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逸明:钟南山这样的人最需要收容

据媒体报道,中国著名的呼吸道疾病专家钟南山5月8日在广州街头遭遇劫匪,手提电脑被抢走,经过警方的努力,该案神速告破,被抢电脑在10天后物归原主。钟南山并在6月13日的一个传染病研究会议上对广州警方表示了感谢。此事一经媒体披露,便引起了网民的置疑,很多人都怀疑广州警方和街头劫匪沆瀣一气。笔者曾经在广州呆过一段时间,那里的社会治安确实是不尽人意,如果不是在那里的时间短,也许自己和别人一样,也难逃被抢劫的命运。每当看到街头上演的那一幕幕触目惊心的镜头,才知道都市的繁华背后有着多少让人痛心的罪恶。

钟南山的电脑被抢后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寻回,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据6月22日的《南方周末》透露,钟南山在街头被抢一案迅即引起了广东省、广州市有关领导的高度重视,连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广东省委书记张德江也作出批示,要求”尽快破案”。据说,钟院士的电脑被追回其实就在5月8日当天,而且电脑里面的资料未遭丝毫破坏。为何警方在十天之后才把电脑交还给钟南山呢?这很容易让人产生警匪一家的联想。时下,警匪勾结的事情早已经是屡见不鲜,笔者以前在广州时见到那些肆无忌惮的作恶者,也曾有过这样的思考,但一直都不曾相信真有这样的事情,自从得知一位亲戚有过被当地公安局”指示”去行骗的情况后,警匪勾结在我的心目中才不至于不可置信。《南方周末》还透露,就在钟院士被抢后的5月下旬,又有一位他的同行――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山大学肿瘤医院院长曾益新的手提电脑和银行卡被盗(第二天发现有6000元被取走)。和钟南山极为相似的是,只等到案发后的第三天,曾益新的电脑和6000元钱便失而复得。据笔者所知,很多被抢的案子在被抢者报警后都是不了了之,钟南山等人能获得警方如此神速破案的服务,可以说和广东省有关领导的重视是分不开的,可以预料,如果不是这样,他们被抢的电脑恐怕十有八九是泥牛入海,无声无息。如此看来,所谓的人民警察只不过是一群为特权阶层服务的特殊队伍,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对于他们来说,遭不遭受损失都无关紧要。

钟南山并没有在他被抢的东西追回后善罢甘休,他认为中国的治安问题出在外来游民身上,因此,他建议恢复过去曾实施二十多年的流浪乞讨人员收容制度。钟南山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表示,广州、深圳这些城市,外来人口太多了,广州治安状况和目前没有有效管理无业游民直接相关,”偷窃与抢劫的人以及城市流浪人员只有一水之隔。”他还认为,过去的收容制度能够比较有效地管理流动人口,自从废除后,广州至今还没有找到更有效的管理方式。

钟南山的这番言语一出现在媒体上便引来了广大网民(包括一些著名的法律专家和学者)的口诛笔伐。曾参与向全国人大建议废止收容制度的学者许志永表示,这样的观点是荒谬的,人们不能因为碰到一些治安困局,就想到用粗暴的老方法来解决,想到恢复收容遣送制度。他说,”以大量伤害无辜者为代价来管理社会的时代已经过去,也应该过去。”

而中国社科院法学所教授、刑法室副主任刘仁近日也在《新京报》上撰文表示:”收容制度或类似这样的制度绝对不能再有了,它已被实践证明是危害远远大于收益的制度,是容易被滥用且不容易有效控制的制度,是以大量伤害无辜者权益为代价管理社会的制度。”

中国当局过去为管理流动人口,曾于一九八二年制定了”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收容遣送办法”,收容制度施行期间曾频传收容人员惨遭暴力伤害的情形。二零零三年三月十七日,青年孙志刚因无暂住证而在广州街头被带往收容站,三天后被毒打致死,该事件导致群情激愤,收容制度因此而废止。

中国社会因为制度性的歧视而出现了”三农”问题,随着经济的发展,这种问题似乎表现得越来越严重。在中国政府取消向农民征收农业税之前,很多农民每年的收入还不够缴纳各种名目的苛捐杂税,以至于不少人涌向城市寻找生路。城市的人口密度在迅速加大,农民工除了为城市的发展作出了贡献之外,也带来了一些社会问题,如社会治安等。收容遣送制度虽然早已有之,但在其运作方面,早期的负面效果还不算太明显,直到九十年代中后期,这种制度便越发显露出了对外来人口,尤其是对农村人口的歧视,甚至于成为警方和政府聚敛民财的制度性借口。农村人的处境因此举步维艰,在农村无法生存的人到了城市也得忍受这一制度性的歧视。很多人要么每年花上大几百元钱去办一张暂住证,要么就在不经意间被警察抓去劳教,然后通过无奈出卖自己的低廉劳动力换来的一点路费回到老家。笔者在北京打工时就曾亲眼目睹几个同事被警方抓走的情形。记得在2002年2月的一天,在深圳和笔者住在同一间旅馆找工作的人出去以后再也没有回来,没有经历或者是见过这种事情的人真不知道出外打工的艰难。在收容遣送制度没有被废止之前,我们这些遵纪守法的人每天走在城市的大街上,谁个不是心惊胆战?

好不容易让孙志刚年轻的生命换来了收容制度的废止,没想到今天钟南山竟然还要为这一罪恶的制度招魂。笔者不明白钟南山为何要在他被抢之后才提出恢复收容制度这一问题,记得几年前因为孙志刚事件的发生,对收容制度的讨伐声此起彼伏,当时的情形,钟南山院士应该很清楚。他既然没有在当时提出反对意见,说明他对废止此项制度是表示默许的,至少不会有今天这样强烈的恢复欲望。他之所以在他遭遇抢劫之后才提出这一问题,最为合理的解释就是他这个人喜欢什么事情都以自己为中心,只要是对自己有利的制度,不管是否对他人造成伤害,他都热烈欢迎。一个大名鼎鼎的院士考虑问题既然如此的自私和感性,实在是匪夷所思。说实在话,如果收容制度真的恢复了,钟院士的安全感可能会好很多,但他是否想过,那样的话,会有多少个孙志刚被恶警活活打死?多少人会被送去被迫劳教?多少人会被送回穷苦无奈的农村?传统文化讲究”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难道堂堂的钟院士连这个也不知道?

一个罪恶制度的建立,受其伤害的只有社会的弱势群体,而真正任劳任怨地为社会作出贡献的人恰恰也是他们。很多所谓的”社会精英”以及高高在上的”人民公仆”们在享受超越普通民众的待遇时,往往忽视了弱势者最起码的权利,忽视了弱势者作为一个国家公民的尊严,人吃人的社会也许就是这种表现。钟南山的可悲也正是众多社会名流的可悲,是这个专制制度的产物。连钟南山这样的人都能发表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言论,足可见得这个社会良知的堕落程度。看来,中国更需要一个收容钟南山这样的伪”精英”们的制度,只有这样才能缔造一个充满人性的天空,缔造出真正的”和谐社会”!

2006年6月27日

──《观察》首发 

龙应台:今天这一课:品格

——“总统罢免案”是台湾人民在民主进程和宪政史上新的里程碑

光荣的一日

今天,是一个光荣的日子。将来的历史会写到,在二○○六年六月二十七日这一天,台湾人行使罢免权,督促一个总统下台。

不论今天的罢免结果如何,台湾人民又在华文世界的民主进程和宪政史上,竖立了一个全新的里程碑。

表面上,台湾一片动荡;人们每天看见、听见,被铺天盖地包围的,是电子媒体的夸张和耸动、街头巷尾的挑衅和喧嚣、丑闻弊案的揭发或遮盖、领导人物的尊严扫地、意见菁英的各说各话。民主似乎堕落成只剩下政治操作的尔虞我诈;价值的混淆,是非的颠倒,社会互信的严重腐蚀,使人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值得。

但是,你不能不看见,在这喧嚣混乱的同时,人民在集体补课,补修在威权时代里不准你修的公民课。

每一件贪腐弊案的揭露,都使政府的权力运作增加一分透明。每一篇对金融勾结的报导,都使人民对公共政策多一份警惕。每一次政治人物的演出,都使人民更熟悉他的伎俩,看穿他的破绽,认清他的品质。不要小看了台湾人民,台湾人民在弊案中累积他对权力本质的认识,在喧嚣中磨利他对政治人物的判断,在纷纭中加深他对公共政策的理解,在混淆中培养他对真伪价值的辨识。

他挣脱了权威的束缚,实践过选举,实验过公投,现在,他再跨出一步,敢于尝试罢免。罢免可以不成功,但是人民已经给政治人物一个清清楚楚的警告:我可以选你,就可以罢免你。

世界上没有人能否认:台湾有的,是整个华人世界里政治敏感度、成熟度、自主性最高的公民群体。

补课的代价可能很高,可是成熟的过程没有不痛苦的;今天,我以身为台湾公民为荣。

足球不只是足球

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历史负担。昨天,收到一封电邮,作者是一个十七岁的德国少年:

“麦茵河中央搭起一个大得不能再大的电视银幕,两边都可以看到球赛现场转播。河两岸挤满了人,新闻说,起码有三十万人聚到河边来,隔着中间的河水,两岸对看。

“马路上、河岸边、广场上、酒馆里,挤满了人,各色人种……最奇怪的是,每个人都在微笑,都在拥抱,都在唱歌。我从来没见过德国人对彼此那么友善,对陌生人那么热情,我从来没见过德国人那么喜悦,那么开怀。

“我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德国国旗同时出现──几千几万幅国旗在人们的手里挥舞飘动。我从来没见过德国人那么以自己的国家「自豪」,其实,我从来没见过德国人以自己的国家「自豪」过──这真是第一次。大家在挥舞国旗为德国队加油的时候,好像纳粹的阴影真的消失了,好像人们突然发现──我们是德国人,是一体的。

“我这才发现,这次主办足球世界杯,对德国人的「认同」是多么、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我很吃惊。”

这个十七岁的德国青年以一种最天真的方式认识了政治领袖们非常明白的一种规则:成功地主办国际体育竞赛可以给国民带来自豪感以及向心力。

在全世界的注目之下,把盛会办得风光,人民会以他所属的国家为荣;国际竞技所带来的“同舟共济”和“同仇敌慨”的情感,又能加深人民的国家认同和社会凝聚。每一个有能力的国家都卯足了劲在竞争重大国际竞技或博览的主办权,除了经济考虑之外,这“凝聚认同”、给国人光荣感的政治考虑,是一个核心因素。

元首不只是经理

一个国家的元首,在我的理解,有四个核心的责任:

第一,不管国家处境多么艰困,他要有能耐使人民以自己的国家为荣,使国民有一种健康的自豪感。

第二,不管在野势力如何强悍,他要有能耐凝聚人民的认同感,对国家认同,对社会认同,尤其是对彼此认同。

第三,他要有能耐提得出国家的长远愿景。人民认同这个愿景,心甘情愿为这个愿景共同努力。

第四,他不必是圣人,但他必须有一定的道德高度,去对外代表全体人民,对内象征社会的价值共识。小学生在写“我的志愿”时,还可能以他为人生立志的效法对象。

以这个标准来衡量带领我们进入二十一世纪的这位元首,是的,他近乎灾难性地不及格。

当他在空中做外交“迷航”的时候,当他让霸气的美国政府直接或间接羞辱他的时候,台湾人没有自豪感可言,只有沉默的屈辱。当他用充满暴力暗示和诱引冲突的语言对人民说,“我愿意牺牲,扣扳机吧”的时候,台湾的社会是被精心设计地撕开割裂,而不是和解和凝聚。

当他对一件又一件的弊案无法澄清,前后矛盾,而同时又拒绝反省的时候,他不是一个道德典范,他是一个典范的颠覆与嘲弄。

至于可憧憬的愿景──谁说得出什么是台湾的愿景?这个社会,已经有好几年,没有人在谈愿景了。举国的力气,投掷在对一个人的争执上。一个应该是解决问题的枢纽,变成问题的来源。

我们赋予元首的任务,是让他以超出我们的道德力量去做教育孩子的人格典范。是让他以高于我们的眼光,为我们找到方向,指出梦想之所在。是让他以远比我们开阔的胸襟去把那撕裂的,缝合;使那怨恨的,回头;将那敌对的,和解;把那剑拔弩张的,春风化雨。

他回报我们的,却正好是一切的反面。

这个是非,在我眼中,是分明的。元首不是一个公司的总经理,只需谈执行绩效和法律责任。对于元首,法律责任只是最低要求、最末端的一件事;他第一要担起的是政治责任和道德责任。政治责任和道德责任都不是依靠法律条文来规范的。

规范政治和道德责任的,是一个社会的整体文明和教养。

谁教过他“品格”?

当一个元首成为“千夫所指”时,一个深层问题必须追究的是,这样的元首和他的裙带集团,究竟是怎么产生的?

他们的家庭和小学教育,有没有教过他们,一介不取是基本操行,诚实是第一原则?他们的中学教育,有没有教过他们,公和私的界线要严格分明,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元首的大学法律系教育,有没有教过他:最大的权力必须以最大的谦卑来承担?有没有教过他韩愈在一千两百年前说过的话:“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没有教过他萨穆尔。斯迈尔斯在一百三十年前说过的话:“一个伟大的国家领袖在他身后留给国家的财富是,一个毫无瑕疵的生活楷模,是所有后人在形成自己品格时仿效的榜样”?

他所一路成长的社会环境──父母、长辈、老师、小区、媒体、整个教育系统,有没有给过他一种熏陶,一种教训,告诉他:没有品格,权力可能就是灾难?

培养了他的政党,在台湾民主进程上曾经做过伟大贡献的这个党,有没有认识到,人民当初是因为对这个政党的品格有所信任才将权力交给了它,而将来人民还迫切地需要它,重建清新的品格力量,去监督和对抗下一轮可能腐败的新的执政者?

今天拚命为他辩护的人,是为了什么而为他辩护?品格和道德,在民主政治里,究竟还算不算数?今天反对他的人,又是为了什么而反对?是真正原则的坚持,还是党派权力的便宜计算?

如果我们的家庭、学校、社会、政党,从来就不曾把品格和教养看做教育的关键内容,如果我们的政府,从来就没把公民素养看做国家的教育大计,如果有了民主制度,但是制度里的人民本身是一个对于品格根本不在乎的群体,那么选出一个无能、无识又严重缺乏耻感的总统,我们为什么惊异呢?

任何一个政治人物,都是社会的整体文明与教养的产物。检讨他、批判他的同时,这个社会本身的公民教育和品格培养,恐怕更值得我们深深、深深地思索。

一点也不差

所以,罢免通过不通过,哪里是真正的意义所在呢?罢免的真正历史意义其实在于,透过罢免的提出,台湾人民用无比清晰的声音做出宣示:民主不是民粹,自由不是放任,容忍不是抛弃原则,人民长大,不代表不需要典范。透过罢免的提出,人民在考验自己对大是大非有多少坚持,对社会进步的力量有多少信心,对不该忍受的行为他如何决断,对值得奋斗的目标他如何执着。

一课一课地上,一关一关地过;一路走来,台湾人,你一点也不差。

中国的悲剧

中国的悲剧 

黄明珍 著 倪烨 编译 

 

【2006年6月28日狱委讯】


(作者简介)黄明珍(Jan Wong) 是华裔加拿大女记者,著述颇丰,1996年出版的专著《红色中国蓝调》(Red Chinese Blues)以独特视角描述了1989年的天安门运动。本文是对天安门三壮士之一的鲁德成的采访,刊发在加拿大《环球邮报》上。

鲁德成是一个卡车司机,曾梦想改变中国。

1989年的天安门示威热潮中,鲁德成和两个朋友向天安门广场的毛泽东画像投掷内装颜料的鸡蛋,后被示威的学生交出。鲁以反革命罪行被判刑20年,其他两人分别被判处无期徒刑和20年有期徒刑。

“我不后悔。”鲁德成在接受首次深度采访中轻声用汉语说。“在专制政权压制下,没有牺牲精神就永远不会实现民主,这就是中国的悲剧。”

那年他25岁,如今已经42岁了,只留下在狱里被打的满身伤疤、一个破裂的婚姻和在加拿大飘摇不定的未来。他被当局关押十年,获释后逃到缅甸、后来到了泰国,希望能引起社会关注服刑中的朋友,不料却被泰国警方逮捕。加拿大政府以难民身份给予他政治庇护。今年4月他到了卡尔加里(Calgary)。

几年来鲁德成的行踪都是一个迷,现在尽管再婚的妻子和一个六岁的儿子还留在中国,他第一次决定对外界开口。

昨天他乘飞机到多伦多,参加星期天晚8点在多伦多大学举办的纪念天安门屠杀17周年烛光夜祷活动。身穿细条纹西装系着领带的鲁德成可能会被人以为是计算机程序员,可惜他既不知道多伦多在卡尔加里东边还是西边,也不知道这两个地方时差有两小时。

他基本不说英语,在这里学的第一个单词是“辣椒”,因为他想念家乡湖南带辣味的饭菜。他个头瘦小,碎发凌乱地散落在前额,一口和毛泽东一样的湖南话。他们两人的家乡相距不过150公里,命运却是大相径庭。

17岁时,鲁德成拿到技师证,又学会了开卡车。他结婚后有了一个女儿。1989年4月游行示威开始,他和朋友们也开始关注时政。“我们想要支持示威的学生,”他说,“我们觉得中共的极权统治将不可避免地走向腐败和衰落。”

于是他们约定,谁要去北京第二天就在湖南省会长沙的火车站碰面。鲁的妻子不在城里,他们很相爱,不过妻子对政治不感兴趣。所以他只在厨房桌子上留了张简单的字条:我北上支持学生去了。

第二天有五个人去了,还把支持民运的标语贴在火车站墙上。当晚去北京的车票都售空了,乘客们知道他们打算去支援挨饿的示威者就热情地把他们拉上车。列车长拿了脚凳过来,他们就在厕所盥洗池旁坐了下来。

鲁德成从没在外夜宿过,然而23小时之后他和朋友们手挽着手,列队走向天安门广场,一条红布做的横幅扯在队伍前面,上面写着:邓小平下台。当时示威群众有几万人,和他家乡小城浏阳的人口差不多。那天晚上他和朋友们就睡在毛主席纪念堂旁边。

第二天中国当局颁布戒严令,鲁德成和他的两个朋友意识到其危险性,于是起草一份宣言揭露政府戒严令没有获得人大批准,是不合法的。然而这份宣言没有引起任何关注,于是他们打算让学生来播送。

过了几夜,灰心丧气的三个人担心他们正错过把中国推向民主的唯一机会。他们考虑在天安门广场自杀,又怕自杀受到曲解。三人一边抽烟,一边热烈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做。鲁德成儿时的伙伴于志坚是个小学教师,他朝毛主席画像瞥了一眼,说:“都是他阴魂不散!”鲁德成说:“都是他的错。”

一开始他们想把画像拉下来,可这么做行不通。鲁的另一个朋友喻东岳学过美术,建议把画像弄污。

“我们不想太暴力,所以没有用玻璃瓶。我们用的是蛋壳。”鲁德成回忆说。

第二天早上,三人买来红、黄、黑、蓝、绿色颜料,给家里寄了信。鲁德成写给妻子的是:“照顾好自己,把我们的女儿好好养大,我回不去了。”

中午他们从路边摊贩那儿买了30颗鸡蛋,敲开蛋壳,让小贩给他们做最后的一餐:煎蛋。他们把颜料装进蛋壳。

于志坚拦住要从画像下大门走过的人,鲁德成和喻东岳开始朝画像迅速投掷鸡蛋,干得很漂亮。

“我记得路人开始鼓掌,” 鲁说,“有些人不同意,不过我觉得大部分人是支持我们的。”

三人被学生纠察队抓住了,鲁德成和两位朋友都很配合地回答了问题。那天傍晚在学生召开的记者会上他也做了回答。鲁在湖南的父亲看了晚间新闻后瘫在地上,哭道:“全完了,全完了。”他的妻子精神崩溃。

后来学生们把鲁德成三人交给了派出所,这一举动从没有得到充分解释。当时我是《环球邮报》驻北京的记者,我到天安门时被弄污的画像已经蒙上了层橄榄色油布。一天后,一张微笑着的毛的新画像挂了上去。

我采访了学运指挥黄庆林(音),一个敏感、紧张的女生,自称在一所高校读公共关系专业。她对我说她害怕在这紧要关头,泼墨事件会引起群众对学运的不满。“我们不愿给政府任何攻击我们的借口。”

据黄说,她怀疑那三人是政府便衣。军队镇压后我偷偷到她学校想知道她是否安全,没有人认识她,她说的那所学校没有开公共关系学的课。最后,我怀疑黄是个政府便衣。

“我从没想过学生会出卖我们。”当我把我知道的情况告诉鲁时他说。他也不理解为什么他们三人判刑那么重,而许多学运人士只判了两到四年。

鲁德成在湖南的监狱和其他20个人关在一个房间,那些人大部分是普通罪犯,有犯人借打他来讨好看守。他还是洗脑对象,每天和狱友们一起辛苦工作14到16个小时做圣诞树彩灯卖给西方国家。

“我们有生产任务,完不成就会受到警告,两次警告后他们就把我们拷在监狱铁栏上把我们打一顿。”

他于1994年中国努力提高人权形象时提前被释放。被判了无期的小学教师于志坚于2001年获释,但很快因参与反对向政治异议人士施暴的绝食示威活动又遭逮捕。喻东岳于三月前被释,现在精神失常。

鲁的妻子在他坐牢期间曾去探监,后因压力太大在1995年和他离婚。1998年他再婚了,婚后有了一个儿子。

在卡尔加里,鲁的支持者在一家中型石油机械厂给他找了份每小时10美元的夜班工作,厂主是个加拿大华裔。一个来自中国大陆的同事主动接他上下班。他的身份被宣扬出去后同事不再帮助他,没人敢卷进这种事里。

“凌晨3点没有公车回家,所以我只能把工作辞了。”鲁德成忧心地说。“可以看出人们在中国有多恐惧。”他正在找别的工作,不想成为他的保护人的负担。五位加拿大华裔在网上读了他的故事后决定提供帮助。

他在中国的妻子想来和他团聚,而到目前为止,当局一直拒绝给她护照。“他们告诉她:‘从你和鲁德成结婚那天起,你就没权利要护照了。’”他梦想着有一天能回到一个民主的中国。

目前他正适应加拿大的生活。公园随意奔跑的松鼠让他感到惊奇,没有人去宰杀、烹食。交通秩序也令他吃惊不已。

“加拿大人遇红灯就停,即使附近没有一个人,他们也会等着转成绿灯。只要中国的百姓能做到这样,该是个多么文明的国家啊!”

《观察》首发 

色语、酷语和秽语:流氓叙事的三大元素

在历史学家看来,统计学意义上的流氓永远是社会的少数者,但在我们看来,流氓社会的成员就是流氓话语的言说者,他们永远是全社会的大多数。这个话语空间远远溢出了统计表格、语言辞典和语文教科书的边界。流氓的秘密决不是它对于道德和权力的公开颠覆,而是对于话语的秘密征服。丧失了身份的人们与前意识形态发生了广泛的断裂。言说的属性被悄然改变了。
 
一种与秩序话语截然不同的语法开始启动,试图喊出一种离经叛道的声音。流氓话语就是这样诞生的,它们在大地上滚动,像雪球一样无限地增长着。经过漫长的角逐,终于坚硬地屹立在世纪末的中国大地上。它是一个庞大的话语织体,它包含着色语、酷语、秽语以及各种形式的文本。所有的流氓社会及其流氓主义都是在话语的温床中诞生和发育的,并且还要在各种话语喧嚣中发出自己的犀利声音。
 
吴承恩魔幻小说《西游记》里的猴子,是一个灵巧的动词、也是暴力之神,代表着流氓的剧烈的反叛。他的棍子“金箍棒”像阳具一样可以自由伸缩,喻指着所有那些粗暴的阳性事物:怨嗔、暴戾和仇恨 。不可思议的是,孙悟空仇视女人,尤其仇视那些企图引诱和染指唐三藏的女人(如占据“盘丝洞” 的女妖“蜘蛛精”),他的妒忌的激情使他的行为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同性恋者。而皮肤白皙和性情温和的圣徒唐僧,则扮演了一个B角同志的角色,他的使命就是管束性情暴躁的情人,并要让一个天庭反叛者和江湖流氓跟他一起成为圣人。猴子和唐僧的组合,构成了一种奇妙的文化对偶关系,在他们背后,掩藏着流氓和圣徒之间的秘密的灵肉亲昵。
 
而在猴子的身影以外,一头猪,一个肥胖而慵懒的动词,和他的钉耙一起进入了我们的视线,并且触发了我们的笑声。这就是猪八戒,一个负责管理天蓬的武官和异性恋者,因为对仙女嫦娥进行性骚扰而遭到贬窜,投胎成为小猪,又被唐僧收伏,成为取经四人帮中的成员,从而开始了一场被天帝逼迫的游走。这是中国特有的喜剧,也是唯一的土地喜剧,据此他受到了长达500年的奚落与嘲笑。他和猴子的古怪对抗是反讽与正谕的较量,但他却是无限可爱的,跨越数百年的话语时空,成了500年后女孩子们追逐的对象 。这究竟是为什么?世界发生了怎样的变化?而我们又是如何面对这一变化的?
 
我们看到,毛时代受宠的造反猴子遭到了冷遇,而慵懒的猪却越过经文里沉重的教义,甚至越过他自己管辖的领域,成了新时代的话语宠物。
 
猪八戒是对土地和农民的身份反讽。他的钉耙示意他是个纯粹的农民,但他却拒绝耕作,懒惰和贪欲(贪色和贪财),与农民的美德(勤劳、节俭、以及欲望的有限性)形成讽刺性的对比。他的“猪性格”反讽了他的农民身份。他是乡村欲望(永无止境的食欲、贪欲和情欲等各种欲望的复合体)的一个反讽性寓言。另一方面,他对嫦娥的侵犯,则暗示着他与女色的暧昧关系。嫦娥是情欲的象征,同时也意味着一种难以和解的永久性孤独,并且因此而成为一个不朽的女神,与尘世间性苦闷的农民们彼此守望,但猪八戒的染指瓦解了这种纯洁性,猪就这样破坏了农民的信念和操守,沦为土地伦理的叛徒。
 
猪八戒就是农民和流氓的关系的寓言。他是一个天庭的武官,在性侵犯女人的意义上成为流氓,或者说是流氓和农夫身份的混合物,国家主义(玉皇大帝)藉此嘲笑了他,并判决它拥有一个猪的形貌。这责罚是奇妙的,它不仅意味着他应当是丑陋的,而且应当接受行走(取经)的苦难。这行走就是流氓的特征。猪八戒首先在性行为方面出现了流氓的征兆,而后又在前往“西天”的行走中获得了流氓的更多特征(这就是他是一个“动词”而非“名词”的原因)。他注定要在在历经磨难的行走中成为一个纯粹的流氓,被各种身体的欲望所纠缠和支配。这正是他可爱的方面。他没有像唐僧那样自我压抑,也没有像猴子那样沉浸在同志式的嫉恨之中,而是坦然言说着他的全部欲望,并且为这种细琐的欲望而不懈地奋斗。
 
《西游记》对我们而言是如此重要,因为它几乎成了两种话语的象征。猪是欲望解放的代表,他不仅标定了由农夫向近代市民变形的历程,而且成为小说的情色叙事的化身;与此同时,猴子则开启了近代暴力叙事的先河。这两个半人半神的生灵像两座雕像,分别代表着色语和酷语,喜剧性地屹立在了我们展开话语探险的入口。
 
1、色语:密室生涯的终结
 
色语即情色话语的一种简称,它是所有话语中比较隐秘的那种,它从一开始就是身体欲望和密室生涯的组成部分,无论在民间还是宫廷,它的私密性都是无可置疑的。但由于流氓的介入,它最终被转换成普遍的公共事件。它把所有的读者(观众)都变成了床帷偷窥者。国家主义的道德禁忌并不能阻止它在公共话语领域的这种蔓延。《金瓶梅》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它表明流氓文人是如何利用话语权来实施“文化泄密”的。这场叙事政变更改了色语的命运,令它最终成为流氓话语的主要专利。如今,散布在手机短信和网络笑话中的民间色语(此外还应加上政治幽默),已经成为中国民间智慧的最高代表。
 
古典色语 
 
古典色语是宫廷色语和士大夫色语的混合物、皇帝、贵族和士大夫的话语专利。在唐宋诗歌和明清小说里,它们始终以诗歌、隐语和谜语的方式出现,狎妓的风情被知识分子的典雅话语所掩盖,拥有一个由纱窗、珠帘、画屏、红烛、鸾镜、绮帐、玉钩、香衫、罗带、锦衾、玉枕等大量床帷物事构的香艳语境,但它又是如此的优雅,与梦幻、愁苦、相思与恨泣等灵魂情语互相缠绕,弥漫着忧伤的诗意。
 
基于知识份子的积极参与,中国古典色语充满了语词的机智,并且总是被包裹在一些微妙的谜语之中,成为一个散布着各种隐喻、讽喻和象征的话语织体。“吹箫”和“弄玉”是一个范例,它的广泛存在证实了经过隐喻处理的色语是如何大肆流行的。李商隐的诗歌则是另一个范例,它用大量隐喻堆积成一个中级官僚的情欲叙事。在《无题》中,他的著名诗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以“春蚕”和“蜡炬”暗喻男性生殖器,“丝”与“泪”暗喻精液。李商隐的另一诗句“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夜雨寄北》),也充满了床帷性爱的暗示。其中“巴山夜雨”就是“巫山云雨”的二度转喻。但这些精妙隐喻却由于其多义性和歧义性而遭到长期误读 。这是知识份子隐语体系所带来的问题。尽管整个宋词体系基本上是妓院里的产品,但古典色语最终只能成为少数人的书房-卧房游戏。它的机智阻挡了与人民的通俗对话。
 
明代的孔子第64代后裔孔尚任的作品《桃花扇》,对色语作了进一步“人文”改造:女主人公李香君为了政治贞操以头颅撞墙,鲜血溅落在团扇上,被改绘成一株艳丽的桃花 ,成为民族-国家主义操守的象征。但这其实是一个微妙的性行为转喻。“香君之血”的真正来源并非头颅而是生殖器,它起源于对处女破瓜初夜的床帷记忆。颅血是对“初夜之血”的一种镜像式仿写,它不仅暗示着对头颅(灵魂与精神)的处女权(气节)的自卫,而且也暗示对肉体贞操的捍卫。儒学家就这样成利用被彻底雅化的色语,成功地题写了“爱国主义”和“爱身主义”的凛然大义。甚至康熙皇帝本人也无法对这个汉人怀旧的政治文本有所物议。古典色语终于随着文人戏曲的胜利而征服了15~16世纪的中国。
 
知识份子(士大夫)对民间话语的围剿与征用是一个历史传统。明代士大夫夺走了戏曲的话语权,把它变成知识份子话语的专用容器。民间话语直到清代才开始复兴,并挑战文人戏曲,形成激烈的“花雅之争”  。徽班进京显示了民间话语的力量,但“花部”戏曲最终还是被乾隆皇帝所征用,经过再度雅化,成为极权国家主义的内廷艺术。
被誉为“四大名著”的小说《红楼梦》,无疑是知识分子色语的最大库房,其间充满着各种有节制的情色叙写以及机智的隐语,后者中最著名的是妓女云儿关于男女交合的打油诗:
 
豆蔻开花三月三,一个虫儿往里钻。钻了半日不得进去,爬到花儿上打秋千。肉儿小心肝,我不开了你怎么钻?
                         ――第二十八回:蒋玉菡情赠茜香罗 薛宝钗羞笼红麝串
 
这无疑是《红楼梦》里最粗俗的诗歌,却遵守了雅化的基本原则――用隐喻来描述男女床帷调情的情色场面。而作为当代色语作家,毛泽东写给夫人江青的诗歌《题庐山仙人洞》,提供了雅化的最新范例――“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官方学者企图掩蔽它的真实语义,郭沫若宣称,这首诗隐喻了北京与苏共交恶之后的险峻政局和当局的豪迈无惧的气慨。作为一种权威性释义,这一解说在文革期间曾经大肆流行。但文革后期,某些北京高级知识份子举行新婚大典(主要是二度婚姻),其婚房多悬挂毛的这首诗的书法作品,作为对圆房者的一次亲密而高雅的祝福。这不仅表达了对官方释义的蔑视,也体现了还原毛诗本义的反讽性努力。
 
民间色语 
 
只有民间色语才真正解放了情欲叙事。从元代开始,基于古典知识份子话语的衰败 ,说书人、戏子和下层知识份子(落第文人)建立起话语联盟,企图从一个全新的方向拯救汉文化,并寻求话语的民间出路。城市戏剧(杂剧)开始迅速繁荣起来。元朝政府下级官员王德信撰写的《西厢记》剧本 ,无疑就是这种合谋妥协的结果。一对男女在丫鬟的安排下翻墙幽会,上床做爱,随后又大胆私奔。其唱词融合了传统的古典知识份子话语和民间口语,成为一个爱情的浪漫样板,照亮了此后七百年的中国舞台。尽管它仅仅是一种美学反叛的开端,却遭到国家主义的严厉追杀。明清两代都把它当作“淫词”而列为禁书,乾隆甚至亲自主持了对《西厢记》的批判,向民众颁发训诫,严禁该剧的刊印、演出和传播。
 
《西厢记》是利用唱词进行虚拟做爱表演的范本,崔莺莺的独唱细致描述了整个性爱过程,从“绣鞋半拆”,“将纽扣儿松,把缕带儿解”,经过“软玉温香抱满怀”,直到“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鱼水得和谐,嫩蕊娇香蝶恣采” ,其中“花心”、“牡丹”、“嫩蕊”、(暗喻女阴)“露”、“水” (暗喻女阴之水)和“鱼”(暗喻阳具)等都是有关性器的公共隐语,这是古典色语在经过民间改造之后的一种全新语体,在中世纪城市的街巷中散发着半俗半雅的古怪光芒。
 
在汤显祖的《牡丹亭》 里,传统的性符码经过强化,构成了少女怀春传奇的话语核心。故事叙述少女杜丽娘游园时做了一个春梦,梦见在柳树下与一位青年调情和性交,醒来后郁郁寡欢,思念成疾,竟然伤春而死,葬在梅树下,其鬼魂说服阴曹判官放回阳世,继而找到那位名叫柳梦梅的青年,教他开坟救人,少女还魂而起,与柳梦梅结为秦晋之好。整部戏剧充满了有关各种性隐喻的符码,其中花卉(牡丹、梅花、芍药、杜鹃等)多是女性生殖器的隐喻,而柳枝、毛笔、箫管和雨伞则是男性生殖器的隐喻。“柳梦梅”这个名字,无非就是男根梦想女阴的意思。为了强化情欲的语义,剧中还出现了一个有性交障碍症的“石女”石道姑,藉此作为杜丽娘的反转镜像。在开棺之后,石道姑用壮男的内裤烧成灰烬,调和热酒,灌入杜丽娘口中,使她得以重生。这种被称之为“烧裆散”的还魂药,就是男性精液的转喻。我们看到,在《牡丹亭》里,导致女人的死亡和重生的原因都只有一个,那就是男人的性器和性爱。
 
色语的粗鄙化
 
隐喻是士大夫从事情欲书写的一个基本策略,它推动了文人和市民在淫趣上的妥协。但在另一面,但王实甫和汤显祖唤起的不仅仅是一种叙事伦理学 的妥协,而且是色语公开走向粗俗化的重大开端。除了色语,《西厢记》和《牡丹亭》中还出现了大量粗鄙的口语,俚语和市井之语,并且满含着酷语的暴力趣味。这种风气由说书人和戏子推波助澜,在明清渐次达到高潮,出现了大批以《金瓶梅》、《玉蒲团》等为代表的淫艳小说,而在民国期间仍然可以窥见它的俗丽风采。而在中国东北,“二人转”至今仍然保留着以民间色语为主体的传统,粗鄙、淫荡、幽默、刻毒地针砭弊政,其叙事和表演都已趋于完美。这是民间色语在中共建政后五十年的重大复活,并且以一种放浪的方式,汇入了现代流氓话语的洪流。
叙事伦理学的让步
 
我们无法在这里详尽地历数色语的历史进程。民间色语在知识份子(国家)叙事伦理的包围中涨落,为人们提供了一条危机四伏的线索。经过毛时代的禁欲主义的清洗,色语几乎已经荡然无存 。但九十年代却成为色语全面复辟的时代。在市场资本主义的赞助下,色语卷土重来,成为流行话语的中坚。它在文学和时尚两个向度上茁壮生长,达到了令人震惊的程度。这是公共叙事伦理发生全面“厚黑”的信号。作家开始日益放肆地使用色语来传递意识形态转换的消息,或者利用情欲叙事来谋求图书市场的大宗份额。叙事伦理学最终向不可遏制的情欲做出了重大让步。
 
身体符码的扩展
 
刺青(纹身)、鹰犬、鸟笼和铁球,这些更为古老的语码显示了流氓百科全书的另一些特色。刺青是书写在皮肤上的魔法,它不仅是一种痛苦耐受力的炫示 ,而且是一种神秘的谜样的言说体系,紧密地分布在某个人的肌肤上,像一种难以辨识的地图,或是一些正在爬行的欲望的动词,闪烁着暧昧而性感的语义。而架在手臂上的猎鹰和奔行在地的獒犬,则更倾向于一种酷语,也就是倾向于暴力的表述。鹰-人-狗这三个运动着的“名词”,构成了空间的多层面的征服。它们是中世纪霸权的活的标记。
 
清代的北京满族贵族男人,更喜欢左手托着鸟笼,右手在掌心把玩旋转着一对铁球。其中“鸟”和男性生殖器“吊”谐音,成为后者的一种借喻,而铁球则暗示睾丸的坚硬性,它们在掌心中发出金属般清脆的摩擦声,以及一种微弱的闪光。有的铁球内部安装金属簧片,甚至能够在旋转把玩中发出悦耳的声音。它们不仅是一种身体符码的外延和扩展,而且是一种奇妙的文化发明 。晚清以来,满族贵族日益没落和退化之后,色语开始粗俗地浮现在世俗生活的表层。“鸟-球”色语起初要暗示一种闲适的生活,而且还要传达一种贵族所独有的性主权。但随着贵族子弟的普遍流氓化,这种交际性色语逐渐转向江湖,进入中国流氓话语体系,成为市霸、街痞和混混儿的浮夸标记,提示着城市流氓的“身份”和性霸权。
 
色语的意识形态
 
色语在当代中国正在日益政治化,变作民间进行政治讽喻的利器。我们看到,大量用色语编织起来的政治笑话迅速传播,成为八十年~九十年代中国民间色语的隐形主流。政治幽默和色语的结盟,构筑了一种轻松的“酒桌话语”,它们的主人公通常是一些前革命领袖,他们遭到了民众放肆的嘲笑。在一个后集权主义的语境中,这种政治色语成了精神压力的缓释剂。九十年代末第五媒体“手机短信”出现后,色语又以“短信话语”的方式甚嚣尘上,继续维系着一个针对政治意识形态的解构态势。
 
但色语不仅只是一种颠覆行性力量,而且也与国家主义保持了良好的互动。它时常闪现在城市“现代性建筑”的现场,并借助立面的阳具化来表达国家主义的权力欲望。这种文化象征主义,几乎成了支配新建筑的唯一理念:在东方明珠电视塔和金茂大厦之类的阳具化造型之上,追加政治霸权的语义。这是对传统国家主义建筑话语的严重反叛。古典国家主义建筑是一种女阴式的书写,它被限定在圆形的穹隆式框架之中,或者环状地匍匐在大地上,仿佛是一种对“上天”(阳性事物)的谦卑的响应。但西方工业化幻象改变了中国建筑的语法,并促成了一场都市建筑高度的狂热竞赛。在现代性和全球化语境中,地方国家主义征用了勃起的阴茎图式(同时也是西方男权主义政治的色语符码),令其散发出自我政治夸耀的摩登气息。无论如何,色情是我们这个时代最高的政治意识。
 
2、酷语:风行数千年的公共话语
 
酷语就是暴力话语的一种简写,它与色语一起构成了流氓话语的主体。中国文学的四大名著,除了《红楼梦》属于色语世界,其它三部却都是酷语的范本。由于酷语是国家主义和流氓主义的共用话语,它最终成了中国流氓话语中唯一能够风行两千年而没有遭到围剿的部分。它最初产生于民间,而后就被国家所征用,成为集权国家主义主要叙事工具。但流氓拒绝放弃酷语的话语权,这导致了酷语成为一种逾越了“阶级”界限的超级话语。这是国家主义和流氓主义进行对话的唯一话语。由于共用同一种话语,对话完全无须进行转译,也不会产生歧义和误读。另一方面,流氓和流氓之间的对抗也变得简洁而明快起来,仿佛是一场轻松愉快的恳谈。
 
酷语的恳谈
 
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酷语恳谈,发生在刘邦和项羽之间。根据司马迁《史记》“项羽本纪”记载,刘邦率大军兵临城下,项羽派人痛斥刘邦不义,并以刘邦的父亲为人质,威胁要将其烹煮。刘邦回应说:“我们是结拜兄弟,我的爹就是你爹,你要是烹了他,请不要忘记分我一碗羹汤。” 这段经典性对话似乎显示了流氓的话语风格:残忍、血腥、无情无义,对亲人被置于危机完全无动于衷。依据传统伦理学的立场,这应当就是流氓的无耻化的话语风格 。
 
另一个令人震惊的酷语公案,是传说中的关羽和张飞互杀家眷案。六十年代出土的明代刊印的《花关索出身传》叙述了一个被《三国志》和《三国演义》“忽略”的细节,该段落记载刘备、关羽和张飞三人一见如故,在姜子牙庙王塑像前对天盟誓,决定共举大事。但刘备担忧关、张二人有家庭牵挂。关羽当即宣称要杀掉自己全家。张飞说,你怎下得手杀自自己家小,不如我杀你的,你杀我的。结果关羽杀死了张飞全家,而张飞则前往关羽老家蒲州解县,杀死了关家全家18人,只放走了关羽的怀孕妻子胡金定。
 
有关刘邦和花关索的叙事,都指涉了血腥的亲属残杀。流氓的暴力延伸到了家族的内部,展示了“酷语”所能企及的令人震骇的深度。尽管第二个故事不是一个确切的史实,或者说,它散发着野史和“小说”的“传奇”气味,却准确地表述了流氓的逻辑。它是所有酷语中最惊心动魄的一种。
 
以“梁山泊叙事”为核心的民间酷语,在元代就已经进入了剧作家和戏子们的视野。与王实甫的色语改革风潮遥相呼应。一些以李逵、鲁智深和宋江为主角的话本开始上演,这种话语变革为明清说书人提供了素材和美学方向。李逵作为流氓暴力的化身,从一开始就具有正义代言人的鲜明特征,他把杀戮和流血当作日常起居生活的一部分。在元杂剧《梁山泊李逵负荆》中,出于一场戏剧式的误会,李逵甚至要对宋江和鲁智深用斧头进行正义审判15。在这里,正义是至高无上的,它无情超越了兄弟和帮会的情谊。板斧成了两个凶猛的正义符码,它们飞舞高蹈起来,要对所有非正义的事物进行血腥判决。板斧和民间的正义诉求之间从一开始就已建立了紧密的语义关联。这种成功的叙事伦理学策略,令酷语得以毫无阻力地生长。这与色语饱受打压的历史命运,形成了戏剧性的对照。
 
酷语的雅化
 
尽管酷语是一种不受政治伦理限定的通用话语,但雅化仍然是知识份子(士大夫)内在的美学欲望。它在漫长的岁月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早在宋代,岳飞的诗词《满江红》就出现了这样的句子:“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这种强烈的嗜血性不仅和民族主义的凛然大义一起进行了组装,而且被压入对仗的精巧模式,呈现为更加优雅的面貌。甚至民间话本《忠义水浒传》都要由说书人亲自予以雅化。武松谋杀张都监一家十五人,其中包括无辜的女眷、随从、厨师、丫鬟,但这简洁的喋血事件却被投放在月光普照的空间,从而点亮了一种连金圣叹都大加赞叹的残忍诗意 。《水浒》利用月光开辟了一条轻度雅化的道路,从此,明清话本小说(包括“三言两拍”)都要面对雅化的淬火处理。所有那些雅化的酷语堆积在历史里,散发着经久不息的芬芳,并在二十世纪的红色文艺里发生大爆炸,成为政治革命的话语先锋。
 
3、秽语(脏词):父权对母权的政变
 
秽语(脏词)是色语和酷语的混合物,它拥有一个色语的外貌,同时又具备了酷语的暴力性。它是肮脏和粗鄙的,同时又散发出亲切而恶毒的气息,代表着民间社会的美学立场,并且常常渗透进了国家上层份子的话语词典。每个时代都拥有自己特有的脏词系统。北京建政的初级阶段,公共话语经过严厉清洗,长期保持了洁净的状态,直到毛泽东亲手将其“弄脏”了为止。1974年,毛泽东发表了他的著名诗词《水调歌头》,其中出现了“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的句子。这是粗鄙的脏词首次以国家主义话语的面目亮相。这枚小小的毛式脏词犹如一个细小而勇猛的战士,经过数十年的埋伏,突然闪现在了国家意识形态革命的前线。像一次出乎意料的宣告,引发了来自新官僚集团和全体人民的惊叹。这是粗俗美学正在走向其顶峰的标志。如果不是毛的逝世和文革的终结,这种美学无疑演变为国家主义话语中最惊心动魄的部分。
 
在所有的秽语中,被誉为“国骂”的“他妈的”和“操(你妈)”,是简单有力的短语,它们直指着血缘关联的深部,也就是血缘身份的本质。这种“国骂”显然拥有令人吃惊的漫长历史。尽管没有足够的证据,但我认为,这种充满性暴力的口号,必定起源于母系社会向男系社会转型的时代。它要借助一种强大的咒语来瓦解母亲的威权,把她下降到性受虐的卑微地位,并为父权的确立开辟道路。寻根,就是要在话语的层面上展开父权对母权的战争。“国骂”是曾经发生过强烈话语政变的证据,记录了当年母权败落的杳远踪迹。
 
“骂的寻根学”至今仍然扮演着古怪的角色,成为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一个忠实伴音,却在21世纪零年代里被逐渐雅化为近音词“靠”。在省略了宾词“你妈”之后,它萎缩成了一个简洁的叹词,并且逐渐远离原有的色情意味,在“小资” 手中变得日益纯净起来 。与此同时,“傻逼”却在平民阶层中古怪地盛行起来,变成了第二代“国骂”的代表。
 
在九十年代后期中国各地的足球俱乐部的球赛上,人们总是可以看到这样的场面:上万观众一起冲着输球的队员高喊――“傻逼!”声势惊天动地,仿佛是平地一声春雷。“傻逼”是一个集体魔法中的文化咒语,解构着那些令人痛心的景象,为它们盖上话语的羞辱标记。“傻”和女性生殖器“逼” 的组合产生了一种令人惊异的语效。它是高度男权化的,粗鄙而有力,和赞美性脏词“牛逼”彼此呼应,成为革命修辞的最新范例。这是流氓话语渗入日常话语的一个证据。声势浩大的脏词运动修改了平铺直叙的世界秩序。但与犀利的动词“操”相比,形容词“傻”的革命性无疑已经遭到削弱。它需要在一种集体呐喊中才能重新聚起批判的能量 。
 

法律是如何成为权势奴婢的

福建侨报记者陈添地

  18世纪法国著名启蒙思想家霍尔巴赫曾抨击道:“专制主义向我们喊道:服从权力吧,不要议论不休!”尔今,迈入21世纪,在报纸和网络上一读到周澄案,耳旁不禁又回响起霍尔巴赫的愤世詈语。

  辽宁省本溪市平山区法院内,一场审判中的所有人———辩方律师、公诉人、审判长、主审方法院院长都持无罪意见,但受审者周澄最终获刑5年。在刑满出狱之后,周澄偶然从当年主审法院院长范玉林那里得到了一套与案件审判有关的案卷副本。范玉林是在得知自己身患绝症后将材料交给周澄的,并对周澄说:“在法庭上,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上面要判几年就是几年,我们已经说了不算了。”(《中国青年报》12月7日)13亿众的中国,权大于法、权干预法的恶例屡见不鲜,俯拾皆是,绝非仅此个案。只是此案终被曝光于天下,鞭笞了当代中国公检法如何厚官薄民、漠视民瘼的通病,揭示出民意的公正吁求渠道屡被堵死而任权势宰割。社会公正的底线、国家正义的地平线、百姓寻求公道的最后一道防线,总被权势的尖硬铁蹄所践踏蹂躏。

  照共和国的体制,法院是整个行政体制中的一个链条。它一头链接案件业务主管——上级法院,一头链接安身立命之所赖——地方当局。但它首先是地方政府的衙门机关,而不是神圣而独立的法律殿堂。法院的人事权、财权由同级地方政府支配。这样,教它如何置身局外、中立公正,地方法院的婆婆至少有党委(直接领导者)、政府(经费供养者)、人大(法定监督者)、政法委(分管领导者)等,这是同级的,还有上一级的,婆婆或准婆婆之多,世所罕见。

  法院行政化,处处论官阶衔头,法官终被套上“官本位”的行政链子。而讲求公平正义、刚正不阿的法律精神,硬要与“官本位”扯在一起,称兄道弟,法律精神岂能不失落?

  法院既然仰地方政府之鼻息,受制于人,岂能不屡被掣肘,委屈公平正义,委屈民众诉求,而被迫屈从权贵、阿附豪强?你不听话,时时有断炊、免职的危险。在具体操作过程中,你还能挺直腰杆,维护法律尊严,履行职责,主持正义与公道?《宪法》所谓司法审判独立、不受干扰之类云云,总被雨打风吹去。

  这种体制设计显然有缺陷有瑕疵,但这又是为了维护所谓坚持一元化领导所必需的。要树立定于一尊的绝对党威,就只能牺牲其他了。悠悠万事,惟此为大。这种不可动摇性,就必然涉及一个不容回避的问题:党大,还是法大?当然是党大,而党大,顺理成章就是权大。身负惩恶扬善、扶弱除弊之责的法官,只能违心地信奉权力,屈从于法外魔力。

  一个政党,也是由人组成。而既是人,同是血肉之躯,就有七情六欲,就难免犯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政党也会有过失,这才是正常的。故不必愚弄百姓:什么伟大、光荣、正确,什么绝对领导,什么代表,什么先进,美妙动听的词藻全套上了。但现实又每每与这种高调南辕北辙,与人心背道而驰。政党摆出的那一幅凛然无犯、死不认错的僵硬面孔,由于现有权力一直缺乏有效的制衡,通过打打杀杀刻意垒筑起来的高矗云天、一峰独秀的党威,必然衍生党魁党霸,这些大大小小的党魁党霸傲慢骄横,驾驭一切,包打天下,法律也不在话下,成了任凭差遣的奴婢。封建时代一切为了皇帝,皇帝口含天宪,一人说了算,“家天下”无处不在;如今则是一切为了党委,一把手出口就是法律就是真理,也是一人说了算,“党天下”无远弗届。这是立足中华悠久历史长河,从纵的看。

  放眼世界,从横的看,我们很悲哀地看到,权力在资本主义社会里,一直置于有效的制约和监督的体制下,谦卑地使用,稍有差池,即被指斥,群起攻之,指谬黜非。法律最高最神圣,没有什么可凌驾其上。上至总统元首,下至小吏贵豪,面对法律,战战兢兢。而返观我们身边,看到的听到的,更多的是体现权力的霸道、卑劣、贪婪和扩张性、凶残性。官员缺乏对法律的敬畏和尊重,不依法行政,违法胡来,寡廉鲜耻,直至把法院当成自家的私堂,当作打击报复异己和举报者的便当工具,制造了此起彼伏、民愤日深的万千冤假错案。而且在做着这些以权扰法乱法的卑劣勾当时,不着痕迹,尽得风流。一旦事发,百般狡辩,巧言伪饰,不惜搬用堂皇而虚泛的人民、世界观等大概念,加以推诿搪塞。

  主审周澄的法院院长范玉林在身患绝症后,终于良心发现,拿出“上面”违法乱发指示的附件。周澄终于明白古往今来如出一辙的“官(地方官)官(法官)相护”现代版的奥妙。共和国的人民法院,有多少类似的奉命枉法违法丑闻,实在说不清,能大白于天下的毕竟极少数。举报人在被举报的高官墨吏的授意下,锒铛入狱,百口莫辩,饱尝牢房之苦,正直遭罪,善良罹灾,在在涂抹了中国司法界最黑暗黑耻辱的一页。举报前河北省委书记、省人大主任程维高的郭光允,蹲了8年大牢,还有刘晓灵,因举报一个全国人大代表,并牵涉到程维高,被以“诬告陷害罪”判处有期徒刑4年,在监狱里度过了792天之后,直到程维高被“双开”才被“宣布无罪释放”;舞钢市尚店镇党委副书记吕净一举报原河南平顶山市政法委书记李长河,吕妻被举报人雇凶杀害,自己被关进监狱,家破人亡;离休老干部周伟举报原沈阳市市长慕绥新的腐败问题,被劳教三年、关进精神病院;河北省唐山市原新区物价局副局长李瑞芳,因向上级有关部门举报原新区政府一名领导和新区劳动局一名领导的经济问题,被冤判有期徒刑6个月;举报河南省卢氏县“杜二蛋”的张冲波,被投入监狱。

  当权高位重的腐败分子,为所欲为,左右公检法,撞破法网,强暴法律,良善饮泣,不见哪一个法官为护法挺身而出,谔谔谏阻,力挺正义,有效挡住无辜百姓免受侵害,成中流砥柱和隔火墙,却几乎沦落为助纣为虐的喽罗和**、败坏法纪的胁从者和帮凶、执法犯法的城狐和社鼠。不受限制的官员权力乃是世界上最有力、最肆无忌惮的力量。这种力量最显性的表现就是藐视法律、超越法律,想拆迁谁的房子就拆迁谁的房子,想抓谁就随时抓谁,“上面要判几年就是几年”,无罪被判成了有罪。因而,法律的作用主要是约束政府权力,保障公民和社会的权利。而约束政府权力,首先是约束官员,敢对官员的操纵法律和违法乱纪之举说不。

  《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明确规定,人民法院依照法律规定独立行使审判权,不受行政机关、社会团体和个人的干涉。所以,各级领导无论是以哪种身份、何种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能干涉法院行使审判权。法律条文是死的,是遥远的,现实是活的,是迫在眼前的。领导一个电话,一个旨意,胜过铁券丹书,“讲政治”、“考虑社会效果”等唬人妄语,又不能不听,不能不权衡其得失利害。人治的法律生态,往往正义不彰,邪恶高张。小人得志,好人受气。冤冤相因,民怨累积,如活火山的岩浆在浅地表运行,随时喷薄。司法系统人、财仰赖地方,则永难独立。司法
体制到了该彻底革新(如垂直管辖)、英雄断腕的时候了。

中国最大的无厘头——贪官被判死刑与数额无关!

   时下中国腐败猖獗,大有上至腐败透顶、下至腐败到底之势。看看我们当今社会,还有哪个群体没有被‘腐败’?纯洁有如学生,舞弊之风盛行!善良有如农民,自己种的菜自己不敢吃!假以时日,即是退也不能独善吾身!!...本人能力有限,文不能治国,武不能平天下,只能略效犬马之劳,特整理以下资料,供反腐急先锋收藏研究之用!!!
   

    序号/姓名/年龄/性别 / 原职务/ 罪款金额/ 刑期
   
    1 余振东 41岁/ 男 广东中银开平支行行长 40亿 12年
   
    2 陈满雄 ?/男 广东中山市实业发展公司负责人 4.2亿 14年
   
    3 张宗海 54岁/男 中共重庆市委常委、宣传部长 2亿 15年
   
    4 金鉴培 ?/男 湖北省政府驻港办事处原主任香港宜丰实业有限公司原总经理 1.88亿 死刑
   
    5 褚时健 76岁/男 云南红塔集团董事长 1.8亿 无期
   
    6 杨前线 50岁/男 厦门海关原关长 1.6亿 死刑
   
    7 魏怀 ?/男 广东中资公司驻澳门经理 1.3亿 无期
   
    8 叶季湛 ?/男 厦门市工商银行原行长 1.06亿 死刑
   
    9 吴维仁 55岁/男 西安彩虹集团公司原总裁、董事长 0.85亿 17年
   
    10 周北方 44岁/男 北京首钢控股(香港)有限公司原董事长 0.83亿 死
    刑
   
    11 周华孚 ?/男 中国人民保险公司原河南分公司总经理 0.59亿 死刑
   
    12 卢万里 60岁/男 贵族省交通厅原厅长 0.56亿 死刑
   
    13 李嘉廷 60岁/男 云南省原省长 0.52亿 死缓
   
    14 谢炳峰 35岁/男 广东中行南海分行办事算原工作人员 0.5亿 死刑
   
    15 周长青 50岁/男 西安机电设备有限公司原总经理 0.5亿 死刑
   
    16 李真 42岁/男 河北省国税局党组书记、局长 0.48亿 死刑
   
    17 陈炜 40岁/男 上海中国建材工业对外经济技术合作公司期货交易部经理 046亿 死缓
   
    18 劳德容 64岁/女 广东省深圳市能源总公司总经理 0.44亿 12年
   
    19 成克杰 71岁/男 广西壮族自治区原区委副书记 0.41亿 死刑
   
    20 陈希同 74岁/男 北京市原市委书记 0.4亿 16年
   
    21 程元德 ? /男 中国有色金属材料公司西北分公司原总经理 0.31亿 死缓
   
    22 谭照华 63岁/男 湖南省物资厅原厅长 0.21亿 11年
   
    23 官有仁 56岁/男 广东发展银行分行原行长 0.21亿 死刑
   
    24 李纪周 ?/男 福建厦门公安部原副部长 0.18亿 死缓
   
    25 肖作新 ?/男 安身阜阳市原市长 0.18亿 无期
   
    26 岑焕仍 ?/男 广东恩平市江洲原镇长、党委副书记 0.17亿 死刑
   
    27 丛福奎 ?/男 河北省原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 0.17亿 死缓
   
    28 陈志清 37岁/男 青海中国人民银行西宁中心支行国库存处原干部
    0.15亿 死刑
   
    29 戚火贵 ?/男 海南东方市原书记 0.12亿 死刑
   
    30 郑道访 58岁/男 四川省交通厅原副厅长 0.12亿 死刑
   
    31 王怀中 ?/男 安徽省原副省长 0.11亿 死刑
   
    32 王建业 43岁/男 深圳市计划局财贸处原处长 0.1亿 列刑
   
    33 刘忠山 ?/男 四川省交通厅原厅长、高速公路建设公司原董事长
    0.1亿 死缓
   
    34 许运鸿 ?/男 浙江宁波市原书记 0.1亿 10年
   
    35 赵玉存 ?/男 广东深圳龙海海关原关长 0.1亿 无期
   
    36 李乘龙 ?/男 广西贵港市副市长 0.09亿 死刑
   
    37 胡长清 52岁/男 江西省原副省长 0.06亿 死刑
   
    38 吴耿岳 ?/男 广西玉林陆川县原副县长 0.06亿 死刑

新书资讯

  传记

  《马克思传》

  (英)麦克莱伦著,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6月版,58.00元。

  戴维·麦克莱伦所著的《马克思传》是英语世界里重要的马克思生平、思想研究文献之一。该书从思想、生活和性情等多个不同角度给人们展现了一个真实的马克思形象。该书第一版于1972年出版,出版后成为西方学界研究马克思及其思想的重要文献。1995年,麦克莱伦在多年潜心研究的基础上对该书重新修订并出版了第三版,第三版有两大特色:一是剖析了以往不为人重视的后来发表的马克思思想文献,如马克思的几大经济学笔记等;二是深入细致地刻画了马克思一生的生活、工作和理论研究经历,并收有许多鲜为人知的资料。《马克思传(插图本)》取材于该书第三版的中译本,作者是知名的马克思研究专家。

  《球王贝利自传》

  世界知识出版社2006年6月版,28.00元。

  世界上最有名的球王、世界上最有名的足坛“乌鸦嘴”出自传了。身为凡夫俗子的我们,总是喜欢看到传奇的。贝利的传奇是怎么样的呢——贝利1940年生于巴西,在他的足球生涯中,共参加了1367场比赛,射进1283球,代表巴西国家队出场92次,77次在国际比赛中破门得分。他首次捧得世界杯时年仅17岁,他至今仍保持着多项世界纪录:92次上演帽子戏法;在不少于30场比赛中单场独中四元。他在1969年11月19日踢进的第1000个入球时所用的那个足球成了巴西的珍宝,被珍藏在世界最大的足球场马拉卡纳体育场的博物馆里。世界上只有一个贝利,读《球王贝利自传》,且看这位超级球王怎么传奇,也看一个时代如何一去不复返。

  小说

  《芒果街上的小屋》

  (美)希斯内罗丝著,译林出版社2006年6月版,24.50元。

  桑德拉·希斯内罗丝,美国当代著名女诗人,墨西哥裔,30岁时凭借《芒果街上的小屋》成名。埃斯佩朗莎,西班牙语意指希望。生活在芝加哥拉美移民社区芒果街的女孩埃斯佩朗莎,用清澈的眼打量周围的世界,用诗一样美丽稚嫩的语言讲述成长、讲述沧桑、讲述生命的美好与不易,讲述年轻的梦想。她梦想有一所自己的房子,梦想在写作中追寻自我。作者说:“我写的不单是美国的事情,也是你们的。我肯定,在中国,也有这样一条芒果街,陌生人去到那里时,会感到一种‘恐外’氛围。我们每天都在跨越疆域,甚至不用离开自己的家就这样做了。”《芒果街上的小屋》是一部有力量且能让人感动的美丽小说。

  《如意高地》

  马丽华著,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6年4月版,20.00元。

  西藏早已成为一种想象,吸引各地游客,也吸引小说作者。“让活过的重新活过,让死去的再死一回,我们是同一条牛皮船上的兄弟”,作者的叙述由一本旧书开始,因了这本旧书所提供的线索,一群人循迹而去,几经周折,他们打捞出一段沉寂多年、几被遗忘的历史。包括作者在内的这群当代人,与这一段历史有着或深或浅的关联,在当下的岁月,他们置身边缘,各自过着属于西藏的常态生活,虽然不时地与历史相遇,但毕竟时过境迁,前尘往事风流云散——古人今人一并进入传奇,“一切本不可如此,一切事物之中本有更为美妙和慈悲的可能”。《如意高地》是曾以叙写西藏著称的作家马丽华所写的第一部长篇小说。

  学术

  《近代中国的知识分子与文明》

  (日)佐藤慎一著,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5月版,20.00元。

  《近代中国的知识分子与文明》一书以19世纪后半期到20世纪初约半个多世纪的中国知识分子的思想轨迹为主要研究对象。在这半个多世纪中,中国的对外关系由朝贡体制转换为条约体制,而且面临着被瓜分的威胁。同时,这一时期也是中国的政治体制由王朝体制到共和体制转换的时期。在这个转换时期,中国知识分子如何认识所处环境的变化以及他们想使中国如何变化,是《近代中国知识分子》一书试图解决的主题。该书的主体部分由三章构成:文明与万国公法、法国革命与中国、近代中国的体制构想。作者尽可能地采纳了与各章主题相关的被认为有意义的中国知识分子的言说,其历史观以及研究方法都值得借鉴。

  《中国法学向何处去》

  邓正来著,商务印书馆2006年1月版,16.00元。

  《中国法学向何处去——建构“中国法律理想图景”时代的论纲》想象了中国思想的一种“说话”方式:在当下的世界结构中,我们的思想要开始“说话”,但绝不是以一种简单的方式说“不”,而是要在思想的“说话”中显示中国自己的“理想图景”。对“理想图景”的强调,在根本上意味着要把一个被遮蔽的重大问题发掘出来——关于中国人究竟应当生活在何种性质的社会秩序之中,把这个问题展现于国人的面前,并且“命令”我们必须对它进行思考和发言,而绝不能沦为只当然地信奉“西方理想图景”之权威的“不思”的一大堆。在作者看来,中国不仅必须是一个“主权的国家”,而且还必须是一个“主体性的中国”。

  文化

  《大学何为》

  陈平原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5月版,24.00元。

  “大学以精神为最上。有精神,则自成气象,自有人才。”《大学何为》一书从历史记忆、文学阐释、精神建构以及社会实践等层面,思考大学作为人类社会极为重要的组织形式——是什么、有什么、还能做些什么。同时,作者有意将论文与随感、历史与现实、宏大叙事与私人记忆等掺和在一起,以“对话”的方式聚焦大学在急遽变化的当代世界中的地位与作用,把人文作为大学的核心,集中精力在文化、精神、价值层面上思考大学问题,以人文学者里少有的冷静温和的调子来讨论大学问题的复杂性和改革的代价,极为难得。“本书之‘未完善’,正好对应着中国大学改革的‘进行时’”,《大学何为》的问世,非常及时。

  《智慧的痛苦》

  余风高著,湖南文艺出版社2006年5月版,16.00元。

  从医学角度探讨精神病,研究精神病的性质、病因、治疗方法的书,已经出版过多本了。但是,在国内,还未见有一册发掘精神病的文化内涵的著作。本书意在从这一新的角度来描述此病。

  余凤高先生以前写过多部有关医学与文化的书,受到广泛的好评。本书在历述古代有关精神病的“神魔说”猜想,到中世纪和理性时期的认识上的进展,直至今日近现代研究的同时,详尽描述了人们对精神病人的态度以及从作为“异类”的冷酷严刑的折磨到人道的仁慈的变化过程。书中在展示歇斯底里、忧郁症、躁狂症等多种精神病症状时,既有医学家的严谨记述,又有文学家和艺术家的形象描绘。

  童书

  《鬼狗》

  黑鹤著,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2006年4月版,18.00元。

  有时候,在人身上无法看清的问题,在动物的身上反而能看得清清楚楚。《鬼狗》讲述了一只狗的命运流转:“鬼”之父是藏獒,“鬼”之母是德国牧羊犬,雪域高原与莱茵河畔血缘的巧妙结合,孕育出“鬼”这样一头绝无仅有的纯白色獒犬。“鬼”降生于警犬基地,因为野性难驯,无法完成训练而被送往机场仓库。几经周转,它成为传说中的雪狼。当它在蒙古大草原游荡被猎枪击伤时,它再度遇到了那个曾经蹲在它身边,轻唤着“小狗狗”的孩子——阿尔斯楞。在“鬼”的生命中第一次出现了爱,“鬼”被爱、信任所征服。这头被唤作“鬼”的纯白混血藏獒用它传奇的一生讲述了一个关于生命、自由、信任和爱的故事。

  《锋线杀手》

  陈磊著,同心出版社2006年4月版,12.00元。

  《锋线杀手》是“欢乐派男生”系列丛书之一,该丛书还有《影子保镖》、《古庙“幽灵”》、《摸底侦察》。这套丛书里,有四个欢乐男生:立志成为叛逆少年的贾政庆、贪吃的小憨豆、优等生刘毅然、因母亲早逝而格处独立的德国孩子罗奔。想一想吧,四个男生在一起,还不“天翻地覆”?“锋线杀手”当然跟足球有关:刘毅然天生聪明,机灵过人,从上小学开始,刘毅然就一直是班里的尖子生,更是各科老师的宠儿。不过,他学习成绩一流,体质却瘦弱不堪,刘毅然自己希望改变现状,于是对自己进行“魔鬼”式的训练,终于有一天成为班级足球队的“锋线杀手”。上进又叛逆的孩子,一定深得同龄人的欢心。

“不知何故地迷失了道路”

  2002年,利奥·施特劳斯刚在中国热起来那会儿,他的一篇短文《什么是自由教育?》的中译文就在网上流传了,译者为一行。几年后,文章被收入《古典传统与自由教育》(刘小枫、陈少明主编,华夏出版社2005年1月第一版)一书,署名是“一行译 魏朝勇校”。前些时,我对比了这两个版本,发现后来的改动颇多,说明花在校订上的功夫着实不少。那么,结果又怎样呢?冒昧地讲,恐怕还是不行的;译校者的英文水平似乎有待提高。本来利奥·施特劳斯的文字就不算难,再加上这篇短文统共才六七页,出现那么多误译,好像有点说不过去。我下面举的几个例子,都是在理解上出现偏差的,此外还有,不能尽述了。

  例一:“尽管到了如此地步,但我们认识到我们已不知何故地迷失了道路。”(第3页)翻译得文绉绉的,其实是没看懂。原文为:Having arrived at this point,we realize that we have lost our way somehow.作者的意思再普通不过,是讲:话说到这里,大伙应该已经意识到我们有点跑题了。译者那般译法,莫非是要隐藏什么“微言大义”不成?这就是非我所能知道的了。

  例二:“我们无法太充分地思考自由教育注定是什么。”(第6页)原文为:We cannot think highly enough of what liberal education is meant to be.译文把原来的意思完全搞拧了,因为译者没看出来to think highly enough这类短语的意涵。实际上,在英文里,类似表达法有一大把,都是说:无论怎么估价都不为过。比如,这句就是讲:关于自由教育可能达到的高度,无论我们怎么估价都不为过。  

  例三:“尽管如此,哲人并非像所指的那样极为智慧,但还是被宣称为唯一真正的王。”(第6页)原文为:In spite of this,the philosopher,who,as such,is not simply wise,is declared to be the only true king.说“哲人并非……极为智慧”,显然与原意有悖。作者的意思是说:尽管如此,那严格说来并非仅仅拥有智慧而已的哲学家,还是被奉为唯一的真正的王者。此处,as such是“照字面来讲、严格说来”的意思。“并非仅仅拥有智慧”跟“并非……极为智慧”是完全不同的,这一点似乎不必再多解释了。 

  例四:“但我们仍必须面对让我们敬畏的境况,这种境况肇生于一种必要性,即我们要努力成为更加专注和温良的倾听者,也就是裁决者,然而我们尚不能胜任这一角色。”(第7页)原文为:Yet we must face our awesome situation,created by the necessity that we try to be more than attentive and docile listeners,namely,judges,and yet we are not competent to be judges.这句译者根本没看懂,不但“要努力成为更加专注和温良的倾听者”跟原文的意思完全相反,而且整个句子也不通。实际上,原文的意思是说:但我们就不得不面对困境,这种困境的产生是必然的,因为:一方面,我们不想只当专心、听话的聆听者,还想当裁判者,可另一方面呢,我们又不具备当裁判者的能力。Awesome这个字,既有“令人惊叹”的褒义用法,也有“十分艰巨”的负面用法,具体表达什么含义,要由上下文来决定。译者选择褒义的“敬畏”是错的。  

  学术著作的翻译,可能要经过两道校对才行,第一道由该领域的学者来把关,第二道由语言娴熟的英文专家来补漏。利奥·施特劳斯的文章常常都是些大白话,也许最重要的反而是第二道关,偏偏《什么是自由教育?》的译校者在这方面是不行的。

他们谈论伯林时说些什么

《以赛亚·伯林的遗产》,(美)马克·里拉、罗纳德·德沃金、
罗伯特·西尔维编,刘擎、殷莹译,新星出版社2006年5月版,17.00元。

  他们谈论伯林时说些什么

  继承伯林的遗产,就是继承几个基本的时代思想议题

    
  这是“名气大过思想”的人物?

  1997年11月5日,英国思想家伯林去世,享年88岁。伯林的故去,本是思想界人物的兴衰轮替,并不值得多作渲染。但是对于伯林,情况则有些特殊,这位出生在里加的思想家,一生中分别在俄国和英国度过,他经受过俄罗斯文化的熏陶,曾经专门以俄国思想家作为研究对象,如赫尔岑、巴枯宁。他又在牛津大学接受高等教育,23岁就入选为全灵学院年轻的教授,他熟悉休谟的怀疑主义传统,而且同期的分析哲学思潮对他也有影响,他的同仁艾耶尔是当时分析哲学的翘楚,而伯林也正是在牛津大学全灵学院中的聚会中展开与分析哲学的对话。他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犹太人,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在为犹太复国运动的正当性作辩护。这一切,被《柏林传》的作者伊格纳季耶夫概括成伯林身上的三种矛盾的身份,那就是俄国人、英国人和犹太人。

  对于这样一个复杂的思想人物,从表面上来看,似乎充满着不可调和的冲突,要把握他的思想也并非易事。对于这位爱用格言警句表达思想的人,很难用“缜密”来形容他的思想,他更沉醉于在谈话节目中滔滔不绝,仿佛思想总是产生于电光火石的即兴瞬间。他那快速并且带有俄国腔的英语,对于有的听众而言,难免有些困惑,不过就如《纽约客》的哈罗德·罗丝对他说的,尽管他不大理解伯林,但是只要伯林想发表他的文章,他们随时愿意。伯林在公众舆论中强大的影响力和那颇具个人色彩的思想魅力,使得他是如此的“公众化”而非学院化。

  在伯林的思想中,有一种深沉的内涵,就拿他喜欢的音乐而言,他最喜欢舒伯特,甚至在去世前两年,他还笑谈说,希望他那位著名的钢琴家朋友——布伦德尔,能在他的葬礼上为他弹奏一曲舒伯特的钢琴奏鸣曲。如他所愿,布伦德尔这位演绎舒伯特的钢琴家在伯林去世后的哀思会上,为伯林弹上一曲舒伯特B小调奏鸣曲。

  为什么伯林会对舒伯特产生兴趣?这位忧郁、内敛的作曲家,和伯林的气质大相径庭,甚至就连布伦德尔,也是一位以内向和多愁善感著称的演奏家,而伯林与他在晚年保持了非常密切的友谊。伯林一路成长过来,也机运甚佳,从来没经历过那些大悲大痛的事情,但是他对人生的理解,却颇为奇异地潜藏着悲剧的基调。他特殊的“移情”能力使得他深刻体会到,人生的选择带有一种无可避免的悲剧性。在他的多元主义学说里,选择作为一个基本的困境被放置在一个重要位置。而在晚年,当伊格纳季耶夫好奇地问他关于幸福的问题时,伯林说,他之所以幸福是因为他是一个肤浅的人,他的生活要比别人想像的浅薄得多。和学院派自由主义相比,比如罗尔斯,伯林的文章明显缺乏严格的体系,而且似乎推理的逻辑有时候也颇显草率。是否他就是属于那一种“名气大过思想”的人物?

  在1997年伯林去世的时候,对伯林的评价虽然也有来自其他阵营的攻击,但大体而言尚算公允,对他在反对一元论、宣扬多元价值论方面,公众也有共识。但是对于伯林到底有何精神遗产的问题,思想界并无一致看法,就连多元论这样的问题,也是争议纷纭。伯林所讨论的问题,是缠绕在整个20世纪的几个基本的时代思想的议题,俄国革命的乌托邦图景和二战的血腥惨烈,以及作为他身份依归的犹太复国主义运动,这些问题之重要,都是当代人难以回避的。因而在这样的前提下,讨论伯林的思想遗产,展示他那些思想中的丰富性,已然成为我们不得不面临的任务。
  
  满城争说以赛亚

  在1998年的秋天,纽约人文研究院主办了一个纪念伯林逝世周年的会议,这次纪念活动有点特殊是在于,所请的会议代表,大多都是对伯林思想有深入理解的学者,而会议的主题,也开始淡化掉纯粹的回忆和哀思,而是着重讨论伯林的思想本身。参加的会议代表,有对伯林思想有深入研究的艾琳·凯利,她曾为《俄国思想家》一书撰写过导读,对伯林思想有精微的把握。其他如研究维柯的著名学者马克·里拉,更是与伯林分享共同的研究对象——维柯。这些都意味着,本次研讨会虽然意在追念伯林,但是其意义却要超过伯林一己,让我们有机会重新审视伯林所探讨的那些思想议题,在今天对于我们还具备什么样的价值。此次会议引发了热烈的争议,不仅学者们有深入而不乏歧见的对话,而且公众也积极参与进来,《纽约时报》报道了该次会议,也引发了后续的讨论,一时间,满城争说以赛亚。

  也正是这样的情况让会议组织者产生将会议论文及讨论编辑成书的冲动,也就有了我们所看到的这本《以赛亚·伯林的遗产》。虽然该书出版之日距离会议召开时已三年有余,但是该书出版之时,仍然引起了思想学术界的高度重视,《纽约时报》等报刊也专门就此书展开讨论。而该书的中译本此次翻译出版,距离英文版印行,也是5年有余了。译者刘擎博士告诉我,在接触到该书时,尽管手头已经是安排满满,但是此书的意义,绝非他事可比,于是依然接下翻译的任务,在8个月内完成这薄薄一册。
  
  他们谈论伯林时说些什么

  这本薄薄的小册子之中,给我们展现出的是一幅三折式的思想长卷,如果用伯林对他自己所作的“三根主线”总结来看,“刺猬和狐狸”展示的是他俄国思想的一面,而“多元主义”则是以休谟为主轴的英国思想,而“民族主义与以色列”则纠缠的是他难以摆脱的犹太认同。

  在第一部分里,艾琳·凯利将伯林形容为一位没有狂热的革命者,因为在伯林所尽心挖掘的赫尔岑身上,是一种怀疑主义与献身精神的结合,这种气质,与俄罗斯其他思想家有相当的区别,但是却与伯林心有戚戚。伯林在此所纠缠的问题,无非就是以下这样一个判断:“认识到一个人信念的有效性,而又毫不妥协地坚持这些信念,这是一个文明人与野蛮人的区别之所在。”在伯林看来,真理的一元论所带来的独断性,常常使人坚持而无反思,坚毅却显得独断,但是在赫尔岑身上,伯林却看到一种对生命有限性的坚持和投入,既体验到人生的错谬但是却不放弃坚持某些基本理念的立场。这是伯林关怀所在,也是艾琳·凯利将伯林形容为“没有狂热的革命者”的原因所在。但是马克·里拉却认为,伯林对“刺猬和狐狸”的划分,将启蒙以来的思想家分为一元和多元两种类型是有问题的。事实上,要对启蒙思想进行公正的评价,我们就不得不面临如何来评论梅斯特这样野蛮的反启蒙者,在这样的前提下,对启蒙以来的思想进行一元论和多元论的划分,显然错置了一些前提。因为自由主义的核心是在于建立一种能够保护基本人性的政治秩序,在这样的理解下,人与人之间的“狼和羊”的关系取代了“刺猬和狐狸”的二元划分,也使得我们
可以跳出伯林的视野来看自由主义的核心价值。

  在第二部分的“多元主义”中,汇聚的是几位声名显赫的学者,德沃金、伯纳德·威廉姆斯、托马斯·内格尔以及查尔斯·泰勒均是政治哲学界中的风云人物,由他们来讨论伯林,有时候难免会为伯林捏一把汗,毕竟在思想取向上,伯林明显独树一帜。

  伯林早年虽然也受牛津的经验哲学熏陶,他那位好辩的朋友艾耶尔更是最早接续维也纳语言分析哲学传统的学者,伯林与他之间也有无数次辩论,在一次惊险的飞行之旅过程中,伯林突然大彻大悟,放弃了哲学之路,转而从事思想史的事业。但是,他所赖以成名的“多元价值论”,即承认人类的价值选择本身无法有单一选择,各种价值之间,存在着不可通约性,价值的选择最终会带来人本身的某些缺憾。这样一个判断,奠基在伯林的思想史考察之上,极富洞见,参加会议的这几位哲学家,试图完成伯林无意且很难完成的任务,即将价值多元论的内涵进行扩展和引申,德沃金就试图讨论自由的各种价值到底是在什么样的意义上是冲突的,或者本来这种冲突就是值得商榷的。伯纳德·威廉姆斯则认为价值多元主义可以展现出一种多元化社会公民性言谈的内容,因为在伯林那里,价值多元主义并非要最终揭示出一幅诸神之战的残酷画面,而是呈现出政治生活中价值与行动中的内在冲突,意识到这种冲突的不可回避性是伯林深信这种理念对于当代社会尤为重要的基本前提。托马斯·内格尔则从伦理学角度来考察柏林思想中的价值与历史之间的关系,因为伯林的多元价值论中,有一个基本的问题他自身并无明白地解决,那就是如何从多元价值中寻找到一致性原则。内格尔试图论述说,在伯林的多元论架构中,必须将多元的历史性价值放到一个具有包容性的公共价值系统中,一方面使得多元价值得以自持,另一方面也使得政治、社会不致分崩离析。

  在第三部分关于民族主义的讨论中,我们可以深切体会到伯林对于民族主义的复杂态度,一方面他支持犹太复国主义运动,深信犹太人对于家园要求的正当性,因为认同危机从来也就是伯林自身的危机,但是他同时也反对整合性的犹太复国主义,当然就如玛格里特所言,犹太复国主义这种意识形态的规划如何和伯林本身反理性设计的看法协调,这本身就是难以回答的。而伯林的学生塔米尔将自由主义和民族主义所作的融合,也可看做是伯林试图调和容纳他人存在的民族主义的努力,但是伯林自身对此无太多论述,在他的论述中,这属于精神的不同层面,常常冲突,无法安歇,或许他自己本身一方面无意于建设一种统一性的心灵秩序,二是他本身就认为,犹太人的认同不是理性所能掌握,无法用理性来解说看待。但是作为一位思想家,他对以色列前途地关心却是跃然纸上,正如会议参加者所言,或许伯林所理解的犹太复国主义已经被今天的种种激进民族主义所挟持,失去了伯林对民族主义谨慎的理解,但是毫无疑问的是,认同问题,是伯林缠绕一身的问题,也是当今世界的主要问题。
  
  我们怎样谈论伯林

  伯林的去世,在国内也曾经掀起过一阵“伯林热”,“消极自由”和“积极自由”也由此盛行一时,用“积极自由”来争取“消极自由”更成为国内一些自由派人士的格言警句。伯林的著作也大多翻译出版,但是奇怪的是,比起当年红透半边天的“两种自由”,伯林的其他著作,如《俄国思想家》、《反潮流》、《自由论》,在国内均未引起深入的讨论,反而是更为晦涩的列奥·斯特劳斯和卡尔·斯密特,成为思想界的“超级男声”。伯林的思想为何这么快就在国内的公众视野中消退掉,是否他本身就只是一位夸夸其谈的浅薄思想家,不足以与那些古典思想家们相提并论;还是我们本身,就从来没真正进入过伯林的思想世界,只是撷取了一些吉光片羽,然后转身迅速背离了他?

  这薄薄一册,虽然无法穷尽伯林的全部内容,却提纲挈领地为我们展现出伯林思想与当今社会接榫的部分,有的问题已然成为中国社会生活中的常态,但是略为可惜的是,我们在对待思想家的精神遗产时,常常粗陋而缺乏深见,以至我们终日奔波,却往往不得其门,这或许也是我们今日阅读本书的重要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