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白役,即今之“编外人员”。不知为何,这一困扰历代中国政府兴衰的国粹“于今为烈”,近年竟然进入“白役造反”新病态,耐人寻味。
2007年1月12日,有一条消息为各媒体争相转载:“北京市海淀区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工作人员班某,因向北京市市长等多名领导邮寄恐吓信,被检察机关以编造虚假恐怖信息罪诉至海淀区人民法院。”(央视国际网)许多媒体没有意识到这一小小社会新闻的深意,但不少网民体会了,纷纷跟帖支持“白役造反者” 班某。
以新浪网2007-01-13 11:15:50截止的24个跟帖来看,无一反对,全部支持班某,多有酷语:“现在的工资确实不合理,为什么主要领导的工资会那样的高?”“应该炸!可惜没炸。但迟早有人炸,哈哈!”“人民的英雄!!!老百姓都想干!!只可惜没有先举大旗的!”……
何以网民要如此猛顶一个铤而走险反政府的恐怖分子?也许网民深知,班某如此“恐怖”,实为不公平不公正的现代白役制度所逼。新闻中说:“检察机关指控,2005年12月23日,被告人班某退役后被分配至北京市海淀区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农村养老保险办公室(全额拨款事业单位)工作。期间,班某因全额拨款事业单位人员与同等级别的公务员之间的工资差额较大,心生不满,遂于2006年4月15日、5月1日,分别向北京市市长、公安局局长、北京市海淀区区长邮寄恐吓信,要求提高全额拨款事业单位人员工资待遇,否则将使用炸药炸毁北京市政府、北京市海淀区政府办公大楼,并刺杀10名副局级以上的公务员。”这其中含糊了一个重要信息:“班某因全额拨款事业单位人员与同等级别的公务员之间的工资差额较大,心生不满”的实质是,复员军人班某只是一个编外聘用(雇佣)人员,属于“白役”,而单位里有许多人只因身份是公务员,是“正役”,便可同工不同酬,工资高出班某许多。班某是因不公平的“白役”之辱而“心生不满”,一怒而“白役造反”。
“白役制度”有罪
据学者吴思考证,古代“白役”的种类和别称有:“传奉”、“小书”、“白书”、“帮虎”、“小牢子”、“野牢子”等等;“白”可以理解为白丁或白干,非官身而做官事,不领工资而做官事;《汉语大词典》将白役定义为“编外差役”。而深圳市教育局局长张宝泉则于2006年12月26日在“全市教育系统事业单位人事制度改革动员大会上的讲话”中概括“现代白役”——“编外人员”在教育界的种类有:“在同一所学校内,有正式在编的,有非正式的编外人员。编内人员又分全额编、补差编、自筹编不同档次,编外人员有合同聘用工和没签合同的临时工(临时雇佣)” 截止2005年底,全市市、区两级共有教育事业单位621家,编制内人员39600多人。知情人说,深圳教育系统的“编外人员”早已远远超过“在编人员”。
北京海淀区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员工班某,可能属于比较正式的“编外人员”——合同聘用工。但即使是比较正式的“编外人员”,其“白役之辱”也是难以忍受的。张宝泉说得明白:因为存在“编内”与“编外”之分,“岗位和待遇不是依据能力和业绩,而是根据身份和资历等因素而定。同为一所学校的教职员工,在考核、晋升、工资、福利等方面适用不同的政策,同工不同酬,严重影响教职员工积极性的发挥,矛盾较多。”可以想象,班某正是因为长期遭受种种“白役之辱”,“矛盾较多”,才愤而走上了“白役造反”的恐怖之路。
由是观之,若说班某有罪,首先是“白役制度”有罪——其“白役制度”制定者与执行者,其滋生“白役制度”的体制,当是首恶主犯,班某不过是“胁从”。中国向来提倡“首恶必办,胁从不问”,然而如今却在“白役造反”问题上实行“胁从必办,首恶不问”,未免太荒唐了。
一个“白役警察”新闻
“白役造反”的另一种表现是“白役腐败”——“白役”以种种腐败表现来促使滋生“白役制度”的体制加速腐败。这一现象在一个“白役警察”新闻中更是清清楚楚。
2005年11月22 日《华夏时报》(北京)有新闻:《记者目击河北假警察抓嫖后与真警察分赃》(组图),网上转载后,即刻引来网友评论 5852 条 。其故事趣味性极强——
记者卧底跟随的假警察张强把抓嫖罚款的70%上缴给他的上线——一名真警察——北市区东关刑警队刑警于晓健。这只是冰山一角。记者调查发现,仅在同一刑警队里假警察就不止一伙儿,而刑警队的门口却挂着保定市十佳责任区刑警队的奖状。
其实这新闻说张强是“假警察”,不合逻辑,准确地说,既然荣获“保定市十佳责任区刑警队奖状”的东关刑警队认可了张强的服务,张强的工作就不能说是“假警察”,而应该说是真警察的一个“编外雇员”——“白役警察”,或者如其自称是“帮忙的”。“假警察”属于诈骗与冒充,但“白役警察”是“奉旨而行”和“受制于警”的“公事公办”,绝不能等同犯罪。
这故事的奇特贡献还在于,让人明白:“白役”还有“公雇”与“私请”之分——
在亲历了几次抓嫖过程后,记者留意到一个细节,从被抓的陈西、卓韦到赵前进,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嫖客被带进刑警队,在“审讯”过程中,总有一个留着小平头的男子要进来看看问问,记录被抓者的姓名和最后的罚款金额。有时甚至深夜已经入睡,也要爬起来,穿着内衣来记录。而每次张强带人进来的时候也都趁人不备偷偷塞给他50元钱。记者注意到,大家都叫他“权贺(音)”,而记者在一楼的公示栏里并没有找到权贺的照片和资料,他到底是何许人呢?张强的一席话让记者茅塞顿开,权贺是刑警队队长的“心腹”,并不是警察,队长把他找来住在刑警队里,让他记录这些“帮忙的”每天抓嫖的数量以及罚款的金额,目的是防止那些“帮忙的”“切钱”。而每次张强给权贺的50元钱,是想买通他不要到队长那儿“胡说”,适当照顾照顾。
权贺就是刑警队队长的“私请白役”。上行下效,久之,像张强这种“公雇白役”也可再“链接”几个“私请白役”——
张强的跟班小力是从2004年10月份开始跟随张强的,他告诉记者,在过去的13个月时间里,他跟随张强抓过的老嫖有三四百人,平均一天抓一个多。跟班的小光是张强新收的小弟,才“入行”十几天。
如此“公雇白役”再“私请白役”,对社会腐败的加剧,可从下面的记述略见一斑——
尽管有专人负责记录抓嫖的人数和罚款的数额,张强还是能够轻松地“切钱”。在抓获陈西的时候,陈西身上的700元现金被张强扣了,对权贺说只罚了500元;在抓获赵前进时,张强也拿走了他钱包里的1000多元现金,这些权贺都不知道,而陈西和赵前进也“哑巴吃黄连”,不敢提起。
记者也总结出了这样一条资金流向链:老嫖身上带的现金和能够交纳得出的罚款,通过假警察这道中间环节,分别分配给了真警察、负责记录的权贺、被假警察抓获后又放掉的卖淫女以及跟班的小兄弟。在这过程中,假警察获
利30%的罚款和“老嫖”身上的现金;真警察获利70%的罚款;权贺获得50元的好处费;小姐获得100元的劳务费,小跟班获得100-400元不等。另外如果遇到“老嫖”交纳罚款后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的话,那么假警察则会“慷慨解囊”,数量的多少将视情况而定。张强是从2003年8月开始正式摇身变为假警察的,这两年抓了800个老嫖,每年营业额至少50万。
近年传媒上关于“假警察”的报道层出不穷,其实大多冤枉。这些“假警察”多是“公雇白役”或“私请白役”,只是在东窗事发时,为了丢车保帅,真警察才忍痛割爱,将他们斥责为“假警察”,让其“自负盈亏”。据悉,一些地方的派出所里,“白役警察”已超过在编警察十倍以上,街头巡逻的,多是名为“治安员”的“白役警察”。这些“白役警察”纯为发财或生存而来,毫无长期责任感,希望借他们来加强治安,当然多是适得其反,甚至是引狼入室。近年中国公安部门的白役之多,可能名列各部门之首,堪称“白役之灾”重灾区——大陆今日治安每况愈下,固然原因多多,但“白役之灾”可能是一重要病根。
“白役之灾”的根源是“有中国特色”专制制度
据深圳市教育局局长张宝泉透露,北京高层对“白役之灾”已深痛恶绝,“近年来,党中央、国务院及有关部委办和广东省多次开会、发文,特别提出要加快推进教育系统事业单位人事制度改革,推行聘用制和岗位管理制度,促进由固定用人向合同用人、由身份管理向岗位管理的转变。根据中央及有关部委的部署与要求,全国已有20多个省(区、市)出台事业单位人员聘用制度实施意见或办法,12个省(区、市)全面推行聘用制度改革,深圳市教育系统将在2007年全面建立一套与市场经济体制相适应的事业单位人才管理机制。”
初看起来,这消息令人鼓舞,中共似已认识到由“由身份管理向岗位管理的转变”的重要性,这次可能要真正解决“白役之灾”了。不过,回顾历史,人们只能叹息观望。
无论是深痛“白役之灾”的明太祖朱元璋,还是发誓严惩“白役之灾”的清嘉庆皇帝,历代君主无不切齿痛恨“白役之灾”危害,一再发誓立军令状,但最终都从没有兑现过根治“白役之灾”的诺言。以致顾炎武的《日知录》所说“一邑(县)之中,食利于官者,亡虑(大约)数行人(古军旅一行为25人),恃讼烦刑苛,则得以吓射人钱。故一役而恒六七人共之。”官家的一个名额,总要由六七个人共用的恶疾,不仅至今不绝,而且有过之无不及,登峰造极。
自称与历代“封建王朝”绝然不同的“新中国”,五十七年来一再“全党动手,全民动员”,大搞“精兵简政”、“机构改革”,结果却无不是越改越多,正役、白役双双倍增!
此中玄机何在?想来,“白役之灾”既然是世界各国少见,唯独中国特有的国粹,必与中国历代专制制度与专制文化有关——“新中国”“白役之灾”更盛于历代,莫非是“新中国”的“斯大林加秦始皇”之专制制度更盛于历代?这只要想想,文革时“白役之灾”——“以工代干”,遍地皆是。其时不但不忌讳“白役”“以工代干”,而且以各级“以工代干”增多为荣,以“以工代干”为加强阶级斗争夺权保江山的新生事物。可见,“白役之灾”的根源在于种种“有中国特色”专制制度和“毛泽东思想”。若不从根本社会制度上去改革,“白役之灾”恐怕是永远不会退出神州大地的。
“白役之灾”也可让人想到“驼医治病”
说到“白役之灾”,也可让人想到“驼医治病”——为了将驼背治平,不顾其它——“改革开放”后的“白役之灾”,其直接来源多是“编制”不实事求是的结果——尽管中共喊了六十多年的“实事求是”,却从未有一天真正做到实事求是。
以小学教师编制为例,按国家教育部文件规定,小学按师生比为1:20配备教师,但是深圳各小学的教师编制却低于这部颁标准的一半。这空缺便由各校八仙过海,各自招聘种种“白役教师”。今日中国上下的“编制办”,其给各部门定编的依据不是实际需要多少,而是上级下达的编制指标是多少。而上级制定编制计划,更不是实际需要多少,而是如何体现“数字政绩”——通常皆以编制数维持前些年的数字甚至减少一些为荣,以此证明“机构改革”成绩巨大。因为行政部门始终在管一些不该管的事,又有许多“一把手”在不断“写条子”进新人,政府机关的编制是只增不减。但为了整体编制数量有所下降,就只能昧着良心将需要增人的事业单位的编制紧缩再紧缩。
如果说,在制度问题一时解决不了时,有什么办法可以缓解一下“白役之灾”,只能从编制的实事求是上做文章——如定一个学校编制,应该是现在实际教学需要多少老师,就定多少编制;而不是明知需要一名教师教20名学生,却偏以40名学生配备一名老师定编,逼得学校永远在“白役之灾”之中痛苦不堪。
机构定编是以实际需要为准还是以长官意志为是,政府到底是实行“身份管理”还是实行“岗位管理”,政府应该以变“小政府大社会”来达到机构精减,还是以缩减编制扩充“白役”来自欺欺人,这本是几个极简单的问题,但“新中国”五十七年来始终算不清扯不明。
如果“新中国”的“白役之灾”甚于历代皇权时代,能说今日神州大地是“新中国”而非“洪武年间”或“我大清”?
当中国的“白役之灾”进入“白役造反”新病态时,我们该明白了!
–2007年 1月 15日于深圳“早叫庐”
首发议报第28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