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凯旋:当执法成为一种暴力欲望

 

前日看到一则新闻,郑州金水区城管在执法时,将一名摆摊的女大学生牙齿打落,致使其受伤住院。报道还称,事件发生时,曾引起围观市民“不满”,“巡防队员与个别市民和学生发生冲突”,“交通一度被阻断”云云。

城管打人早已不是什么新闻,可这则消息还是令我愤慨。须知这次他们打的是一个弱女子,而且还是一个在读的学生。几个孔武有力的汉子,围住一个少女拳打脚踢,嘴里还喷着酒气,这情景真够人间奇迹的。中国老百姓再驯服,再低三下四,对于欺负妇女的行为,历来也是深恶痛绝,忍无可忍。当好死不如赖活的底线也受到挑战,人的反应就已经不再是出于道德伦理,而是出于生物基因了。当时围观公众的愤怒,可想而知。

我一直不太明白城管的性质,他们执法的根据是什么。从报道中得知,这么多年,竟没有一项针对城管执法的独立法律文件。一些城管人员从社会中招来,良莠不齐,素质不高,时有野蛮执法的事发生。从政府部门的角度,城管的设置作为一种综合管理的举措,也许自有它的理由。我是一个普通市民,住在城里,我也希望街道整洁有序,行路方便,但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愿望,不是高人一等的特权。那名女大学生摆个小摊,卖点小饰品,家里一定是很拮据。她唯一的过错就是想活下去,想挣点钱完成学业。因此,作为一个纳税人,我不愿看到如此维持社会秩序,那样我的良心会感到不安,因为我纳的税无形中助长了某些人的兽性,加重了社会的非正义。

说实话,我对人性的完美从来就不抱信心,也不相信“爱的奉献”一类的高调,但耳闻目睹的许多事还是让我困惑不解。这些打人的城管人员想必也有妻子儿女,他们出来工作也是为了养家糊口,尽男人的责任。古人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如果一个人没有更高的精神世界,没有法律知识,推己及人的同情心总该有吧?然而也没有。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示其孔武体魄,对一个弱女子拳脚相加,居然没有一点羞耻感。

十年前我曾写过一篇文章,谈“文革”中毫无目的的残酷。对于那些打人者的心理,我当时写道:“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在他们个人都是毫无意义的,除了可能产生的一时的快感外,他们从中什么也得不到”,“除了给迫害者带来自视优越快感外,它的残忍的唯一意义就是毫无意义。”审美才是没有功利目的的,于是乎在那个年代,暴力也就成了一种审美。今天看来,这样的历史还没有完全结束,有些地方反而有过之而无不及。日常生活中,我们甚至看到一些正规执法人员也是如此,把以强凌弱看做是一种特权,是个人身份的体现。在他们心里,这世上只有两种人,管他们的人,和他们所管的人。

有位作者曾撰文分析中国人的权力主义人格,说我们从小的教育总是把“自我实现”等同于要做“人上人”的欲望;那种踩在别人头上的权力欲望,而“自我实现”在本质上是反对权力主义的。的确,一个人的自我价值从来都不取决于任何外在的东西,无论它是地位还是制服。可许多人却一生都不明白这点,在人性方面,我们这个社会是有缺陷的,许多人不懂得权利的珍贵,却深谙权力的功用。因此也难怪那些城管人员,他们在生活中看到的就是权力无所不能,一旦自己也拥有了这些,自然就会把它应用到生活中去。他们虽然没有推己及人的能力,却绝对有由人推己的能力。

而且,现在政府有意在提拔和挑选警察头子或城管时,就从最流氓的人中选择,还美其名曰:能办事、有气魄。有些城管就是雇佣的社会上流氓,他们一摆出流氓的架势,百姓们就害怕了。工作效率就会提高,不知道是百姓们天生的奴隶性,还是执法者从不尊重公民人格,弄得公民自己久而久之就有奴隶性了。还有他们愿意流氓去管,或用流氓手段去管,省力气,还有油水。还可以高高在上的说;看看中国人就是这份奴隶性。

此次事件,虽然当地政府处理得还算及时,六名打人者很快即被治安拘留,负责人也受到撤职处分。但我仍怀疑,如果这次被打的不是一个女大学生,而是一个市民或农民,如果打人者没有引发众怒,主管部门的反应会不会如此迅捷。作为事件第三者的政府有关部门,除了应当承担一定责任外,也该认真反思一下了。那名被打的女大学生从今以后会对这个社会作何看法,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如果一个社会充斥暴力执法,无论打人者还是被打者,他们的心中都将会是一片黑暗。

刘晓波:王朔挑战电视剧审查腐败的意义

 

据6月12日《新京报》报道,王朔在“鲜花村网站”自己的博客上公开举报中国电视剧审查有腐败黑幕: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各电视台纷纷成立了以退休老同志和所谓老艺术家为主的节目审查小组,对每一部准备播出的电视剧进行内容审查。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腐败,此小组凌驾于各台专业部门之上,对电视剧能否播出握有生杀大权。自1997年以后,各剧组不得不以审片费的名义向审查小组行贿以期获得通过。如今“审片费”达每轮审查小组每人收受3至5万元人民币,多轮审查则多轮付费,基本没有一次通过的,至少两轮。即使最终不通过,也不退钱。也无人敢要,因为这次被毙了还有下次,除非不和他们打交道了。

公开举报掀起新一轮“王朔热”。但与此前王朔再现江湖的褒贬两极化不同,这次平面媒体和网络舆论对“王朔举报”的反应,几乎全是为之叫好。翻看三大门户网站和民间BBS“猫眼看人”的网民跟帖,一是赞扬王朔有种,做的好;二是认为举报属实;三是抨击现行电视剧审查制度;四是抨击中国权力机构的普遍腐败。

6月13日,目前中国最开明的平面媒体《南方都市报》发表著名自由主义学人徐友渔的专栏文章《影视审查要合法合理》,重点从电视剧审查制度的合法性角度发出质疑:“设立审查组的初衷应该是好的,但审查组本身存在的合法性,审查方式、程序是否合法、合理,值得认真考虑。最大的问题是,审查组的权力是绝对的、不受监督的,其运作方式是暗箱操作,它们造成的延误、误判和经济损失,是无法申述、矫正和追究的。”

中国传媒行业的腐败,早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王朔公开举报的电视剧审查腐败,不过是其中的一项而已。比如,新闻界的“有偿新闻”,早已臭名昭著。但由于独裁制度下的媒体具有高度的垄断性,所以,在权力腐败已经无孔不入的当下中国,媒体能够揭露、报道、评论其他领域的腐败现象,甚至能够大肆炒作官方公开的腐败大案,但对传媒行业本身的腐败却一向三缄其口。以至于,传媒行业的腐败每天都在发生,但在中国媒体基本看不到对传媒业腐败的揭露。在此情况下,王朔举报就具有多种的重要意义。

一,这一公开举报具有捅破窗纸的意义,揭开了影视界尽人皆知却装聋作哑的黑箱事实,把与黑箱审查权力相关的影视界潜规则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因为,在潜规则主宰中国的情况下,公开化才是遏制潜规则最有力的武器,而私下议论骂得再凶,至多是牢骚而已,不具有公共意义,对遏制潜规则毫无作用。

二,王朔的公开举报,尽管涉及的主要是审查腐败问题,但由于这是影视界内的知名人士第一次公开挑战影视审查衙门,在客观上必将引起全社会对中共意识形态审查制度的普遍关注。今年年初,章诒和女士对图书出版审查制度的挑战,由于关涉政治制度而具有政治敏感性,所以遭到官权的严格封锁,使其主要影响大都局限于境外舆论和大陆民间的少数人。而王朔对电视剧审查制度的挑战,一来关涉的主要是腐败问题,二来由于王朔本身的高知名度,官方还不敢对之进行严密的封锁,大陆的互联网和纸媒也就敢于公开报道和评论,这就将意识形态审查制度的邪恶暴露在全社会面前,弥补了章诒和式挑战的“墙里开花墙外红”的遗憾。

三,王朔的公开举报乃影视圈的第一人,表现了一位著名公共人物的社会责任感和挑战权力的勇气,在客观上等于向其他影视圈名人发出邀请和挑战:你们不是整天在私下来抱怨审查制度吗?不是很喜欢在媒体上作些“良知秀”吗?那么,面对你们每天都在与之打交道的审查权力,你们作为受害者敢不敢公开举报?截至目前为止,只有导演叶京先生出面为王朔的举报作证,其他影视圈人士还保持着优雅的沉默。

四,王朔的公开举报也是对新闻界良知的挑战。看看中国媒体及其记者在涉及到传媒业的腐败问题时,敢不敢对影视界官方审查权力进行穷追猛打。正如6月13日王朔又在自己的鲜花村博客贴出《为举报事告各娱妓和脏媒体》所言:“你们不是一天到晚喜欢炒作娱乐圈潜规则么?这次我报了个潜规则看你们敢不敢炒作。不敢炒你们就是脏!敢登给你们平反,取消妓的封号。不用找我核实,你们不都认得点导演制片主任么,找他们核实去。”

五,王朔的公开举报是对电视剧审查衙门的挑战,看看那些手握生杀大权的审查官员们敢不敢“接招”。王朔本人倒是颇为他坦荡。他在接受新京报采访时说:在自己博客上贴出“举报信”便是公开举报,而私下举报就成“告密的了”。他对自己的举报充满信心,他说:“诬告反坐我。”尽管,北京广电局审片中心阎主任出面否认,中北电视艺术中心董事长尤小刚和华录百纳影视有限公司副总经理罗立平也帮助阎主任辩护。但面对如此知名的公共人物的如此重大的权力腐败的举报,如果事实真相如阎主任所言的廉洁清白,那么握有电视剧审查大权的阎主任们就该理直气壮地向法院起诉王朔的诬告,起码应该要求王朔公开收回举报并道歉。如果阎主任们不敢起诉王朔,不要求王朔收回诬陷并道歉,那就只能说明阎主任们心中有鬼,不敢与王朔对簿公堂。

六,王朔的公开举报是对中共反腐诚信及其司法制度的挑战。王朔的举报信开篇就说:“为响应最高人民检察院反贪污受贿渎职监察厅发起的打击渎职犯罪专项斗争月,特公开举报广播电影电视系统各电视台电视剧审查小组利用审查节目普遍存在的收受剧组贿赂的严重渎职犯罪行为。”王朔在接受采访时再次强调:自己是在看了9日的《焦点访谈》后决定写“举报信”的,因为“高检反渎职厅发言人讲得很明确,只要有人举报就立案侦查。我拥护审查,但反对败坏党和政府威信的收贿渎职犯罪。”现在,王朔响应高检号召的举报信已经公之于众,看看高检反贪污受贿渎职监察厅是否兑现“只要有人举报就立案侦查”的承诺?

改革开放以来,中共意识形态审查制度之恶,不仅表现为肆意践踏基本人权之政治邪恶——扼杀言论自由、压抑知识分子创造力和侮辱人的基本尊严(比如,田壮壮的《蓝风筝》、姜文的《鬼子来了》、第六代导演的一系列优秀影片,都因审查未通过而不能在国内放映),而且表现为利用审查权力进行经济敲诈的腐败之恶。也就是说,当影视市场逐渐发展为有利可图的财源,当经济改革变成权力市场化和权贵私有化的跛足,各级各类衙门也都能“与时俱进”,迅速转变为手握大权的利益集团,通过权力寻租的腐败来一夜暴富。意识形态审查权象其他权力一样,也必然变成影视业、出版业、音像业的权钱交易之源,准拍证、书号、刊号的有偿买卖已经是行业常态,影视审查权与金钱挂钩也是行业的普遍现象,而且随着影视业的暴富群体的快速增长,审查权的含金量也水涨船高。为了确保官方主旋律的政治正确,审查制度赋予了审查官员以生杀大权。给好处就通过、不给好处就枪毙,这一垄断性的黑箱权力可以从所有被审查对象身上榨取丰厚的油水。

在中国现行体制主导的跛足改革中,意识形态审查权转变为牟取暴利的资源乃制度之必然。在仍然是一党独裁的中国,党权一手遮天体制,必然设置种种行政审批权力,审批权力又大都是黑箱操作,而只要有黑箱操作的审批权力,就必然有难以遏制的腐败。所以,现在的中国仍然是个黑幕重重的国度,黑箱权力制造黑幕,既是独裁政治维护政权的法宝之一,也是权贵们发家致富的捷径之一。

中国人最善于修筑城墙,也最善于制造黑幕,从万里长城到深宅大院,从中南海红墙到各个单位的围墙,每一堵对外封闭的高墙里面都阴影憧憧,其入口都有通行许可证制度把守。它是设置臃肿的各级审查机关,也是内部传达的种类繁多、级别森严的红头文件。然而,在民间权利意识空前觉醒和维权勇气不断提升的今日中国,曾经是全封闭的黑幕中国,如今已经在民间的不断挑战下变成了一个四处漏光暗室。

仅就2007年而言,章诒和向新闻出版总署的公开挑战,让长期运行的黑箱禁书制度大曝光;现在,王朔的公开举报,让影视审查的制度性腐败大曝光。尽管这些揭露只是整个黑幕冰山的一滴水;尽管中国的传媒界仍在执政党修筑的院墙内,本身的重重黑幕很少被爆光;尽管中国的长期独裁统治所形成的一整套制造黑幕的制度,还没有受到实质性的挑战和冲击,在这套体制的保护下黑幕仍然会层出不穷;尽管人们对幕后交易和暗箱操作已经习以为常,甚至以能够加入黑幕操作而自豪,对黑幕的揭露仍然是风险远远高于收益的行为,因而还只是个别人的勇气和良知的表现……然而,随着市场化和私有化进程的加快,政治改革呼声的日益高涨,互联网的高速普及,对外开放在广度上和深度上的进展,民众的知情权会日益扩大,社会的透明性和公开性也会逐渐提高,将会有越来越多的勇者站出来揭露黑幕,直到中国成为一个没有制度的高墙和黑幕的阳光社会。

2007年6月13日于北京家中(首发《观察》2007年6月13日)

附录:

王朔举报电视剧审查有黑幕 叶京称深受其害(图)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6月12日09:30 新京报

本报讯(记者姜妍 解宏乾 勾伊娜 实习生柯璐)王朔又发“威”了。6月10日他在自己的鲜花村博客上写了封“举报信”,举报广电系统各电视台电视剧审查小组利用审查节目之便存在的收受剧组贿赂的行为。他揭发到目前为止,北京广电系统的价格已达每轮审查小组每人收受3万至5万元。他还说:“诬告反坐我。”此外,王朔也向记者表示,想要核实这一情况,可以找拍过《贻笑大方》、《与青春有关的日子》的导演叶京。随后导演叶京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现身说法认可王朔的“举报”内容。

记者随后采访了当年负责审查《贻笑大方》的北京广电局审片中心阎主任,他表示,“王朔的说法很不负责任”,他没有从审片中得到任何费用。

王朔举报审片小组收受贿赂

在这封“举报信”中,王朔写到,自90年代以降,各电视台纷纷成立了以退休老同志和所谓老艺术家为主的节目审查小组,对每一部准备播出的电视剧进行内容审查,本是为了制止电视剧庸俗化的举措,但“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腐败,此一小组凌驾于各台专业部门之上,对电视剧能否播出握有生杀大权。”王朔说,自1997年以后,各剧组不得不以审片费的名义向审查小组行贿以期获得通过。如今“审片费”达每轮审查小组每人收受三万至五万元人民币,多轮审查则多轮付费,基本没有一次通过的,至少两轮。即使最终不通过,也不退钱。也无人敢要,因为这次被毙了还有下次呢,除非不和他们打交道了。最后,在“举报信”的落款处,王朔认真地写上了“举报人:公民王朔。2007年6月10号”的落款。

记者随后采访了王朔,他说自己是在看了9日的《焦点访谈》后决定写“举报信”的,因为“高检反渎职厅发言人讲得很明确,只要有人举报就立案侦查。我拥护审查,但反对败坏党和政府威信的收贿渎职犯罪。”在记者问到是否已经把该举报信交到相关职能部门时,王朔说自己博客上的“举报信”便是公开举报,单交成告密的了。他说:“你们就把这个当成我的举报信吧,诬告反坐我。”

《贻笑大方》深受其害

王朔博客中还提到叶京导演可证实此事。记者致电叶京导演,他先表示正在“闭关”进行他的首部电影《少年时光》的剧本创作,无暇作出回应。在记者的再三追问下,叶京导演最终表示,他非常支持王朔的说法,“第一次没有回应是因为不清楚情况,如果轻易说出来担心遭受打击报复,对将来创作产生影响。但看过王朔的文章后非常认同,因为我正是深受其害。”叶京表示,在他自编自导自演的电视剧《贻笑大方》的发行过程中,他就曾亲身经历过这样一系列审片过程,“当时《贻笑大方》在北京审片,审片小组一共六人,每审一次便要缴纳审片费,并且都是自定的,动辄上万。但他们不会让片子一次性通过,因为多审一次就要多收一次钱,每一次审片还得给这些审片员在五星级饭店租下房间,某些审片员甚至还要带上家属,如同前去度假”。他表示,“《贻笑大方》一共审了三四次,花了高达十几万的审片费,但最终也没有让我的片子通过。”叶京作证

审片者说“我没得到什么费用”

随后记者采访了北京广电局审片中心阎主任,阎主任表示,北京广电局审片中心是去年下半年才成立的,以前是审片委员会,也叫审片小组。审片中心成立后,审片委员会由中心负责,中心组织审片,审片委员会执行审片。委员会成员全部由广电总局退休老同志、社会专家、文艺批评家等组成,共计16人。这16位委员通过审查条例来判断片子是否通过。在审片过程中,四人一组,也就说一部片子由四位委员审,看完片子后,四位委员决议讨论片子能否通过,或者怎样修改、删除哪些。

据阎主任回忆,《贻笑大方》大概在五六年前审查的。他表示王朔的说法很不负责任,“当时我也在审片委员会,我没有得到什么费用,我想那些老同志也不会得到什么费用。”此外,他认为,“王朔说的情况根本不会发生,因为审片是临时排队,不是固定组合,哪四位老同志审片,完全是随机的。《贻笑大方》没有通过主要是因为格调低俗,导向有问题,主要是脱离生活。审片中心由政府拨款,广电局有专门的办理行政许可事务的机构,这个机构负责接收片子,然后他们把片子拿给我们,因此审片中心和委员会是不和制片方接触的,我们只负责看。如果通过,我们把意见反馈到行政机构,他们再给制片方颁发许可证。”

业内说

●尤小刚(中北电视艺术中心董事长)

审查过程谁也不能一手遮天

各个电视台的审查机制各不相同。电视剧送到电视台一般要经过几道审查关,广电局审,电视台审片小组初审、各审片组的组长审、主任审、总编审……层层把关。买片审片是非常慎重的,到最后还要请广告部门的人员发表意见。

现在一切都向收视率看。片子的收视率不好,审片组是要下岗的,广告商收益小或没有收益,直接导致电视台的广告部门收益下降。

王朔说的情况,如果在十年前,可能有,一个两个领导说了算,给点钱就行了。但是现在,基本不可能。

在审片过程中,如果制片方想送红包给审查小组,他根本找不到人,层层把关的人中没有哪个人有独断的权力,谁也不能一手遮天。市场机制越完善就越不可能出现这种问题。可能会存在一些买方卖方吃饭请客这种现象,但是如果单纯靠这个来确定通过还是不通过,电视台是不敢冒这个险的。

●罗立平(华录百纳影视有限公司副总经理)

不能以个别现象代替行业主流

王朔说的情况可能在一些小地方存在,但这不代表主流市场。

目前的审查机制,不是一个人说了算,这是很普遍的情况。现在的电视剧市场制片公司过多,每年电视剧产量供大于求,但电视台就那么多家,可能有些制片方为了能让电视剧播出,会搞些小动作,但这仅仅是个别现象。很多制片方把片子审查上的问题,归罪于片子审查运作上,以为必须要花钱才行,这种理解也是片面的。采写/本报记者勾伊娜

参照系

美国电视剧采购方式

美国电视台采购电视剧的方式主要有两种:第一种是在电视剧开拍前电视台就已经介入,和电视剧的制作部门(有时是电视自己的制作部门)签订合同,电视剧制作完成之后在该台播出。比如HBO电视台和汤姆•汉克斯的Playtone公司合作,Playtone负责制作电视迷你剧集《重读历史:刺杀肯尼迪》,完成后在HBO电视台播出。

另一种方式是制作公司制作完成电视剧之后,将它卖给电视台。比如说大卫•蔡斯为Brillstein-Grey娱乐公司写了《黑道家族》的剧本,由该公司融资拍摄出该剧的第一季。该剧被很多电视台所拒绝,最终被HBO电视台看中。

这两种方式本身都可能存在着腐败的操作,一定程度上的以权谋私等情况难以避免。不过,负责采购电视剧的人往往是电视台的大股东,会更多地考虑电视台的整体利益,而且播出后的收视率也直接与该负责人的业绩相关。由于美国电视剧基本都只在一个电视台首播,而且如果收视不好的话不但不能播出第二季,甚至在第一季没完的时候就可能被“掐死”,所以在以收视为第一要素的主流商业电视台播出时也很容易得到评判。编译/本报记者刘铮(blog)
王朔:给高检的举报信
文章提交者:倚栏读简 加帖在 猫眼看人 【凯迪网络】
http://www.kdnet.net

    为响应最高人民检察院反贪污受贿渎职监察厅发起的打击渎职犯罪专项斗争月,特公开举报广播电影电视系统各电视台电视剧审查小组利用审查节目普遍存在的收受剧组贿赂的严重渎职犯罪行为:
   
    自90年代以降,各电视台纷纷成立了以退休老同志和所谓老艺术家为主的节目审查小组对每一部准备播出的电视剧进行政治审查。这本来是一项加强管理、制止电视剧愈演愈烈的港台化庸俗化倾向的举措,但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腐败,此一小组凌驾于各台专业部门之上,对电视剧能否播出握有生杀大权。自97年以后,各剧组不得不以审片费向审查小组行贿以期获得通过,到目前为止,这一审片费达每轮审查小组每人三万至五万元人民币,多轮审查则多轮付费,基本没有一次通过的,至少两轮。即使最终不通过,也不退钱。也无人敢要,因为你这次被毙了还有下次呢,除非你不和他们打交道了。

    我国电视剧每年生产将近两万集,以平均20集一部算,有近千集。我讲的三万至五万是北京广电系统价,外地可能各有出入。这近千集不管是否都能播出,但都要政审。以最低价每人三万论乘一千是三千万乘10年是三亿,再乘第二轮是六亿。这还不算饭钱,每次审查剧组都要包豪华宾馆,请审查人员大吃二喝唱卡拉OK,找小姐。这笔账任何一个制片主任心里都清楚。他们和各电视剧导演都是证人。一问就清楚。
    中国每年电影的全国票房在去年以前也就是10个亿。这帮孙子,每组不下于三五人,六个亿乘三五人也许五六人,我都懒得算这笔账了。神马老同志——败类!反叛!

                                                          举报人:公民王朔。2007年六月10号

南方都市报社论:纪念抗非精神 必须尊重公众知情权

 

前天,“广州医学院抗非典纪念馆”首度开门迎客。这是高校内部的一个纪念馆,用以激励师生员工学习抗非精神。对医护人员来说,抗非精神可能很接近于敬业精神或献身精神,有英雄主义色彩。但是站在钟南山的雕像面前,人们也还会想到,在非典期间,和上医护一线同样英勇的行为,就是讲真话。由此想去,四年前的非典,绝不只是病毒在人群中蔓延,而是公共卫生事件;同时还有真话穿透国家话语体系,是一场社会运动。从这个角度去看,非典值得政府和公众一同纪念,抗非精神也不应该只由医学院的师生员工来继承。

回顾非典期间的社会话语,可以分为民众、媒体、国家和国际组织四个层次,其中的转承变化非常典型:一开始,民间传言很盛,虽然有事实线索,但是言辞夸张,耸人听闻;媒体的报道是试探性的,在当时情况下承担很大风险;官方发言有限,集中在病理分析和“澄清”“辟谣”;世界卫生组织积极介入。接下来,随着传言和疫情一同蔓延升级,国家作出果断决定,要求各级政府以为人民负责的态度,及时发现、报告和公布疫情,决不允许缓报、漏报和瞒报。卫生部决定,原来五天公布一次疫情,改为每天公布。就在作出这个决定的当天,北京非典确诊病人和疑似病例,较之前一天成倍增加。这一突然转变并未引起社会骚乱,反而增加了官方消息的可信度。在这以后,民间有关疫情的谣言逐渐减退消失,官方消息获得了民众、媒体和国际组织的认可,以真相统一了社会话语,为全社会抗击非典构建了通畅的信息渠道和稳定的社会氛围,也为日后政府处理公共突发事件留下了最好的榜样。

在非典疫情得到控制以后,国务院立刻出台了《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条例》,其中明确规定,“对迟报、谎报、瞒报和漏报突发公共事件重要情况及其他失职、渎职行为的,依法对有关责任人给予行政处分;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自此,“公众知情权”获得了官方认可,不可逆转地具有了话语正当性,并且在社会心理上迅速突破了“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范畴,被认为是政府在公共事项上必须尊重的公众权力之一。至今年年初,酝酿已久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信息公开条例》终于通过,以法律形式保护公民知情权。

但是,行政部门的思维惯性和行为模式,并不像社会话语和国家法律条文那样进步飞速,在层出不穷的公共事件中,我们还是能看到非典时期的典型社会现象:最初是有关部门试图瞒报,民间传言沸腾;后来小事化大真相败露,政府自食前言,收拾残局。例如,据新华社报道,农业部前天公布,1-5月,全国有22个省份先后发生高致病性猪蓝耳病疫情。但是就在一周前,来自农业部的消息称,高致病性猪蓝耳病只在少数省呈零散发生。前后公布了相同的猪死亡数据(约4.5万头),可见是同一次统计的结果。只是在第一次信息发布时,刻意省去了省份、县次和疫点的数目,以便得出“在少数省呈零散发生”的结论。以国家农业部的身份,我们很难把这看作是语言上的疏忽,无法排除其弱化事实、大事化小的动机。

四年过去了,非典中的信息隐瞒现象仍然典型,并未因公众知情权的合理化合法化而消失,这恐怕不能简单地归咎于政府官员的思维惯性。一个比较接近现实的预设是,地方官员或部门官员基本上是政绩理性人,所以根本的问题应该是,在中国的行政制度和权力结构中,对官员来说,欺上瞒下是一种风险小收益大的理性行为。正是这种逻辑在背后支撑,谎言才成为某些官员的思维惯性和第一反应。今天太湖蓝藻爆发,我们都知其遭受了严重的化工污染。但是就在2004年,无锡还被国家环境保护总局授予国家环境保护模范城市称号。有这样成功的欺瞒经验在前,难怪当地官员和“专家”试图将蓝藻爆发归咎为自然因素,定性为天灾以免责。所幸事态过于严重,民情激愤,中央严厉,真相不得不浮出水面。不幸的是,真相似乎总要等到事态严重,才得以见天日。非典时期是这样,非典之后还是这样,看来要改变政府习惯说真话、提高社会能见度,远不是一次公共事件、一部立法便能解决的。虽然思想工作很难攻克行政逻辑,但是抗非的说真话精神,还是很有必要继续纪念,以期弘扬。

徐友渔:影视审查要合法合理

 

据《新京报》6月12日报道,王朔“举报”电视剧审查有“黑幕”,王朔在“举报信”中写到,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各电视台纷纷成立了以退休老同志和所谓老艺术家为主的节目审查小组,对每一部准备播出的电视剧进行内容审查,“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腐败,此小组凌驾于各台专业部门之上,对电视剧能否播出握有生杀大权。”自1997年以后,各剧组不得不以审片费的名义向审查小组行贿以期获得通过。如今“审片费”达每轮审查小组每人收受3至5万元人民币,多轮审查则多轮付费,基本没有一次通过的,至少两轮。即使最终不通过,也不退钱。也无人敢要,因为这次被毙了还有下次,除非不和他们打交道了。

王朔以电视片《贻笑大方》的审片经历作为证据,该片导演出来说明王朔之言不虚。有审片者和影视制作商回应王朔,说审片组为多人,且层层把关,不是一个人说了算。这样的反驳文不对题,毫无说服力。因为举报者说的正是需要大面积送钱,层层打通关节,没有说买通一人就可以完全搞定。

根据常识和我了解的情况,王朔所言不会发生在每一部电视片和每一个审查组,但这种现象肯定存在,而且绝非个别。想矢口否认根本办不到,别人也不会相信。

设立审查组的初衷应该是好的,但审查组本身存在的合法性,审查方式、程序是否合法、合理,值得认真考虑。最大的问题是,审查组的权力是绝对的、不受监督的,其运作方式是暗箱操作,它们造成的延误、误判和经济损失,是无法申述、矫正和追究的。

我有几个朋友几年前投资拍了一部电视连续剧,开拍前自然是送审,获得批准。拍好后却通不过,而且,按照后来的意见改,怎么提怎么改,还是通不过。我的朋友抱怨说:“当初你们说不行,我们也不拍了,这么多钱投进去,他们一句话就让我们打水漂了。”

这种情况不是例外,批准了又枪毙,完全按照意见改还是通不过。这种审查哪里是审查,纯粹是为难人。难怪当事人不得不琢磨:到底是怎么回事?是银子没有送对地方,还是没有送够?

我的印象,现在审查组太多了。去年,我偶然得知我所在的单位暗中也有一个规模不小、分工细密的“审读组”。我感到奇怪,每个刊物的编辑部从来都是认真审稿、从严把关的,还要“审读组”干什么?编辑部是公开存在的机关,它的意见对不对,还可以申辩,据理力争,对“审读组”或审查组,人们基本上无从沟通和争论,信息、意见、权力的指向基本上是单向的,除非有特殊的关系和门路。

和王朔说的一样,我了解的“审读组”或审查组成员也大多由退休老同志组成,他们热情有余,但往往知识老化、与现实脱节。事实上,审查小组往往成为悬在创作者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某些过分的审查热情已经焚烧了不少好作品。

张 鸣:党纪案件要依法处理

 

报载,中共上海市纪委准备在全市推行党纪政纪案件公开审理改革方案。无疑这是一个对于法制建设利好的消息。如果此方案能够推行,那么在上海此前内部处理的党纪政纪案件,除了极个别涉及国家机密者外,将被纳入正常的法制轨道。

一个政党,有自己的纪律检查和处理机构和相应的机制,无可厚非。但中共是执政党,党的机关工作人员,尤其是各级组织的负责人,同时也是国家公务员,实际上的政府工作人员和负责人。凡是违反党纪,需要党的纪律检查部门处理的案件,绝大多数同时也触犯了法律,至少属于违法案件。在这种情况下,仅仅将案件以党纪的名义内部处理,显然存在很多问题,即便处理得十分公正恰当,也会引起外界种种猜测。

在国家高度重视法制,大力推进法制化建设,强调依法治国的今天,昔日“党大还是法大”的争论,早已有了结论,政党的活动理应纳入法制的轨道,在法律的指导下进行。在这个意义上,党纪调查处理跟法制轨道的违法案件审理不仅方向是一致的,而且处理过程也应该大体相近。也就是说,一个非中共党员的政府官员和一个中共党员的政府官员,只要是触犯了同样的法律,不仅案件处理的结果应该一样,处理的过程也应该是一样的。如果有不一样的话,那就是身为中共党员的官员还要加上额外的党纪处分,以及相关的道德惩戒。不应因为某个人是党员,涉及他的案件就走另外的程序,不公开审理。现在,以党纪处理代替司法审判的事情,已经成了过街老鼠,没有多少人敢于公然这样做了,但党员官员的案件审理,不少还是以各种理由在不透明的情景下进行,给外界一种扑朔迷离的感觉,客观上助长了流长飞短的产生,对中共作为执政党的形象十分不利。

客观地说,在当前反腐形势如此艰巨的情况下,党纪轨道的内部处理的确有相当的威慑力,对于遏制腐败,尤其是遏制执政党的腐败,有着相当的正面作用。特别是在国家法制化建设还没有完备,法律体系无论硬件还是软件都不尽令人满意的情况下,从党纪轨道着手的反腐手段,至少在目前有着立竿见影的短平快功效。但这种非常手段,对法制化建设也确实有损害。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个两难之局:依赖法制手段,难以遏制日益猖獗的腐败,而从党纪入手的非常措施,则在某种程度上对法制化建设有所伤害,尤其是出自执政党之手,这种伤害就更加严重。

所以,尽管有现实的功效和政治的需要,主要以反腐为目的的党纪处理,还是应该尽量按法制的轨道行进,以法制建设的大局为重,因为只有使国家的法制走向正轨,中国建设现代国家的任务才算八字有了一撇。而所有的短期目标,都要为这个现代国家的长期目标服务。更何况,只有一个现代国家的法制体系,权力制衡体系,公民参与体系,舆论监督体系,才能从根本上遏制官员腐败。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不能为眼前的小利而做有损长远利益的事情。

陆 文:从股市看朝廷困境

 

网上报道,有人破釜沉舟卖房入市,有人用活命钱孤注一掷,还有人告诉白领如何上班时间瞒着上司看行情……我所在社区,邻居晚饭后河边散步,话题除了股票还是股票;证券营业所亦一片欣欣向荣,大厅空气浑浊,人满为患,散户就像热锅里上下翻滚的饺子;昨天交易不畅经常塞单,成交汇报要隔半小时显示,开始以为有人做手脚;我认识的在招商城做生意的服装老板有几个也来了。一个进场120万,一百万买基金,二十万买股票,也不懂K线图和股价的高低,更不懂何谓轻仓、重仓、全仓;一个刚入市的年轻妇女哭丧着脸对我说,18万本金,这几天亏了四万;今天下午,当地证券营业所三个壮年汉子为一台电脑交易机打了起来,不止一个回合,吃亏的隔了一会又卷土重来。我帮保安维持秩序,差点给撞了一跤。前几天,我剩下的几千股股票想交易,可几百台交易电脑都有主儿,没人愿意让我哪怕使用两分钟,有的装聋作哑,有的爱理不理,有的说:性命交关,怎么可以让你使用?最让人伤心的是,其中有几个还面熟。这时候,第六感觉告诉我,“见钱眼开、六亲不认”,大盘应该到顶了,至少中期调整。

这也难怪,机构庄家连续逼空,尽管逼得老股民目瞪口呆,规避风险,可引得新股民如同吃了兴奋剂,没命的往股市里涌。大盘到四千点,我好几次在公开场合上说,半仓!轻仓!清仓!说个没完,可谁都不听我劝,相反问我是不是踏空了,有没有解套。我照实说,刚解套,没赚钱。众人都笑了。我晓得那一瞬间股民不仅笑我技术差、胆子小,而是还把我当作可怜虫。

这次夜郎财政部半夜鸡叫,夜12点发布上调股票印花税的通告,虽然有出老千的嫌疑,但凭心说,出于迫不得已,目的是给股市降温,希望稳步上涨。可赌博中途突然有人喊:捉赌的来了!惊得赌徒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哪个不对捣乱牌局的不怨恨愤怒呢!一个叫“崩大盘”的网友形容:“我交了高昂的门票钱,爬上山顶,站在悬崖上欣赏着壮丽的景色。这时候收门票的管理员上来对我说:你站悬崖上太危险,会掉下去的。我说:不会,只要你不揣我,就不会掉下去。管理员说:我不会揣你的。我说:那我就放心了。于是转身继续看风景,管理员从背后伸起一脚,把我揣下了悬崖。”股民只顾做差价,赚铜钿,可不了解夜郎朝廷的伟大战略步骤,他们当然有理由谴责财政部的朝秦暮楚出尔反尔。

前几年许小年说,大盘到一千点才能去除泡沫,吴敬链一边说股市是赌场,一边提议开创业板。他俩说这类话,其实是代表机构庄家和私营企业主的利益。庄家高位出局了,急于打压大盘,逼散户割肉,目的在股票的低位吸收筹码。开创业板,不是为了所谓的融资,而是让那些人收回投资顺利退场。

时代不同了,夜郎朝廷已不满足这点“蝇头小利”。他们频频吹暖风,说什么不是全民炒股,股民不过三千万,股市没有泡沫,以诱惑新股民入局。目的就是想三年之内将所有的非流通筹码全部让股民接盘。可是他们处于两难困境,就像厨师要掌握烧菜的火候一样。温度过高,行情提前结束,没法完成非流通股票全部流通的任务,只好上涨股票印花税来降温。温度过低,行情萧条,没法吸引百姓来买其实不值几个钱的股票,于是说股市健康发展,现今上市公司的效益支撑当前的股价,股民不过占全民的3%而已……

他们可不管股民接了盘,今后股价会跌到何种地步,也不管百姓有没有能力接盘。朝廷这么做就是想将银行里十几万亿储蓄,换成股票(或房子),以免通货膨胀。这就是所谓的货币证券化。他们通过事实上的负利息、通货膨胀、股市致富效应,和媒体宣传等各种手段,吸引逼迫股民承购。不过他们既想夺百姓的钱,又害怕输光了的穷人上吊自焚吃药水上街游行而引起动乱。朝廷再三说:买者自负,券商要对股民进行风险教育,总的意思:输了莫怪朝廷。

我承认,朝廷试图消灭银行里的储蓄是出于无奈,贪污挪用、携款潜逃,呆账坏账,银行已千疮百孔濒临破产。转嫁经济危机,让百姓做冤大头势在必行。因为朝廷没有能力消灭储蓄,就只有通货膨胀。而通货膨胀,朝廷是不愿看到的,这破坏国际印象,也损害自己的存款。换句话说,朝廷与其通货膨胀,还不如将人民的财产实行证券化。人民或者接受通货膨胀,或者让货币证券化,没有第三条道路。当然一边通货膨胀,迫使人民为了保值而去炒股接盘,一边货币证券化,让人民至少去买国债或所谓的封闭式或开放式基金,是夜郎朝廷最理想的选择。如果人民不受骗,不上当,不去股市接盘,朝廷只好拉破面皮通货膨胀。

机构为了自身利益,或许市场规律,拼命拉股价,试图发起主升浪,落袋为安,结束2007年的行情。可这么做却破坏了朝廷稳中有涨,逐步派发非流通股的计划。朝廷不得不以上涨股票印花税的手段,去抑制庄家和股民的激情。这次下跌,盘面上没有机构庄家明显抛筹的迹象,可以说,机构庄家也被朝廷耍了。假使股票印花税调整成功的话,按目前成交量,朝廷年印花税收入至少3600亿。再加上券商的佣金,以及非流通股的发放,一年股市失血就在一万几千亿之上,我不知市场能否承受得起,货币证券化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是不是有点一厢情愿不切实际。

三年之内完成非流通股上市,朝廷收获真金白银,扔给股民的则是股票。而那些上市公司仍控制在朝廷手中,朝廷委任的官员仍是上市公司的主人。股民一盘散沙,根本没有办法控制那些上市公司,甚至轮不到干预和分红。这有点像买了电脑给别人用了,娶了老婆给别人睡了。

如果说,文革是一场公开的政治大革命,那么目前就是一场隐形的经济大革命。没有了地主资本家,人民就成为掠夺的对象。将人民的积蓄以这种手段劫掠一空,其实是变相的打土豪分田地。我心理比较阴暗,甚至怀疑,夜郎朝廷第一笔股市启动资金,有可能是快速印钞机的成果,有可能是今年通货膨胀的引擎。

国有企业实现私有化,朝廷就可以改头换面,主动换旗号(请看我的拙作《改名换旗号之漫话》),实施所谓的政治改革,这并不牺牲权贵的利益。他们脱胎换骨摇身一变,仍然以议员部长总理的身份,在新政府中保持自己的席位。而自由解放了的人民,只不过吃了空心汤团,因为上市公司已被股民所有,他们不可能像苏联解体那样,分到一份本属于自己的国家财富。除了吉凶未卜的股票和自己的住屋,以及一张选票,依然两手空空。

夜郎朝廷已成功地将自己的命运和人民捆绑在一起。朝廷倒台,纸上富贵也跟着化为灰烬。人民依然一无所有,只好擦干泪水,以汗水和智慧重新换取新时代的新货币,就像解放后,我们的父辈扔掉废纸般的的金圆券,去迎接仁泯币一样。

江苏/陆文2007、6、1、深夜匆笔

作者说明:士人提出创意,供朝廷选择批判;秀才设计笑料,以娱乐官吏草民。

王朔举报广电局受贿 每年收3亿

 

几个月前,“寂寞”多年的王朔突然高调起来,先是骂遍了娱乐圈几乎所有大腕,日前,又指广电局审查小组利用审查之便,收受剧组“贿赂”,他揭发说,到目前为止,广电系统的“审片费”已达每轮审查小组每人收受3万至5万元,在娱乐圈再起响雷。

6月10日王朔在自己的鲜花村博客上写了封“举报信”,举报广电系统各电视台的电视剧审查小组存在着收受贿赂的问题。

在这封“举报信”中,王朔提出,自上世纪90年代以后,各地电视台纷纷成立了以退休老同志和所谓老艺术家为主的节目审查小组,向准备播出的电视剧进行政治审查以加强管理,此举令小组对电视剧操有生杀大权。因此,各剧组不得不以审片费的名义向审查小组行贿以期获得通过。如今“审片费”达每人每轮收受3万至5万元人民币,多轮审查则多轮付费。

王朔指,剧集即使最终不获通过,小组亦不会退钱,更无人敢向其讨取∶“因为你这次被毙了,还有下次呢,除非你不和他们打交道了。”

他昨日又在自己的博客中发表“和女儿同看《与青春有关的日子》有感”文章,指大陆导演叶京斥资700万元和艺人佟大为自资40万元拍摄的52集电视剧《与青春有关的日子》,在送给审查小组审查时,虽多次送钱却仍不获通过。

与王朔同样大胆敢言、曾批评大陆导演张艺谋、陈凯歌、冯小刚等人“集体把中国电影做死了”的导演叶京,前日对王朔的公开举报行动表示相当支持∶“因为我自己正是深受其害。”他指,数年前拍摄的一部自编自导自演、共24集的电视剧《贻笑大方》,在发行过程中就亲身经历了连串审片过程。

“当时《贻笑大方》在北京审片,每审一次便要缴纳审片费,并且都是自定的,动辄上万元。但他们不会让片子一次性通过,因为多审一次就要多收一次钱,每一次审片还得给这些审片员在五星级饭店租下房间,某些审片员甚至还要带上家属,如同前去渡假。”他说,《贻笑大方》一共审了3至4次,总共用了逾10万元人民币,但最终对方却以其“格调低俗,导向有问题”,而不获通过。

对此,北京广电局审片中心一名阎姓主任则称并无此事∶“王朔的说法很不负责任。”

不过大陆网民却指广电局讲大话∶“他们肯定有拿钱,只是多少的问题。”“现在就看高检反渎职厅的官员敢不敢来真的,还是在糊弄全国人民。”

许  行:谢韬打左灯向右拐

 

编者按:谢韬文章〈只有民主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引起中国思想界很大反响和争论。本文分析该文产生背景、积极意义及理论上的错误,指出放弃马列,实行宪政民主,才能救中国。

中国人民大学前副校长谢韬,在今年二月号的《炎黄春秋》上发表了〈只有民主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一文(改题为〈民主社会主义模式与中国前途〉),像在气压低沉的大地上突然刮起一阵旋风,引起各方面关注。有人称这篇文章引起的震动超过当年真理标准的讨论。毛派原教旨主义者对他进行猛烈攻抨击,希望中国出现变局的人则同情他,支持他,但并不完全同意他的立论,因此文而引起中国理论界的热烈反响,却是多数人所喜见乐闻的。

谢韬主张效法瑞典的主要论点

谢文提出许多新的论点,主要的中心在于论证欧美,特别是北欧的民主社会主义引导资本主义和平走向社会主义的好处。他甚至说,恩格斯晚年修正了马克思的暴力革命,放弃了共产主义目标,同意经由议会,和平地改造资本主义为民主社会主义,所以民主社会主义是恩格斯晚年修正了的马克思主义正统,希望中国同样走民主社会主义道路,因此主张:“只有民主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谢文的新论可以概括为以下数点:

(1)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有三种社会制度在竞赛:以美国为代表的资本主义,以苏联为代表的共产主义,以瑞典为代表的民主社会主义。竞赛结果,是民主社会主义胜利,它既演变了资本主义,也演变了共产主义。于是二十世纪末,社会民主党在大多数欧洲国家执政,使欧洲和平进入社会主义。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关系,是继承和发展关系,不是推翻和消灭关系。

(2)中国没有在苏东巨变中垮台,要归功于邓小平的改革开放,实行多种所有制,把资本家请回来,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一系列新政策属于民主社会主义,但为了避免被批为“修正主义”,故称为“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

(3)改革开放以来最大的理论上失误,就是没有分清什么是马克思主义和修正主义,避开争论,逼得执政者“打左灯,向右拐”,失去自己的答辩权。谢韬有个新发现,说:自马克思逝世之后,恩格斯凭德国社会民主党在国会选举中获胜的经验,提出设想,只要在人民代议机关把权力集中到自己手里,取得大多数人民的支持,就能使旧社会和平地进入新社会。后来,恩格斯更在〈《法兰西阶级斗争》导言〉中作出反思,承认《共产党宣言》中所说的暴力革命已经陈旧,且放弃了“共产主义”的大目标。这是七十三岁的恩格斯否定自己二十七岁时写《共产主义原理》所勾划的未来理想社会的憧憬;这是恩格斯的最后遗言。所以“修正主义”是马克思主义的正统,而列宁和毛泽东搞暴力革命,背离正统,搞出许多乱局。

(4)苏联解体、东欧巨变,中国走上改革开放,是“左”倾主义的失败,是马克思主义的胜利。社会民主党人以瑞典模式为代表的实验影响整个西方工业国家,改变人类历史方向,使我们更加尊重民主社会主义是马克思主义的最高成果。

(5)瑞典的社会民主党在民主宪政框架内,正确处理劳资关系,实现劳资双赢,有效防止特权阶层出现,杜绝官员以权谋私,贪污受贿,为我们走民主社会主义道路提供成功范例。而构成民主社会主义的因素是:民主宪政、混合私有制、社会市场经济、福利保障制度。其核心是民主,没有民主,其它三项都会变质。所以他呼吁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再也不能拖延。企图保留毛泽东模式的政治体制,只在经济上改革开放,会重蹈蒋介石国民党在大陆时搞官僚资本主义走向灭亡的道路。只有民主宪政才能从根本上解决执政党的贪污腐败问题。只有民主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

社民主义和马克思主义是两回事

马克思主义是共产主义,不是一般的社会主义。谢韬这套理论,如果说是为了给执政者提供改辕易辙的下台阶,那也未尝不可,因为在中共党内还有许多人虽不同意毛泽东式的革命,却始终不敢或不愿抛弃马克思主义,现在谢韬拿恩格斯去修正马克思,便利这些人过渡,也是一个办法,但若从严格的理论角度去看,他的立论是站不住脚的。

首先,我们必须廓清,第二国际或现行各国社会民主党、工党、社会党等民主社会主义者,同马克思主义根本是两码子事。这些政党不仅从未标榜自己是马克思主义者,而且明显是反马克思主义的。将他们在世界上若干国家执政成功的例子说成是马克思主义的胜利,未免黑白混淆、是非倒置。

社会主义是欧洲十五、六世纪兴起的一种反封建、反专制、反资本主义的社会思潮和社会运动,它的思想根源来自文艺复兴的人文主义和十八世纪启蒙运动的民主主义。它提倡自由、平等、博爱和民主;主张人类不分种族、不论财产多寡、不区分阶级,人人享有以不损害他人同等权利的个人自由,人人在社会和国家事务中享有平等的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的权利;人与人之间重视互利互助,重视关怀弱者的人道精神。但在社会主义思潮中又兴起一股共产主义思潮,其中有英国的穆尔、温斯坦箂和欧文,意大利的康帕尼拉,法国的摩莱里、巴贝夫和布朗基等,到了马克思出现在历史舞台时,他以唯物史观学说和《资本论》巨著奠定了共产主义的“科学”理论基础,而《共产党宣言》则是他蜚声世界的战斗纲领。为了划清同社会主义的界线,马克思特别在《宣言》中将自己称为共产主义,批判其它的社会主义者都是反动的社会主义和空想的社会主义。

严格说来,马克思主义是共产主义,不该再称为社会主义。不过马克思在他的《哥达纲领批判》中论到资产阶级法权的时候,提到共产主义社会有“第一阶段”和“高级阶段”之分,列宁又在他的《国家与革命》里将“第一阶段”说成是通常所讲的社会主义,于是后来斯大林的学者们索性将共产主义第一阶段称为社会主义,高级阶段称为共产主义,给社会主义定性为是进入共产主义社会之前的过渡阶段。从此,共产主义“第一阶段”的社会主义,便同社会党的社会主义混淆起来,而中共之中一些善意的有心人,又往往将资本主义的福利社会附会为社会主义,终于产生了谢韬先生的幻觉,居然认为民主社会主义者对资本主义改良的成绩就是马克思主义的胜利。

福利制度为英国自由主义者首创

社会福利制度是资本主义自我演变的成果,不单只由社会民主党造成。其实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改良,不单单是社会民主党等的功劳,它是资本主义自我演变的一个过程,原因错综复杂,有宗教因素,有人道和平等观念因素,有社会文明进步因素,还有主动降低穷富悬殊和社会矛盾以求社会安定因素,等等。演变最大的就是推行社会福利政策,因而出现福利社会。

众所周知,现代福利制度起源于英国的《贝弗里奇报告》。贝弗里奇(William Beveridge 1879-1963)是现代福利社会的理论构建者,他的报告发表于一九四二年,原名是《社会保险报告书》,在这个报告书里他提出社会保险概念,包括对失业和无生活能力者的救助、退休金计划、公费教育和公费保健计划等等。他不是社会主义者,而是自由主义者。一九四五年,英国率先宣布实行一系列包括社会保险、家庭补助、医疗保健等法案。一九四八年正式宣布建立福利国家。当时是工党阿特里执政,但一九五一年至一九六四年连续是保守党的丘吉尔、艾登、麦克米伦和荷姆执政,一样实施福利制度。可见福利制度并非民主社会主义者专有,保守党也同样实行福利社会。

社会福利制度自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从英国开始,普遍被欧洲和北美的先进国家以及澳纽采纳。每个国家的福利程度各不相同,北欧诸国在财政上社会福利支出最高,这些国家的税收也最高,因而成了福利社会的典型。虽然北欧诸国多数时候由社会民主党或工党执政,但它们推行社会福利制度时,从来不认为是实行社会主义。况且,北欧社会民主党或工党也曾几度在大选中落败,由其它中间的或保守的政党上台,福利政策照样保持。这种情形在欧洲其它国家以及美、加、澳、纽都是如此。

邓小平改革绝不是民主社会主义

不过就中国目前政治僵化的局面而论,有谢韬先生这般春雷式的舆论投射,是件大好事;谢韬先生希望中共走民主社会主义道路,更是好事。

回想上世纪九十年代,当江泽民将邓式改革推进一步,主张资本家入党的时候,就有人提议中国共产党应该改名为中国社会民主党,因为中共事实上己放弃了走向共产主义的一切政策,回归资本主义。

但仅凭中共回归资本主义这一点说它已实行民主社会主义,是很不妥当的。民主社会主义的重要原则是民主和社会福利,中共在这两点上全不及格。论社会福利,邓式的改革连毛泽东时期那一点点可怜的“均贫平均主义”的措施都不见了,变成教育超高收费,医疗私营化,以致一般百姓读不起书,看不起病,甚至医院和医生见死不救,惨无人道。论民主,中共仍是强化一党专政,人民丝毫没有自由和民主的权利。在这种情形下,谢先生说邓小平的改革已是民主社会主义,未免太给邓小平面上贴金了。

邓小平的开放改革,给中国经济带来高速度发展是众所公认的,但他保持一党专政,贻害无穷。一党专政使得党权无限扩张,侵入各个经济领域,以致权力与所有经济活动相结合,不仅产生官商勾结,贪污腐化严重,而且官就是商,商就是官,官甚至不用商的方式,直接用权力占有企业,捞取企业财富,甚或卷巨款潜逃,花样百出。同时,亦官亦商的权力像百爪鱼一样到处向民间伸张,不断造成逼迁、矿难、环境污染。近期股市的狂热,正在酝酿一场足以使千百万平民家庭突然陷于绝境的大崩盘悲剧,而权力者将会得风气之先,仍能从中捞得盘满砵满。不受制衡的权力,当它与金钱勾结在一起的时候,其祸害的可怕程度,连首创“绝对权力绝对腐化”的艾克顿勋爵当年都想象不到的。

绝对权力不止是绝对腐化,而且直接害及千百万苍生,引致社会矛盾紧张到近乎火山爆发的程度。在这种情形下,中共党内有识之士早已看透,只有民主,只有实行民主宪政,将党置于宪法之下,将人大还归人民,执政官由民选产生,实行三权分立的制衡,才能真正解决问题。这样的宪政法治途径,道理非常浅显易明,唯一的障碍就在于整个权力集团不愿放权。他们将权力视为江山,不准江山在自己手里易色。所谓稳定压倒一切,就是权力压倒一切。

打着社会主义旗帜推动政改

老一辈的党内政改促进派久已遭到封口,最近却出了俞可平的民主是个好东西论和谢韬的只有民主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论。在中国目前形势下,任何政治改革,不打着社会主义和马克思旗子,便难于出台。谢韬先生在《炎黄春秋》上的这篇文章就是适应这个形势的。

我不知道谢先生内心如何想法,或许用心良苦,总之他拿恩格斯去修正马克思,拿和平的渐进的民主社会主义去替代暴力的集权的社会主义,都是好事。他有一句话非常值得欣赏。他说:“我常常想,德国人是不是应该比我们更懂得马克思,俄国人是不是应该比我们更懂得列宁,就像我们比外国人更懂得孔子一样。为什么德国人扬弃了马克思主义不适合现实生活的部分,为什么俄国人抛弃了列宁主义,我们要当作神物供奉着?当作旗帜高举着?”

问得好!德国人已抛弃了马克思主义,俄国人已抛弃了列宁主义,中国官方实质上也已脱离马列主义,但却不敢正面抛弃马列主义这面旗帜,正如他们不敢抛弃毛泽东旗子一样,总觉得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是他们执掌政权的意识形态基础,失去这个基础,便会失去权力的源头。邓小平当年“打左灯,向右拐”,禁止争论,就是这个道理。谢先生拿恩格斯将马克思化妆成社会民主主义,客观上也是另类“打左灯,向右拐”。差别只是,邓的右拐仅止于经济,对权贵们有利,事实上先富起来的都是他们;谢先生的右拐是拐到政治的骨节眼上,要权贵们放弃权力,这就难了。但老百姓是支持的。无论用什么理论或理由,只要是提倡民主,提倡权力制衡,提倡宪政法治,都是值得欢迎。凡事总得有个开头,只要谢先生的文章不被扼杀,纵使毛派兴师动众来围攻也是好事,起码可以引起争论,胜过死水一潭,真理是越辩越明的。

尹汝谦:我的右派生涯

 

我也成了右派

从1957年7月份开始,京津报刊开始对一些知名人士的发言,如储安平、葛佩琦、罗隆基等予以反击,并宣布这些人为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份子,从此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反右运动。

这时,我单位也开始了反击。当时,我认为葛佩琦说农民要起来杀共产党人;罗隆基要轮流坐庄,要求共产党下台;储安平攻击毛主席等言论是反动的,对这些人反击也是应该的。我在座谈会上的发言,与他们迥然不同,而且出发点也完全不一样。所以,当时在内心虽有触动,但并没有为个人命运担心。

然而,事情远远出乎我的意料。八月份我单位开始了反右运动。首先对参加工作不久的崔玉振开始进行批判。他的大字报“否定之否定”一稿,本来是批判京津大右派的稿件,但别人却把矛头对准了他。张世祺首先对他进行批判,揭发崔玉振曾在阅报室称赞葛佩琦等人的右派言论。批判的形式有大字报和大小会议,但崔拒不承认。接着收到了省里转来的一份文件,说崔玉振要求村干部改正将他家定为地主成分。于是站里给崔的批判更热烈了。崔当时也曾写大字报反驳,可是大会批判不许他发言,只能在小组会上发言。李风存等人批判崔玉振态度不老实,这样的批判持续了一个多月。

在批判崔玉振的时候,我是照常工作的,在职权上李主任曾明确,例行公文函件由我拆阅,“机密”或“密件”信函由李本人拆。恰在这时,由省农业厅发来的一封函件,由于没有“密件”字样,我认为是例行公文因而拆阅了,内中写道:“你单位呈报崔玉振、尹汝谦、王光禄三人定为右派,我们同意。”我看后大吃一惊,怎么反右派先由单位确定呈报名单,后由群众指发批斗,到此我恍然大悟,事已内定,反驳已无必要,心中冷静了一下,对这件公文如何处理呢?少作考虑之后,我便拿了信封和信件去见李主任,说明上面没有机密字样,因此我拆阅了。李主任当即表示:“看了也就算了,但不要向外宣传,要保守秘密。”事后批斗我时,李风存说我“偷阅机密文件”作为我的一条罪状,纯是诬陷,不值一驳。

事后,站里果然按照呈报右派名单顺序展开斗争,先把崔玉振打成极右分子,第二战役开始向我进攻。重点是我在地委民主人士座谈会上的发言,说我是疯狂向党进攻,恶毒的攻击党的人事政策和干部政策。还说我参加“民革”动机不纯,是招兵买马,企图篡夺党的领导权,与党平分秋色。他们说我曾介绍寇天棠,李彦俊参加“民革”。其实我与他二人未在一个单位工作,近一时期根本没有见过面。还说我把李风存、马保刊排挤出秘书室,以便独揽大权,能煽动工人闹事等。我的态度极为冷静,因为我明知事情早已内定,反驳争辨均没用处。为了掩饰我曾看过内定的文件  我也写了一张反驳的大字报“我的发言”,把那些对我诬陷的罪名,用事实一一加以反驳,以便让大家知道事实真像。在随后的批判会上我就不再驳辨了,算是接受批斗。所以对我的批斗进行得很快,只有十天即告结束,宣布给我戴上了右派帽子。批斗王光禄,进行得更快,只有一周即告结束。

农业试验站的反右运动,胜利地完成预期任务了。李风存等写了总结和对我三人的结论意见,向地委上报邀功请赏,我们则停止工作,静候处理。这时,李风存等喜形于色,宣告斗争胜利。从此,他们踏着别人的血迹扶摇直上了。

等候处理

57年9月我站反右运动结束,我们被划成右派的三人都停止工作写,呆在宿舍写检查等候处理。我心里很亮堂,很快写出了个人检查。在思想认识上尽量提得很高,归咎于自己出身于旧的封建家庭,反动意识根深蒂固,因而向党进攻。他们给我制造所有罪名,我都一一接受,以此表示态度诚恳老实,争取党的宽大处理。实际上我心中明白,李风存等对我怀恨在心,我不承认也得承认,否则休想过关,何必再受更多的折磨呢?

我的总结交出后,他们果然不再过问我。但平时不让我出门,在我宿舍周围派有岗哨,上厕所或到食堂打饭都有人监视,可能是怕我自杀发生意外。我心想:由你们去吧,我不会为此自杀,我坚信党是光明正大,事实求是的,迟早会水落石出。

我在肃反中已经有了经验,我一不违法乱纪,二不伤天害理,别看现在一些人闹的凶,最后还得让我重回工作岗位。不让我出门也好,报纸上刊登了我的所谓“反党言行”。人已臭了,没有必要再见老熟人。于是我安居宿舍,读起小说来,重新阅读了《水浒》、《西游记》、《红楼梦》、《三国演义》等书。每个周六晚上子周便来看我一次,在凄风苦雨的夜晚,她不止一次陪着我掉下了眼泪。

经历了二十年的夫妻生活,我们彼此理解的很深。在那段时间,我俩常常相对无言,一直落泪到深夜。我知道,她内心十分痛苦。星期天一早趁人们还在熟睡之时她擦干眼泪,走回学校。在众人面前,她还得强做笑颜,宣称“与右派丈夫划清思想界线。”

每个星期三四的晚上,丽和悦也不时来看我,孩子们怀着一颗恐的心,怀中揣着几盒纸烟给我送来解闷,深怕被人发现骂他们“右派狗崽子”。我有生以来从不吸烟喝酒,在那段特殊的日子,我开始吸起烟了。

没想到反右运动,不同于历次政治运动,官方要对所谓“右派分子”严加处理了。58年的3月底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子周带来了一块白布,给我缝了一个褥单,我问她:“怎么给我准备行装,要对我发配了吗?”

“没有信,是我怕你褥子脏了,加一个床单。”

其实她已经知道了,部分右派要被遣送到外地劳动教养。四月五日,李贵章主任把我叫到他屋里告诉我:“地委已决定,叫你去劳动教养,进行改造思想,劳动教养有工资,有公民权。我们已经对你作了详细考虑,你孩子们多,如果开除回家,将无法生活,你的同学刘泉(在税务局工作)肃反中被处理劳改三年,现已恢复了原来工作。你去劳教,最多半年就会回来,我们仍在一起工作。现在虽是月初,站里还把整月工资给你开了。他流着眼泪说:“有人去地委反映,说我包庇你。其实在党的领导下,谁也不能包庇谁。只不过我二人一块工作六七年,相处得不错罢了。我从来没把你当外人看待,除了党的机密文件外,什么文件不是都让你看过吗?”

“李主任请不必为我的事难过,更不必包庇我,连累于你。地委的批示,我然遵照执行。什么时候叫我去劳教,我就动身去。”

“今天就集合,你现在就去会计室算清工资,叫总务姚法勤送你去集合地点。”

“李主任,我得给学校打电话,叫子周来把我的行李物品整理一下,家中的事我也向她交代一下。”

他无动于衷地说,“不必了,集合时间紧迫,一切事情都由老姚替你代办好了。”

谈话就此结束,李主任并未向我宣布他们所搞的结论。我已心恢已冷,也未向他深问,反正听天由命,去就去他娘的吧。不与子周见面也好,省得哭哭啼啼,我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出林娘子送别林冲,发配沧州的一幕。我认真盯了李贵章一眼,走出门外。

老姚已经等候在门口,他为我准备了二、三十个馒头,让我带在路上吃。我匆匆带了一被一褥,一个包衣服的小包袱。算清工资后,我只带了四元钱,其余工资全部交给老姚转给子周。这是我最后一个月的工资,他们母子六人将如何度过未来的艰难岁月呢?我不敢多想。

政治斗争太残酷了,他们竟然不给我和妻子儿女告别机会!我跟在老姚身后,麻木地走向集合地点。

劳动教养

我昏昏沉沉的跟着老姚到劳教人员集合地点。虽然已经在邯郸住了七年,我居然弄不清那是什么地方,在大院里,老姚办清了交接手续,向我说了一句:“老尹,再见!”便离开了。我知道,从此刻起,我的身份变了,没有人对我以“同志”相称了,我当然更不能称呼别人“同志”。

集中地点是一座大仓库,负责人哗啦一声拉开了仓库大铁门,我拿了行李包袱走进里面,没有窗子,光线很暗,亮着电灯,地上黑压压一大片人,都坐在席子上。我一眼见到了专署教育科的徐振林,他是从“革大”一起来的同学,是一位文质彬彬的大学毕业生,北京市人,比我大几岁,白静面皮,身体瘦弱。我走过去和他坐在一起,谈话后知道,大家谁也不知到劳教所在什么地方,只是每人发了一块白布条,戴在左臂上。

过了一小时左右,有人拉开铁门,让大家去放风,不过一刻钟,大家又回到仓库。以后又陆续来了几个人,晚上夜九点冯大威也来了,他在邱县工作,我们早就熟悉,自然坐到一起,就这样,大家在这个黑囚室里度过了第一夜。

第二天上午八点,管理者令大家排队集合,向火车站走去,共九十余人,包了一节车厢,到内邱车站下了火车。劳教所有一辆卡车等候,大家把行李放在卡车上拉走,然后拿出各自带来的干粮,就着开水吃,算是午餐。

饭后领队者让我们排成四行向东出发。步行了大约四十华里,来到了劳教所。名称是邢台专区隆尧县唐家庄劳改农场,还挂了一个劳教所的牌子。

这个农场约有一万六千亩土地。在这里劳动的除了我们这批“右派”,各生产队还有一部分劳改犯人。我与同来的四十余名难友,被编入第三生产队,由于我与冯大威排在一起,我二人同编入第五组,组长名叫徐谦,全组有十六人。徐谦是四川人,邯郸农校教师。他不是“右派”,而是因历史问题被送来劳教的。晚上全组难友坐在一条土炕上攀谈,徐谦把劳教所情况简单作了介绍。

原来这个劳教所是邯郸邢台两个地区合办的。所以劳教人员都来自两个地区,大部是“右派”,还有因历史反革命问题送来的,再有就是社会上流浪者、小偷,以及所谓有作风问题的妇女等,总之都是不够判刑的人。

这时我才明白了“劳动教养”这个名词的内涵,是徒刑和行政处分两者之间的一种处分。因为属于思想改造,所以没有劳改犯人那样的规定年限。也就是说,当局什么时候认为你改造好了,才可能解除劳动教养。在劳教人员中,另加有管制和剥夺政治权力的人没有公民权,所谓公民权就是选举权,但没有被选举权。我属于有公民权的人,劳教所曾进行过一次公民投票。队长让我们写场长当人大代表,我们便投了他的票。

我们还有比罪犯高一等的待遇,就是有工资。共分四级,按劳动技术和能力而定。一级工资20元,每级差两元,依次递减,我被定为三级,每月十六元。伙食费每月扣八元,下余八元并不发给本人,扣15%作安家费,其余不发现金。所里有一个小卖部,可以用存款到小卖部购物,届时扣减。教养员不准带现金,可能是为了防止逃跑。凡入所教养员手中如有大宗款项,可储存于银行。据我了解,只带四元钱的我是全所带钱最少的人。

劳教所的土地,原是一片荒地,当地群众称之为“马跑泉”。牲畜走在土地上,马蹄印很快能洇出水。政府规定,开垦荒地三年不交农业税,因此,附近居民种三年即另换地方垦荒。经劳改农场开僻将这片荒地,每五百亩划为一方,周围挖水沟,宽三米,深二米,以降低水位,按渠道命名为支渠、斗渠,每一支渠内土地按次序定名为斗一、斗二等。由于新中国成立以来抓了大量劳改犯人,已经挖成了五条支水渠,每条支渠有五至六个斗渠。这样以来,水位下降了一米,便能种植农作物了。经过数年种植,这一万六千土地,棉麦产量均不低于一般农田,每年棉麦各产一百余万斤,创造了不少财富。

全所计有教养员一千四百余名,其中“右派”有九百名,编为四个生产队,一个副业队。教养员中各行各业人才都有,生产队负责种植土地,副业队设有园艺、畜牧、菜厂、碑酒厂、缝纫厂、米面加工厂,所方根据按每个人专长编入各队。教养员中专业演员和业余戏剧爱好者组成了评剧团,遇到大礼拜日(每十五天为一礼拜)为教养员演剧一次,或放映电影,调剂文化生活。

所内设有生产、管教两个办公室,生产办公室负责农场的生产领导,管教办公室负责教养员的政治改造。每年进行一次改造总结,兑现奖惩。奖励有表扬、记功、物质奖励和工资提级等项,惩的方面有批评、警告、记过、降级等项。在管理方面,严格限制人身自由。如劳动出工时,只有一个出入口,设有岗楼。由带队人向警卫喊“报告”,然后报告出场人数。教养员劳动时大小便只限于现场一百米以内,不得远离。收工回宿舍也得报名点数。大礼拜日也不得出场,只能在农场范围内活动,这些都近似劳改犯人的管理方法。

从此,我就在这样的圈子里,开始了为期四年零四个月的教养员生活。

非人的劳教生涯

进了唐庄劳教所后,除了管教人员外,很少接触外界人士。劳教员之间,已经是乌鸦落到猪身上,谁也不嫌谁黑。其实在思想上,尽管自己认为不是坏人或没有罪,但彼此总是存有芥蒂的。

进所编队后,第二天就开始劳动了。经过了一段劳教生活之后,我有几点深刻感受。一是过去人与人之间,喊惯了“同志”两字,现在从自己嘴里不再喊“同志”,向别人也不称你为“同志”。此时感受到“同志”这两个字,在生命中有着特殊的重要意义;二是对“自由”两字有了深深的和新的体会。过去过着自由的生活,习以为常,往往没有什么感觉。现在出门要向警察喊报告,不准带现金,不准出场,来往往书信要经过检查,不准自己封口等。每到此时,我就不禁想起高尔基的名言:“不自由,勿宁死!”对“自由”确实和生命一样重要;三是对“粮食是宝中宝”的体会非常深刻。过去报刊杂志和党的文件常见这句话,但自己总是吃得饱,不以为意,体会不深。来劳教所后,开始时每人每顿饭四个红高粱面窝窝头,一克叶子汤,人们大便发干,解不下手来,后又吃谷面窝窝头,偶而吃顿玉米面窝头就是改善生活了。所里一个大礼拜(十五天)改善一次生活,能够吃到白面和肉,每年的麦收后二三个月内,每天一顿白面,每人分一个大馒头。在唐庄的日子里,难友家中来人探亲,有的带来馒头,大饼、纸烟等,劳教员中除非特别要好的朋友才能送一个馒头,那时一个馒头的交情要比今天一次宴会还贵重。因此,我对“粮食是宝中宝”的感受也最深;第四就是自暴自弃感,认为自己一生从此完蛋了。其实绝大多数难友都有这种感受,他们丑化自己已经到了不以为耻的境界。我所熟悉的沈思绵,是大学毕业生,一直在教育界任教师,来所前是市二中化学教师。他爱人王子芳就和子周同在南关小学任教,因而熟识。他在所内使用的脸盆成了万能盆,每晚睡前洗屁股用它,夜间尿盆也是它,早晨洗一洗又作脸盆用,每次打饭又是菜盆。夏天拣西瓜籽,啃西瓜皮吃,真是丑化到了可笑的地步。大家穿的衣服都是补了又补,每个大礼拜,补衣服都是重要任务。大部分人不会针线活,不论什么布,拿来就补,大针小线一缝了事。在难友中,不穿补钉衣服的,可谓凤毛麟角。在外人看来,在这里的人是真正的叫花子。这种自暴自弃的感受,我的体会尤其深刻。我解教回到老家,我的老母看着我穿的衣服,就哭着说:“我儿子和叫花子有什么两样?”直到现在,女儿小丽还常和她妈说:“我爸爸在劳教所养成的一些坏习惯,现在还常常表现出来。”

4月5日我进入劳教所后,在生产队只干了几个月。九月份生产办公室又成立了一个农业技术室。从劳教员中抽调搞过农业技术的人到技术室,邯专农场的崔玉振、任秀辉和我三人调了过去。另外每个生产队还设一名技术员,这些人过去都是农技干部,我与他们都很熟悉,如陈忠义、靳风云等。技术室负责劳教农场的农业生产计划,检查各队完成计划情况,写生产报告、全年生产总结,向生产办公室提供材料。我们三人中玉振是组长。他说:“你在办公室整材料搞计划,报告总结吧,我们俩人外出调查,供给你材料,你还是作我们的秘书吧。”

技术室还有自己的试验区,由我们三人负责管理,农活忙不过来,可向生产队要人。这样一来,我们三人就比其他难友们强多了。首先我们行动比较自由,可随便出入所大门,可任意到每个生产队。每到一队,干部对我们都很客气,去了多是询问一些农业技术的问题。其实我对农业技术也是门外汉,在专区农场工作时,农业科学院棉虫专家每年有几个月在邯郸,与我同住一室,由我负责招待,几年接触多少知道一些专业知识,所以工作主要靠崔、任二位来干。

办公室给了我们二间房子,每人一张床一小办公桌。生产队里一组二十余人挤在一条土炕上,每人睡觉只占两个半砖的宽度,谁也不能越雷池一步,连翻身都要影响别人,我们与其他难友相比已经有了天壤之别。此外,我们会见家属也比难友们强得多。他们每次接见不能超过半小时,而且是在队干部监督下接见,我在唐庄四年多,子周去看过我三次,小丽去过一次,每次要住两三天,我可以随时接见,无人监视。

我在唐庄的生活相当艰苦。因为我子女多,只有子周一人挣工资,靠她的微薄收入如何养活五个孩子呢?我不敢想象,也无法想象。因之我不能与任何人相比,要更艰苦才行。玉振比我来劳教所晚,他见我时曾说,自从处理你劳教后,咱场职工都认为你的一家如同天塌一样,她们母子怎样活下去呢?

这只职工们对我的一点同情。我只有过最艰苦的生活,才能对得起妻子和子女。所以我虽然每月只剩几元工资,也不舍得花。除了生活必需品如毛巾和肥皂、牙膏等外,四年多只作了一身单衣,也舍不得穿,只是几件旧衣补来补去,除非过新年放假才穿一穿。我还买过布寄回邯郸让孩子们做衣服,表达当爸爸的一点心意,临出教养所那年我做了一件棉大衣,一次也没穿过,回家后就送给了悦儿。

在文化生活方面,除了每个大礼拜放一次电影或演评剧外,几乎没有别的文化生活。由于我在技术室,行动比较自由,可随便到每一个生产队去,难友们从家中带来的一些书籍,我还能借到,这对于嗜读小说的我来说,还算一点补充吧。在这几年里我读过苏联名著有《被开垦的处女地》、《远离莫斯科的地方》、,《乡村女教师》、《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国内小说有《保卫延安》、《铁道游击队》、《烈火金钢》、《林海雪原》、《青春之歌》等,教养所内《红岩》是禁书,可能是怕读了此书会起反作用,如反抗管教,越狱潜逃等。

对难友们来说,能否经得起“劳教”的考验,是很重要的一关。老友齐英因吃不饱偷食甘薯育苗床上的薯母被毒打批斗,我曾多次把节余下来的馒头送给他吃。巨鹿评剧团名演员华小玲,在所内剧团既是主角,又是教师,但她总是不分场合谩骂。我曾多次对规劝她,要认清时机,接受改造,争取早日解教。靳风云的爱人向他提出离婚,靳一时想不通,我便多次劝他不如趁早离了婚另选同路人作配偶,他后来终于与劳教所的难友尹增香结了婚。既是革大同学又是难友的徐振林见了我就说:“老尹,我顶不住,活不成了。”我知道他身体弱,经不住重体力活。但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劝他振作精神,要经得考验,要坚持到重见光明。但是他的身体无论如何也顶不住这里的煎熬,终于在61年病故于唐庄。

距离农场不远的破窑空地旁,难友们的坟墓,一天天在增多。六O年以后,因缺乏营养患浮肿病死去的人颇为不少。徐振林非常爱他的子女,他的长子命名为大贝(即大宝贝)他八个子女便叫二贝三贝以到八贝,可是为了与右派爸爸划清思想界线,他死后一个宝贝也没有来启运他的灵柩,我用一个木牌写“徐振林之墓”埋在了他的坟前,作为对老友的纪念。

由于我思想开朗,通过几年劳动,反而自行治好了长期胃病,最终赢得了解除劳教。

解除教养

在劳教所,劳改人员见面后,总是问,还有多少日子刑满?而劳动教养没有规定期限,彼此相见都问来所几年啦?

记得有一人因倒卖香油被判处三月有期徒刑,他走了一个公安人员亲戚的后门,从轻处理,改为劳动教养,结果在所里改造了四年多。每每提及此事,他都后悔万分。后来各地劳教所都向中央反映这类问题,以后,才有了劳动教养一到三年的期限。

我们从58年进所,一直到六一年才有第一批人的解除教养,这批人的结论是:“摘掉右派帽子,解除教养”大部为留场职工。我认识的靳风云就是其中的一个,这批人为数很少,不过几十个人。以后又解教过第二批,人数也不多。在六二年刚过了元旦,所里把全部右派共八百余人,都集中到距所五里的庙上村在一座大庙里。邢台地委来了宣传、统战、组织三位部长以及随行工作人员,在大会上对大家讲话。他们讲话的大体意思是,现在中央传达指示,要对所有右派一律解除劳教,把大家集中到这里,是再审一遍,并征求原保送单位意见,方可解教。时间不过一月,即可回家与亲人团聚,不误大家过旧历年,一家人吃团圆饺子。这里地方狭窄,家属来探望不便接见和招待,可写信通知家属,切勿来所。在此期间发给你们的工资不再扣安家费,一律给现金。上午劳动,下午自由活动,可随便赶集上街,自由行动。

这次讲话后大家欢欣鼓舞,精神舒畅。大家像出笼鸟儿一样,不少人跑到内邱、邢台大手大脚花起钱来。那一时期,所内没人管了,大家有了行动自由,可我却不敢乱花钱,终日和玉振、秀辉、齐英军在村外地头散步谈心,我也给子周写信报了喜讯。

在一个月后,当局又把大家居集到一起。这一天人人笑容满面,经过了四年的改造,今天就是出头之日。人们脸上挂着笑容,排着队等候首长讲话。

部长讲话主要内容如下:根据中央政策,大家通过劳动,改造了思想,,凡是右派份子,一律解除教养,与摘掉右派帽子是两回事,这次解教不等于摘掉右派帽子。再有你们这些人中在单位送来教养时,档案中还有历史问题。我们经过一周的审查,征求原保送单位意见,凡是单纯右派问题来的,这次可以解教;凡是以历史问题为主,以右派为辅的这次暂时不解教,仍回教养所。

讲话完毕,开始点名。凡点着名的就站到队外去,这时我真希望能点到我的名子。我心想,我的历史问题已在肃反运动中由邯郸地委做过结论,为一般干部历史问题,这一次毫无疑问会得到解教。四年了,我多么希望能和妻子儿女团聚啊。被点到名子的难友,一个个满面笑容走出队列。我翘首注视,侧耳细听。当点到四百余名时,点名停止了。我的心立时凉了下来,空高兴了一个月,还得重返劳教所。

所里的难友们,见到我们回来莫名其妙,纷纷前来打听。我苦笑着把情况说明,然后自我安慰说,这次不解教也好,带着右派帽子去到社会,滋味也不好受,还不如留下来再改造一段吧。

这次回所管教人员对我们态度有所转变,各队劳动管理上也有所放松。我们20人被分到副业队,队长让我担任组长,每天带着这组人去三里开外的养猪场干活。养猪场的干部对我们的劳动不怎么过问,上下班来去自由,这里的养猪圈都是平圈,坑深一米,周围有墙。我们的任务是把猪圈里的肥清理出来,再把土和碎草拉进圈内铺好。每圈养猪十余头,每半月出圈一次。回到所里队长也很少问我积肥情况,就这样,我们又劳动改造了八个月。

1962年的8月19日,所里召开了解教大会,在大会上由场长宣布解教人员名单,这批解教的有170余人。我们副业队的20人全部解教了。但是这批人中家在大城中市的不准回城市,回家可归者可成为留场职工,家在农村的一律回原籍农村,按农村社员对待。管教办会室还特意和我读了一次话,希望我留在生产办公室工作,负责办理公文稿件。别的留场职工每月28元,给我每月32元。这时我已接到子周来信,她与小丽都先后退职下放回了原籍,小锐前一年已从邯郸市第三中学回乡支援农业建设了。邯郸已无一个亲人,所以我决定回乡当农民,早日与一家人团聚。我拒绝了办公室的意见,当晚就算清了账,领出了四年扣除的安家费,办理了户口粮食迁移和解除除教养证明书。

那份证明书的原文我记得很清楚:尹汝谦因一般干部历史问题由邯郸地委送来劳动教养,现经邢台专署公安处批准解除劳动教养。

我办清了一切手续,当夜就打好了行李,天一亮就与同批解教的难友乘所内卡车送往内邱火车站启程回家。
别了!唐庄劳动教养所!我走时没说“再见”二字,我暗想,今生哪怕去死再也不要再和唐庄见面了。

从此我由吃商品粮的非农业户口,转变了吃农业粮的农业户口了。

回籍务农

62年的8月20日上午八点,我们一行赶到了内邱车站。与同行难友略进早餐即登上北行列车,在列车上我们十余人坐在一起,说起唐庄劳教所劳动改造的四年零四个月,究竟有多大收获和提高呢?谁也说出所以然来。不过大家却有一个共同的感受,比起纯右派来,我们多改造了半年,可是解教证明书上,入所原因不能填写两项内容,所以没有写右派字样,回家后咱们可以把右派问题隐瞒起来,也许日子会好过一些。我回乡后,再也没题右派一事。我村干部和乡亲们直到98年中央11号和55号两个文件下达后,才知道我是右派,这确实减少了我不少麻烦,否则66年的文化大革命,我恐怕在劫难逃。

在定县车站我下了火车,与同行难友们分手了。我又改乘汽车到安国县,花了五元钱雇了一辆三轮车,于下午四点赶回故乡——东章村。一别25年了,从18岁我就开始在外在奔波,今天终于又回到故乡了,我要开始过农民生活了。心中非常茫然,老天真会捉弄人呀!

我怀中揣着九十元人民币,这是我四年半在劳教所余下来的全部工资。回家前我在车上特意换了惟一的新衣服,家中只有老母一人,子周和丽、锐都去村里和社员们一道收麦子去了。原来这天是去署节,去署收黍是农民的习惯节日。母亲打开了我的行李,看到全是破烂不堪的被褥和补了又补的衣服,不禁哭了。

我安慰母亲说,妈,哭什么呢?我们一家人团聚不是大喜吗?

我说着话,内心却是饱含痛苦。幼女小诘对我如同陌生人,瞪着眼睛看我,一声不吭。这时,有人捎信说我回来了,子周和丽、锐都赶回家来,不少乡亲也围到我家。相逢的一刻,真是悲喜交集,子周说了一声,你终于回来了。当着众人,她强忍着没有掉下眼泪。丽、锐喊了一声“爸爸”,便和我紧紧搂到一起。我们都沉醉在无言之中。

那时我们村集体大食堂解散刚刚一年多,物价非常昂贵,集市上小麦每斤五角,玉米每斤一元,农民常年作为主食的红薯干七角一斤,猪肉两元一斤。子周从61年1月下放,她的七百余元退职金,在邯郸还了不少借债。回村后又替母亲和岳母挨门还债,已经没有什么余款。母亲家中没有余粮,子周等劳动工分低,队上分的粮食不够吃,我带回的九十元勉强支撑了两个月生活费用。

我回家后,只休息了三天,串了几门亲,就到生产队参加劳动了。那时我村生产队劳动工分控制的很紧,凡是男劳力。不论老小都是每天十分工,女劳力八分工。但不久即按劳动强弱评工分,开始我被定为九分,以后又下降到八分。到了文化大革命,队里负责人对我故意歧视,又降低七分。

刚回到村中还不错,村领导听说我在邯郸农场干过多年,对我相当重视。我村是植棉区,可是大家只种棉花,从未除治过害虫。我便向生产队建议治理棉玲虫,队里购买了喷雾器和喷粉器,由我传授了使用农药的方法和药械的使用和修理技术,从此我村的棉花产量每年都有提高,大队长尹浩还特地请我到大队当农业技术员。那时尽管生活有困难,但在精神上还过得去。

悦儿于60年署假在郑州大学毕业,分配到华东科学分院自动化配究所,工作单位在安微合肥市。这件事令我十高兴,我家总算出了一个大学毕业生,无论如何我梦寐以求的夙愿总算实现了。

那年春节他高兴的回到老家,我父子相见悲喜交加。悦心不负我的期望,他为人忠诚老实,屈已从人。自从参加工作起便担负起家庭重担,1961年他每月工资只有53元,他每月开支后就寄给妈妈25元,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他遭受冤案。前有四年多时间,他舍不得买新衣服和手表,为了养活父母和弟弟、妹妹,他在吃不饱的情况下也没有间断过按月寄钱。1963年家乡发大水冲倒了房屋,他还借债援助家中度过灾荒。不少乡亲说,这样的孝子天下少有。可谁知后来他竟因为与右派爸爸划不清思想界线,而受到株连之苦。

株连全家

提起株连来就使我想到满清政府对方孝孺灭族的惨案,不由得毛骨悚然。在今天社会,毛主席一再教导干部个人错误由自己承担,不能牵连无辜的家属子女。株连本是专制社会现象,但是下面的工作人员却未能按照毛主席和党的指示去工作,万恶的林彪、四人更是反其道而行,对老干部、老党员残酷迫害并株连其子女。而追随者们更是变本加厉,造成了难以数计的冤假错案。

自从我被划为右派,我的妻子和子女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株连。在这里我简单地进行一些记述,因为我知道,她们内心所受的痛苦,是任何语言都难以描述的。

先从子周说起吧。她总是埋怨我不该参加民主党派,否则也不改于被参加民主人士座谈会。又埋怨我不该在座谈会上发言,我和她争辩说,你们学校的刘英在座谈会上一言未发,不是也把他划为右派了吗?

子周成了右派老婆后,往往遭受别人冷眼,在他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自我去唐庄劳教所后,她一个人担负起抚养子女之责,除了在生活上求亲告友请求支援,在工作上从来都是埋头苦干,在单位很少说话。大跃进期间粮食不够吃,后来改吃代食品,许多人背地里发牢骚,会上也有不满言论,她只是笑一笑,不发言不表态。最令她感到难过的是,每逢星期天或节假日,别人夫妇一起带孩子逛街购物,她很少出门。孩子小时候问她,妈,别人都是有爸爸,怎么我没有爸爸呢?

她无奈地回答说,你爸爸死了。

她非常清楚,由于自己的特殊身份,如果说错一句话,后果将不堪设想。这样的处境使她倍感压力。1961年11月,南关小学领导动员大家下乡支援农业,当时包括子周,学校里人人都填写了下乡志愿书,最后只批准了她和另外一个人下乡。从此她和子女们便回了农村,过上农村社员生活,由多年的非农业户口转为农业户口了。

我在57年9月被划为右派时,悦儿正读大学二年级,反右运动开始,他在郑州大学是一员闯将。他善于写作,文笔生动,是该校反右的炮手。那年放假回邯郸后,他住在我的单位里。一次他给同学写了一封信,我站的李风存要检查他的信件。悦儿说,法律有明文规定,公民有通信自由。因而拒不接受检查,与李吵了一架。险毒的李风存便给郑州大学写了一封黑信。当悦儿开学回校后,学校便以同情右派爸爸为理由,开除了他的青年团籍。

同情右派爸爸的罪名,自然会在学校中遭到冷眼和歧视。我非常担心,生怕他因此被学校开除,一再嘱咐他妈写信转告他,要与我划清思想界线,再放假不要来农业试验站,不要和我见面,更不能和我通信。就这样,在日夜担忧中,悦儿总算于1960年如期毕业,分配到华东科学分院安徽合肥自动化研究所。

悦儿亲眼看到了妈妈维持家庭生活的艰难,作为长子,他充满了责任感。从参加工作之日起,悦儿每月按时寄给母亲25元,从未有一个月间断。他所在的单位却不断对他施加压力,要求他与右派爸爸划清界限,又迫其下乡参加“四清”运动。悦儿是参加卫星上天682科研项目的小组成员,本不应抽出搞“四清”的。悦儿小心谨慎的参加了“四清”运动,但是在文化大革命中他还是受我株连遭到迫害(后面我还有专记述其受害情况),将其遣送回原籍务农。

女儿小丽上小学,一直是优秀学生,少先队大队干部,考试成绩经常是五分,在小学就入了团。小学毕业后,继续升学是不成问题的,但她为了减轻妈妈负担,她考入了邯郸市财贸学校,以便早日到工作岗位,帮助妈妈维持家庭生活。1960年毕业后,她被分配在财贸文工团,后转邯郸市百货公司文化批发部工作。她也受到了我的株连影响,在她从财校毕业后,她哥哥曾给介绍了一个在兰州空军电台工作的朋友和她搞对象,空军干部的婚姻要经领导批准的。部队外调知道她是右派女儿,就没有批准婚姻的申请,这使小丽受到严重的精神刺激。随后便和同情她的处境,和她同在文工团工作的李润勤结婚了。润勤后来参了军,工作一贯积极,服役期满本来可以留在部队工作。就是因为他和右派女儿结婚,他不得不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工作,也未能加入党组织。

小丽工作向来认真负责,一贯小心谨慎,业务上从不出差错。可是上班只有两年多,1962年6月,她也被退职下放回老家务农。当时那时润勤正服兵役,一般来说,现役军人的妻子可以留在单位不被下放。可是她最终也未能幸免。 她因此遭受到的苦难实在难以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