》创办10年来的历程:最初,它以讲平民故事见长。北京城最后几个背粪桶的工人;湖南十万大山里含辛茹苦供养孩子上学的五叔五婶;生活在中国社会底层的美军飞虎队烈士遗孤……这些普通人在时代变迁中的曲折命运,为甫一诞生的栏目凝聚了来自社会各阶层的人气。但平民故事并不是《冰点》的全部。大专辩论赛的是与非;语文教育的困惑;电影《拯救大兵瑞恩》引发的道德拷问———创立之初只有四五名成员的新闻“小作坊”直面当时社会上的热点问题。2000年前后,《冰点》对时代的反应更具指向性:从反思“普遍问题”过渡到直击新闻事件,《冰点》完成了“由软到硬”的转型。

  尽管从诞生的第一年起,《冰点》就有把报道结集出版的传统,但《冰点故事》的面世,依然引起了相当的关注和争议。

  有人称赞这本书“基本用报纸语言写成,文字流畅、口语化、富有节奏,长文短文,都有一些前后的埋伏,目光扫过真是前后无阻”。有人称赞这本书所总结的新闻观点是精粹到骨头渣里的真知灼见。但也有人批评作者自恋自大,新闻观点已落后于时代。

  带着这些问题,记者日前采访了李大同。

  

  解密《冰点》的运作

  记者:你经常引用一句话“新闻只有一天的生命力”,但《冰点》的文章又不断结集出版。

  李大同:因为《冰点》不是经典意义上的新闻版。《冰点》都是非新闻性特稿。如果我是新闻版主编我就不会这样做了,我就会去关注发生性事件。《冰点》从来没有报道过发生性事件。“北京最后的粪桶”发生了什么?“五叔五婶”发生了什么?没有!《冰点》所有的特稿都不是新闻。

  记者:那它是什么呢?

  李大同:讲个小故事吧。我们有一个部门主任去开孩子的家长会。老师强调加强孩子的思想政治教育,要读这个,要读那个……突然有个学生家长站起来问老师,你有没有让学生读《冰点》?那比任何思想教育教材都好,我每期都让孩子读———这位家长就不认为《冰点》是新闻。确实,我们的定位是时效要求不强的“有价值的信息”,这些信息因人们关注而具有新闻性,但并非是发生性新闻事件。

  新闻特稿与一般的发生性新闻有很大区别,获普立策特稿奖的报道有几篇是发生性新闻?特稿当然也有告知的功能,但它的主要追求却不简单是告知。我们选择的人物或事件,通常集中反映了当前社会的矛盾、困惑、痛苦和缺项,是一个当代中国的社会实景。特稿还有一种一般新闻不具备的刻画、表现功能,你看一条新闻会哭吗?已有不少读者说看《冰点故事》时哭得“稀里哗啦”,还有忍俊不禁笑起来的。要知道我在书里,只是非常概略地回顾我们曾经报道过的故事。特稿一定要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

  现在有一些评论,以为《冰点故事》反映的就是我的新闻观,其实,在这本书里,我用故事来传达的是我的特稿理念;而故事之外的文章才是我的新闻理念。可惜在这本书里,我无法用故事来解说我的新闻理念。

  记者:可是,现在即便不是特稿的新闻,也不会满足于只记录而不做分析了。

  李大同:特稿的主要特征并不是分析,而是生动、传神的表现。《冰点》全是长达8000字以上的特稿,8000字的特稿和4000字的特稿就有区别了,和1000字的区别就更大了,因为它要有足够丰富的细节和故事。这就超出一般新闻的意义了。一般新闻的目的是什么?告知!但是《冰点》没有任何值得告知的。北京有几个背着粪桶的人,我需要告知你吗?十万大山里有两个上不起学的孩子,我需要告知你吗?不需要。为什么大家还要看,因为你展示了一种命运、一种情怀,一种大家可以共同感动、共鸣的东西。

  最近我们刊发的《从小康跌入赤贫》,就是写一家人怎么看病,那个家庭本来是内蒙古一个县城里的小康家庭,想买私家轿车的。妻子生病之后,支付不起昂贵的医药费,丈夫每天跪在北京街头乞讨,直至死去,人的最后一点尊严都给抹掉了。王小波说过,这个社会上沉默的是大多数,没人听他们说话,他们也说不了话。有一个细节:采访对象走了多少家媒体想请人听他家的故事,没人理他,最后我们决定采访他,他给记者一个短信就发了60多个“谢”字过来。你想想这是什么心情。这篇报道,当天Sohu网上的跟帖3700多条,列为榜首。大家都想知道这样的故事?不是!而是大家从中知道了自己面前是一个什么样的陷阱:万一我要得了这个病又没有医疗保障……这样下去,太危险了,得不起病啊。

  记者:也就是说,你写这本书的时候,是专门针对特稿这种文体的?

  李大同:我这本书,主要是提供一种生活方式的记录,即一个新闻工作者,一个报纸的编辑,他可以怎样生活,而实际在怎样生活。我希望这本书像小说一样好看,有各种各样的人物和故事出现,有冲突和命运的跌宕。我想在这本书里呈现出一个报纸编辑和当代中国之间的互动过程。你每天都在受到各种不同的信息的刺激,作为一家有影响的大报的编辑,你对这些刺激如何做出反应,你根据什么选择来向社会发布信息,这些很少有人记录。我相信公众应该了解这个行业的运作,因为这个行业与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这本书不是一个特别深思熟虑的结果,就是跟着感觉走。我一度在哪些人是这本书的目标读者上感到踌躇,最感兴趣的可能是业内人士,而我确实想让行业外的人也有兴趣读。打开那些发黄的剪报本,过去的故事一幕一幕出来。我知道有一部分内容是讲给学新闻的人看的,需要讲解的时候我就讲解一下。对《冰点》感兴趣的一般读者,从了解一种行当的角度,这本书应该也是有吸引力的。

  

  是记录历史,还是要影响今天?

  记者:你在书里说的一句话,我当时读到的时候,脑子里就打了个问号,你说新闻绝不是记录历史,而是要影响今天。

  李大同:这是一个常识,还需要讨论吗?

  记者:你觉得新闻在多大程度上能够影响现实?经常听到一些同行抱怨:我可以一件件揭露个别事件,但是我扳不倒背后的逻辑。

  李大同:那是另外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新闻工作者经常会觉得沮丧呢?因为其他社会系统配套不够。在任何一个健全的社会系统里,舆论监督是整个社会监督的子部分,这个子部分起到的作用是先行者,先告知社会有某件事情发生,如果这件事不正常,有可能违法、违规,然后社会其他监察系统就会蜂拥而上,这是健全社会的特征。比如说水门事件,如果光有新闻界的报道,有个屁用?要等其他社会系统出来,国会出来了,司法部出来了,正式调查开始了,总统下台了。我报你一个梁锦松事件,我说你买了一部什么车,买了以后就涨了几万港币,为什么?廉政公署立刻就上来了,你这车怎么买的?梁也只有辞职一条路。新闻就是为了让社会其他监督系统启动。比如说这次某某医院收取病人500万,马上中央调查组就下去了。

  不能有时候没用,甚至很多时候没用,我们就什么也不干了,我们要完成职业规定我们必须完成的工作。我们不必考虑社会其他系统是否会联动,当我们面对后人的时候,我们可以说我们干了我们该干的工作。

  记者:当你这么说的时候,你觉不觉得有些像西西弗斯?

  李大同:不。社会就是这样前进的。总得有一部分人坚持住。我不管它有没有用,我的职业使命是要告知,如果我没有做到告知,就是失职。况且其他社会系统也不是百分之百都不动啊。孙志刚事件你报道它为什么?想留给历史吗?它动了没有?它动了。它废除了恶法。这不是在影响今天吗?

  只有想影响今天的记者才是好记者,一时影响不了没有关系,如果他能坚持记录,他仍然是好记者。相反,真正可怕的是犬儒主义、玩世不恭。我报了也没用,我报它干吗?有危险、做无用功,我就不报了。这才是对这个职业真正的危害。中国社会是在前进中的社会,它不是一个完美无缺的社会。在任何其他社会里,新闻界也都只有一个权利:告知社会发生了什么。

  另外,不能对影响今天做过分功利的理解,以为我一报,那个问题就迎刃而解。负责任的、公众关注的信息,有一种潜移默化、匡正人心的作用,有教育作用,有引发深刻思考的作用,有增强公民意识的作用,等等。这些都是在影响今天。

  记录是中国新闻界退而求其次的追求,这个追求并不错,它坚持了职业底线。我们有很多报道也是这样。SARS,人已经死了,但是有多少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它为什么这么死掉,没人知道。这种信息,就需要记录下来供后人检索。

  

  软新闻是怎么硬起来的

  记者:你对《冰点》十年的描述是“从软到硬”,这是你个人的新闻价值观发生了变化,还是你所面对的社会发生了变化?

  李大同:是公众对《冰点》的期望导致发生了这样的变化。一开始我们就是报一些故事,大家觉得好看,感动———基本就是在这样一条轨道上走。但是,我们也不能全是这个,我们要发挥一点舆论监督的作用,不多,因为舆论监督费的力气太大,还通常引发诉讼,我们就那么两三个记者,耗不起。但是,你搞一篇出来就不得了,人们纷纷找上门来。

  “硬”报道就是新闻性报道。它完全是新闻事件的调查和展示,而且也有一些成功地改变了现实。

  现在,我们也是有分工的,我们的观察版要更加动态一点,特稿这部分我们还是要长期坚持思想上、文化上的“输氧”,作为公民社会养成的组成部分。包括我们现在系列发表的龙应台的文章,都是在做公民意识的培养。

  记者:你对“硬”的概括,一个是时效性强,一个是从温情脉脉的东西变成揭黑报道,这就是你的“硬”的指标?

  李大同:所谓“硬”,是指直接干预社会现实的报道。我报道它的目的就是为了改变现实。比如我们的《控告查无实据》,第三天公安部的暗访员就进到我们报道的这个家庭里面,最后,乱抓人罚款的派出所被整个解散,所有从老百姓那里搜刮来的几十万钱财如数归还。但是,也有一些让人无奈的,比如《被反复驳回的死刑判决》,我们最后的努力就是救了被告一条命,但是仍然判无期。他们有充分的证据无罪。

  软报道的特征是表现,把一个事件表现得玲珑剔透,有深度,有社会现实的很强的针对性,大家爱看。但是硬报道就是干干脆脆的新闻调查,没有任何渲染,更没有一些人批评的夹叙夹议。纯正的调查性报道是不允许议的,甚至刑侦术语都是原装的,因为这就是事实。

  

  “艺术人生”

  记者:问一个很“艺术人生”的问题,按理说你们1950年代这一代人,很多东西都被固化了,你长年坚持的底气是什么?

  李大同:不能把一代人的特征概念化,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是很大的。在任何时代,因阶层、教育、经历、职业的不同,一代人之间的差别大了,在越来越多元化的社会就更是如此。

  我们这代人,总的说来是1950年代那种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锻造的。这种锻造有虚妄的色彩,但一定会留下痕迹,譬如我们就很少感到恐惧,这大概是受《红岩》的影响。(笑)

  记者:这特别有意思,你从一个信息特权的享用者变成了向别人传播信息的人。这可能也证明了信息本身的力量。

  李大同:是是。我们下乡的时候,没有中断学习,这非常重要。我们在草原游牧的时候,搬家要装两大牛车的书,都是古今中外的名著。

  记者:“我们”是谁?

  李大同:我们是一伙子“黑帮”子弟。10个人。当时作为北京盲流到草原上。

  记者:你们连插队的资格都没有?

  李大同:没有。自己拿着户口走。一呆就是10年,没有上过大学。但是也有好处,没受教条的锻造。1980年代翻译过来的新闻的理论和作品,全部研究过,没有一本遗漏。我们的脑子里,装的是新闻共同体几百年来发展成熟的价值理念。有人说这些理念过时了,其实这些人都太年轻了。

  新闻的价值理念是不会很快过时的,它已经是非常成熟的一套价值系统。我们现在是往这个价值系统靠近。它会很快变化吗?10年就发生变化?不会的。我们之所以跟世界上的同行有共同语言,依据的是我们的新闻共同体已经成熟的价值观念。

有多少感动就有多少嘲讽

       在“感动中国人物”排行榜上,坚持不懈带捡来的妹妹求学12年的大学生洪战辉高居榜单首位,诚然,洪战辉理应得此殊荣,他坚韧的品格、高尚的品质以及乐观的态度正是现代社会中所缺乏的,通过他的事迹,全民族又一次进行了精神养分的补充。但同时,却不知道通过这起新闻事件,是否也为相关只能部门敲响了一记警钟?
  
  仔细翻阅洪战辉的事迹不难发现,在他同妹妹的求学和生活过程中,常常不得不为了高额的学费而苦恼,甚至在途中产生过弃学的念头。可以想象,当你我普通老百姓都在为如此学费高呼承受不起的时候,洪战辉当时面临的问题是何等的艰难。在看国内的教育,被冠上经济二字的教育业俨然成为了一个为学校、为部门创收的肥缺,数不胜数的豪华大学城、昂贵的书本逐渐给课堂的大门设置了一个有钱请进,无钱莫入的门槛,不知教育主管部门在发出向洪战辉同学学习的号召时,是否明白他们就是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呢?
  
  再看另外一个感动中国人物刘念友老师的事迹,每逢假期,他都会到镇上煤矿下井挖煤。不了解原委的人,立马都会有个疑问,老师去挖煤干吗,不务正业找外快?原来他挖煤挣的钱除了供儿女上大学外,就是给自己班上的贫困生交学费,而自己却天天吃白开水泡饭和咸菜。刘念友是一个小学老师,其学生正应是享受国家义务教育的年龄,何为义务?就是必须履行的责任。而在刘念友从教的年月中,肩负着本不属于自己的“义务”,当我们现在为他而感动时,之前本应负起这些义务的相关职能部门又去了哪里?倘若这些让我们感动的因素来源于职能部门与普通民众的“角色互换”,这将是对现行教育体制的一个巨大的悖论和嘲讽。
  
  通过洪战辉和刘念友的感动事迹,反映出了一个庞大社会群体生活状态,一个个富有悲剧色彩的角色,也引出了无数的洪战辉、刘念友们的现实遭遇。但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感动之后的泪水,而是穿过泪眼之后去发现,去作手解决那无法忽视的社会问题,就如同洪战辉与郑州大学学子进行面对面的交流时所说,“如果大家把我当作偶像,那说明大家都没有做到,那就是我们的悲哀。”

莫 言:虚伪的文学

   小说是虚构的作品,开宗明义就告诉读者:这是编的。
  散文、随笔是虚伪的作品,开宗明义就告诉读者:这是我的亲身经历!这是真实的历史!这是真实的感情!其实也是编的。
  一个爱好嫖娼的男人,偏偏喜欢写一些赞美妻子的文章。
  一个在海外混得很惨的人,可以大写自己在美国的辉煌经历,可以写自家的游泳池和后花园,可以写自己被克林顿夫妇请到白宫里去喝葡萄酒,希拉里还送给他一件花边内衣。
  一个自己的爹明明只是一个团副的人,在散文、随笔里,可以把自己的爹不断地提升。一直提拔到兵团司令的高位吧,反正不会有人去查你爹的档案。
  一个在成为作家之前明明只是个医院勤杂工的人,在成为作家之后,在散文、随笔里,就先把自己提拔成护士长,然后提拔成主治医生,最近已经把自己提拔成给叶利钦总统做过心脏搭桥手术的主刀大夫了。下一篇散文就可以写写给毛泽东主席做针拨白内障手术的事了。你这样写无非是想让读者知道,你当作家是在客串,是很不情愿的,是一不小心当上的,你的最大的才能其实是在医学方面。受你的启发我准备写一篇回忆文章,回忆我少年时参加全地球锄地比赛的情景。那是1960年,我五岁,比赛的地点在北大荒。评委有王震将军,有朝鲜的金日成首相,还有越南的胡志明伯伯。比赛开始前,胡伯伯摸着俺的头说:好孩子,好好锄,得了冠军奖给你一个大豆包!
  一个明明连《三国志》都读不通的人,照样可以引经据典的写学术性的历史文化散文,资料不够,大胆编造就是,越是没有记载的事情越是安全。你说苏东坡中过状元那是不行的,但你说苏东坡在海南岛醉酒嫖娼谁也挑不出你的毛病。你说托尔斯泰来过你家是不行的,但如果你说,你的老爷爷曾经到过俄罗斯,在一家小酒馆里与托爷爷碰过酒盅子那是可以的。你点名道姓地说一个上海的著名评论家把你誉为比鲁迅还要深刻、比徐志摩还要浪漫、比钱钟书还要博学的伟大文学家那是不行的,但你说毛里求斯一个著名的评论家这样评价过你那是可以的。
  前几年还有人批评台湾的三毛,说她那些关于撒哈拉大沙漠的散文都是胡编的。我觉得这些批评者真是迂腐,谁告诉你散文、随笔都是真的?你回头看看几十年来咱们那些著名的散文、随笔,有几篇是真的?大家伙儿都心照不宣地胡编了几十年了,为什么不许人家三毛胡编?
  咱家也坦率地承认,咱家那些散文随笔基本上也是编的。譬如咱家从来没有去过俄罗斯,但咱家硬写了两篇长达万言的俄罗斯散记。咱家写俄罗斯草原,写俄罗斯边城,写俄罗斯少女,写俄罗斯奶牛,写俄罗斯电影院里正在放映中国电影《地道战》,写俄罗斯小贩子在自由市场上公然倒卖微型原子弹。咱家的经验是,越是没有影儿的事,越是容易写得绘声绘色。写时你千万别心虚,你要明白,越是那些所谓的散文、随笔大师的作品,越是胡扯大胆。天下的巧事儿怎么都被他碰上了呢?如果你经常翻翻那些十分畅销的文摘类刊物,你就会明白,那些感人至深的写亲身经历的文章,其实都是克隆文。
  还有那些访谈录自传传记日记类作品,我劝大家都当做三流小说来读,谁如果拿它们当了真,谁就上了作者的当。

刘晓波:明亮的冰点和阴暗的官权—读李大同公开信有感

    在国家蒙难、战火纷飞的民国时代,有知识分子感叹到:“偌大的中国,竟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
    
    2006年1月15日,《中国青年报》发表署名方虹的文章《功利主义让大学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
    
    今天,在胡温高唱“和谐社会”的小康时代,我们不能不感叹:“偌大的中国,竟容忍不了一个小小的《冰点》!”
    
    2006 年1月25日,著名的《冰点》周刊被中共秘密封杀,该周刊主编李大同先生发表公开信。公开信指出:在他这位《冰点》主编还未得知停刊消息时,“大约5点多钟,全国各个媒体朋友们的电话纷至沓来,告诉我他们已接到中宣部、国务院新闻办、北京市新闻局的通知,‘不许刊登任何冰点停刊整顿的消息和评论’、‘不许参加冰点编采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不许炒作’、‘要保持距离’等等。”与此同时,所有跟「冰点」有关的字和词,已经从网路上彻底消灭。
    
    《冰点》周刊曾因发表轰动性长文《你可能不知道的台湾》而被中宣部点名指责。该文作者是台湾著名作家龙应台女士。她在1 月26日发表致中共党魁胡锦涛的公开信《请用文明来说服我》,抗议中共当局对《冰点》的封杀。她在公开信中指出:“在《冰点》编辑们正式得知这个‘割喉’ 处分之前,所有跟《冰点》有关的字和词,已经从网路上彻底消灭。在您的领导之下,网路警察的绝对效率,令人骇异。”“选在今天执‘刑’,谁都知道原因:春节前夕,人们都已离开工作岗位,准备回乡围炉。报纸开始扑天盖地报导娱乐,制造温馨;电视开始排山倒海地表演联欢,生产快乐。选在这一天割断中国仅有的喉咙,然后让普天同庆的欢声把它淌血的声音遮住。行刑者蹑手蹑脚走开,过完年,一切都已了无痕迹。网路警察的效率和现代传媒的操弄,是您所呈现的二十一世纪统治技巧。”
    
    另据香港《明报》报道,一名《冰点》记者指出,这次《冰点》被无预警停刊,是中共当局对《冰点》不满的总爆发;中共中宣部这种举动,只有“恶劣、卑鄙”能够形容。《冰点》副主编卢跃刚也表示:中共当局选择在过农历年前把冰点停刊,是利用春节假期减低停刊“冰点”所造成的冲击,是“鸡鸣狗盗”的卑鄙做法。
    
    自2004 年6月以来,为了捍卫新闻自由,也为了坚持新闻人的职业操守,优秀的中青报同仁与中共官权进行了长达一年半的博弈。表面看,博弈双方的力量对比极为悬殊,一群优秀的新闻人,除了对新闻自由的信念之外,几乎一无所有;一个拥有所有国家性资源的政权,除了没有自由价值之外,几乎无所不有。
    
    在双方的对抗过程中,几乎一无所有的中青报同仁,却拥有道义自信和明亮内心;所以,他们对官权整肃的抵抗,一律采取公开化的方式,当他们在官控媒体上无法发生之时,他们就通过互联网来发表公开信,从卢跃刚致团中央常务书记赵勇的公开信到李方的辞职信,从李大同致总编辑李而亮的公开信到贺延光的公开抗议,现在,李大同再次就《冰点》被封杀发表公开信。
    
    与中青报同仁的公开化抵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官权的阴暗懦弱,几乎无所不有的中共衙门却尽失大国执政者的自信,只能躲在制度提供的黑箱里干脏活,倒是很象专门在半夜里偷鸡摸狗之徒。从赵勇对中青报人的训诫到企图整肃卢跃刚和《冰点》,从更换中青报总编辑到出台官本位的考核条例,从中宣部阅评小组的一次次
文革式指责到勒令《冰点》撤下贺卫方先生的稿子,从中宣部召集团中央官员和中青报负责人开会到内部向李大同宣布《冰点》停刊及处罚决定,从内部通知各媒体不得报道《冰点》事件到在互联网上将“冰点”设置为过滤词,中共衙门对中青报人的整肃从来不敢公开进行。
    
    小小的《冰点》编辑部及其新闻人,象惨淡冬日里的一束束阳光,放射着坚忍挺拔的自信和理直气壮的明亮,无论凛冽的寒风如何肆虐,也无论天空多么阴郁,哪怕有一线缝隙,阳光也会坦然地迎接阴风冷雪,顽强地展示自己的明亮和温暖,哪怕展示的结果是悲壮的殉难!
    
    大大的中共宣传部官员、团中央常务书记和中青报总编,象一个个不敢见光的鼹鼠,内在的虚弱使他们只能躲在潮湿发霉的地洞里,怯懦地啃嗜着心向自由的阳光,哪怕是偷偷摸摸地伸出毒牙!
    
    遥想十六年前的八九运动,中青报同仁是中国媒体界要求新闻自由的主力,也是连续发表广场现场报道的极少数媒体之一。
六四后,那些参与八九运动的中青报同仁创办了“冰点周刊”,以打擦边球的方式延续着对新闻自由的不懈追求。如今,在新闻自由仍然遥远的当下中国,李大同和《冰点》同仁们在经过顽强抗争之后的殉难,既为充满屈辱的中国新闻史写下了新的一笔,也为中国新闻人争取中国新闻自由事业留下了悲壮的一笔。
    
    《冰点》被停刊后,李大同在公开信中愤然地说:“卑鄙所能达到的程度,总是超出常人的想像。”
    
    是的,《冰点》夭折了,优秀新闻人李大同下岗了。然而,谁见过阴暗能够遮挡明亮?谁能相信地洞中的毒牙能够扼死灿烂的阳光?
    
    在道义在民间而权力在官府的今日中国,在自由民主已经变成主流文明的当今世界,我相信,卑鄙不再是卑鄙者的通行证,而是卑鄙者的自掘坟墓;高尚也不再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而是高尚者的通行证。
    
    2006年1月26日于北京家中

昝爱宗:鸡去狗来,我们期待大吉还是苟活?

转眼,就是大年三十了,鸡年即将过去,狗年即将到来。辞旧迎新,是期待大吉还是继续选择苟活?

说实话,在当代中国,恐怕人活着都是喜忧参半的境遇吧。

平时我们都在交流,现在我们还要交流,人活一口气,没有嘴边的这口气,我们人的价值就不存在。所以,我可以把这口气比作争百分之百的言论自由,没有言论自由,人的价值就损失一大半,也就是说作为肉体和物质的人不过是一小半,信仰和精神的人是另外的一大半。一大半没有了,整个人生就损失惨重。

没有百分之百言论自由,可以去争取;没有争取百分之百言论自由的努力,就没有宪法的合法性,也就没有人权的安立之本,人生就成虚空。

在中国,争百分之百言论自由无比重要,没有这个自由,就谈不上和谐和小康。和谐和小康是建立在人人自由的基础上,若连这个基本自由都不能保障,还谈什么和谐和小康。也就是说连“那口气”都没有了,还谈什么真正活着的人生?

当然,中国的现在仍然是欠发达的中国,还有九亿农民,以及至少有一亿人每天收入还不到一美元。他们以及我们的公民权利,还没有真正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必要保障,我们当农民的父母,还没有条件享有和城市人同样的国民待遇,政府的政策甚至政府机关对农民的歧视还有很多,政府财政投入和教育投入对农村还相对“冷酷”,农村人当选人大代表还不能和城市人保持平等的当选人数比例,农村的土地还没有成为私有土地,渔民的海涂往往被当地政府这个“大老板”以低廉的价格收回(称“补偿”而不是赔偿),美其名曰是“国有”——国家所有,私有财产在国有财产面前往往一钱不值。

难道,这个“国有”所特指的“国家”就是当地的镇政府还县政府所有吗?中国宪法什么时候规定,地方政府可以代表比中央还大的国家?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法律难道对农民有效,而对地方政府可以任意“庇护”(官官相护)?什么时候,中国的广大农民可以拥有自己的私有土地,私有农场,神圣不可侵犯,而不担心政府随时收回?什么时候,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才能名正言顺地成为私有制条件下的人人有福利有平等的真正社会主义?

一句话,若有一天,中国能够减少4亿农民,也就是让中国的4亿农民成为私有制条件下的产业工人、资本家、中产阶级,中国就可以胜过俄罗斯,可以和美国比实力。很明显,若这一天能够实现,那个具有体制优势的中国,是和平的崛起,也是和平的发展。这一过程,就是一个和平的演变过程。这一天,才真正是举世瞩目的——但现在看来,来日方长。

没有农民的小康,就没有中国全民的小康。没有农村的和谐,就没有中国的和谐。没有农业的现代化,就没有中国的现代化。

鸡去狗来,我们要期待大吉,同时仍然要无奈地苟活着,只要一天没有争取到百分之百言论自由,城市人和农村人还存在着政治上、制度上的不平等,我们嘴边的这口气就要努力争取,和平的理性的争取;只有一天没有实现全民的和谐和小康,中国的和平发展就仍然是一个欠缺。

中国之大,在于人人负起责任来,天下民主,人人平等,人人有责;民主强国,人人共享,人人喜乐。期待着,未来中国大吉,所有沉重而无奈苟活着的人们能够挺起胸脯,直起腰杆,当走向共和的共和国公民,做走向共和的共和国公民。

2006年1月27日大年二十九

朱健国:“文化自治”的号角刘宾雁

2005年12月5日晚7时,深圳阴云密布,气温骤降,忽来北京朋友短信,使我“天人感应”,顿陷“刘宾雁客死异乡”的悲戚。呤罢“自由未归身先去,长使百姓泪满襟”,加入“托体同山阿”的悼念行列,数天来一直苦思:刘宾雁先生一生最大的遗愿是什么?

思来想去,忽然发现,刘宾雁先生一生最大的遗愿是“文化自治”!

据说西方古代圣骑士,一生只发三次誓表达三种忠诚: 一次效忠誓言,宣誓效忠至高天主和国王;第二次是婚约誓言,约定对自己的妻子不离不弃; 第三次是忠诚誓言,忠诚於自己选定的主人,永世追随。

刘宾雁也论述了中共体制下的三种忠诚:第一种忠诚是“老黄牛”或“雷锋似的愚忠”,对党奴才般的忠诚,只忠于“党性”;第二种忠诚是对党敢于抗旨直谏的忠诚,忠于人性第一,人性统帅党性;第三种忠诚是首先忠于自己,再忠于他人、民族、国家,小我优先,大我在后。

刘宾雁强调他一生选择的是“第二种忠诚”,意思是,我还是向往共产主义的,但是中共做错了,我希望你们纠正,恢复你们一个正面的形象。这叫“小骂大帮忙”, 我实际是为你好。像治病救人一样,我给你药吃是为了让你康复。

可是中共和自由民主派对此“第二种忠诚”都有争议——

刘宾雁本是执政党一员(中共党员),却要以“独立写作”公开批评本党来表达“第二种忠诚”,“体制内”认为这是“无组织无纪律”的反党行为,为在野党、“体制外”或“国际敌对势力”提供了“枪炮”,不开除党籍不逼其流亡不令其客死异乡,不足以平党愤。自由民主派则以为,“第二种忠诚”虽然代表百姓监督了执政党,但却并未彻底跳出马克思主义的“体制内”局限,有碍彻底追求自由民主。

今日我想,刘宾雁五十年呼唤“第二种忠诚”,客观上提出了中国首先须回归“文化自治”的问题,已得到海内外东西方的共同敬仰。在刘宾雁去世后,准确地解读“第二种忠诚”的精神指向,积极推进“文化自治”,也许是对刘宾雁最好的纪念。

刘宾雁的“第二种忠诚”,其实是以“退后一步”的“政治妥协”蒙胧地追求一种“文化自治”,这种“文化自治”既在中国古代一再出现过,也是今日西方先进国家的治国之道。

所谓“文化自治”,就是文化不从属于政治意识形态,独立于政府,执政者无权干预文化发展秩序,信仰多元,教育独立,新闻出版自由,文化问题由文化界自主解决,民主决策。在中国现阶段无法彻底建立民主市民社会时,先着力追求“文化自治”,建立“文化特区”,可能是执政党和在野派都可以在“现实主义”下勉强接受的一个“共生线”?在执政党建立了“经济体制改革”的“经济特区”之后,再推进“文化自治”的“文化特区”建设,也许是有可能性的。这比直接要求“政治体制改革”,建立“政治特区”,可能要容易和现实得多。从中共25年的改革来看,“政治特权”是从无谈判的余地的,只要稍一触及,就会强烈反弹到暴力镇压;而西方民主社会,必从“文化自治”开始。若“自由民主派”能退一步,暂不要求“开门”搞“政治体制改革”,只以“第二种忠诚”追求“文化自治”之“窗口”;中共执政者亦退后一步,撤除文化管制,放手民间建立“文化特区”实施“文化自治”——双方在“文化自治”的底线共生,中国有可能在“经济特区”和“文化特区”的引导下,最终和平进入“和谐社会”、“民主社会”?

通观现有的160多种文化定义,简而言之,“先进文化”是有利于人类自由幸福生存的生活方式(人文教化的思想与言行),它包括知识、信仰、艺术、法律、道德、风俗的种种传播方式。

春秋战国时代就是一个中国“文化自治”的经典时代,老子、庄子从体制内转到体制外,自由解读《易经》,创立《道德经》、《南华经》;孔子在体制外独立生存,有教无类,创建了儒家学说(礼教伦理)和中国民间教育体系,墨子以帮会形式组织“非攻”“兼爱”“尚同”墨家学派……司马迁身为朝廷史官却可以民间文化的追求撰写信史《史记》;尔后魏晋盛行道家文化,唐宋兴起佛教禅宗,皇家皆任“文化自治”传统在一定程度自在发展。严格说起来,中国只有秦始皇、清代和“新中国”三个时代彻底取消了“文化自治”,其它朝代,多少维持了“文化自治”的基本框架。考之华夏兴旺发达时期,都是实行“文化自治”较多的时代。

至于现代西方文明的支柱“文化自治”,集中表现在宗教信仰自由、大学独立(教育独立)、新闻出版自由。

中国历代封建专制社会,虽然残酷落后,却始终保持了小政府大社会——不仅有“文化自治”,而且统治的主力只在县域以上,县以下的乡村,基本是由乡绅代理的“乡村自治”。中共执政后的最大特色,就是全面取消了中国三千年的“文化自治”和“乡村自治”。孙中山没有改革好中国上层结构,毛泽东更是破坏了中国底层的“文化自治”和“乡村自治”,20世纪一百年,“革命”使中国文化生态和乡村生态跌入华夏五千年历史最低谷。

刘宾雁从1956年出版《本报内部消息》到1980年代出版《人妖之间》,始终厉行“第二种忠诚”,从反右到文革,从文革到“反自由化”,他总是迎难而上,逆风飞扬,顽强地表达中国知识分子关于“文化自治”的强烈要求。只可惜,多年来,朝野都未能准确解读。

自从1985年《第二种忠诚》在何家栋主编的《开拓》杂志上发表,刘宾雁就更明确地追求以“敢于公开对共产党的领导提出不同意见”的“文化自治”。2004年10月19日,刘宾雁在《自由亚洲电台》发表《赵紫阳的政治改革》一文,通过赞扬赵紫阳的政治改革集中在“扩大新闻自由”,鲜明地表达了他的“第二种忠诚”首先是追求“文化自治”的改革。

他说:“我对于赵紫阳先生有所了解,是从他1987年年初担任总书记,也就是反自由化运动期间才开始的。在一批知识分子党员被开除出党之后不久,赵紫阳就委托主管意识形态的芮杏文找首都一批知识分子谈话。假如意在做些抚慰和表态,开个会就够了。可是这回是每次只找一个到两个人谈话,可见是真要听取意见和探讨些实质性的问题了。这种事1949年以后还没发生过,所以我印象很深。接着,赵紫阳在五月十三日讲了一次话,就把声势浩大、令人难以乐观的反自由化运动实际上给结束了。接着,就是他着手扩大新闻自由了。人们未必记得,正是在八十年代三次反自由化运动之后,中国大陆的新闻自由达到一个新高峰。《人民日报》1988年两会期间关于三峡问题的连续报道,明显地是为反对三峡工程的社会力量助威。苏晓康的那篇把长期以来的禁区─公检法的腐败赤裸裸揭露出来的报告文学《自由备忘录》,在1987年以前是不可能发表的。《河殇》的问世引起王震震怒,下令电视台停播,而赵紫阳出面制止,使王震第一次大丢其脸,也使文化界的精神为之一振!在1987年以前,像何家栋和高瑜那样把一个《经济学周报》在几个月内改造成另一家《世界经济导报》那样的事,恐怕也难以想象。 ”

言论自由、新闻自由、出版自由是“文化自治”的重要标志和关键所在。刘宾雁以“第二种忠诚”追求“文化自治”,不仅影响了总书记赵紫阳,而且还为前总书记胡耀邦所推行。鲍彤在《把胡耀邦的精神注入中国的政坛和文坛》中就说:“以第一种忠诚对待共产党的党员,并不全都出于虚伪。其中,也有出于盲目和迷信,也有出于高压下的无奈,但客观的后果,都会伤害党,毁坏党。第二种忠诚是实事求是的态度,理性的态度,能够在党失误和失足的时候,正常地帮助和挽救党。 ”

此次悼念刘宾雁的热潮中,不少人也注意到了刘宾雁思想的核心是“第二种忠诚”——

如“王怡在发言中回顾了刘宾雁的名篇《第二种忠诚》对自己的深刻启蒙”,章海陵在《第二种忠诚改变中国》文章中说:“刘宾雁推出《第二种忠诚》,对中国更具震撼力。他指出,对党忠诚的不仅有“党叫干啥就干啥”的雷锋,也有对党的决定和路线表示反对的“第二种忠诚”,它改变了中国:体制内的正直人士开始与党棍作坚决斗争;……

青年自由主义学者余杰虽然对刘宾雁的《第二种忠诚》有异议,但也在《谁是说真话的人?——悼念刘宾雁先生》文章中清醒地指出:在我看来,“宾雁先生,包括已经去世的王若望、王若水、李慎之、任仲夷先生,在海外的苏绍智、郭罗基先生以及国内的李锐、胡绩伟、朱厚泽等先生,他们是同代人中走得最远的少数佼佼者。在经历了血雨腥风的政治运动和堂而皇之的屠杀之后,他们对中共政权的本质逐渐有了清醒的认识,对自己早年的错误选择也有了各自不同的反省和忏悔。在进入晚年之后,他们的生命之光没有黯淡,反而大放异彩,他们尽可能多地说真话,求真理。……不久前巴金的逝世成为沉寂已久的中国文化界的一件大事,成为谎言帝国中对谎言的一次最绚烂的装饰——以真话的名义。那么多靠谎言生活的文化名人们装模作样地赞美‘一辈子说真话’的巴金,这真是一个不把廉耻当作廉耻的时代。与之相反,真正坚持说真话的刘宾雁先生逝世的消息,却不可能在任何中共控制的媒体上报道。因为巴金早已对中共的统治‘无害’了,而刘宾雁先生依然是‘有害’的,所以中共当局冷酷拒绝了老人叶落归根的愿望。”

刘宾雁的“第二种忠诚”不只是在王若望、王若水、李慎之、任仲夷、苏绍智、郭罗基、李锐、胡绩伟、朱厚泽等著名人士身上产生了共鸣,而且在中共前总书记胡耀邦、赵紫阳等一批中共高层领导中得到深刻响应,至今大有市场。可以说,中共党内今日的改革派,都是“第二种忠诚派”。要中共全党宽容“第二种忠诚派”,不是什么难事。这也就说明,由“第二种忠诚”呼唤的“文化自治”,完全可能成为中国大陆在开放党禁“政治改革”之前,先行实现“文化自治”——宗教信仰自由、大学独立、新闻出版自由。

“王师北定中原日,公祭勿忘告乃翁。”刘宾雁遗志化宏图之日,必是“开放报禁”的“文化自治”在中国大陆实现之时——那时必然举国隆重悼念“文化自治”的号角刘宾雁!

2005年 12 月13 日于深圳“早叫庐”

深圳龙华人民北路125#玉华花园玉永阁306# 邮编:518109

电话:0755-27746908 ,13902918149; 电子信箱:[email protected]

——原载《争鸣》杂志2006年1月号

綦彦臣:官赐金融民主的彻底破产

中国自1860年开启现代化以来,历来不乏经济民主,从洋务派的劝业招商到邓小平的改革开放都是经济民主的重大举措。20世纪后四分之一以来的经济民主,以官赐形式为主、以民间自发突破为辅,在“体用”路线与价值追求之间摆动。它构筑了与一个政治负相关的场景,成为前现代中国的一个特殊标志。

金融民主也许是官赐经济民主的最核心部分,因为作为国家资本主义的核心构成它的垄断性居于理论上无法挑战的地位。之于这一性状,农村信用社的“三性”恢复就成了一个不可多得的成果。或者说,以“三性”为说辞的农村信用社体制哪怕是先奸后娶式的,它也为中国的金融民主做了贡献。至少,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前,各类小业主及农户还能从它那里贷到一些资金。然而,时至今日,那个先奸娶式的金融民主也不存在了,所谓的组织上的群众性、管理上的民主性、经营上的灵活性,已失去了“两性”,仅剩下就是各管理层可以为所欲为的“灵活性”。

要是农村信用社体制这个金融民主的怪胎能像供销合作社一样能“无疾而终”,也算国人之幸事,但是,这是个太一厢情愿的想象!时至今日,利益集团还在试图从中抽血,比如“集中到省管理”。其管理体制的不确定性即背誓性,作为中国金融崩溃的诱发点之一,已经由农村信合的为所欲为的灵活性来凸现。山西临汾市浮山县北王乡信用合作社事件只不过冰山之一角。(该社除一人外,其他人全部参与到高息揽储、私放高利贷违法案件中去。据估算,贷款回扣率已经高达30%--贷你1000万,收你300万好处费)

信用社的三性恢复是1983年的事情,也算邓时代经济改革的一大动作。那时我刚中专毕业,分配到农业银行的乡下营业所(与信用社合署办公),也目睹过几次很形式化的“社员大会”,但到了1980年代后期,信用社又开始完全向国家银行体制归化:

1、它的县级主管层都是是有国家干部身份的农行干部兼任,已无管理的民主性可谈。

2、它的基层管理人员及工作人员,没有一个是标准的社员(或可入些股)即来自“非本系统”的人员,如纯粹农户及小业主。如此,组织的群众性就无所谓了。

3、它完全沦落为农业银行的附庸,在资金上给农行“打补钉”(交准备金),所谓的灵活性也免谈了。

在信用社彻底失信的情况下,兴起了农村基金会;农基会由缺少管理经验,加上地方财政饥渴,整体上变了味。

在农行城市化、基金会非法化的情状之下,农村信用社再度坚挺。在没有“三性”约束的条件下,它也由“土八路”变成了正规军。由于它又有优于国有银行的“灵活性”,不可避免地与地方特殊利益集团更加紧密地勾结起来。而其勾结的社会成本是:1、农民及小业主彻底被边缘化;2、由于边缘化(国有银行也是这种边缘化的推动者),民间借贷规模自发盛大,到2005年底已达8000亿,占全国总信贷规模的四分之一;3、内部人机制全面形成,比如离职式退休信用社主任可拿走相当规模(如300万)资金去做生意--算作“政治损失”的经济补偿;4、由于投资饥渴症的普遍存在,高寻租额则为应然,寻租支出首次超过了甚至几倍于利息支出。

以北王乡信用社30%回扣率为最高指标,以社会上普遍认可的10%为最低指标,信用社系统的寻租成本为贷款金额的15%,仍远高于名义贷款利率。

以15%为“理性承受”计,再加上年息10.8%(以月息9‰计),综合费率为26.8%。在中国什么样的行业能达到40%的收益率呢?如果没40%的收益,谁又愿承担接近27%的“他人分利”呢?“我得小头儿,你得大头儿“,不好成为商业规则!

但中国就发生了这种情况!

面对这种窘境,有官方背景的学者又开始了说什么“今后信用社的改革方向是服务三农”,乃至“政府监管、内部控制、行业自律是信用社监管的方向”,云云。终于,组织的群众性、管理的民主性成了昨日黄花;终于“灵活性”带来的危机,成为政府强行介入的借口。

信用社先奸后娶的民主逐渐蜕变成一种局域性危机,但它不过是中国政治文化以政府为大--可以出尔反尔、可以挂羊头而卖狗肉的翻版。但不管怎样蜕变,信用合作的今日格局已经证明了金融民主的破产。

或可由崩溃性危机教训中国金融界,或可有强力管制的介入来应对危机,但它至少说明一点:搞假民主,早晚会带来不可估量的祸害!

在宏大也宏观的假民主带来毁灭性灾难之前,民间微观的自救即真正的自我做主机制也逐渐形成--民间借贷的实然存在即是证明。其对比的伦理反思是:人民总有不让自己被毁灭的权利!

我们所要警惕的是借人民利益名义的恶行--如先奸后娶再终抛弃的“三性”流变,恰如汤因比在《历史研究》关于文明衰落的细节分析一样,一定要看清无所事事边防军如何演变成国内的掠寇的!

在民主的宏大叙事前提下,我们也应清楚地明白:得以健康发展的民主,还是内生性与自发性的好,官赐的或外力加予的则很有问题。固然,官方应当责无旁贷地提供制度公共品,但在中国文化背景下,官供公共品往往会引起深刻的道德怀疑。比如对民主绝无必要的强行改造--“体用”之下的曲解,与其相关,自由也被高度分割为“精英”之事,比如出版、结社、集会、游行的表面诠释,完全覆盖并格式化了“免于恐惧”的自由。如果说争取出版自由是少数人即精英的要求,那么妇女管孩子的“警察来了”或“把你交给警察”的恐吓仍是中国人的深陷于恐惧的一般化写照。

官赐金融民主的彻底破产未尝不是件好事,它会让“不合法”的自救式民主--民间自由借贷更加强劲,并最后争取到合理合法的地位。同理,涉及更多领域的官赐民主的失败也会让民间深刻明了“政府并不是上帝,它不可能供给一切”,所以个体的自觉及草根社会的自觉首先是自救意识。

在制度经济学的意义上,政府的失效能够由市场的有效来补救,而市场的失效也能够靠政府的有效来救。然而一旦当政府与市场同时失效时,那所依靠的也只有民间社会自己了。

RFA:专访《冰点》主编李大同

(自由亚洲电台记者林廸采访报导)《中国青年报》的《冰点》周刊被迫停刊后,记者电话采访了该刊主编李大同。他就自己发出的公开信,事件发生后各界的反响,包括龙应台的文章等,发表了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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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请问是李大同先生吗?

李大同:对!

记者:您好!我是自由亚洲电台的记者,您的公开信我们已经看到了,香港这里的反响很大。我相信您也知道了龙应台的文章,我想就有些问题再了解一下。一个就是停刊的指令当中,除了点到了袁伟时教授的文章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文章?

李大同:没有。

记者:在袁伟时的文章里头提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在经历了反右派、大跃进、文化大革命三大灾难之后,人们沈痛地发现,这些灾难的根源之一是:“我们是吃狼奶长大的。”“二十多年过去了,偶然翻阅了一下我们的中学历史教科书,令他大吃一惊的是我们的青少年还在继续吃狼奶。”

我注意到您还补充说,最先提出说吃狼奶这个讲法的是前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宣部长邓力群,他是在七九年大陆纪念五四运动会议上说的。

李大同:而且他说,我们都是吃狼奶长大的。他还不说别人,他自己承认,我们都是吃狼奶长大的。

记者:其实中国共产党人承认这一点并不奇怪,因为最初俄国革命的早期,他们崇拜沙俄的“十二月党人”就是这样说的,他们是喝兽奶长大的。

李大同:就是靠暴力,除了暴力以外不知道别的东西。

记者:不过我说读者有兴趣的是本来你们这一期准备出什么?

李大同:是比较穏妥的一期,但他不在意,我们也不会胡来,我们总是要保持穏定,过节前也会搞得比较穏妥,而他不管这个。

记者:这一期本来的内容,你们出了三版还是四版?

李大同:四个版。

记者:准备出几篇文章?

李大同:那很多了,我们四个版的分配,第一个版是我的经典特稿版,通常特稿版是出一万字左右的整版报导,被停刊的这一期,我的这个版上是陈丹青先生的一篇文章;然后,卢跃刚先生的版上是北京一家住宅小区业主,通过法律维权胜诉这样的调查性跟报导;这都是比较穏妥的,不会有什么政治问题的。
但是指向当然是很清楚的。回头方便的话,也都有大样也可以给你们看看。我们现在都当作珍贵纪念品,封起来了。

记者:我在网上也看到有些读者听说你们停刊之后要退报什么的。

李大同:已经有退报了,丁东先生在网上发表了。

记者:我看到的就是他的。

李大同:是,社会上的教授已经愤而去退报了。

记者:邮局的人还说免了手续费。

李大同:你想想星期三以前到下午,我们报社负责接群众和读者来电的同志就给我打电话,他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问我,大同,怎么回事儿?今天接到了太多读者的电话,问为什么没有“冰点”?我要怎么回答?

他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读者已经大量的电话打进来了。我说只有直言相告,被停刋了,没别的办法!

记者:这次它有没有禁止各地的媒体来报导这个事儿?

李大同:它要尽力压低压小这件事的影响力,它自己很有信心,就是全部的媒体我都能控制。

记者:您认为它在网上能控制吗?

李大同:国内的网站它是可以控制的,但是实际上我看到了,也有很多都贴出来了,包括我的抗议信也都贴出来了。现在这些网友就是你删了我就用别的方式贴,反正是不断地都在网上贴。

记者:我还注意你的个人博客也都被停了?

李大同:在我宣布被停刊的当天晚上八点钟就被封掉了。网站的负责人打电话跟我道歉,说是没有办法,接到指令,要不封我的博客就要拔他们的软件,没有办法,只能封!

记者:在您的公开信中提到,认为新闻的阅评是一种荒唐的行为,是从什么意向来讲的?

李大同:这帮人头脑僵化、不学无术,满脑子像出土文物一样,这种锁着的脑袋,他们就是用这套系统来駡报纸。拿不出任何事实、任何理由,他们根本不懂什么叫历史,你知道他为什么要选这篇文章下杀手?是因为青少年一代,甚至我们这中年一代都是被这样的历史教科书灌输长大的。

因此,脑子里的近代史只有两个维度:就是,你是爱国的还是卖国的?帝国主义对中国是侵略的还是不侵略的?只有这么两个维度,脑子里没有别的东西。

而袁伟时先生这篇文章,他预计,甚至他也在网上看到了,大量对袁伟时先生厉骂,非常肮脏的语言骂他是汉奸,他们觉得这个可以用,他为什么要选这个,就是这个道理。因为袁伟时先生这篇文章正好是针对这帮用狼奶喂大的孩子们,他现在反倒认为这不会激起普遍民愤。

记者:他其实在乎的不是这篇文章。

李大同:对,因为这是他要算总帐。

记者:还有今天大家特别留意的《明报》和《中国时报》同时刊登了龙应台的文章。

李大同:她写的相当好,看得我热泪盈眶,真是好文章!

记者:那这种文章在大陆流传的怎么样?

李大同:都在用群发邮件在传播。它封不住的,至少我们报社已经是人手一份了。

记者:您现在还在上班?

李大同:我现在已经完全不用上班了,因为昨天也太累了,今天在家休息。

记者:您请保重啊!大家都很关心。

李大同:是,也希望媒体的朋友们理解我们的处境。

(据自由亚洲电台录音整理)

鄢烈山:面糊一团的概念:体制内(外)思维

我的“定盘星”

我不是理论家,不懂一样主义。依我理解,一个真正的自由主义者,他对人性的弱点有深刻的体认,很明白任何人包括自己都有软肋和局限,所以宽容且谦逊;他不容任何人轻易剥夺自己的天赋权利,不会轻率出让自己的正当权利包括自主选择权,同时尊重别人的各项权利包括自主选择权,所以执著又大度。

我不是信徒,未入一家教门。但我相信,一颗真正高尚的心灵,有悲天悯人的情怀,有自度度人的愿望,断不会蔑视众生;在他眼里,任何一种对别人的优越感都是轻薄的狂妄的,何足道哉。

我钦敬真心诚意舍身求法的圣徒,鄙视见风使舵巧言令色的小人;感激脚踏实地为民请命的志士,厌恶装腔作势沽名钓誉的佞人。

一、为什么要来讨论这个无趣的话题

我曾发表过一篇杂文《搞不懂的“中流”》,调侃那家专门刊载“极左”遗老们“大批判”檄文的杂志。说他们不便称自己为“上流”(“旧社会”的权贵富豪才以属于“上流社会”自炫),又不甘承认自己“下流”,所以只好命名自己为“中流”;要不,就是没弄明白“中流砥柱”这个片语的含义,把意思弄拧巴了。该文惹得那帮“左”大人很不受用,我却在偷着乐。

我曾发表过《“建设性”是嘛玩艺》的评论,捍卫我作为一个公民,质疑现状、揭露时弊、表达愤怒的言论自由,慨当以慷,忧思暂忘。

我也曾发表过《强势•主流•高端以及……》的短论,辨析当下传媒最爱自我吹嘘的几个“关键字”。我想问问吹嘘者,你所说的“主流”是民意的“主流”,还是官话套话的“主流”?你的“主流”位势是来自公众的信任还是权力的垄断?不论我的辨析是否正确,我感觉自己提出了一个有探讨价值的话题。

然而,提起所谓“体制外(写作者)”、“体制内”,我感觉好似捧起了一坨烂泥,说品评太恶心,说掂量也生厌。我本想不予理睬,却不乐见其谬种流传。促成我写下这篇文章的是,近期我看到网路上和报纸上都有智商并不低的人采用了这对莫名其“沙”的概念。

先是在网上看到2005年12月19日一个笔会组织《写给吴思的颁奖词》。颁奖的结语是:“在吴思先生的写作里,有着中国智慧的宽容、坦诚及和解意愿”。这当然也是颁奖者的写作“导向”,我极表赞成。这句话的前一句是“在吴思先生的言路和思路里,有着坚韧而灵动的民间草根愿心,这可能是比他创造的概念更大的贡献,他不是颠覆、否定、进行不可调和地批判,而是提供对话、表述,提供人人可以通感通约的理性识见。”也就是说他平等、包容、理性的写作态度,比他创造“潜规则”、“合法伤害权”等概念的贡献更难能可贵。颁奖者把奖颁给吴思这样有工作单位(所谓“体制内”)的人,本身也是宽容、和解态度的体现。然而,就是这份倡扬“自由写作”和理性宽容的颁奖词,也采用了什么“体制内”、“体制外”、“体制边缘”的概念,且将所谓“体制外写作”的要求看成一种更高的境界。

然后是2005年12月24日的《羊城晚报》“花地”版搞了一个戏拟的《2005年文坛九大公案》回顾展。第3大公案是某人诉我“误导杂文”案。编者在仿拟的“裁决”中说:“争执的焦点在于‘站在哪里’——站在‘体制内’或‘体制外’……因此,在体制外的原告可能要求过苛,在体制之内的被告对原告也要多一些体谅。”编者对我当然没有恶意,但他像学结巴说话一样,自己不知不觉间也被结巴话语“克隆”了(本文亦有这个问题)。

由此看来,如果对这种状况视而不见,所谓“体制内(外)”的概念谬种,就有可能像禽流感病毒不遭阻击一样传播开去,损害健康的话语环境。

二、谁在“体制”之外?

讲“体制”就得先给“体制”下个基本说得通、大家可以接受的定义。

我们通常说的“政治体制”、“经济体制”、“文化体制”等等,涵义明确,指的是一套权力结构以及保证其有效运作的相应的法律、制度和不成文规则。但那些言说“体制”内外的人所谓的“体制”,却似“第22条军规”若隐若现教人捉摸不透。如果是指“饭碗”的“属性”,根据是否在国家机关、国有单位工作来区分体制内外,那倒也简单明晰,但搬用者似乎又不是这样界定的。如果是指不便于明言的政治体制,则举凡生活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管辖范围的人,无人能置身于这个“体制”之外。

“体制”是根据一套政治原则、政治文化和社会伦理建立起来的,只要还没有彻底崩溃,它的力量在它的势力范围内无远弗届,岂是你可以随意“外”之的!庄子是个散淡的人,但他十分明白“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他那个时代的“天地”当然不包括今天可以移民的欧美,而只有“中国”及四方蛮夷。“中国”不必说了,蛮夷也被纳入了“朝贡体制”或“宗藩体制”。而“江湖”上的团伙、占山为王的绿林豪杰们以及后来的佛教、道教组织,也都实行等级制,有主从关系,与朝廷的君臣体制本质上并无二致。

今天有没有依“君臣之义”建构的“体制”(那些出现掌握绝对权力的“一把手”和“一言堂主”的地方应该是吧)这里不讨论;我只想问,谁能因为自命在“体制外”就可以不遵守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可以完全拒绝执政党的政治领导而不受管治?你在私营企业工作,你是私营企业主,乃至你呆在家里什么也不用干,你就可以不受“体制”束缚吗?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体制”就像渗入空气中的特有元素,已迷漫于我们的生活之中。只要你还没有离开这个国度,你声称自己跟“体制”一刀两断了,这不是痴人说梦,就是装愚卖傻!

如今的写作者,不用提为老板、地方官员、明星当枪手的某些“自由撰稿人”,就是无功利的作者,除非你写了不想发表,甘心放在“抽屉”里,你根本就不可能置身于“体制”之外。在某个没有什么影响的小报小刊,或者在网路的BBS版上发泄几句,也并不表明你就超拔于“体制”之外了,那不过是无关痛痒、无足轻重,在“体制”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自说自话,或被当作顽童似的撒娇撒野轻蔑地对待罢了。

就算你当真去搞什么“体制外写作”,挑战“体制”,所有文字只在境外发表(姑且不论完全发表于境外的言论对中国社会的实际影响有多大),你在国内总有生活来源吧?而这生活来源,不论是辗转汇来的稿酬,还是出于何方馈赠,纵然是来自海外慈善基金或个人的纯人道主义捐助,也仍然与“体制”权衡利弊得失之后的容忍有割不断的联系:是“体制”意在改善国际形象(人权纪录)的表现;甚至是“体制”本身(作为国际统一战线工作)的一部分。

当然,我们可以善意地理解乐观地评价,这是一种值得肯定的官民互动和国际互动,是最终走向“和解”、“双赢”和社会进步的良性开端。

前述那家笔会组织在给吴思的颁奖词里写道:“在众多体制内的写作者,不得不进行‘算计’‘辩解’的写作里,吴思先生的‘利害算计’是最为公开的、透明的、诚挚的,他以身检验着我们生存的底线。”我可以
补充说,个别自命为“体制外”的写作者同样有“算计”,甚至有更为精明的利害算计,不过不像吴思先生那么诚挚。

有的人非常清楚,随着执政者的“执政能力”提高,不想升官发财的平民百姓在国内媒体(包括网路)发表文章并无多大的政治风险,只要媒体敢发,出了问题被追究的是媒体相关责任人,他们如果“守土失责”会受惩罚,撰稿人却可以平安无事。在境外媒体发表“出位”、犯忌的言论也未必出什么大事,仍然可以出国访问、演讲,只要不搞串连、不搞组织活动,不参与实际的政治操作,是不会坐牢的,纵然坐牢一般也不会把牢底坐穿,更不会受到张志新一样的对待。

有的人正是看准了这种政治行情,仔细预测了安全系数,反复评估了成本收益率,于是把握时机,一反小心翼翼的故态,装出一副比谁都要彻底要激烈的模样,俨然成了唯我独革的体制外“斗士”。这种声调突然高了几个八度的体制外“斗士”,是否真的勇士且不管,逼人“舍生取义”攒节烈牌坊,道学家的气味未免太浓了!。倒是那些平实地、坚韧地坚守着自己的良知的人,才更值得我们敬重和信托。

在当今中国,真在“体制外”的,我看除了各色通缉犯,可能还有两类人:一是扯旗搞武装暴动的,但实际上并没有。今天若有人啸聚水泊梁山,不消一天,政府的快速反应部队就可以将其荡平。二是黑社会,黑帮势力。可是“警匪一家”、“黑白通吃”的新闻报导,我们已见了不少,哪里还会相信有纯粹“体制外”的黑恶势力?

请问,那些通过行贿受贿、坐地分赃、变相合伙等手段内外勾结,鲸吞大批国有资产而暴发的“民营企业家”、大贪官污吏,他们蛇鼠一窝,共生共荣,谁是体制内谁是体制外?分什么“体制内”、“体制外”,简直是“无事生非”没话找话说。

再者,按照某些人的划分,当下中国全部的媒体、全部的公立学校、全部的公立科研机构等等,无一不属于“体制内”;如果身处“体制内”是一种原罪,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当下中国全部的媒体、全部的公立学校、全部的公立科研机构对推动中国社会进步全无价值?是不是意味着这些领域的从业者都有原罪?持这种观点的人把自己当作救世主,是不是太狂妄了?他到底是要拯救芸芸众生还要与世人作对?

说到写作者,与我有同样感觉的人不是个别。牙医出身,只做过短期的作协合同制专业作家的余华,在2005年9月9日出版的《南方人物周刊》上对此有明确的回答——

记者问:“有一种说法是,体制内的作家在思想上不能独立,而作家的写作最重要的就是思想的独立。你认为呢?”

余华答:“不存在体制内体制外的区别。例如莫言、苏童、贾平凹,他们都是在体制内,但他们依然很优秀。读者要明白这个一个道理:只要作家是生在中国,就是在体制内写作,不可能独立。要说不同无非就是有的人有工作,有的人没工作而已。”

也是那个9月,我在去西安的飞机上翻一本航空杂志,读到四川的藏族作家阿来的一篇专访。这位元有工作单位的茅盾文学奖得主毫不迟疑地驳斥别人对他的身份“定性”说,我认为我的写作很“另类”。

三、人的思维也分体制内外吗?

如果说将人的工作岗位、社会身份区分为“体制内”、“体制外”还勉强可以接受,那么,将人的思维划分体制内外并且认定“体制外思维”优于“体制内思维”,则完全是毫无意义的谵言妄语。

在前述《羊城晚报》那个涉及到我的“公案”报导中,“原告”称:鄢烈山一再对我说他“不赞成‘体制外思维’”,他相信“体制内思维”的作用更大。这是“原告”的杜撰,我根本不认同,又怎么可能采用“体制外思维”、“体制内思维”这种极其荒谬的说法呢?有心人可以查阅,关于写作的短论、前言、后记,我这些年写了不少于20篇,从未使用过这种烂泥巴“术语”。我还没有神异、高贵或悲惨到需要人代言,这种观点若真是我的想法也不值得害怕对众人高声讲出口。

我认为,将人的思维分什么“体制”内外,无非在袭用阶级分析划“成分”的老谱,将人们的阶级地位决定人们的的思想意识,置换成了人们在“体制”内外的身份决定了人们的思维。人们的社会存在对人们的思想当然是有影响的,但以此来判定人们的思维优劣高下,这种“决定论”不值一驳。

自古以来,真正的思想者、人类文化创造者的思维与他们所置身的体制并无必然的联系。众所周知,古希腊思想之集大成者亚里斯多德出生于御医之家,贵为王者师。启蒙运动的泰山北斗伏尔泰,出入“体制”内外,既蹲过两次巴士底狱,多年流亡国外,又曾托庇于贵妇夏德华夫人的城堡一十五载,并且有一段时期做了普鲁士国王腓德烈二世的上宾。无论何时何地何种身份,都不妨碍他“不露双手”地对专制王权和神权“射出暗箭”,使他无愧于一个时代的表征。至于莎士比亚、拉辛、歌德、贝多芬、莫札特这些作家、艺术家,他们人生经历中与王室、宫廷的关系更紧密,却不曾使他们对人类文明的贡献减色。作为思想者、写作者,他无可替代的创造(比同代人多出了什么,为后人留下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以中国而论,春秋战国时期,孟子曾痛駡“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君无父是禽兽也。”倘若杨朱与墨子真是鼓吹了“无君无父”,那他们的思维之超前可谓先知。明末清初的黄宗羲断言“自秦以来,凡为帝王者皆贼也。”在君主制的一统天下,他能有这种思维也是十分了不起的。然而,杨氏、墨氏、黄氏之所以能有这种惊世骇俗的思想,并不是他们预设了一个什么“体制外思维”的立场,而是因为他们从自己的生活感悟和求真求善的社会改造目的出发,思想百无禁忌而得出的结论。

这样的讨论也许太抽象,可以仁者见智,让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来说明将思维分成体制内外的荒唐吧。

那些大贪官,一边利用职权大捞特捞,一边让老婆孩子先走一步移民西方发达国家,自己则身藏多国护照随时准备开溜,他们的思维绝对是“体制外”的;而对于雷锋,从上世纪60年代至今,人们一提起他,想到的不是“学毛著”而是“做好事”(即从古到今都为“体制”所容的“行善”、“助人为乐”),雷锋的思维绝对是“体制内”的;难道一个正常的人会认为贪官比雷锋更值得尊敬吗?

我鄙弃“体制内(外)思维”这种毫无意义的概念,但在勉强接受体制内(外)这种“两分法”的条件下,我承认同样的思想观点可以选择“体制内”或“体制外”两种不同的话语系统来表达。这只是表达方式的不同,是言说策略的选择而不是思想差异。古人讲“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改革开放前揭批邓拓吴晗廖沫沙“打着红旗反红旗”,讲的都是表达技巧。李敖讲“反求诸宪法”,我讲“公民写作”中的“循名责实”,都是指正大光明地用“体制”不能不容忍的话语方式来表达自己的诉求。它们与什么“体制内思维”岂可混为一谈?

让我抄录1997年出版的杂文自选集《中国的个案》的后记中的结束语来结束这篇随感体的文论吧:

尼采“重估一切价值”,他提出唱反调的四项原则:“第一,我只攻击那些胜利的东西——如果心须的话,我会等着它们变成这样时才攻击他们。第二,我只攻击那些我在攻击时找不到盟友的东西,也就是说,只攻击那些我须单独攻击的东西……第三,我从不攻击人身——我只运用人物当作一个有效的放大镜,借此可以使那一般的,但捉摸不定难以接触的丑恶看得更清楚。……第四,我只攻击那些排除一切个人差异的东西,只攻击那些不乏不快经验之背景的东西。”(《瞧!这个人》之《为什么我这样智慧》第七节)
我没有尼采的才力,没有他的那种自信,但我想向他学习。

05,1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