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风:从柏林墙到《零八宪章》

2009年11月9日是柏林墙被推倒20周年的纪念日,20年前的那一天,伫立了28年零3个月的柏林墙被民众愤怒地推倒,此举既标志着德国的统一,更标志着共产主义在东德的彻底土崩瓦解。柏林墙的倒塌是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标志性事件,继柏林墙倒塌以后,1989年的12月底,罗马尼亚的齐奥塞斯库政权也被民众推翻,两年之后的12月26日,曾经是世界上最大的共产主义国家苏联也宣布解体,齐奥塞斯库的垮台和苏联的解体显然与此存在一定的关系。

东西两德合二为一,拥有民主制度的西德最终统一了东德,让东德民众结束了几十年专制统治的痛苦历史,遗憾的是,前苏联的解体却仍然未能让之后的俄罗斯在政治体制上摆脱专制的宿命,但比起原有的政权,新的俄罗斯政权仍然要人性得多。提起柏林墙的倒塌和东德的解散,不能不让人想起同一年发生在中国的那场政治运动,也许,正是因为有了之前中国民众的觉醒和流血牺牲,才鼓起了东德民众对抗专制的勇气,提前促成了专制东德的破产和两德的民主统一。

柏林墙的倒塌对于中共以及其它共产主义国家统治者来讲,不仅并非一件高兴的事情,而且永远都是一场不堪回首的噩梦。如此重大的历史性事件,在中国却不太为一般的人所知晓,随着岁月的推移和互联网的发展,如今,中国媒体对有关柏林墙的报道不再显得像以前那般过敏,但在报道方向上却明显在避重就轻,它们更为看重的不是柏林墙的倒塌对东德政治制度的影响,而是导致两德统一的这种结果。其用意何在,相信是不言自明的。

从20世纪80年代末期到90年代初期,保加利亚、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阿尔巴尼亚、南斯拉夫等东欧国家均发生了政权更迭,原有的共产主义制度最后均被资本主义制度所取代,史学家称这一系列的事件为“苏东剧变”。“苏东剧变”后,大多数专制国家只存在于亚洲,因为苏联的解体,中共所统治的中国最终成为了专制国家的龙头老大,诸如朝鲜、越南等小专制国家无不以中共的马首是瞻。

回顾历史,扫描世界,我们不难发现,在曾经的共产主义国家和继续存在的共产主义国家中,没有哪一个国家能在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位居世界的前列。邓小平曾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不论马克思等人将共产主义社会描绘得如何美好,以邓小平的这种标准来衡量一个社会的先进与落后的话,可以说共产主义无疑是远不如资本主义。

邓小平善于见风使舵和明哲保身,并且也不乏一丝开明,但在政治思维上并不比之前的毛泽东先进多少。他在推行改革开放使得中国在经济上取得了一定成绩之后,始终无法走出一党独大和自私自利的思维局限,在血腥镇压了当年的民主运动之后,便让继任人江泽民高喊“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并被封“社会主义的总设计师”。“六四”以后,中国的政治改革不但没有继续推进,政治环境反而有每况愈下的趋势,但在经济方面却在不断地与西方先进国家接轨。

跛足改革虽然延续了中共的专制统治,但也将中国社会推进了权贵资本主义的深渊,严格地讲,从江泽民时代开始,中国就已经不是真正的共产主义国家,但说它是地道的资本主义国家也不符合现实,因为中国不管是在经济上还是政治上,自由度远都不能和其它资本主义国家相比。中国的社会财富基本为官员以及和官员有勾结的商人所掌控,而权力资源也开始由比较公平的分配走向今天的集体世袭和买官卖官。

和20年前相比,世界格局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中国的政治和社会生态也和当年无法同日而语。走在中国的大街上,你会发现到处都是车水马龙的景象,但是,在表面繁荣的背后,中国社会却是民怨沸腾、危机四伏,因为官权对民权的压制以及对民财的收刮比20年前更为严重。德国的柏林墙倒塌了,但在大多数中国人的心目中,却有一堵堵比柏林墙更为坚实和高大的墙体在阻碍着中国社会的发展。

虽然无数的民主人士在1989年的时候“出师未捷身先死”,但依然活着的人仍然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中国社会的变化和致力于推动中国的民主进程。当年的北师大讲师刘晓波博士虽然因为参加学潮而锒铛入狱,但在获释后仍然是矢志不渝,即使几度失去自由,也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民主理想。2008年12月8日,因为他和张祖桦均被当局视为推动《零八宪章》运动的核心人物,结果双双被带走,张祖桦幸而获释,但仍长期遭受严密监视,而刘晓波则至今仍身陷囹圄。

当局企图以抓捕刘晓波的方式来阻止《零八宪章》发布的阴谋最终未能得逞,原定于2008年12月10日发布的《零八宪章》最后不但未被扼杀腹中,反而提前一天公之于众。抓捕刘晓波的举动并不能让其他追求民主与自由的人们感到胆寒,《零八宪章》因为刘晓波的被捕而显得更加悲壮,更具吸引力。虽然众多的《零八宪章》签署人均遭到了不同程度的骚扰,但其后的签署人仍然是接踵而至,数不胜数。正印了中国的一句古话:“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德国的柏林墙早就轰然倒塌了,而中国的柏林墙却无处不在,网络柏林墙阻挡着人们获取自由资讯、经济柏林墙阻挡着普通老百姓发家致富、政治柏林墙阻挡着政治改革的推进和民主制度的到来。《零八宪章》虽然只是一个征集签名的文件,但它却向中共当局发出了呼唤民主的最强音,撞击着中国社会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柏林墙。

柏林墙倒塌20周年之际,世界上一些主要国家领导人齐聚德国柏林,和德国民众一道共同庆祝推倒柏林墙20周年。包括前苏共总书记戈尔巴乔夫,前波兰总统瓦文萨等在内的一些当年的历史性人物也作为贵宾前去参加这次纪念活动。可以想象得到的是,中共领导人绝不会去参加这样的活动,他们对这样的活动甚至是唯恐避之不及。从道义上讲,一个类似于前东德的政权也没有脸去参加这样的活动,除非中共当局确实有政治改革的意向和决心。

今年的12月9日是《零八宪章》发布一周年的纪念日,非常遗憾的是,在中国大陆,当局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人们去公开进行纪念。因为他们很清楚,在他们这么多年的专制统治下,不知道有多少民众对这个制度怨声载道,对那些作威作福的官员深恶痛绝。《零八宪章》原本是帮助中共延续政治生命的一剂良方,如今却被视为威胁社会稳定的反动文件,《零八宪章》只是要求当局顺应历史潮流,启动政治改革,争取早日实现宪政民主制度,如此温和的文本却被打入另册,签署人被视为另类,这是何等令人痛心的现实。

不管中共当局如何抹黑《零八宪章》,这份文件都必将被载入史册,并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也不管中共当局如何迫害签署人,这份历史性文献都必然会推动中国一步步向民主社会靠近。德国的柏林墙曾在一夜之间消失,中国的“柏林墙”也必然会在不久的将来轰然倒塌,迎来民主的春天。

2009年11月10日

武宜三:独立中文笔会等75个团体呼吁奥巴马关注中国人权

独立中文笔会、劳改基金会、香港天主教正义和平委员会、中国维权律师关注组等11团体和国际笔会所属64笔会今天发表《联署声明》,呼吁即将於11月15日访问中国的本年度诺贝尔和平奖得主、美国总统奥巴马使用他的影响力,说服中国政府释放刘晓波、谭作人、黄琦,和郭泉、谢长发、高智晟、胡佳、师涛、陈光诚、郭飞雄、靳海科、吕耿松、杨天水、郑贻春等等,以及所有良心犯。

联署这个《声明》的还有国际笔会七位负责人—前任会长格鲁沙和现任会长索罗,副会长瓜迪亚,秘书长舒尔金,狱中作家委员会前任主席克拉克、现任主席弗雷泽和委员科瓦奇。

11月13日中午12点,联署这个《声明》的团体代表前往美国驻香港总领事馆,要求总领事馆把这个《声明》转交给奥巴马总统,美国驻香港总领事馆代表愉快地接受了这个《声明》。

在递交《声明》之前,代表之一潘嘉伟发表了简短的演说,宣读了《声明》全文,并接受了海内外传媒的采访。(摄影/武宜三) 

【附】国际笔会所属64笔会共75团体就美国总统奥巴马访华发声明:
呼吁履行诺贝尔和平奖宗旨,敦促中国政府释放所有良心犯

(独立中文笔会2009年11月13日讯)独立中文笔会等国际笔会所属64笔会和香港天主教正义和平委员会、中国维权律师关注组等11团体今天发表联署声明,呼吁即将访问中国的美国总统奥巴马和各国元首使用他们的影响力,说服中国政府释放刘晓波等所有良心犯。

联署这个声明的还有国际笔会七位负责人——前任会长格鲁沙和现任会长索罗,副会长瓜迪亚,秘书长舒尔金,狱中作家委员会前任主席克拉克、现任主席弗雷泽和委员科瓦奇。

声明全文如下:

著名北京作家、独立中文笔会荣誉会长刘晓波博士于去年12月参与起草及联署要求中国政府改革政治制度及改善人权状况的《零八宪章》,以及撰写一些批评政
府官员的文章,被中国当局控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至今已被拘留十一个月,并被正式逮捕了将近五个月。多年来,中国内地很多异见作家及维权人士亦是因为这个罪名而身陷囹圄。

获得本年度诺贝尔和平奖的美国总统奥巴马,将于11月15日至18日访问北京和上海,会晤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美国国会众议院已敦促中国政府释放刘晓波、四川地震维权人士谭作人及黄琦,并要求奥巴马访华时与中方讨论谭、黄两人的案件。我们进一步呼吁奥巴马总统履行诺贝尔和平奖推动民族融和的宗旨与责任,与中国领导人会面时,促请中国政府释放所有以言入罪的作家、维权人士及政治良心犯,包括刘晓波、谭作人、黄琦、郭泉、谢长发、高智晟、胡佳、师涛、
陈光诚、郭飞雄、靳海科、吕耿松、杨天水、郑贻春等等。

我们呼吁:

1)奥巴马总统履行诺贝尔和平奖的使命,促请中国政府释放所有因言入罪的作家、维权人士及所有政治良心犯;

2)奥巴马总统必须积极回应美国国会众议院通过敦促中国政府释放刘晓波、谭作人和黄琦的议案。

我们亦呼吁各国元首使用他们的影响力,说服中国政府释放刘晓波及所有系狱作家、维权人士与良心犯。

联署者:

独立中文笔会
国际笔会卸任会长伊利·格鲁沙(Jirí Grusa)
国际笔会现任会长约翰·拉尔森顿·索罗(John Ralston Saul)
国际笔会副会长葛洛莉亚·瓜迪亚(Gloria Guardia)
国际笔会秘书长尤金·舒尔金(Eugene Schoulgin)
国际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前任主席卡琳·克拉克(Karin Clark)
国际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现任主席玛莉安·博茨福特·弗雷泽(Marian Botsford Fraser)
国际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委员埃德伍德·科瓦奇(Edwood Kovac)
美国笔会
奥地利笔会
加拿大笔会
德国笔会
法国笔会
香港天主教正义和平委员会
中国维权律师关注组
苏格兰笔会
海外德语作家笔会
巴基斯坦笔会
塞尔维亚笔会
斯洛文尼笔会
俄罗斯笔会
越南海外作家笔会
维吾尔笔会
塔塔尔笔会
匈牙利笔会
台北笔会
瑞士法语笔会
西藏海外作家笔会
赞比亚笔会
巴斯克(西班牙)笔会
荷兰笔会
土耳其笔会
蒙古笔会
瑞士义大利语笔会
意大利的里雅斯特笔会
瑞士德语笔会
瑞典笔会
波兰笔会
葡萄牙笔会
斯洛伐克笔会
新西兰笔会
挪威笔会
库尔德笔会
哈萨克笔会
埃及笔会
摩洛哥笔会
日本笔会
韩国笔会
白俄罗斯笔会
海地笔会
加利西亚(西班牙)笔会
意大利笔会
立陶宛笔会
比利时笔会
阿尔及利亚笔会
克罗地亚笔会
塞拉利昂笔会
丹麦笔会
捷克笔会
尼泊尔笔会
悉尼笔会
墨尔本笔会
保加利亚笔会
哥伦比亚笔会
古巴笔会
英国笔会
伊朗笔会
马拉维笔会
巴勒斯坦笔会
南非笔会
芬兰笔会
冰岛笔会
香港中国笔会
香港基督徒学会
北京之春杂志社
齐氏文化基金会
普林斯顿中国学社
基督徒关怀香港学会
香港基督教工业委员会
劳改基金会
郑南榕基金会
澄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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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tement
13 November 2009

US President Obama Visits China in November;

Call on the Nobel Peace Prize Recipient to Demand the Chinese
Government Release all Prisoners of Conscience

Dr. Liu Xiaobo, prominent Beijing writer and honorary president of the
Independent Chinese PEN Centre, has been formally arrested for four
months. He has been detained for eleven months and accused of
“inciting subversion of state power” simply because in December last
year he took part in drafting Charter 08, which demands that the
Chinese government improve its political system and human rights
situation, and because he penned several articles critical of
government officials. He is one of many writers and human rights
defenders to be imprisoned and prosecuted for this offence.
US President Obama received this year’s Nobel Peace Prize on 9
October. He will visit Beijing and Shanghai on 15-18 November to meet
with Chinese President Hu Jintao. The US House of Representatives had
already passed resolutions to demand for the immediate release of Liu
Xiaobo and Sichuan human rights defenders Tan Zuoran and Huang Qi who
investigated the Sichuan earthquake last year. The House of
Representatives also demanded that President Obama discuss the cases
of Tan and Huang during his visit to China. Again, we call on
President Obama to live up to the objective of the Nobel Peace Prize
and the duties it entails. When he meets with Chinese leaders, he
should ask the Chinese government to release all prisoners of
conscience, including Liu Xiaobo, Tan Zuoren, Huang Qi, Guo Quan, Xie
Changfa, Gao Zhisheng, Hu Jia, Shi Tao, Chen Guangcheng, Guo Feixiong,
Jin Haike, Lu Gengsong, Yang Tianshui and Zheng Yichun.

We, therefore, demand that President Obama:

1) Realize the mission of the Nobel Peace Prize and demand the Chinese
Government release all imprisoned writers and prisoners of conscience

2) Respond to the resolutions passed by the US House of
Representatives demanding the immediate release of Liu Xiaobo, Tan
Zuoren and Huang Qi

We also call on all other heads of state to use their influence to
persuade the Chinese government to release Liu Xiaobo and all
imprisoned writers and prisoners of conscience.

Co-signed by:

Independent Chinese PEN Centre
Jirí Grusa former international president of the International PEN
John Ralston Saul, current international president of the
International PEN
Gloria Guardia vice-president of the International PEN
Eugene Schoulgin, international secretary of the International PEN
Karin Clark, former chairperson of Writers-in-Prison Committee of the
International PEN
Marian Botsford Fraser, current chairperson of Writers-in-Prison
Committee of the International PEN
Edwood Kovac, Committee member of Writers-in-Prison Committee of the
International PEN
PEN American Center
Austrian PEN
PEN Canada
German PEN
French PEN
Justice and Peace Commission of the Hong Kong Catholic Diocese
China Human Rights Lawyers Concern Group
Scottish PEN
German Writers Abroad PEN
Pakistani PEN
Serbian PEN
Slovenian PEN
Russian PEN
Vietnamese Writers Abroad PEN
Uighur PEN
Tartar PEN
Hungarian PEN
Taipei Chinese PEN
Swiss Romand PEN
Tibetan Writers Abroad PEN
Zambian PEN
Basque PEN
Dutch PEN
Turkish PEN
Mongolian PEN
Swiss Italian PEN
Italian Trieste PEN
Swiss German PEN
Swedish PEN
Polish PEN
Portuguese PEN
Slovakian PEN
New Zealand PEN
Norwegian PEN
Kurdish PEN
Kazakh PEN
Egyptian PEN
Moroccan PEN
Japanese PEN
Korean PEN
Belarus PEN
Haitian PEN
Galician PEN
Italian PEN
Lithuanian PEN
Belgian PEN
Algerian PEN
Croatian PEN
Sierra Leone PEN
Danish PEN
Czech PEN
Nepal PEN
Sydney PEN
Melbourne PEN
Bulgarian PEN
Colombian PEN
Cuban PEN
English PEN
Iran PEN
Malawi PEN
Palestinian PEN
South African PEN
Finlish PEN
Icelandic PEN
Hong Kong Chinese PEN
Hong Kong Christian Institute
Beijing Spring
Qis Cultural Foundation
Princeton China Initiative
Christians For Hong Kong Society
Hong Kong Christian Industrial Committee
Laogai Research Foundation
Deng Liberty Foundation
Taipei Society

请愿团体代表潘嘉伟接受记者采访

请愿团体代表潘嘉伟向海内外传媒宣读声明

美国总领事馆代表愉快地接受了《声明》
 

递交信件吸引大批记者采访

 

韩寒:一封信

钓鱼事件的结果是政府处理的非常搪塞。昨天,张军收到一封信,信的内容如下

1

恕我直言和一家之见,我认为此信并非出自钓头之手,这封信逻辑强大,言简意赅,甚至前面一段身世简介还带有一定文学性,主题潜伏极深,属于从上往下式的控制,也就是说,信的作者一直是在以控制的笔法写这封信,断句比较短,逗号比较多,说明作者想靠打散长句来竭力掩饰自己平时写作的风格。

钓头这样的职业群,本来就有很大的流动性,这件事情干不了了,一般来说就去想别的出路了,因为大势已去,他们对那些车主们也都没有什么普遍爱恨,对于这个职业也没有什么留恋,不会傻等着去重操旧业的。这样文绉绉的写一封信,当下并不会取得任何的效果,对于普遍文化水平比较低比较看重眼前利益的钓头或者钓鱼群体来说,是等不及去寄信或者等待其发挥其长远效果的。而且信的逻辑是,威胁你的家人,除非你不向政府追究这件事情了。但这是私人的A和官方的B的事情,他一个连合同工都轮不上的C是没有必要进行威胁的。他们也没有必要反复提及律师姓名和用比较大的篇幅去刻意的贬低,我相信,对于这群人来说,是哪个律师在打官司他们都未必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去想那么多。文中对于郝律师的贬低太过于刻意,语气略带台词感,在阅读的时候有比较大的脱离。这点让我觉得有点莫名。

所有的怀疑都将再一次集中到了官方,但是这次,我觉得官方也不会做类似的事情的。首先,官方其实不如大家想象的那么敏感,往往我们觉得天大的事情,很多官方部门都不知道。官方对于已经过去的事情的处理方式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为这件事情面对的是官方的几个大的部门,部门中包括当地政府,运管局等相关部门直到法院,这些都是大的单位。而写信是个人的行为。如果不是和自己的切身利益挂钩,而仅仅是单位的名誉或者利益受损,没有哪个在其中供职的公务员会这么多管闲事的。公务员遇事一般都采取推脱的态度,这样富有激情往上冲的并非公务员行为。公务员一般来讲并不那么热爱自己的工作,只是热爱自己的待遇,冒着被查出违法的危险,不沾亲带故,他何必呢。

于是,还有可能就是更上一层政府行为。但是这点说实话我也是不相信的,因为政府深知这次栽在了舆论上,尤其是网络舆论,这样的一封信,其结果势必就是再被放在网络上,他们再笨也不会这么笨,他们再无聊也不会这么无聊,这是莫名其妙给自己找事。而且如果是政府行为,那么这件事情就势必不止一个人知道,没有任何一个机构愿意冒这个莫名其妙的风险的。尤其是在没有利益和目的驱动的情况,因为对于政府来说,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从舆论处理的角度来讲也已经冷却了,这是政府最愿意看见的情况。政府处理类似事情的方式一般是找到当事人和当事人亲人的单位的领导,让其单位给其做思想工作并进行软威胁。写一封威胁信是不会的,总得有人执行,你让哪个部门出面?

另外的疑点有1:如果有人能把另外一个人的家庭查的那么清楚进行威胁,那么他不可能对自己介绍的那么详细。

疑点2:如果是其他地方的人写信,想把矛头引向钓头,那么他不会给钓头加那么多深情表白。

疑点3:如果我收到了这封信,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对家人的担忧,第二反应就是报警请求查证和对家人的保护,而不是率先公开此信寻求舆论支持并对这些人进行大胆的指责,除非我知道,家人其实没有危险。

那么这份信是谁写的呢?他可能是最不愿意让这件事情过去的人。他可能真的是个有文化的钓头。他可能对于使用舆论有一定的心得和野心的人。他可能是可以通过这样一封信获益最多的人。他也可能是个看热闹的人。他可能是一个想再推动一下此事的热血公民。可能是一个受了气的政府工作文员。他可能是法官。他也可能是律师。他可能是原告。他可能是被告。太刺激了,他到底是谁啊。欢迎大家参与破案。警方不是查言论那么利索么,网络上发个言都能分分钟追到人家家里,邮筒里塞一封信还不赶紧去查查。大家都是好人,出于好心,希望所有的好人都站在光明磊落的地方,否则和他们有何区别呢。无论如何,希望张军和郝律师可以将官司打到底,虽然在我国,法院是政府的一个下属部门,但他们都应该为此付出更大的代价。

民国杂志风骨

1.《新青年》:从欲救亡先启蒙到救亡压倒启蒙。开创一代先河的《新青年》走过了叱诧风云的7年历程。这样一本集合着当时最优秀的中国知识分子的杂志;带着启蒙、民主、科学、和乌托邦,“《新青年》是中国文学史和思想史上划分一个时代的刊物”。

《新青年》后来的政治转向,于陈独秀的北京同仁而言,是遗憾的;但是这个时候,《新青年》从另外一个角度担负起了救亡图存的大旗。在致力于思想启蒙的北京同仁不再为其供稿的时候,周氏兄弟的坚持让当时的人们也找到了一丝慰藉。不管怎样,《新青年》所遗留下来的最初目标我们还没有完成,在如今的中国社会,一方面,致力于文化思想启蒙来推动国民素质,以及民主进程的文字,因为缺乏噱头和炒作,很难得到人们的青睐;另一方面,积极大谈的民主时尚,又缺乏必要的功底和判断能力。《新青年》开创的杂志风云,或许在后人的眼中,只是一种难以企及的追寻。

2.《语丝》:相忘于江湖的同仁再次聚首,延续着自己力求思想启蒙的追求。将副刊做成超越新闻版而闪耀光芒的孙伏园,因为坚守独立与自主,终究从其辉煌的阵地——《晨报副刊》离开。1924年11月2日的东安市场开成豆食店,聚首的那一批志气同仁,是怀着怎样的理想和心情,启动了《语丝》的序幕?

“用自己的钱,说自己的话”。同样近7年的时间,同样的爱护与关注,不管是林语堂、周作人与鲁迅激烈的论战,还是俞平伯与郑振铎君子争论;不管是彼此矛盾以至顾颉刚、钱玄同的抵抗,还是政治、同仁、商业的纠缠;我们看到的是,在这样一个亲切之名杂志的背后,包容着多少自由的论争,和最后如送战友般的结束,期间渗透着一种直面内心和现实的呐喊与彷徨。美丽故事的开始标志着灵魂斗争的倒计。但终究是一片绚烂天地。

3.《新月》:从左翼鼓噪的钟声中,脱颖而出的清新飘逸。从创刊号徐志摩、闻一多、饶孟侃的编者名字,我们就隐约感觉到了这本杂志的气质。“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高举着右手的裸体女子,一种唯美与爱恋的纠缠或如浓汤,或如蝉翼般地向你袭来。

坚守纯粹文学的纯灵,在当时激烈的年代,带来了无数的非议。不管观点是否正确,就从鲁迅与其创作者点名道姓的论争,也使得我们现在看来饶有趣味;而胡适诸如《名教》、《人权与约法》等对党国的非难,以及罗隆基诸如《告压迫言论自由者》、《我对党务上的尽情批评》、《我们要甚么样的政治制度》等对时政的激烈炮火,说明了这一批“阴柔”的知识分子的骨气。与左翼的磕磕碰碰,是时代的必然;被当局最终查封的结局,以及主创办刊观点的冲突,这一轮新月最终落沉。但是我们从最后叶公超的坚守,还能体会到那一份杂志人的感动。突然消失的《新月》,终究留下了淡淡的光痕。

4.《生活》:“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生活》周刊”,如此辉煌一举,传阅九州,《生活》缔造了一个传奇,而其缔造者邹韬奋自己缔造了自己的传奇。这是一个纯粹的杂志人,一个坚守的言论者,俞月亭在《韬奋论》里说道:“韬奋从1926年10月接办《生活》周刊,到1944年病逝,18年中,除却6次流亡,实际从事新闻工作的时间不到12年。而其中,主编《生活》周刊的时间将近7年”。

“暗示人生修养,唤起服务精神,力谋社会改造”。初期不尽人意的现状,在走韬奋不懈的奋斗和精明的经营里逐渐举起了《生活》的大旗。一如地独出心裁,一如地把握读者,《生活》周刊在新闻界里,缔造了品质和销量的神话。贴近民众的责任感,使得《生活》更加展现出一种独立的姿态和为民说话的使命。“让无力者有力”,“依最近趋势,材料内容尤以时事为中心,希望用新闻学的眼光,为中国造成一种言论公正、评述精当的周刊”。

对贪官腐败的揭露,对社会弊端的批判,对抗日救国的宣传、对无力人民的关怀,《生活》周刊的责任和理性树立起一种杂志的榜样,在政府当局加以控制和打压下,《生活》犹如现在读者的“翻墙”,通过各种手段,在禁止邮寄的指令以促其衰亡的当局控制下,《生活》在读者的热心帮助下,绕过军警监视,继续履行着自己的使命。《生活》周刊的“屡屡出轨”,使得其终究面临了被停刊的命运,在《生活》最后一期——1933年第八卷50期上,胡愈之执笔《最后的几句话》:“统治者的利剑可以断绝民众文字上的联系,而不能断绝精神意识上的联系。人类的全部历史记载着,民众的利益永远战胜了一切”。

为《生活》的精神延续,为自由言论和民众诉求奋斗不息,原是实业家,因《生活》而与邹韬奋结下深厚友谊的杜重远再次举起《新生》的大旗,来继续《生活》。可是正如《杂志民国:刊物里的时代风云》作者周为筠在书中所说:“一个敢于直面现实政治的刊物,最终会因触犯当局而被强行封杀,这是每个专制时代难以逃脱的命运”,《新生》光芒出现就被查封,杜重远被投入大牢。

在《杂志民国:刊物里的时代风云》里,作者记载:“远在美国的邹韬奋看到《新生》事件消息后,满是惊愕和愤慨,当即决定提前回国去安慰战友。当年(1935)年8月轮船一道到达上海,邹韬奋上岸未及与迎接他的好友交谈,就赶去监狱探望杜重远。两人相见不胜悲愤,四行热泪往下直流,话在喉咙里都说不出来……”

这样的杂志,这样的新闻人。如今还有吗?

5.《独立评论》:独立精神,笔墨报国,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知识分子独立论政,文人书生文字介入。在“九一八”事变后,以胡适、丁文江、傅斯年、蒋廷黻等为首的知识分子,率先以《独立评论》来表达自己的立场,作为公共知识分子的姿态,抵抗政治强权,呼喊自我观点。

胡适回忆:“当时北平城里和清华园的一些朋友常常在我家或在欧美同学会里聚会,常常讨论国家和世界的形势。就有人发起要办一个刊物来说说一般人不肯说或不敢说的老实话”。

在《独立评论》的创刊号上,胡适为文到:“我们叫这个刊物做《独立评论》,因为我们都希望永远保持一点独立的精神,不依傍任何党派,不迷信任何成见,用负责人的言论来发表我们各人思考的结果;这是独立的精神”。

这样的态度和宗旨,当然又会被当局压制。在杂志受到一波又一波来自政府的打压下,《独立评论》毅然决然,不甘屈服。而且《独立评论》的独立思考,很多意见和政策也被当局采纳;当然,这并不能表明你在触及其利益的时候,他们会“网开一面”,曾批评广东政府的《独立评论》被两次禁销,因张熙若一篇《冀察不应以特殊自居》而导致冀察政务委员会派警察封杀等,最后,随着北平沦陷,《独立评论》被迫停刊。在抗战胜利后,针对友人提议重办《独立评论》,胡适的回答用在当下似乎也更是贴切:“不可能了,那本小册子的新闻事业的黄金时代已过去了。货币价值天天变动,文人个个穷到等米下锅,写文章是为卖文吃法的,所以篇篇文章须出稿费。……我们无法子再办一个真正‘独立’的刊物了”。

我们无法子再办一个真正独立的刊物了。

6.《观察》:引用《杂志民国:刊物里的时代风云》作者对此杂志的叙述——“自由主义的啼血悲歌”。“民主、自由、进步、理性”,当著名报人储安平在抗战胜利后的动荡岁月里,铁肩担道义的时候,这本以“独立的、客观的、超党派的立场纵横驰骋”的周刊,似乎就是一个明知前路艰难万千,却依然矢志不渝的勇士。

学富五车,本可宽裕一生的储安平,为了其一生的理想和新闻事业,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在1946年筹办《观察》周刊时,这样一位纯粹坚毅的新闻人,抱着一种稍许天真的执着:“中国知识阶级大部分都是自由思想分子,有这么一大群自由思想的学人,他们可以说话,想要说话,需要说话,国内却没有这样一个能让他们自由说话的公共平台。这些学人大多数能超然于党政争之外,只要一本新刊确是无党无派,说话公平,水准优高,内容充实,自然就可以获得众多的作者和读者的青睐”。

在1949年9月1日,《观察》周刊创刊号上,我们看到一派大好气象:王芸生、傅斯年、冯友兰、费孝通、钱锺书、杨绛、萧公权、刘大杰、马寅初、宗白华、梁实秋、伍启元、柳无忌……,这些名字,比《建国大业》的演员阵容不知强大到哪里去了,一本小刊物,创刊始,就聚合了国内当时第一流的学者专家六十多位,不可不谓之壮观。

尊重独立发言精神,批评时政与思想启蒙相结合,使得《观察》周刊如一缕清风,罄人心声。不同观点和意见在这里自由争锋,如三国风云,如百家争鸣,独立和包容,自由和超然,在这里得到了最为彻底的彰显。

在国民党撤销民盟等打压自由主义的行径上,《观察》掷地有声地加以批驳,为了独立和自由,不依傍任何党派,《观察》陷入经营困难,但是储安平一如既往地坚持,并劝说当局要容忍自由言论,并表明自己的良苦用心:“我们的目的乃在替国家培养一点自由主义的种子,因为我们认为替国家培养这种种子,就是替国家培养元气”。

如今,对于《观察》周刊,有着不同的评价,包括在当时,胡适等,因为和储安平自由主义看法的差异,也有过争论。但是不管怎样,《观察》周刊坚守的自由和公正,还是极具气魄和胆识的。终于,这样一份杂志,在1948年12月因“攻击政府,讥评国军”被查封。自由主义悲歌啼鸣至此。

7.《良友》画报:“良友遍天下”,自创刊之日起,就风靡全国,每期销量均以数万计,甚至在国外也销量不菲。这种大地域、大读者群的辉煌,在《杂志民国:刊物里的时代风云》里说,连美国《生活》都难以企及。除却《良友》画报的贴近民众和我们对其的一般印象,其实,《良友》并非单纯消遣之读物,如《杂志民国》一书作者所言:“出版业可以保国育民,印刷业可以强国富民,《良友》要实行这些救国良方,改变外国人眼里小脚女人和长辫子男人的东亚病夫形象,要普及教育,发扬文化,构成一个现代启蒙的价值体系”。

本来是如此风格的《良友》,在左翼文学大行其道的时候,也未能脱离与其的密切关系。自郑伯奇接管后,《良友》在编辑思路上,开始散发着左翼革命气息。甚至在抗战爆发后,《良友》刊出了《到延安去》。这自然引起了当局不满,在“八一三”事变后战事爆发的双重影响下,《良友》于1937年被迫停刊。随后迁往香港,继续重新发行;因为香港的自由环境,使得《良友》更加受到日寇和当局的压制,随后,《良友》元老马国亮辞职,画报开始走向没落;虽然在39年,《良友》在上海继续复刊,但由于依然宣传抗日于41年被查封;42年日本欲借助其影响力再次同意复刊,但《良友》不屈从迁至桂林,最终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后来由于创办人伍联德以海外版名义重新出版,其后又由其子继承父业,到改为网络版,《良友》虽然余音未去,但是,他所带来的民国时期的珍贵回忆,已经只能飘散在历史的碎片里。

8.《东方杂志》:作为创刊于1904年,被誉为“杂志中的杂志”的《东方杂志》,是旧中国生命最长的一份杂志,绵延创办达44年之久。这使得《东方杂志》犹如一个历史记录者,记录了20世纪上半叶的中国近代史。

关于《东方杂志》,张元济,是我们走进其的一个核心人物。作为曾受光绪赏识的维新党人,26岁高中进士的张元济,因为参与变法被革职,随后他来到上海,致力于学术传播和思想教育。他引进西学,组织翻译了一批外国学术著作,如林纾的《茶花女》、严复的《天演论》;还进入商务书馆,创办《东方杂志》、《小说月报》、《教育杂志》等声明煊赫的杂志。

“本杂志以启导国民、联络东亚为宗旨”,《东方杂志》就有利用发扬东方文化和精髓,与西方对抗的姿态。《东方杂志》不仅广泛传播东方文化,还关注时事,但是,张元济,有一种所谓商人的精明,执掌商务印书馆的张元济,对现实和政治的了解是高于一般人的;以至于《东方杂志》既能表在其刊物思想,又不过于激进,在风云变幻中宠辱不惊,历程长远。在孟森、以及后来的杜亚泉接手下,《东方杂志》转变了以往无所不包的“大杂烩”风格,而更加关注时事变化,和学理的探讨研究,这使得《东方杂志》达到了其辉煌。

在当时变幻的历史环境下,关于这样一本延续如此长时间的杂志,不是三言两语,或者某些具体观点所能概括的,但是《东方杂志》所坚守的文化多元,以及必要之时的,具有魄力的大手笔改革,是其长时间编辑思路中的一个坚持。

杂志民国里的时代,民国杂志里的思想;很多是我们今天都无法企及的,那些飘散在历史中的碎片,那些浸透着文化和思想,饱满着精神和气质的风骨,令人向往不堪却又难以追寻。

阿  森:睡衣,文明的底线?

上海市人民政府为明年的世博会期间,为普罗大众订下一条文明守则:不要穿睡衣睡裤上街。此举对上海文明贡献极大,与世博主题——“让生活更美好”非常吻合,用心可为绝对良苦。但问题来了,政府的举动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掌声,老百姓末必赞同与认可,有点好心当作驴肝肺之嫌,那么,这条规定到底是文明的进步,还是文明的退步?

两个方面值得研究。

笫一,何为“睡衣”?睡觉时穿得衣服为睡衣,这个讲法大家大体能接受,可能穿什么衣服才能睡觉,一百人有一百种选择。可以穿着薄如蝉羽睡,也可以穿三条毛衣睡,当年中国人杀中国人时,解放军穿着大棉袄也能睡。睡衣只是衣服一种用途,这世界上没有人能给什么样的衣服才能作为睡衣下出定义,更不可以条文形式规定穿什么衣服才能睡觉,最好的政府和最坏的政府都无法做到。所以,在逻辑学中特别规定了一条重要法则,也是常识,即:不能给日常生用品下定义,以免歧意。比如圆的,凹的,可以盛东西的为碗,结果锅、桶、杯,甚至马桶都具有该特征。

衣服的变化是随着人类文明的进步而变化的,宽松、舒适、休闲成为发展的主流,内衣外穿化更是女性的最爱,好莱坞红地毯上的女星穿得比常人睡觉时少多了,从丁字裤到G字裤无论从面积到重量上又少了大半,无疑是人类衣服文明又是一场革命。上世纪六十年代,T恤衫横空出世,男人穿,女人穿,穷人穿,富人穿,百姓穿,总统穿,穿着吃,穿着拉,穿着睡。最讲究衣着的已故公主戴安娜,给人留下最深刻影响的一张照片就是穿着睡衣一样的T恤做慈善,没人感到她给文明抹了黑。

第二,政府是否管得太宽了点?近六十年来政府几次有关衣着的政策,五十年代提倡穿“布拉吉”,又称列宁装,和六十年代文革能从衣服上分出好人坏人均与愚蠢有关,政府换了人却没有换脑袋,一个简单的思维就觉得能推动社会文明的进步,政府总觉得有责任教导人民该怎么文明,从学雷锋,五讲四美,到八荣八耻,甚至喉咙里的一口痰,政府都想教你吐在哪才算文明。文明程度是社会发展的刻度,是社会发展沉淀的结果,它不是简单的模仿秀,更不是政府行政命令所能达到的。在西方见到过不少穿着高级西装的中国政府官员,其举指言谈恐怕比菜市场卖葱的还不如,可见衣服可以展示文明,而文明末必等于衣服。

香港被英国人统治一百五十年,文明程度有目共睹,可满大街穿着睡衣睡裤并没有给香港文明失分,智商稍微高点的统治者是不会在乎这些的。相反,当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同一时间,同一着装,在干同一件事的时侯,这个国家的灾难就降临了。这点中国人比其它国家的人更有体会。走笔至此,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当国家公务员通过五项革命接班人条件后,是否再增加一条IQ测试,以免老是犯蠢,在吃不准何谓“睡衣”的情况下,就已经决定穿睡衣不准上街了。穿什么上街,穿什么睡觉,这把尺在每个人心里,如何把握文明的底线,政府最好少管,或者别管。

今天是星期天,我休息,我穿上西装,带上领带,头上抹了点油,还洒了几滴香水,在镜子面前摆了几个造形,然后把圾拉桶推到路口去。

2009年11月7日

王  怡:我的微笑还好看吗:《三条窄路》

《三条窄路》剧照

 

香港有1300间基督教会,大概只有林国璋牧师的善乐堂,会请导演来,放这部独立电影。“封咪”的主角、泛民议员黄毓民,和记者程翔,都在这间小教会。2003年,香港SARS肆虐,人人嘴上有口罩,心头有帕子。黄毓民在一片末日景象中信主,决志戒烟戒赌,令市民大跌眼镜。程翔则在狱中1000天,于窄门中读圣经,于不自由中得自由。

他们都是走窄路的人。人生的路,为什么越走越窄。潘晓以来,曾是父亲和我两代人不止息的长叹。我有幸在这间教会布道,主题是“行动的先知”。没料想和下午的放映会,也十分贴切。多年前,看过崔允信导演的《忧忧愁愁地走了》,很喜欢。这次看完了,我的第一句话,也是说,我很喜欢。

片子有政治惊悚片的调度,人文主义的触角,及宗教的超拔信念。很像去年伊斯特伍德的《调包婴儿》。主角都是先知式的牧师,都在电台主持节目。一是1928年的洛杉矶,一是2008年的香港。他们在社会上如旷野呼声;在教会中,也惶惶如丧家之犬。布里格拉伯牧师说,我一生的使命,就是在这座城市揭露罪恶、宣扬福音。马牧师最后一场布道,说没有行动的爱,是虚假的爱。不“行公义”,就不能“好怜悯”。

最近我有个举动,是骑着电动车,在绿灯的人行道上,挡住不愿停下来的车辆。避让行人,是现代交通的帝王法则。不过在成都,平均10人就有一辆私家车,却几乎没有一个司机,愿意在人行道前主动停下。其实“人生的路为什么越走越窄”,取决于你对宽窄的定义。路是越修越宽,车是越来越多,但汽车的机械性,竟已慢慢取代了人性。在我眼里,成都的每一条街道,路都越走越窄了。人从车前走过,竟连一条狗都不如。因为人们会“下意识”的让狗,却“有意识”的不让人。

我就定意在每条路上,都抢先过去,挡住它们。对骂骂咧咧的车主来说,是行公义;对身后的行人和自行车主来说,是好怜悯。

导演对香港教会的中产化,及分离与混杂的宗教立场,有很到位的临摹。黄毓民出演他自己;基督徒艺员廖启智饰演马牧师。马牧师的原型是朱耀明牧师。朱牧师在布道牧养中,极少论及时政。但每年七一游行,大概唯有他和林国璋牧师,是走在队伍前列的传道人。

片中,黄毓民和马牧师主持一个“狭路相逢”的谈话节目,针砭时政。影片重现了“封咪事件”的经过,黄马二人受到恐吓,被泼油泼粪。回到教会,执事们也向牧师施压,说你不顾自己安危,也要顾教友利益,我们很多人是做生意的,人家听说我们教会敏感,听你在电台批评大财团,令我们在商界很难做。

崔允信强调,这不是一部所谓“福音电影”。是站在教会外的独立作品。影片有三条主线,除马牧师,还有一个欠债被开除的警察,一个想上位的女记者。三个人在各自圈内,都走得很辛苦。其实在清教徒时代,牧师之于社会的角色,包涵了今日许多政府和媒体的功能。如我们的“思想教育”和“新闻宣传”,都是最近一百年被政府抢过去的饭碗。换言之,在一个多元化时代,警察、记者,和牧师,以及专栏作家、电台主持人,独立导演和心理医生,及更多的“公共知识分子”,在类比的意义上,共同担当了祭司和先知的社会性功能。

影片对今日香港的世界观场景,有一种刻画的野心。香港与内地、媒体与市场,教会与社会、灵魂与肉体。导演说,为什么路越走越窄,因为社会被割裂了。从政治到信仰,每个领域内都存在着一种两元区格。不但是一座城市,连每个人的灵魂,都被一国两制了。在政治,是一个国家,各自表述;在宗教,是一个耶稣,各自表述;在经济,是一个市场,各自表述;在传媒,是一个真相,各自表述。

导演既质疑一个将灵魂放逐的属肉体的社会;也质疑一个将社会放逐的“属灵的教会”。影片的气质有两个转向。在前面,他用许多笔墨,刻画一个警察和一个大陆妓女,在肉体上频频结合、在灵魂中层层设防的关系。个人灵魂中的分裂,为后面社会性的批判,铺垫了一种人文主义情怀。中间,因着地产集团的谋杀案,使三个主角走到一起,开始呈现惊悚片的好莱坞气息。末尾,马牧师的布道和见证,成为承载导演价值理想的代言人,以温暖的气氛,触及福音性的主题。

反倒有牧师发言,批评结尾太乐观,牧师形象还是浪漫化了。崔允信回应说,他不是在宗教立场上去拍一个牧师。是在一个世俗化社会,来凸显牧师这一职分中的非世俗化气氛。“因为对今天的香港来说,一个年轻人谈理想,甚至听起来都很肉麻”。好在香港社会中,还有一种特别的动物,叫做牧师。导演认为,几乎只有藉着“牧师”这一身份,来彰显一种为弱者发声的公义理想,可以有助于克服一种世俗氛围中的无力感。

崔先生特别提到,片中地产商请记者编辑吃海鲜,问到七一游行。他说自己经历过类似画面。有商人官员和一群电影界人士吃饭,突然问到,明天七一游行,你们不会有人去吧。崔导说,其实在场几乎所有艺员,都是要去的。但在那种氛围下,你觉得难以说出口。你似乎被一种气场辖制了,若非有权有势,说话的声音就很难理直气壮。

对导演来说,“马牧师”与其说是对朱耀明牧师的致敬,不若说是他对“牧师”这一职分的期待与借用。在一个世俗化时代,一位牧师,就像一位独立导演,他若不能帮助我们在一种被辖制的氛围中愿意说话、能够说话,而且说得坦然,做得光明;那牧师也不过是360行中寻常一种罢了。

天台上,三个主角第一次汇合,记者问,你为什么要做牧师?牧师反问,你为什么要做记者,为什么要做警察?对动机的察问,往往能带出真正的回答。不然人生、社会,国家,梦越做越大,路越走越窄。何时歧路当停,恸哭而返?

几天前,64岁的昂山素姬,1991年的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在最近一年的软禁中,首次获准公开露面。在仰光一家酒店外,一个记者高声喊道,“素姨,请笑一个”。她转身问,“我的微笑还好看吗”。

窄路相逢的人,怎会不好看呢。这句令我怦然心动的话,记在这里。因为今天,是柏林墙倒塌20周年的纪念日。

2009-11-09

莫建刚:禅:冥思的激情(长诗)

 

1.
纷飞的杨花似雪非雪,
幽绿的山峰似有非有。
霞光,
暮霭,
穹窿中漂浮的彩带。

撞开古刹釉檐下的朱门,
梵钟只留下轰鸣的尘埃。
我酣酗踉跄随风舞蹈,
那弯曲的小径只通向冥蒙的苍凉。
寺中的长老敲着木鱼,
在有与无的节奏声中超然归去。
我蓦然仓促……

呵,冥冥中那凸显着荒芜的梦魇,
在禅定的长寂光中闪现。

2.
披着纱巾你向我走来,
在进入禅思的那一瞬你狂舞飞旋。
惆怅,
曲线的运动。
痴情,
闪烁的金红。
当惨白的暮霭之星跳上天际,
我的心胸被荡然无存。
多么凄楚……

瞬间:空旷,苍凉。

3.
静空虚怀于万物的染指之中,
这是殆尽的六尘。
似情非情,来去自由。
这是崇高境界的情怀,
似尽非尽,来去自由。
唯我独尊的豁谷,劫难呵
似恶非恶,似善非善,来去自由。
这是命数的枷锁,于是
产生了反抗的静思。
大喊……

彻底颖悟在生与死的弥留之际。

4.
止持于丑恶,作持于善真,
一切都从虚怀的胸豁中殆尽。
用手,
指一片荷叶化为小舟,
行驶在黑与白的两极之间。
苦度众生的灵魂,
摆渡在光明与黑暗的渡口上,
莲花闪烁着圣洁的光芒,直指
这透明的心。
坦荡无污泥见于我的灵性,
成仁更胜于成功。

“我不愿意!”
市侩的叫声在世俗的集市中哀嚎。

5.
愁容的天空,
一副哭丧的脸蛋。
笔直的小径突然扭曲,
一条蚯蚓在蜿蜒蠕动。

河湾,
月牙形的白帆飘向苍冥。
霞光蜂拥,
彩虹耸立,
赤橙黄绿青蓝紫灰。

思绪的水桶,
漏了。

6.
喷涌的情欲之泉萦绕着这忧伤的心,
迈着缓慢的步履我走上这生活的断桥。
街灯在夜空中晃荡,
闪烁的光已排成一长串湮灭的省略号。
怒吼在生与死的两极,
惨淡的一生却徘徊在死之囚笼的门外。
似死非死,似活非活,
浮躁于呓语的洪流之中。
那死的哀叹悬挂在虚空,
那活的尖叫横扫于冥世。

绿色之舟在轮回的漩涡中打转,
唉!教我怎么过呀。

7.
独自盘坐于苍冥之中,
似人非人,似佛非佛。
我行我素于尘埃之外,
血肉之躯啊虚幻空无,
行动的骚乱,性灵之喧哗。
在静思的颖悟中錾一幅涅槃的浮雕,
有崇之心,无拜之意,
游弋在思想昏溟的混沌中而不染。

浪迹精神的天涯,
无念,性空,
呀!独步的影像。

8.
远峰,迷蒙。
近岭,还是迷蒙。
飞瀑的山泉流入我干涸的思绪,
突然,在我空旷的心胸,
荡起一阵阵哀怨难鸣的乐音。

人如此黯淡,心依然透明。
哭泣,大雨自空山而来,
滂沱的喜悦。
在这茫然呆滞的时空里,
此情,此景,此人,此心,
融入逝去的日子中感知梦幻的忧郁。

寻找荒诞的激情,
我用手指蘸着唾液画一条小路,
走向那苍冥的空峰,
心在颤抖,呢喃呓语,
朦胧中,
山路上走来我静思中的圣象。

1987—8—18完稿
2009—7—13修 

                       
《自由写作》首发

黑沨:我的蓝吉他(长诗)

 

1、
四十四年,家与国,都不在我人间地图上
四十四年的敌军,围困何止万千重
何止平沙,何止落雁
四十四年喋血,为一片遥远的月光
今夜是公元2009。
今夜我在中国
今夜水落。今夜必将石出
一生的黑暗都在今夜兵临城下。
而今生的爱人,今夜还在远方
爱人在远方,如同爱情在我遥远的心上
如同我一生追逐无果的月光
今夜,照亮了我孤单怀抱里这把蓝吉他

2、
这是近景:你行走在热烈的大地上
远景里你行走得那样空虚,那样荒凉

3、
但是,我空虚的爱人
你是被我簪在遥远的心上的,像一朵秘密的蓝莲花
盛开在我鬓边,是露水上的梦想
藏在琴弦中,是唯一的心事
唯一的水,不绝,如缕
在整整一个冬季里,像春天一样遥远地荡漾

4、
公元1965年,其实已兵临城下
空城肃杀,我来到,不合时宜,就学习缄默,学习农业
但完全不开成尘世间的春花
与生俱来的,就是一把比天还蓝的吉他
公元2009年,秋天肃杀,钢铁林立
青丝一样的琴丝
比一生还长的情丝
还缠绵在只有你的那个方向
今夜,还是我唯一携带的干净行囊

5、
命运总是这些墙
悲伤因此也是。
四十四年家国,也一早就是这样
风起云涌,而我也一早自有主张
大地荒凉,太荒太凉的时候
我就拨打你的电话。同时让你听我穿越黑夜的蓝色琴响
和你交流山谷里的月光声响
那静静的深深的山谷啊,是你的家
可那也是我家。你的人间;我的天上。
那也是我的梦和你的梦可以私奔一世的地方
——大雪纷飞,极目安祥。

6、
今夜兵临城下。
城上,我不停弹着蓝吉他。
因此今夜我也是站在遥远山谷的月光下。
西出阳关。今夜我也是站在雁门关的花树下。
今夜的飞雪也是漫天。
弹着蓝色吉他,极目安祥。
今夜你行走在比远方更远的地方
可今夜你也一定已经在来的路上。
知道吗:等你等得花儿都谢啦
爱你爱得地老天荒
我无言的琴弦喊你喊得其实地动天摇
正如我蓝得地动天摇。
可是,爱人啊,
可是这些,很久以来,你并不曾从我因羞怯而沉默的蓝色情意里听到

7、
然而我的命运就是墙。只有墙
就是今夜。只有永夜。
只有兵临城下
只有不间断的弦断。
只有无人听的寂寞。
除了音乐的碎片划破自己的心、梦、手指
以及衣裳。

8、
四十四年,家国不在我人间地图上
四十四年,人民的呼吸在我城池中
黑夜,也是永夜
巨大的钢铁,倾轧,他们匍匐
农业,但是没有收获
史前的蛮荒。今夜只有恐惧。
如同邪恶的宫廷里只有血腥和娼妓
如同我只有泪水和诗歌
而今夜的兵已临我的城下。也是你们的城下。
无边的漆黑,钢铁的围困,
乌鸦横飞,麦田无收
断了粮食和空气的时候,
甚至断了水源的时候
为一片遥远的月光,我总能遥远地活着
你就是我心上的月光啊,今夜更胜往昔
我低头拨弄着我的蓝吉他。

9、
樱子说,你是山,有裸石,幽微处有潺潺泉水
樱子她说我就是每日每夜都流动在山怀抱里的真水
只是山从不会低头看水。
樱子说,这是因为,水原本就是山的一部分。
哦,我如此热爱你的裸石,如同深爱你的泉水
只要是你的裸石,又如何不是你的泉水
山和水都是你的一部分,如同月光是你的一部分
空虚和荒凉,也是你的大部分
也是我不能企及的那部分
因此你更是我梦的一部分,诗的一部分
泪的那部分,也是我青丝萦绕的一部分
是我失落的一部分,也是我秘藏的一部分
那都是我仅存的思念与信仰
你的每一部分,都是最好的那部分

10、
四十四年杀伐。
四十四年了,杀伐的黑夜,成为我生活常识。
没有冷兵器照亮,我也看得清狰狞。
有时它们会换种嘴脸和兵刃欺近,围困。
虚弱的墙。强大的阴暗面。
一种楚歌,就常常让人意气消沉斗志全丧
四面楚歌里,我凝神拨弄蓝吉他
琴声因此直上云霄。
当琴声用来御敌
蓝吉他就骤生出我周身的冷气。
骤然间,它静默。

11、
久久的静默。
最近的一次跨越了世纪。

12、
琴声所表达的,正是是静默所昭示的——
所谓肮脏。所谓清洁。
所谓血腥。所谓悲悯。
所谓残酷。所谓温暖。
所谓坦克。所谓诗歌。
所谓钢铁。所谓蝴蝶。
不可调和。
不容侵犯。
没有暧昧余地。

13、
天地间。

我如水的琴声孤单地御敌。

万籁因此俱寂。

14、
今夜你听到了。
今夜你翻开我的诗集就听到了我的琴声。
如同我弹拨琴弦就听到了你的塞外目光。
因为沉默,因为羞怯,因为爱情其实不说话
在倾诉爱情的时候,我的琴声,它们常常不能穿越尘嚣。
今夜我才被你湿润的遥远目光所笼罩。
蓝吉他被你照亮。
湿润的我。
湿润的、我的、蓝吉他。
今夜兵临城下。
爱人啊,因此,今夜,
你要把一朵如此蓝花更端正地秘藏在你遥远的心房。
注视着超乎彼此想象的美好
在一把越来越湿润的蓝色吉他上。

15、
诗写到这里
一曲终了。
战事也已经终了。
诗写到这里,序号是单数。
远方的爱人,今生、乃至永世的爱人啊
敌人在城下,是钢铁。
敌人在头顶,是时间。
人间的地图上,我们难以成双。
其实我们已经成双。但不是在我们人世间的地图上。
兵临城下。
一切终了。
把时间还给时间吧。
把敌人还给敌人。
我的蓝吉他,是最后的蓝吉他。
我的家国。我的蓝吉他。
我的月光。我的蓝吉他。
我的爱人。我的蓝吉他。
我在你遥远的怀抱里。你寂寞的蓝花花。我孤单的蓝吉他。
四十四年。为月光而喋血。这把蓝色吉他。
唯一的蓝吉他。现在是它。最后还是它
在时间的战场上,把月光收藏。


2009年9月23日 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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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贲:阿伦特的“革命”和“政治自由”

阿伦特引用的丹麦女作家凯伦。布里森(Karen Blixen,笔名Isak Dinesen)的话说“你如果能把苦难放进一个故事中,叙述出来,你就可以承受任何苦难。”[注1]在布里森那里,阿伦特看到了“说故事”和“意义”的特殊关系,“说故事揭示意义,但无须犯错误去限定意义。”布里森关于说故事的想法中包含着一种“哲理”,那就是,“如果谁的生活故事无法叙述,那么他的生命也就没有意义。”因此,“象讲述故事一样去生活,把生活中的行为当作是为了实现生命的故事,”这本身就可以成为生命意义的所在。有了这个意义,人生的“成功”和“失败”也就不再重要了。

“说故事”和“意义”的特殊联系也包含在阿伦特对革命的理解之中。阿伦特把革命理解为一种揭示某种特定意义的“故事”,作为历史叙事的革命,它的意义必须,也只能在它充满偶然性的展开中去形成。1963年,阿伦特的《论革命》一书出版后,雅士伯在同年5月16日给阿伦特的信中写道,他在书中看到了阿伦特的“悲剧想象力”,“说到底,那是你的悲剧想象力,它使你没有绝望,它是一种人类悲剧的想象力。”这种人类悲剧的想象力包含了“对政治自由的洞见和热爱人类尊严的勇气。”[注2]

早在《论革命》之前,阿伦特在《极权帝国主义》(1958)一文中就已经对反抗极权的匈亚利1956年革命提出了这样的悲剧解释。匈亚利革命是一个“真正的事件,它的意义并不在于它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因为“就在它上演这出悲剧时它的伟大已经不可动摇。”阿伦特把匈亚利革命称作为“一场苍凉而崇高的悲剧,”不仅因为它让我们看到了人类自由希望所受到的悲壮挫败,而且因为自由的失败,反倒使自由成为“照亮”黑暗的光芒。[注3]阿伦特在1958年出版的《人的条件》中再一次以悲剧的想象力去看待匈亚利革命,她写道,“匈亚利革命让全世界看到,尽管它失败了,尽管它看上去结果惨烈,但它的政治热忱并没有死亡。只要匈亚利悲剧让世人看到这一点,就算它一无所成,它的牺牲就没有白费。”[注4]在“革命”中,阿伦特看到的最重大的意义就是,雅士伯指出的“政治自由”。

以悲剧的眼光看待和思考具有重大意义的历史事件,这成为阿伦特论革命,乃至她整个政治理论的一个十分重要的特点。悲剧意识帮助阿伦特对革命的复杂性,对革命的希望和失败形成了非常独特的见解,这些见解成为她政治理论思考的有机部分。阿伦特从人的行动和它的自由原创性来正面评价革命的希望。人的新生(Natality)、重新开始、自由行动、创造真正的公共自由领域,这些都是贯穿在阿伦特政治理论中的重要思想。阿伦特以政治自由为价值标准来衡量革命是否成功,她强调,革命之所以失败,是因为革命原初的政治自由诉求后来被虚假的意识形态、短视的社会物质要求和自私的政党利益所绑架。即使是成功后败坏的革命也可能有相当辉煌的开篇。以政治自由为旗帜的革命最后蜕变为敌视政治自由的专制权力。革命因此毁掉原初的政治自由冲动,这是革命最大的败坏和失败。

阿伦特把政治自由,即公共自由视为对人的存在最具肯定意义的行为。戏剧给了她一个非常形象而恰当的喻说:在公共生活中每个人都必须以自由的行为和言论向别人展示“我是谁”。悲剧是一种“叙事”,悲剧是“说故事”。叙事和故事的意义是在情节的发展中形成的,可以说,情节就是意义。然而,任何叙事或故事情节的发展都充满了偶然和不可预测性,对革命的悲剧想象揭示的正是革命这种经常被掩盖了的偶然和不可预测性。

一。革命和权威

阿伦特把革命看作是一种表现人类特殊能力的形式,人类有能力在任何逆境下重新开始、自由行动、创造真正的公共领域。革命首先与历史意识的发展相关。革命包含这样一种观念,即历史会突然开启一个崭新的、前所未有的进程,一个新的故事,一个光明的未来。并非所有的政治剧变都是革命,因此,有没有革命就要看有没有在历史存在中开创未来,缔造社会的新生。革命的主要动力是对自由的渴望,这种渴望成为人类创新能力的价值动力。

革命的创新能力在于,它要确立的不是“另一个”政治秩序,而是“另一种”政治秩序。真正的革命一定会创造另一种新的权威,而不只是另一个旧式权威。权威是阿伦特考量革命意义的最重要因素之一。极权主义的施虐让阿伦特看到了现代政治的空前危险,那就是,当传统权威一下子崩溃的时候,革命企图以某种超然、绝对的神圣法则来填补传统权威的空虚,结果造就了与人的自由初衷完全违背的新专制压迫形式。其中最严重的就是史无前例的极权专制。这样的革命是坏死的革命,因为它糟蹋了革命的创新承诺。阿伦特认为,革命并不都是坏死的革命,建立一种与自由相一致的政治权威,最终的希望仍然在革命。她指出,“现代革命付出巨大的努力,要通过缔造新的政治实体来恢复在以前许多个世纪中曾将……尊严和伟大赋于公共事务的东西,”那就是与个人政治自由相一致的公共权威。[注5]

阿伦特认为,现代革命中最成功的例子是美国革命。美国革命之所以成功,是因为它建立了一种与自由相一致的权威形式。这种权威对人有制约力,不是因为它能诉诸于某种哲学原理或神圣法则的强制力,而是因为革命的缔造行为(它是一种自由行为)本身足可以让人们知道什么是自由行为,什么不是自由行为。这是一种基于经验实践,而非抽象真理的权威。

美国的革命者在与英国的国王和议会决裂后,着手于建立一个新的政治权威。这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它具有不可避免的暧昧性。殖民地的革命者身处基督教传统之中,他们继续把上帝当作超然的最高立法者(绝对权威)。但另一方面,他们成功地从自己的公共生活实践形成了另一种性质不同的权威。

在西方,罗马教庭长期扮演政治权威体制的角色。国家的实在法是按照旧约上帝的十诫制定的,只要人们对上帝的戒律保持信仰,他们就必须服从国家的法律。法曾经一直与超然的立法者联系在一起,“我们服从法,不论我们是否同意这法,或者是否通过相互协议制定这法。(这样对待法)就需要法的权威来自一个超然的源头,也就是,一个在人的力量之外的源头。”[注6]阿伦特指出,在现代世界中,基督教的上帝已经越来越不能扮演超然立法者的角色。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革命企图找到一种超然的权威,用它来指导革命,那么革命缔造的就一定仍然是一种旧式权威。而旧式权威则是与人的政治自由不相符合的。确立超然的权威,顾名思义,就是把权威的法则凌驾于人之上,把立法者提升为一种高于人的存在。寻找超然权威实际上是贬低人的重要性。超然权威蔑视人的行动能力。人营造超然权威,更是对自己行动能力的自我蔑视。

阿伦特认为,美国革命先贤们没有走上寻找超然权威的不归之路。尽管他们保持着对上帝的敬畏,但他们的革命行动却主要是由自己“新世界”政治的实际经验所主导。新世界政治经验的一些重要基本因素使得美国开国先贤对共同行动的好处和前景有切身的体会。这些基本因素包括,殖民地居民的平等相处、殖民地社会的自治传统、城镇市政厅群议、民主立法、陪审团制度等等。地方自治传统还使得美国革命者对欧洲共和的著作(如孟德斯鸠)和实践(罗马共和国)特别钟情。阿伦特指出,“美国革命者回到西方历史的开源时刻,不是为了受传统的束缚,而是出于自己实践经验的需要。他们为实践自己需要的模式而寻找先例。”[注7]美国开国先贤们恰好选择对了先例,而其它革命往往就不如此幸运(如中国的1911年和1949年革命。)

美国的开国先贤,如杰佛逊,虽然也用“上帝”或“不言自明的理性”这样的说法来为美国独立要求辩护,但他们能把这种辩护限制在一个群体共同行动的范围之内。美国独立宣言所强调的“不言自明的真理”(人生而平等,人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是“我们坚持”的真理。[注8]阿伦特认为,“我们坚持”彰显了一种极可贵的人的能力,那就是,政治行动者可以用内含在他们政治自由中的基本原则为权威,并以此支持他们行动的合理性。因为有这个原则,革命的开始就不再是一种“任意”的开始,而成为一种有目的的开始,一种缔造性的开始,一种奠基性的开始。阿伦特就此写道,“起始行动有自身内涵的原则,它的意义才不会暧昧不清。说得更准确一些,起始(principium)和原则(principle)不仅相互联系,而且相互共存。原则使得起始具有正当性,并且意义清晰。”[注9]

革命的缔造作用是一种起始作用,其中最宝贵的就是阿伦特所特别强调的那种“人的能力”,即通过平等关系中的共同行动,一起开创新的实践和制度。并非所有的革命都有此成就,法国革命就是一个失败的例子。在美国,立国先贤们之所以在一定程度中成功地建立了一种与政治自由相一致的权威,是因为他们和美洲殖民地居民正好有长期参与公共事务的经验和实践。这种共同活动所包含的政治自由原则本身就有权威性,不需要另找一个超然的绝对原则权威来支持革命的正当性。与美国革命相比,法国革命就缺乏这些条件。

法国革命者缺乏广泛的、相对独立的公民自治实践经验和传统。他们没有能造就一个与民众自由政治相一致的政治权威,“在法国,国王和议会间的决裂……使得这个国家政治结构和法国人之间的维系都一下子被破坏了。这些结构和维系以前是建立在各种社会特权上的,不是建立在相互信任之上。”[注10]在美国,英国国王和教会的权威被破坏之后,美国人还有自由参与的自治权威。但是在法国,由于没有这种基于共同政治自由的权威,所以必须急急忙忙寻找另一种超然的绝对权威来代替已经破坏的超然绝对权威。这个用来代替国王和教会的权威就是卢梭所谓的“普遍意志”或“总意志”(general will)。

汉森指出,“阿伦特把卢梭的总意志解释为人民一致同意的最高意志,它不容分割,不容异议。卢梭认为总意志把许多人结合成一个人,并相信共同的经验可以给它提供存在的基础。这种意志能够以这样一种认识为基础:日常世界里,两种相冲突的利益在遭遇到第三种利益的反抗时,它们就会联合起来,反对那实际上的共同敌人。”[注11]以共同敌对来设想共同利益,使得卢梭把革命的美德等同于无私。对此,阿伦特写道,“可以说,这种等同已经给革命人及其内心深处的信念打上了不可磨灭的烙印,他们相信,一个政策的价值可以根据它与所有个别利益相抵触的程度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可以根据他违反自身利益和意志的程度来判断。”[注12]

正如汉森所说,“普遍意志强调服从、暴力、统治与被统治,它集中了虚假政治的所有要素。在这样的意志里,人们能够发现革命恐怖的种子。”[注13]这正是我们在许多其它暴力革命中看到情形,这些暴力革命常常为极其残酷的极权统治铺平道路。这种革命的权威不断需要一个敌人,一个共同国家的敌人,任何不认可普遍意志或不被当作普遍意志一部分的公民都可以成为“人民公敌”。在二十世纪革命造就的极权专制中,普遍意志被进一步绝对化为“种族意志”、“阶级意志”,成为超然绝对的极权意识形态。

二。革命和政治自由

革命必须建立一个维持政治自由行动的公共空间,唯有如此,它开始的那种政治自由行动才有可能是一个有意义的革命原则。否则,即使它的开始时刻有政治自由行动,那也只是革命“暧昧复杂”性的一部分,政治自由也许包含在革命的起始时刻中,但并不一定会在革命中得到发展。政治自由总是有待于从革命的“情节”中浮现出来。革命就象是说故事,故事的开始必然包含着各种各样发展的可能,故事的开头不可避免是暧昧复杂的。如果故事一开始就已经知道结尾,这个故事也就不需要讲述了。革命和说故事一样,充满了偶然和不可预测性,革命的开端固然重要,但正如阿伦特在评论悲剧故事时指出的,故事还有两个更为重要的因素,一是它的结尾,二是故事的主角是谁。

以政治自由来衡量革命的意义,以是否实现公共自由的结尾来评断革命的胜利或失败,这是以共和政治的规范来看待革命本身,并对具体的革命作出是非判断。继1963年发表《论革命》之后,阿伦特于1966年在对罗莎。卢森堡的评价中进一步提供了对革命,尤其是社会主义革命问题的思考。这一年,Robert Silvers请阿伦特为将出版的《卢森堡传》(作者是著名政治学者Peter Nettle)给《纽约书评》写一篇书评。阿伦特记下许多阅读感想,并写就《革命的女英雄》一文(后以“罗莎。卢森堡”为题收入《黑暗时代的人们》)。阿伦特非常赞赏卢森堡对革命的一些观点。她指出,卢森堡夫人“担心的不是失败的革命,而是畸型的革命,”畸型的革命不仅是不成功的“革命”,而且更是败坏革命本身声誉,使人们对革命本身产生怀疑和反感的“革命”。[注14]是畸型的革命,而不是失败的革命让人们厌恶革命,并要求“告别革命”。

在革命问题上,卢森堡夫人的许多观点都与坚持布尔什维克式革命的列宁不同。卢森堡夫人赞赏的是1905年俄国革命中工人议事会议的那种自发共和精神。她认为严密的小组织(共产党)不可能有效地领导非工业化国家的革命,也不可能创造真正革命的条件。她认为战争是一种无条件的不道德行为,反对布尔什维克政党因为战争有助于革命而欢迎战争。卢森堡夫人还坚持,“好的组织产生于行动,而不是先于行动设立。”她指出,象波兰社会民主党就“先是志同道合的知识分子结合,后来才成为政党。”[注15]阿伦特对卢森堡所说的那种志同道合式的结合(peer group)特别感兴趣,这种结合是平等或类似身份者因理念和价值而自愿形成的共同行动形式(“五四”运动就是这样一种共同行动,它的参加者就是这样一种peer group,它并不是由“先进政党”领导的。)阿伦特认为卢森堡的革命观具有了不起的预见性:“历史事件不是都证明卢森堡是正确的吗?苏联的历史不正是证明了‘畸型革命’有多么可怕吗?卢森堡所预见的道德崩溃(当然她还不能预见列宁继承者们所犯下的罪行)不是比……遭到失败对革命事业造成远为巨大的伤害吗?”[注16]

阿伦特非常赞同卢森堡坚持革命共和理念以及广泛的政治自由。她指出,卢森堡“对革命抱有的首先是一种道德理念。”这种道德理念表现在“卢森堡始终热情地介入公共生活和公民事务,始终介入世界的命运。她参与欧洲政治,不是直接从工人阶级利益出发,因此不能为马克思主义者所接纳,她的这种高于某一阶级的思想在她要求法国和俄国(共产党)坚持‘共和纲领’时非常令人信服地表现出来。”[注17]革命不是一个阶级专政代替另一个阶级专政,更不是以一个专制权力代替另一个专制权力。革命是要创造一个先前不存在的政治自由空间,让所有的人都能平等,自愿地参与到公共事务中来。这才是革命“开始”和“缔造”的真正意义所在。

所有的革命都有缺陷,但并非所有的革命都只能以败死或畸型变质而告终。衡量革命是否真正成功的标志是它在多大程度上创造和维护人的政治自由空间。政治自由是一种最能肯定人生命价值的经验,革命可以唤发政治自由意识,但并不能为它提供充分条件,这种内在的局限性是一种悲剧缺陷,这是阿伦特所说的革命悲剧性的原初意义。正如希腊悲剧人物(如俄狄浦斯王)的悲剧缺陷(hormartia)一样,革命的悲剧缺陷对后世有警示的作用。连阿伦特最赞扬的美国革命最初也没有能为政治自由提供一个完全充分的空间,这个空间是在革命后一个又一个世纪的公共政治事件中不断开拓和完善的。悲剧以世世代代的后人为观众,为后代扮演的历史角色塑造了原型,也激励他们以自己的政治自由去做前人没有做成功的事情。

革命的悲剧意义还在于,即使是失败的革命,它的起始也总是包含着强烈要求得到肯定的自由意识,它的政治行为是一种最具戏剧性的对生命的肯定,因此对后代有宝贵的救赎和提醒价值。革命和悲剧一样,具有救赎作用的记忆价值(redemptive memory)。[注18]革命是悲剧,因为革命的特定行动重负成为人类一般政治行为重负的最灿烂的缩影。公共政治本身就是一个上演悲剧的剧场。革命是一种政治奠基,一种开端,但它的情节却并不是在开端时就能完全设计好的。革命的真实情节有待于历史行为者去展开,革命可能产生自由,也可能带来奴役。把革命本身当作一个静止的、自然而然的光辉胜利,其实是一种政治祖宗崇拜。革命被搬进纪念堂,成为一个不再上演戏剧的空剧场。

注释:

1. Hannah Arendt,“Isak Dinesen,”in Men in Dark Times. New York: Harcourt Brace & World,1968,p. 105.

2.因为《论革命》是用英文写的,雅士伯开始以为会很难读,“但是一读起来,兴致越来越高,就象不是用英文写的一样。”雅士伯觉得《论革命》比《极权主义的起源》写得还要好,至少也是不相上下,“你所表述的那个专一的思想强有力地推动我不断读下去。”这个“专一的思想”就是与人的存在自由合为一体的政治自由。雅士伯提到了阿伦特1958年论及匈亚利革命的文章《极权帝国主义》(雅士伯称之为“你的匈亚利文章”)。他先前对这篇文章并不太赞同,但是读着《论革命》,看出了这二者间的联系。Hannah Arendt and Karl Jaspers,Correspondence,1926-1969. New York: Harcourt Brace,1992,pp. 504-505.

3. Hannah Arendt,“Totalitarian Imperialism,”Journal of Politics 20 (1958),p. 5.

4. Arendt,Human Condition,p. 5.

5. Hannah Arendt,“What is Authority?”in Between Past and Future,enl. Ed. New York: Penguin Books,1977,p. 140.

6. 7. 8. 9. 10. 12. Hannah Arendt,On Revolution. New York: Penguin [1963],1979,pp. 189; 197; 192; 212; 180; 60.

11. 13. .菲利普。汉森:《历史、政治与公民权》,刘佳林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年,pp. 245; 246.

14. Quoted from Elisabeth Young-Bruehl,Hannah Arendt: For Love of the World,New Haven,CN: Yale University Press,1982,p. 399.

15. 16. 17. Hannah Arendt,“Rosa Luxemburg: 1871-1919,”in Men in Dar Times. New York: Harcourt Brace & World,1968,pp. 43; 53-54; 51.

18. Haden V. White,Tropics of Discourse: Essays in Cultural Criticism. Baltimor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78,p. 70.

丁学良:苏联的民族关系

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专栏作家 丁学良 2009-11-13

(编者按:本文是丁学良博士《“民族区域自治”与“分裂主义”:中国边疆治理的难题试解》的第三部分。)

十月革命后的两三年时间里,列宁的执政党及时地把它的名字正式改成了“俄国共产党”,也及时地把共产主义创始人马克思、恩格斯的民族普遍解放的基本原则塞进了历史垃圾箱。

1922年12月,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和外高加索联邦四个政治实体(当时都是主权国家)被组成一个大板块——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苏联”的英文全名是The Union of Soviet Socialist Republics,对比“美利坚合众国”的全名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可以看到,大体上相似,稍有些不同。Union有工会、联合的意思,而United相比之下更强调统一、整体。所以,“苏联”这个正式名称,更彰显它是由多个主权国家自愿组成的联邦,各组成部分的相互关系从法理上说,比“美利坚合众国”各州之间的关系更松散。美国宪法并没有给组成它的各州以“分离权”,而苏联的第一部宪法(1924年1月24日通过)明确规定,所有的各创始国都有权主动脱离苏联,恢复它们原来独立国家的地位。

这是一个曾经讨论了很久的话题:为什么那时候列宁要保留这个恼人的“分离权”在苏联宪法里?苏联成立前后的那几年,列宁最关心的政治大事就是民族关系。在苏联成立前夕,那个原来属于俄罗斯帝国的一亿四千万人口中,非俄罗斯人占46%;列宁要使正在筹建中的“苏维埃联盟”有吸引力,宣传上就把“分离权”突出地放在那儿,强调各民族政治实体的结盟是自愿的,和以前“各民族的监狱沙皇俄国”不一样。列宁十月革命以前流亡西欧时,认真研究过位于欧洲中心地带多民族组合的“奥地利 – 匈牙利帝国(1867-1918)”的状况,得出结论:“少数民族像固执的驴子,你拿皮鞭抽打它没啥用处,不如拿一把胡罗卜摆在它鼻子前面,引着它往你希望的方向走”(Clarkson, A History of Russia, p.636)。

列宁的想法和斯大林是有差别的,不是根本的差别,但程度上有显著差别。斯大林是格鲁吉亚人,少数民族,但却对沙皇俄国专制集权高度认同,超过很多俄罗斯人,列宁后来也分析了这一情况。斯大林很不赞成少数民族地区的自治权,提议把几个民族共和国干脆合并进“俄罗斯联邦共和国”,说民族自决权不应该成为我们“实行专政权利的障碍”(《斯大林著作选》,莫斯科外语出版社,第5卷第269-270页)——斯大林的这个话把他的底牌露了出来了。列宁则反复强调各个民族共和国的权利平等,俄罗斯共和国不能凌驾于其它民族共和国之上,不应该把一切大权高度集中在莫斯科。斯大林对此很反感,经过列宁的说服,才勉强口头上接受了列宁的主张(Robert Tucker, Stalin as Revolutionary, pp.252-253)。

那个年代,列宁与一帮同志们争论了另一个有趣的问题,民族自治权究竟体现在哪里?有些人说它应该体现在个人性质的文化生活方面,比如说我是阿塞拜疆人,在俄罗斯的任何一块土地上,作为一个阿塞拜疆人,我将保持包括我的生活习惯、宗教信仰和语言等等的本民族文化传统,自治权就体现在这里,也就是说自治权不是通过领土界线来解决的。而另外一种观点则认为个人性质的、民族文化的自治权在俄罗斯行不通,还是要划定民族区域自治。

列宁曾生活在西欧,他说,“在一些文明国家里……只是在整个国家结构和国家管理方面最大限度地实行民主制的条件下,才有的那种同民族和平十分近似的局面”,那样才可能实行个人性质的、民族文化的自治权,比如列宁曾在流放时住过的瑞士(《列宁全集》第19卷第240-241页)。但列宁却相信,国际化大潮流正在高速催生一种超越传统民族文化的新的同质文化。在这一点上列宁显得太天真,以为民族的文化特性包括宗教是迅速消逝的秋风落叶,不用重视。

列宁在生命的最后两年里,对苏联多民族的联盟非常忧心,怕关系处理得不好又回到沙皇俄国时所有民族都憎恨的“监狱”状态,大家互相仇恨,一有机会就拔刀相向。他在身边部分同志的所作所为上,已经看到一些不祥之兆。

中央政府里,斯大林担任的是民族事务委员会首脑。在沙皇俄国瓦解过程中,边疆地区的民族主义运动大部分是反对布尔什维克的,新政权刚成立后 1918-1919年的局势最混乱,四分五裂。这时斯大林挺能“解决麻烦”,他手段残暴,经常派人下去大批枪毙人。比如,1918年6-7月,斯大林被派到地方上去解决粮食问题,他向列宁保证说:请放心,我们的手不会发抖。不论是我们自己人,还是其他人,我们都不会吝惜(Ronald Hingley, Joseph Stalin: Man and Legend, p.117; Isaac Deutscher, Stalin: A Political Biography, pp. 196-197)。每天夜里,斯大林让士兵们把卡车发动着,用马达声响掩盖毙人的枪声和被毙人的惨叫声(Edvard Radzinsky, Stalin; 新华出版社译本第154-156页)。列宁在这一阶段觉得斯大林做事太猛,但基本上还能把事情搞定。他称斯大林是:“那个厨师只会配制辛辣的菜”,不会做别的(L. Trotsky, Stalin, p. 357)。

然而最后,他俩在民族关系问题上还是发生了严重冲突,它成为列宁想撤换斯大林作为党总书记的理由之一,另一个理由是斯大林对重病中的列宁及其夫人态度粗暴。这场冲突涉及到斯大林的故乡格鲁吉亚,格鲁吉亚人是天生的反抗者,斯大林的性格就是最典型的,天不怕地不怕,不在乎人家的生命,也不在乎自己的生命。1922年,格鲁吉亚共产党中央提出来,要作为“加盟共和国”成为苏联的成员,而不是作为高加索联邦的一部分。苏联行政架构的第一级是“联盟”,第二级是“加盟共和国”(Union Republic),然后是“自治共和国”(Autonomous Republic),其中大的加盟共和国(俄罗斯联邦共和国)内还有小的自治共和国,再下面还有“自治州”。

斯大林认为,如果格鲁吉亚不是作为高加索联邦的一部分一道加入联盟,而是单独加入,就多了一个具有“分离权”的区域。格鲁吉亚共产党不同意,斯大林非常恼火,派了自己小时候的铁哥们奥尔忠尼奇泽(G. K. Ordzhonikidze)去处理。格鲁吉亚人奥尔忠尼奇泽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回到老家就对当地共产党进行清洗。但格鲁吉亚还是不断抗议,于是列宁和其他中央领导就要调查。这时列宁从第一次中风中稍微恢复了,意识到在他重病期间斯大林变得越来越专制,很多信息对他封锁。政治局委员李可夫(A. Rykov)向列宁汇报,说他在格鲁吉亚奥尔忠尼奇泽的屋里,看见老奥正在和格鲁吉亚党中央领导人穆季瓦尼(Budu Mdivani)讲话。两人争起来,老奥打了对方一记耳光。列宁一听就火了,认为这家伙的行为是令人无法容忍的,因为就是在旧时代,沙皇身边的高级官员到下面去也不能公开动手打下属。(列宁想象不到,斯大林1937年肃反运动中把穆季瓦尼、李可夫抓起来,严刑拷打后枪毙,老婆小孩全坐牢)。列宁指示国家安全局首脑捷尔任斯基(Felix Dzerzhinsky,波兰裔)到格鲁吉亚去调查,但后者试图为肇事人开脱。因为老奥是斯大林派下去的,列宁就说他们都染上了官场的“恶习和偏见”。特别是批评斯大林“按其基本天性来说,他是一个恶棍和压迫者”。他还指出,像斯大林、捷尔任斯基等,因为他们不是俄罗斯族,在沙皇时代,有些非俄罗斯族人为了升官和得到更大利益,表现得比俄罗斯人更加大俄罗斯主义,“总是要把事情做过头”(《列宁选集》,莫斯科版第36卷第605-610页)。列宁的这种心理分析挺入骨。

1923年3月初,列宁用他最后的一点精力,要在中央高层把斯大林处理民族事务的方式作清算,进而调整他的位置。然而几天以后,列宁第二次中风,再也没有恢复到工作状态。发生了严重冲突的列宁和斯大林之间,再也没有会面。斯大林没有像其他领导人那样,去看望垂危中的列宁。很多年后披露的资料显示,安排在列宁身边的秘书把列宁走向死亡的消息向斯大林全数密报(Radzinsky, Stalin; 新华中译本第210-213页)。老“教皇”已经无力回天了,新主人即将清理他的全盘遗产,包括他的多用“胡罗卜”少用“皮鞭”的民族关系政策。斯大林朝 “菜”里放进越来越凶的辣椒的惊心动魄过程,乃是我们下篇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