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恒均：2014年总结：失望与希望

2014年只剩下24小时了，总觉得应该说两句。不像往年一样，今年虽发生了很多事，却让你无法“总结”，很多事情都还没有结果，正如频发的民航事故一样。马航至今杳无音讯，亚航失事虽已捞起了几十具尸体，但还有更多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想到那些家属们要在这种悲境下迎来2015年，忍不住地难过。

一个场景一直折磨着我：我正好是亚航失事飞机上的一名乘客，并同飞机一起掉落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而我还活着，正在苦苦挣扎，期盼搜救船的汽笛声划破波涛……你们会放弃我吗？你们会找到我吗？我该怀抱希望等待重生，还是在绝望中等待死亡？

2014年，我越来越有这样的感觉。从年初的“飞机哪去了”，到“爸爸哪去了”，再到“金正恩哪去了”，以及消失在雾霾的“北京哪去了”，最后，一位网友竟然发来了“杨恒均哪去了”的疑问。我还在这里，还在写作，只不过，一些读者认为我不再是以前的“民主小贩”：文笔不再犀利，匕首失去了锋芒，字里行间也让他们看不到方向……

其实，我又何尝不迷茫？2014年10月人民大会堂的一场饭局，更让我成为新老朋友的众矢之的，我因同权力走得太近而遭到鄙视和抨击，让我震惊的是一些读者竟然如此读不懂我，认为我还能被什么腐蚀；同时，我也震惊于：什么时候口子已经被撕裂得这么大？我多年来寻找左右共识、探寻上下互动与内外博弈的努力宣告失败了吗？

2014年新闻很多，但新闻却渐渐在死去，这是我感觉最深的一面。由于写时评，我到世界任何一个地方都会打开电视或新闻网页，可我感觉到中国各大网站的新闻越来越单一：从前面两三条党和国家领导人日常讲话与工作行程开始，接下来两三条统一发布的“重要新闻”，最后是大块大块不会被审查的明星八卦以及少女走光、凤姐竞选美国总统之类的，所有网站的新闻标题几乎都一模一样了。

每次连续打开不同的新闻网站，我都开始怀疑这个国家到底有没有生活着鲜活的14亿人类，新闻哪去了？如果都是一样的新闻——几乎退回到几十年前了——还要那么多新闻媒体与新闻网站干啥？于是我又觉得，一些新闻网站包括以新闻为主的门户网站可能会陆续倒闭，或者退出新闻，开启一个全民娱乐的时代，又或者，我们一起围坐在电视前看新闻联播的时代又要回来了……

有的时代回来了，有的时代远去了。曾经同我一起的网络写作者，包括一些比我大很多的大V和比我小点的“意见领袖”都识时务地低调或者退场了。我能理解他们，一名时评作者的最好的生命只有两到三年左右，可读的文章也不会超过一百篇。但我已经写了近十年，上千篇博文了，也许我早该退场了。

但如果取代我们的都是统一的声音，那可真令人沮丧。用统一声音来统一思想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焚书坑儒之后，一定会有不读书的陈胜吴广。从网络论坛到博客，再到微博和微信，博客时代已经过去了，人们三言两语就能表达情绪，移动鼠标就可找到真理，翻一下墙就可以看到真相的时代，谁还愿意看老杨头絮絮叨叨的博客呢？

更何况，现实远远精彩过文字。这届政府打大老虎拍苍蝇的力度前所未有，薄、周、徐、令的相继倒台更是突破了国人对反腐的想象力。但被突破的想象力面对未来却显得贫乏——下一步走向何方？

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的老虎被关进笼子里，可民众喜悦与兴奋持续的时间却越来越短。大家开始思索：怎么会有这么多大老虎？他们怎么会上到那样高的位置？今后有什么办法保证新上去的领导人不比他们更贪、更黑？谁又能把不受限制的权力关进笼子里？笼子的锁匙放在哪里？甚至有人开始怀疑，这只不过是新官上任为了巩固权力的三把火，是权斗，一阵子的暴风骤雨过去后，一切会恢复原样……

也许历史可以重复自己，但人们的心情、心态与思想能恢复到原样吗？不能了，真的不能了。那些质疑“杨恒均哪去了”的读者以为“老杨头”变了，其实他一直都没有变，一如既往地压住自己的痛苦与愤怒，在耐心地对掌握权力的人、失去权利的人和那些试图夺取与分享权力的人诉说，希望中国和平发展，和谐共存，温和转型……但时代已经改变，各位也都发生了变化。

消除一些谎言与杂音，掌握大权实行改革固然必要，可左右开弓用力过度，甚至有人借机压制了言论自由时，也许会适得其反、南辕北辙。当受到压力、打压时，相当一部分人士会怀着“我不和你玩了”的心态，暂时服软，但他们并不服输，而是在等待你的失败，等待他们时代的到来——等待一场新的暴风雨。时间往往站在他们那一边，相信我。那时，我像个小丑一样用尽浑身解数试图避免的局面也许就真的难以避免了。

既然我写给掌握权力的人看的博文，会被失去权利与渴望权力的人嘲笑，而我写给失去权利人看的博文，又会被掌握权力的人删除，2015，我可以少写或者不写了。更何况2014年向我伸出橄榄枝的杂志、媒体和网站都只提出了一个条件：“你不谈政治，我们就发表你的文章，给你稿费。”但我还是忍不住对2015寄托了极大的希望——

我希望反腐风暴持续下去同，一定要从制度上建立起长效的反腐机制，并希望在利益集团与腐败家族的嚣张气焰被压下去时，加大力度推行改革60条，发展与完善市场经济……

当然，我最大的期盼还是在法治建设上能迈出更大的步伐，一定要建立相对独立的司法体系，让执政者依法管理民众、民众用法约束官员取代官员用权统治百姓的局面。中国的持续发展与和平转型一定离不开法治，而真正的“法治”一定是依照宪法保障民众的各项自由权利，用宪法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里。我希望中国的民主最终会建立在法治的土壤上，而不是另外一场疾风暴雨似的革命……

至于我的读者，如果你发现我的脚步有些缓慢的话，我希望你在新的一年里，不再来阅读我的文章，你应该写自己的文字，走自己的路。再见，2014，不管怎样，让我们带着希望一起走进2015吧！

杨恒均 2014年12月30日

来源：作者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