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成桐:中国为什么没有一流大学--失落的大学精神

(配图:独立中文笔会)

丘成桐 1949年生于广东汕头,后移居香港。1966年入读香港中文大学数学系,1968年前往美国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深造,师从数学大师陈省身。1971年获得博士学位。当今著名的国际数学大师之一,曾获得有数学“诺贝尔奖”之称的菲尔兹奖,是迄今唯一获该奖的华人。现任哈佛大学和香港中文大学教授,美国科学院及台湾“中华研究院”院士,中国科学院、俄罗斯科学院及意大利科学院外籍院士。

自己说“一流”不合实际

《同舟共进》:您一直是在香港和国外受教育,在您看来,内地到底有没有真正一流的大学?

丘成桐:这个问题很清楚,所谓一流大学就是要有大量的、有学问的学者。在这一点上,中国的一流大学比不上美国的一流大学,也比不上欧洲的一流大学。

中国有学问的人并不是没有,可是大部分学者年纪都大了,“文革”造成了某种程度的断代。“文革”以前有很多有学问的人,可是“文革”中根本没有时间做学问。当时这批人大概是20~30岁的样子。“文革”结束的时候,这批学者的年龄也差不多40岁了,到现在就已经70岁了。虽然七十多岁的人不可以说一定不能做学问,但除了少数几位,一般来说都已经放弃了。况且在“文革”中,基本上不能及时更新学识,可以说大部分人在这个阶段没学什么,到现在也很难跟上研究的发展了。

再看改革开放后长大的这一批,现在也40多岁了,这些人当中很大一部分出了国。出国以后,真正优秀而又回国的不多。很多人就在中国的大学里挂一个名,表面上是回国,其实很多不是真的回国,主要的职位还是在外面。在这些年轻人中,也找不到陈省身、华罗庚、钱学森这类大师水平的学者。

再往后看,就是年纪比较轻的了,他们大多数也在国外。现在有一些年轻的人开始想学习,可是受到种种不同因素的影响,他们很难用心地学,我们大学的环境不能够和美国一流大学比。这些都是很客观的情况。

中国有些大学说自己是世界一流大学,是不合实际的,是违背“实事求是”原则的。中国数学学会60周年纪念时,我在清华大学所做的一个演讲中就提出要从中国数学现状这一实际出发,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推动中国数学发展。但令人遗憾的是,这个问题迄今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

《同舟共进》:也就是说,中国大学的情况是历史造成的?

丘成桐:是历史文化和人为的原因造成的。

我希望中国很快创造出一流的学问。可是没做出来就先讲自己是一流,画饼充饥,长远来看,对自己是没有什么好处的。很多大学自称是世界第一流,甚至有个说法是国内某大学全世界排第15,学生不相信,教授们也不相信。个别领导也可能被误导,以为这是权威的说法。可是实际上,你不要讲全世界第15,排名美国东部第15都不到。

《同舟共进》:那这个第15位是怎么来的?

丘成桐:我不知道是怎么排的,我不太清楚,但这些宣传是可以查明的。我觉得做学问需要很扎实地去做,做得到就做得到,做不到就做不到,相差一点点人家可以理解,相差太远就骗了自己,也骗了学生,不是很好的事,不老实是做不成学问的。

像我现在做学问有时候很辛苦,不懂的东西要学,我自知有些东西自己还没学懂,如果没学懂而到处吹嘘的话,我以后也一定学不成功。

《同舟共进》:您刚提到,客观上的原因是“文革”造成了一个断代。

丘成桐:“文革”是一个主要的原因,不过还有很多其他的原因。

《同舟共进》:那么您认为问题出在哪里?是民族精神方面的问题吗?

丘成桐:其中一个因素是中国人讲面子。中国总有那么一些人始终要表示自己是很行的,而不愿意承认自己有些东西不行,而且不愿意创新和学习新的学问,所以始终不成熟。

名校要有独立精神

《同舟共进》:总体上说,您认为中国大学的学风怎么样?

丘成桐:浮夸是普遍现象。政府现在给很多钱,但又不能多到可以像美国一样足够平均分配,只能集中在几个大学,这几个大学又请不到好的学者,所以就凡事夸大一下。比如,某个大学拿到了20亿,比其他学校多拿很多,拿了这些钱总要表示它有成果,所以就讲它有多伟大,这是很能理解的事。

《同舟共进》:所以您觉得中国的大学缺乏一种真正的大学精神?

丘成桐:一个好的大学应该是讲我做出了什么成果,而不是讲引进了什么人才。我们听到个别大学讲它很伟大,都是讲有什么出名的人才被引进,可是没讲有什么伟大的成果。您听过他们讲成果吗?相反,大家听到的往往是一些让人很伤心的东西,比如上海交通大学的“汉芯”事件,好的东西很少听到。什么叫大师?就是你学术上有成就。没有成果的大师是假的,另一方面,有些教授可能从前是大师,但现在没有成果也不在第一线工作,学校应当尊重他们,但不表示学校的前途全放在这些教授身上。

《同舟共进》:相比之下,真正的世界一流大学应该至少有哪些精神?

丘成桐:就是做学问,不是虚假地做学问,而是求真、求美、求用。

一个名校有自己独立的精神、独立的存在意义。独立的精神、独立的意义是从学问本身来看的。我们要找寻学术的真正意义,而不是因为某大学的某个教授说好,我们就说好。我们需要有一个独立的精神去探索困扰人类前途的大问题,去解决大自然的疑难。教授与学生在学术上必须有自由的想法,才能有创新的能力。

中国的大学真正好的专家很少。有些人假装专家,到处批评别人的工作,即使某些院士做了一个决策或评价,不见得他们真懂,于是好的工作受不到尊重,而不好的工作往往得到吹嘘。这种事情会伤害到大学独立精神的存在。

中国的大学应该与全世界最好的大学竞争,而竞争的目的是寻求真理,为人类服务。既要“究天人之际”,为天地立心。也要承先启后,培养后辈。

《同舟共进》:按照您的标准,香港中文大学算不算一流大学?哈佛大学呢?

丘成桐:哈佛大学肯定是世界上第一流的、最好的大学了。哈佛大部分教授都是大师,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有一大堆。香港中文大学很不错了,不过跟哈佛比还是差很远的,大师也比较少。

《同舟共进》:大师和一流大学之间,是否存在一种悖论:如果不是一流大学,大师就不肯来;大师不肯来的话,就永远无法成为一流大学?

丘成桐:并不见得。如果我们对有学问的人真正重视的话,人家会晓得而到大学来帮忙的。

我们的大学对一流的、有学问的人尊重不够,不是以学问为主,而是以其他的因素来确认它们。而外国很多著名大学,刚开始什么东西都没有,但一旦下决心,投资很大,花很多功夫的话,也能很快做成一流的大学。因为它们尊重大师,这种尊重更重要的是学问上的尊重。加州几个名校历史不算太长,很快就办成功了。加州理工大学就是一个出色的例子。现在中国的大学对年轻的学者、年轻的研究生不够尊重,从某种意义上说,年轻的学者只是跟着教授走的学徒。

《同舟共进》:根据您个人的感觉,到国内的大学去授课,和在国外授课,感觉在尊重程度上有很大差别吗?

丘成桐:有很大的差别。一般来讲,在国外访问人家跟你讨论的是学问,但在国内很少有当地的学者跟你谈学问,花时间最多的是什么?吃饭、谈政治。可能有一些很年轻的学者很想跟你探讨学问,但很少有机会见到这些年轻的学者。

《同舟共进》:中国大学缺的并不是硬件?

丘成桐:这五年来硬件条件都很好,房子什么的都有,可是硬件不是主要的问题。

《同舟共进》:如果请您给出一个中国如何建设一流大学的建议,您会怎么说?

丘成桐:现在就要邀请大量一流的有学问而又有诚意的人回国做全职的工作。不仅仅是在国内找,还要到全世界去找,甚至找非华裔的学者。只要找到一些真真正正做学问的教授,给他们提供做研究和教学的条件,就可以做成功。成功的因素取决于学校的诚意和决断力,有学问的人知道政府真要重用他们,让他们发挥所长,他们会考虑来帮忙的。

但是这样的话,很多人就要放弃权力。很多著名大学里面的名教授,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既得利益,他们拿出各种阻碍的方法。所以这个问题是很难解决的。

 

整个学术评审制度很不健全

《同舟共进》:您觉得他们为什么不选择踏踏实实做学问?

丘成桐:整个评审制度不健全。中国评审的方法就是靠几个院士。一般情况下,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关系,他们总是将某某评得很好。“汉芯”事件搞得那么离谱,国家拿了一亿多,是谁做检验?谁做审查?不可能不审查吧?有关领导应不应该负责任?这都是评审制度问题。在这方面,全世界最糟糕的恐怕是中国,即让几个院士决定什么东西是好的,然后加上媒体炒作,吹牛皮。

《同舟共进》:从您个人的经历看,踏踏实实做学问的,在西方的体制下,能否受到公正的待遇?会不会遇到类似中国的情况?

丘成桐:在西方如果你只是踏踏实实地做学问,也还是会受到打压。但是,是不是永远不能出人头地?我想你只要踏踏实实做学问,真的做得好的话,谁都阻止不了你。你可能迟一两年才会出人头地,你做的文章是社会需要的,是整个研究需要的,最终还是会慢慢重视你的。

我本人很早就出名。我有些文章很多人刚开始的时候也不想理,最后他们没办法不理,因为文章里面有重要的东西。所以说,国外也有打压的情况,可是不会永远受限。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中国很多年轻的学者,在学术界受到很多限制。他们的学问还没有做到真正了不起的时候,很容易会出现受排挤的情况。即使做得很出色,没有院士的支持,也会受打压。

《同舟共进》:也就是说,西方的学术评判标准相对公正?

丘成桐:公正得多了。

中国的院士可以打压一切,基本上所有的评委会都有一定影响力,就算本人不在评委会,也有学术帮派,也可以打压你。中国的院士很有权力,在资源、经费等方面都有影响力。据我了解,4个院士联名写封信的话,一定可以送到中央,中央一定会重视。这种政治上的影响力在外国是绝对办不到的。

实际上这几年来就有很多院士讲院士制度是不好的。

目前的院士制度存在很大问题

《同舟共进》:院士制度已经相当官僚化了吗?

丘成桐:一方面是院士的存在,一方面是几个名校的权力膨胀,这对中国的学术发展完全是不好的。

在美国,就算哈佛大学这样的名校,有些大教授到了一定年龄以后,学术界就不见得这么依靠他了,因为他可能不再做研究了。那是纯粹以学术作为评判标准的。

可是中国整个制度特别尊老,特别记得某教授从前的工作,而不记得年轻人需要新的知识。中国的年轻人要走新的道路,往往有些有权的老先生或者个别大学领导制造出种种障碍,因为创新不符合他们的利益,所以中国的创新很难做得成功。其中,院士制度是做学问的大障碍。年轻人只要做得好一点的,都想将来当选院士,有些高校甚至可以控制院士的选举,所以年轻人走的路只能是年纪大的院士走过的路。

《同舟共进》:您的意思是,中国的年轻学者也是迫不得已?

丘成桐:在中国,做院士是荣耀,个人的利益和整个家族的荣耀,还有学校的荣耀、学校的好处,甚至整个省的荣耀和好处都在选院士这个问题上,你怎么可能不去做?

可是院士两年选一次,你选不上还想再接再厉,往往是花八九年的功夫去选,当你年轻时,差不多四五十岁,这是最有能力去做学问的时间,但是你用9年甚至10年去竞选院士,中间基本上在浪费时间,这种制度是完全不合理的。

就像古代考科举一样,像考八股一样,完全不去做真正的学问了。

《同舟共进》:美国院士的情况怎么样?

丘成桐:美国也有院士,但院士不做学问时,他们的意见就没有这么受重视。美国的院士基本上不跟利益挂钩。没有直接的利益,只给你荣耀,当然也不能讲完全没有好处,可是跟中国差得远。

美国的院士跟普通人一样,有的大院士申请经费也拿不到,关键是看你申请的课题好不好,跟你最近有没有做好研究有直接的关系。

《同舟共进》:谁来决定一个院士做得好不好?

丘成桐:专家。一篇文章一定要由真正懂得这行的人来做决定,是真正的专家,而不是由名誉上的专家来做决定。有些专家可以很年轻,他们也可以评,我很年轻的时候就评过院士的文章,这没有什么问题。

《同舟共进》:您怎么看内地的学术研究成果?

丘成桐:总的来说,应当是有进步,但是距离世界第一流还相当远。对数学来说,中国建国以来最重要的工作还是华先生、冯先生与苏先生在1960年代初期做的,现在与他们比相差很远。这几年来内地文章开始被一些名杂志收了,比如被《科学》杂志、《自然》杂志、数学年刊收了。收了当然很不错,但是要小心,看这些文章是怎么评的?不能单看是国外知名杂志,总还要看内容。我们有的人评审文章从来不看内容,有时拉拢外国教授,或者拉拢一些院士,让他们来讲自己的文章好。甚至用私人关系影响名学者,推荐自己的文章到名杂志发表。假如评审制度做好,我想国内的研究成果会有极大的进展。

《同舟共进》:所以并不说明这些成果的学问含金量很高?

丘成桐:是的。有的名杂志是收了,但收了并不表示你的文章就好。很多名杂志收了很多不好的文章,不时会有这样的情况。还有些人,就拿这样一篇文章,到处吹自己了不起。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从来不去挖掘这个文章对整个学术的贡献究竟在哪里。

《同舟共进》:您为什么会对中国的大学教育有如此严厉的评价?

丘成桐:我看到最近这几年中国的大学、中国的学术风气,比以前差很多,虽然待遇比从前好得多,但对年轻人的培养却越来越糟糕,发展到一定地步,我怕对国家有很大的害处。

中国是我的祖国,所以我要帮她的忙。这是我唯一的想法。我的时间是很宝贵的,我还要做研究啊!但是看到很多年轻人因为被打压而上不来,我愿意帮助这些无辜的年轻人。假如不指出这些问题,我觉得于心不忍。

 

严家伟:曹聚仁的道德底线何在?

 

1957年正当中国的广大知识份子,在反右运动中,遭到历史上空前未有的打击迫害时,当时身居海外以学人兼记者自居的曹聚仁先生,在中共高干的陪伴下,来到大陆访向。他以“不反共,不亲共,力求知共”自我标榜,以所谓“客观,中立,公正”的态度对当时的反右运动及右派人士进行了报导与评论。笔者在此只想就他对吴祖光先生所作的苛责,发一点感言。

曹聚仁首先说吴祖光先生有“取剧协领导而代之的野心”。这与毛泽东所谓右派份子就是要否定和推翻共产党的领导,已是异曲同工,不过换个说词而已。亲共,媚毛之姿已跃然纸上。不过曹先生毕竟是才高八斗的文士,深知这样说下去,不仅自诩的客观,中立,公正难以使人相信,而且也未必能把对方“批倒,批臭”。于是笔锋一转,改变策略,把攻击之剑直指对方道德的“软肋”。“他在私人生活上翻了筋斗,他收藏了很丰富的淫书淫画,已见之于公开的文件。”用这种似是而非含混不清的话,是最易引起误解,中伤他人的。所谓“私人生活上翻了筋斗”,按常识理解,就是干了些道德败坏的事,而“收藏了很丰富的淫书淫画“,则是个含混不清的诛语。什么书叫”淫“?不但《金瓶梅》,就是《红楼梦》也被道学先生称为“淫书”的。至于画,那就更多,甚至维纳斯或其它人体模特画,按“无产阶级”的“标准”都可说成是“资产阶级”的“淫”。更重要的是吴祖光先生只是把这些曹称之为“淫”的书,画存放于家中,既未公开展示,更未拿去营利,作为文学艺术家的吴先生,难道不可以进行一定的学术研究与鉴赏吗?这能是什么道德败坏的事吗?能叫什么“生活上翻了筋斗”?既然曹聚仁先生对道德的要求如此“高标准”,则言传不如身教,想必曹先生在这方面肯定会有不少懿德懿行垂范于世,堪作楷模的。下面就请大家来看一个曹先生自已讲的故事吧。

那是在上世纪抗日烽火连天的岁月里,当时曹先生担任战地记者。1937年我国首都南京沦陷后,曹先生为了追上部队,途经皖南一个名叫深渡的小镇,天已晚,欲投宿。镇小而无旅舍只一家饭铺。店家告诉曹聚仁只有楼上一间房,还得与别人共同住。无奈之下他只好同意。住进房后才发现,原来屋内住的是一位妇人和她十六岁的女儿。据曹说睡到半夜,那妇人就叫她十六岁的女儿来与曹同睡一床,那姑娘不作声响就到了曹的床上,据曹回忆说他就“糊里糊涂”与姑娘同赴巫山云雨了。原来这母女俩在逃难中已身无分文,还欠了店家六元大洋。商人重利,于是店家便巧布此局,母女俩无奈只得接受。由此看来,姑娘母女俩并非敬仰你曹先生是才子,当然更谈不上什么两情相悦,男欢女爱,而是赤裸裸地金钱买肉体的嫖宿行为。母女俩是可怜的无奈之举。曹先生却是不折不扣的乘人之危夺人清白。如果说当时曹先生因青春年少,干柴就烈火之际,不能自已,还有一丝可原谅之处的话,那么到了曹先生年过古稀,在他的回忆录《我与我的世界(下)》(北岳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里,又是怎么来审视自已的呢?

曹先生在回忆录中,以不无得意的口气写道:“第二天早晨,我便替他俩付了房钱,还叫了一辆独轮车,送他俩上路,还送了十块钱。她俩就那么谢了又谢,把我看作是恩人似的。”真没想到干了亏心事,侮辱,糕踏了姑娘的曹先生,几十年后,自己功成名就,儿孙绕膝时,忆及往事,不但心无半点歉疚之意,竟还以“恩人”自居,暗示读者好象他干了一件什么大好事,成了“救苦救难的大善人”似的加以炫耀。这是不是也太低估了人们判断是非善恶的能力了。更令人齿冷的是,曹先生对此番“艳遇”似乎还意犹未尽,笔锋一转,又再增加一点“精彩”的“花絮”以饷读者:“临别时,那妇人暗中塞给我一方手帕,我偷偷地看了,原来是腥红血迹的白手帕,我当然明白是什么了。”我想读者们也“当然明白是什么”了,但感受却会完全不一样。当事人的感受,好似扒手窃得钱包后,发现内有大量现款的惊喜;读者感受到的则是对姑娘不幸的同情和一个文人堕落的悲哀。尤其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曹聚仁在得了便宜又卖乖之后,竟然不忘来一段关于道德的说教:“希望读者不必用道学家的尺度来衡量这一类的课题,;在战时道德是放了假的……”,原来“道德”在“战时”是可以“放假”的,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只不知曹先生此语出于何典。所以接下来曹先生便进一步发挥阐述道:“在战时,如雷马克《西线无战事》中写的,一位手拿两只面包凫水过河去的德军,彼岸的法国少女便投向他的怀抱中来了。所以,吃饱了饭的道学家,在边上说说风凉话,实在太可笑了吧!”恕我不恭,曹先生在这里展示给读者的,不仅是一个巧舌如簧,文过饰非的“辩才”,而且其道德标准竟同一个德国兵痞“高度保持一致”,如此让良心,道德一起“放假”,实在叫人不敢恭维。尤有甚者,更向可能对他的行为提出批评的人,以“道德家的尺度”,“吃饱了饭说说风凉话”,“太可笑”等预先设防,先发制人,以堵住别人的嘴巴,一副恶少之姿,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谁”的尊容,哪还有半点斯文的风度?

想当年曹先生在向吴祖光等遭受迫害打击的知识份子伤口上撒盐的时候,自已就站在比道德家还高的高度,用的是比道德家还严厉,甚至吹毛求疵的尺度去审视别人。别人家中收藏了被人认为是“淫”的书,画,就叫“在私人生活上翻了筋头”。而他自已在“私人生活上”做出如此出格,离谱的事,反恬不为耻,还以别人的“恩人”自居。如此双重的道德标准,如此可移动的道德底线,难道是一个被称为文章泰斗,著作等身的人应有的吗?如果吴祖光先生因为几本书,画,都可以叫“私人生活上翻了筋斗”,那么曹先生的这一“筋斗”恐怕应象孙悟空大圣一样,翻出道德底线十万零八千里了吧!

2007年5月12日于宜宾家中

作者为57年的右派,至今未获”改正”的”顽固份子”

刘晓竹:胡锦涛使用拖刀计,怎么办?

 

十七大,胡锦涛先生志在必得,看他踌躇满志的样子,我觉得十分有趣。但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啊。这个东风就是人心向背,舆论支持。实在说来,在中国搞极左并非完全不得人心,但是搞假左必然人人讨厌。然而,胡锦涛执政五年,假话治国,假发置顶,真没见过这么假的共产党,这么虚的马列主义,如果说胡锦涛时代有什么特色的话,就是四个字:假冒伪劣。如何让人不讨厌?

当年诸葛亮为了借东风,持斋设坛,今天胡锦涛为了借东风,使用老黄忠的拖刀计,也就是详做让步,放软身段,把对付知识分子的帽子棍子,暂时放一边,把对付维权群众的屠刀,暂且刀口向下拖着走,等过了十七大,即可反手一刀,砍掉捍卫家园土地的维权农民的头,斩断知识分子要求自由的手。胡锦涛这点雕虫小技,大家如果看透了,其实并不可怕。

我认为,大家可以用三条来对付。一是不买账,二是要算帐,三是一起算。什么是不买账呢?就是我们不领你的情,不但不领情,而且要抓住十七大的机遇期,穷追猛打。新闻署长龙新民不是撤职了吗?我们认为远远不够,因为谁知道呢?新上来的柳斌杰可能是一样的奴才,将来主子需要的时候,仍然打棍子扣帽子,侵犯公民的言论自由与出版自由。因此,我们必须争取制度上的保障。没有制度保障,我们永远不领情。同样,人民维权不能听到官员答应就算完事,不能签订了协议就算达到目标,只要权益没有完全落实,老百姓永远不领情,在应得补偿还没有到手之前,老百姓永远是六亲不认。

什么是要算帐呢?就是不让你蒙混过关,凡事要讲清楚说明白,一笔一笔算清楚了再结帐,否则永远算下去。比如,章诒和女士把非法禁书案告到法院,就是要在法律上算清楚,当然,邬书林放软话我们都听着,但我们不吃拖刀计,而是要胡锦涛彻底放下屠刀,回归宪法。同样,汕尾维权村民锲而不舍,也是要算清楚,当然,你给两个钱村民们收着,但我们不吃拖刀计,帐不清楚就要不断结,无需等到秋后算帐。我们不跟邬书林本人过不去,但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谁给你的这个权利,你受到何人的指使?其实,做奴才的也很可怜,虽不值得同情。龙新民不是千方百计为主子着想吗?但怎么样呢?主子牺牲奴才,像掉一个臭袜子一样。我们要帮助龙新民、邬书林等奴才觉悟起来,实现自己的人格。我相信他们官瘾很大,但人性不泯。

什么是一起算帐呢?凡涉及公民的宪法权利,群众的切身利益,都是公帐,决不私下了断。其实,人权这个东西原本就是一笔公帐,不是私帐,不能私相授受,不能私下分别结算,而必须一起来结算。不是说提高政府透明度吗?但假冒在上,伪劣在下,靠不住啊。因此,老百姓不如自己先透明起来,即提高维权的透明度,以互联网为支点,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毛主席说,知识分子要与工农相结合,在今天的形势下,就是知识分子的言论自由必须与群众维权相挂钩。古今中外的历史证明,这两个东西,合则两利,分则两败。知识分子要为老百姓的权益说话,老百姓自然会支持知识分子的言论自由。这就是大家一起来算帐的意思。

在我看来,胡锦涛五年执政,花拳绣腿不计,起码三个背叛:一是背叛了共产党的初衷承诺,二是背叛了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三是背叛了中国人民。对于这样的人,拖刀计不能让他得逞,相反,大家必须团结起来,迫使让他放下屠刀,把通过欺骗与暴力手段剥夺人民的权利还给人民。在这一天没有到来之前,我们只好回到孙中山:自由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王 丹:重新认识“五七一代”人

 

今年是所谓“反右运动’的五十周年。当年这场运动,中共在毛泽东的领导下,将中国知识界的精英几乎一网打尽,并以残暴的国家暴力手段彻底消灭了对中共统治的不同政见。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上一件意义十分重大的事件。可以说,不了解”反右运动’,就不能深入了解中共的政治本质和中国的当代史。

反思“反右运动’,已经有很多当事人和研究者提出了不同见解。我从个人角度,提出一个问题,希望能引起思考,那就是重新认识”五七一代“的问题。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历史上,曾经有过整整一代人,他们历经国共两党统治时期,毕生以追求民主为理念,但是两次理想幻灭。我们可以称之为”五七一代“。这一代人中的精华部份,在1957年毛泽东号召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阴谋中几乎倾巢而出,加入了给共产党提意见的行列,然后被中共一网打尽。因为有”反右运动’的大镇压,这一代人从此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历史上消失了。中国民主运动的历史缺乏传承,这个断代就是从1957年开始的。

早在几年前,胡杰关于林昭的记录片,开始让我们重新看到了“五七一代”的形象,让我们惊讶地知道,原来早在50年前,那一代人对中共的认识,就有象林昭那样的透彻水平;我们也看到,今天的民主运动,从“四五”到“思想启蒙”,从“八六学运”到八九民运,所提出的政治主张,其实都没有超出“五七一代”人的思想框架太多。

要求平反

今年二月,原中共中央党校科技局长杜光,原社科院高级编审郑海天,原新华社高级记者戴煌,原北大生物系教授姚人杰,原山东大学教授史若平,原成都日报编辑晓枫,原北京市公安局干部任重等九人联名发起“为纪念反右斗争五十周年,向中共中央,人大常委会,国务院的公开信”,得到热烈响应,包括许良英,原大公报记者高汾(87岁),原中宣部新闻局局长钟沛璋,原人民日报记者刘衡,经济学家茅于轼,原中国剧协党委书记杜高,当年右派谭天荣,沈泽宜,林希翎等都参加联署。公开信提出“开放言禁,允许人们用多种方式反思,总结反右运动的历史教训,找出和挖掉产生错误政治运动的根子,用制度来保障我国的民主进程”,“宣布反右运动是完全违反宪法的错误的政治运动”以及给当年的受害人经济赔偿。

这个阵容,基本上就是原来“五七一代”的阵容。这个阵容,也让我们看到,尽管中共的历史中,这一代人被消音抹杀,但是他们中的勇者并没有被政治镇压击败。虽然他们很多人都付出了青春,事业,家庭甚至生命的代价,但是很多人仍然没有放弃理想。我们想想看,从七十年代末的理论务虚会到八十年代的“新启蒙运动”,主力军中很多都是当年1957年的右派。这一代人在艰苦中用坚强的意志存活了下来,让民主的火种能够继续,他们对中国民主化进程的贡献是值得重现予以高度肯定的。今天我们反思“反右运动”,就应当重新建立这段历史,重新认识这一代人。因为,对抗极权的过程,就是抗拒遗忘的过程。中共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八九一代”不知道“五七一代”,而今天的80后一代又不知道“八九一代”。因此,我们的反抗,首先要进行的工作,就是重建历史,从民间的角度撰写中国民主运动的历史谱系,让历代志士前仆后继的经历成为新的走向民主的精神动力。

首发BBC

廖亦武:土改受害者张进谦(4)

 

插  记

下午4点过,老人又疲倦了,这次没原地打盹,而是提议出门逛逛。我欣然接受。于是老人压低帽檐,倒背手,大步流星前行,我和朋友亦步亦趋随后。沿臭气弥漫的陋巷朝上,每遇比较老旧的人与物,老人必定停步,向我们简述此情此景的来历。同中国许多待开发的旅游小镇一样,依山傍水的石鼓出过不少由地方性逐渐升格为世界性的名人,囊括政治、军事、文化、民俗、古今。比如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的土著学者范义田,曾在1946年撰写了一副春联:山连云岭几千叠,家在长江第一湾。至此这块弹丸之地就有了如雷的名份,勾得一波波游客闻声而至,像被导游牵着鼻子的狗,山水之间跑一趟,照照像,买买所谓的土特产,即了愿归去。

可我的采访对象却不这么看,他沉迷其间,自认为承接了石鼓的精神香火,所以一再强调我此行的重要。我点头称是,如小学生,不时拿出笔,在手板心里记点什么,令老人很是得意,竟在乱七八糟的石阶间,如微服私访的老干部,向上上下下的挑担农民问这问那。当然,系列地主旧居也参观了,3米多高的旧戏台也参观了,在我看来,这才是石鼓仅存的人文景观,比山丘脚底公园中心的“石鼓”,以及那该死的“红军长征渡江纪念碑”有更深的内涵。老人说,他自小就受老滇戏的熏陶,也曾在那人人向往的旧戏台上,排演抗日救国的新戏。可而今,新和旧都成了过眼云烟。

我们还拜访了两处极为颓败的空宅,老人介绍说是张家的祖屋,并如电视片主持人,回旋于院中,对两个观众解释每间屋子的变迁。他说,父亲被枪杀前住正房,我和两个弟弟住上面的屋子。他固执地请求客人贴近观赏,我只得小心翼翼地用棍子拨开杂草和杂物,站上一堆日晒雨淋的朽木,从外登高平视2楼深处——褪色的窗棂窗花,废弃的家具和蜘蛛网,的确让人平添些许感慨。

以此为背景,我替老人照像若干。还顺便问土改后的房主是谁?老人很不屑:自然都是穷光蛋,有共产党撑腰,就白捡这么大的房子住。我又问现在呢?老人仍旧不屑:几辈人了,早搬家了。他妈的,白吃白住,又不懂维修,哪怕宫殿也要塌嘛。

化了几十分钟,逛了大半个石鼓。天色还不算太晚,于是赶回原地继续工作。老人的精神头似乎更足了。

正  文

张进谦:人啊,在任何地方,都不能得意忘形,否则就要栽跟斗,瘟神毛主席说过:爬得越高,摔得越狠。

老威:老人家为何发此感慨?

张进谦:我在丽江看守所吃了十几天的饱饭,人完全还阳了。站在黄皮寡瘦的犯人堆里,硬是像书上描写的恶霸地主,腰杆挺挺的,说话气也粗。当时正在大量抓人,丽江专区13个县的右派、反革命都朝看守所送,啥子教师、职员、基层干部、不悔改的地主、乘大鸣大放翻案的牛鬼蛇神等等,形形色色。早晨才走一大批,将监房腾空,下午巷道里又在喊:晚上煮600多人的饭!睡觉都要打楔子,起夜屙尿,原来的铺位就找不着了。所以,如我这般“技术人才”,不便久留。

老威:你不是还没学炼铜机器吗?

张进谦:我是远征军军部的报务员,炼铜机器算老几?拢长水铜厂后,我马上到现场,见12架鼓风机安装妥当了,可炉子还在加班加点地砌。师傅问:你以前开过机器没有?我说:其它机器开过,就这机器没开过。师傅说:我马上要走,你好好瞧着,我先解说,然后示范。这是60几马力的电动机,油箱加满,开关一动,它就转了;这是煤气炉,从上面这个大包加煤炭,一定加足,炭足,产生的煤气才足,矿石才炼得化……

老威:我听得云里雾里。

张进谦:机器在跟前,你就一目了然。师傅从头至尾示范一遍,我就会了。嘿嘿,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难道活的制服不了死的?等到正式投入生产,我就成了师傅,要管12台炉子,一天到晚忙得屎尿都顾不得屙。你看这手杆上的疤,就是煤气过于大,电动机皮带打滑,一颗螺丝钉飞起来打着的。万一打中脑门,人就报销了。

老威:那整个铜厂,你老人家的技术含金量最高啰?

张进谦:我是权威,要指点每台炉子的掌火师傅;那些师傅的下面,有7人。开炉的时候,3人持5尺多长的火钳夹后火,将“和尚头”弄出来,敲碎了,再投炉重炼。所谓“和尚头”,就是铜与炭不分解,越烧越黑,严重了,铜水流不出来。曾经出过1200公斤的“和尚头”,把炉底都捅穿了,丽江没得法,只好运昆明冶炼。

总之,只要炉子开得顺,出铜多,啥子都好说。得了红旗,每人奖3斤烤烟。他妈的,要流多少吨汗水,才得3斤烤烟哦!我们都睡在炉子后头,两三人一个床铺,轮班倒。特别是我,责任重大,经常三天三夜,寸步不离岗。遭孽哟,我们越苦,人家越甜,长水的铜亮堂堂的,含金重,1吨要卖1200元钱;不像白化(音译)的铜,看着如绿茵茵的牛屎,不含金。所以这边犯人开炉,那边干部兴奋,奖金多多嘛。

老威:真不愧为劳改模范。

张进谦:长水的大队长,原来是米厘的厂长,他见着我就说:张进谦,你这个敢打中队长的捣蛋鬼,到了新环境,汲取教训哟!再努把力,我想法提前释放你。

老威:有盼头了。

张进谦:是啰,我也抓住他的话把不放:说话得算数哦。他拍了拍我的肩:肯定算数!

老威:混得不错嘛。

张进谦:这是我劳改生涯的黄金时期,不靠混,靠出苦力。转眼到了1959年,监狱要特赦一批犯人,那天开大会,检察院和法院都来人,领导一个个讲话后,就宣布特赦名单。我尖起耳朵听,足足几十个名字,就是没有张进谦。如挨闷棍,我懵了几分钟,就冲去找大队长:堂堂党的干部,咋个说话不算数?他让我小声点,我偏不小声,没做啥子见不得人的事!这下可惹祸了,大队长骂我旧病复发,当场给我戴脚镣。

第二天,我想不通,就不开机器,12台炉子只得统统停起。这还了得!领导命令我的助手顶替我,将我调到汝南化矿区。迎头碰上大队教导员段凤先,他咬牙切齿地说:张进谦,你没见过我吧?我可早就晓得你这个监狱名人。

老威:眨眼间,命运就急转直下。

张进谦:这个狗日的段凤先,叫人在监房背后的靠山半坡,专门挖一个地窖,长宽高都不足1米,对,高只有43公分。我永远记得1959年的11月16号,脚镣反铐的我,被两个犯人架起,往地窖里塞。正面进不了洞,就侧着肩膀,等上半身入了,再收腿。

老威:在里面怎么转身呢?

张进谦:不转身,像蚕一样蜷着。

老威:我想起练瑜珈的印度人,一点一点把自己缩进小箱子。

张进谦:相当于活埋啊。脑壳夹在裤裆里,顶上是哨房,哨兵一走动,就嗤嗤掉土。冷得钻心,痛得钻心,痒得钻心,都得忍着,因为动静稍微大,土就成块掉。没任何支架,耗子一般随便打个洞,万一塌了,人也不用朝外拖,将门一堵就万事大吉。

老威:吃喝拉撒咋办呢?

张进谦:落屁股的地方,掏了一个碗口粗的沟,风呼呼倒灌进来,有时屙多了,连屎也倒灌进来。筛糠那个抖,土铐子嵌入肉里那个痛,死又死不了,哪怕被活埋,也是慢慢憋死。人到了这地步,猪狗不如,耗子臭虫不如,还在乎屎尿?吃喝还不简单?外头将地窖拉个缝,摆个碗,你就把脑壳栽下去舔嘛,牲口都这样吃东西,还客气啥?!

老威:你熬了多少天?

张进谦:44天。12月30号出洞,腰都抬不起。

老威:这个狱吏真是疯了。

张进谦:开头我还以为,只是煞煞我的嚣张气焰;稍后一琢磨,不对啊,我以前打干部也没关专用地窖啊。果然,我一出洞,麻绳就代替了脚镣背烤,五花大绑,跟赴刑场一样。我虚起眼睛朝脚底看,整个矿区600多犯人全部集中,在院子里等着,周围立起几个排的解放军,阵势不小。

老威:要干啥?开批斗大会?

张进谦:制造冤案!这个段凤先,不晓得哪根筋错乱,居然构思了一个“以张进谦为首的暴动集团”!黑材料已整了一大摞,我被押着,从犯人中间穿过去,到队部认罪。材料也不看,也不读,直接就抓住我的右手大拇指,按印泥,再一页页按手印。我大吼:姓段的,我与你无怨无仇,为啥要往死里整我?!

段凤先冷笑一声,转身就出屋,当众宣读我的一条条罪状。随后,气也没让歇,就给我换上3扣大脚镣,由一个班的解放军押解,转往丽江专区看守所。

老威:又回老地方。

张进谦:今非昔比啰。上次是即将开机器,这次是即将判死刑。

老威:坐囚车吗?

张进谦:还是走路,拖着脚镣翻了两座山,上五台山,下五台山,整整12个小时,才拢丽江坝子。收监时手脚都烂完了,像个站立的骷髅轰地垮了下来。可是,我晓得这次非同小可,匆匆吃完饭,就连声报告所长,要了50页纸。所长姓安,算个好人,他叫人把我的背铐改成前铐,整整一夜,外加半个白天,我写了46页的申冤材料。记起这些年的一场场一幕幕,我恨不得撞死啊。可是我不能死,至少不能“畏罪自杀”,让段凤先得逞。

老威:你在看守所一直是死刑犯待遇?

张进谦:一年多的脚镣手铐,他妈的。但是饭反而管饱,也算因祸得福。外头饿死好多人哦。

老威:检察院和法院来提审过?

张进谦:没有。1960年的6月30号,刚开早饭,来了两个干部,提我出去。年轻的那位,居然摸出一把小枪,命令我坦白。我毛了,就说:老子抗日玩枪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老子已经是这个待遇了,你开枪嘛,我还得感谢你。老的那位急忙劝住,宣布说:张进谦,据我们多方面调查,你一共犯有63条罪,你来按个手印,认了,我们就可以根据党的政策,从宽处理。我说:把这些纸收起来,我半条罪也没有。他说再考虑一下。我说:该考虑的是你们,是段凤先。除非你们将我的大拇指砍下来,否则手印没有,命有。

老威:一个人犯63条罪?真是旷古奇闻。

张进谦:63条蛇,条条都咬人,哪有自己把自己给毒死的?果然,又捱了半年,到12月30号,那两个干部再来审我,63条就变成3条了。我问:还有60条罪呢?他们说:党的政策是实事求是,有就有,没有就没有。这3条,我们经过了反复核实,你不认帐绝对过不了关。我说:还是半条也没有。你们不信,我愿立字为据。于是我要了张纸,刷刷写道:我相信党,不冤枉一个好人,不放过一个坏人。我一不逃跑,二不自杀,等待着调查研究,澄清事实真相,愿再次接受党的考验。

老威:命都差点没了,还给我党写《决心书》啊。

张进谦:《决心书》还是管用啰。61年春节过后,一下子来了好几个干部,段凤先也大驾光临,又把我弄回长水汝南化矿区。

老威:终于完事了?

张进谦:完不了,完不了,段凤先这条疯狗,照旧把我塞进地窖。那晚黑,跟演电影一样,总共才600多号犯人,就有120多个拖着脚镣,大院里唏哩哗啦,像赶一队大马帮。解放军和警犬都不够,牵起线从其它地方调。有个犯人说:张进谦,你这个暴动主犯倒因祸得福,去丽江吃饱饭,我们才惨哦,只剩一口气吊起,还喊劳动。

犯人饿死多了,矿区撑不住,慌忙派一架马车,连夜去永胜拉枸杞,再连夜加枸杞炖草乌,每人连汤带水一大碗。我也得了一口缸。

老威:监狱都乱成一锅粥了,阶级斗争还搞吗?

张进谦:第二天,又弄我出去挨批斗,还是剩的3条罪,逼我认,反驳就喊打。众犯都不愿动,只有一个少年犯,提着木棒子劈头盖脑一顿,段凤先很解气,鼓起掌来。可我的脑门却被木棒上的铁钉扎出洞,血卜卜几下,就把脸遮了。我趁机晕倒装死,血在地上流了一滩。死人啰!死人啰!众犯炸了营,段凤先也慌了手脚,传来犯人医生杨文灿当场检查。老杨扒开我眼皮瞅瞅,连唤几声“张进谦”,就站起来:报告教导员,张进谦确实昏死了!其他干部都袖手旁观,只听得段凤先大吼:快背出去抢救!你负责!否则杀你的头!

老杨立即背我到卫生室,边包扎止血,边往窗外瞅,做抢救的样子。他问:张进谦,你没昏嘛?我晓得。我眯缝着眼答:自从劳改,我挨了上百次毒打,撑不起啰。只有昏。老杨说:那就继续昏,脸上的血也莫洗,队上的干部全在外面,就是要让他们参观参观革命的人道主义!

我死狗一样躺了几个钟头,才听得老杨报告:是否将张进谦送监房?段凤先答:还是地窖。老杨说:那里面太冷,要死人哦。旁边的值班解放军插话:这儿有炭,给他烧个小火盆。

老威:这个解放军还不错,心慈手软的。

张进谦:人心是肉长的啊,只有那段凤先的心子是特殊材料造的。半夜的声音传得特别远,我在地窖头竟然清清楚楚听得干部在吵架,还拍桌子打板凳。有个叫杜荣春(音译)的年轻干事说:这个会不开了!要开你开,你的官大腰杆粗,我负责不起!段凤先说:上级指令我们两个主办,你不负责也不行。杜荣春说:事情还没查清楚,就镣起120多号人,全中国都闻所未闻。你说咋个交差?段凤先说:有意见你就提出来。杜荣春说:那好,脚镣全部解了,人放了,推倒重新调查研究。段凤先说:其他可以,张进谦不行,他的3条罪还是成立的。杜荣春说:莫提3条,就1条都是死!人命关天,这不是你我定得了的。

老威:你和那镣起的120多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张进谦:不清楚啊。我既没看过材料,他们中的大多数我也不认识。可能是人饿慌了,集体停工要吃的吧?段凤先就全部当作暴乱分子,上脚镣、关禁闭、加刑期。我还在看守所,就被弄成“总司令”了。

老威:顶破天,你就算违反监规嘛,这个姓段的脑子肯定有问题。

张进谦:对嘛,如果我真死在一个疯子手下,就太划不来了。

首发民主中国

卫子游:稳、跟、压、拖、放--论中国近期的战略

 

鉴于中国当前所面临的国内国际局势,本人在综合分析的基础上,提出“稳”、“跟”、“压”、“拖”、“放”的五字策略,以取代邓小平的六十四字诀。

“稳”,是指国内政策仍然求稳。中国30年来的发展,得益最大的虽然是市场经济制度,但与国际国内局势趋稳确实不无关系。从中越战争以来,中国现在所处的是百年来难得一遇的和平国际环境,除非中国主动惹事生非,否则,没有外患,没有被谁打到国家里面来的威胁。这是前面几代人梦寐以求的国际环境,我们这一代人一定要利用好。不能没事找事,特别是不能有暴发户心态,以为自己现在有钱了,抖起来了,按捺不住,要在国际舞台上证明自己刚刚拥有的一点实力。这点点实力,得来非常不易,要失去,却容易得很,一夜间就可以鸡飞蛋打一场空的。亚洲金融危机就是前车之鉴。一战后德国发展了,希特勒想证明自己的强大,叫嚷“建立国际新秩序”,其实就是要建立由德国主宰的国际秩序,把好不容易得来的成就拿去赌博,结果输了个干干净净。比起过去来,我们现在强大了点,但比较美欧诸强,仍然是弱。这是事实。只有承认这个事实,才能冷静下来谋划长远之计。军方的鹰派人士是需要的。军队若没有了鹰派,就不成其为军队。但对军队中的鹰,必须驾驭好,不能让他们惹事。对这些人,只可用其长,却千万不可为其所用。鹰派最大的弱点就是不懂得老成谋国。军队如果左右了国政,将是国家的最大灾难。

“跟”,是指与美国等诸强的关系,主要是与美国的关系,以“跟”为主,而不是以“对抗”为主。“跟”字诀很容易落下甘为附庸的讽刺,但“跟”与甘为附庸存在根本不同之处在于,“跟”字诀是以我为主,以中国的核心利益为主,附庸则是以听命、服务于对方利益为主。中国现在所面对的大好和平国际环境,所面对的难得的发展机遇期,不可否认,是二战后,特别是冷战后以美国为主的国际秩序带来的。这个秩序既然对我们有利,为什么要去破坏和改变它?破坏和改变它之后,是不是就会出现一个由中国主宰国际事务的局面?可能微乎其微,破坏和改变它之后的国际局势,即使不是对我们有害,也是高度不确定的。改变一个对我们有利的环境,却去追求一个有害或高度不确定的局势,这不是吃饱了撑得瞎折腾么?再假设今天的世界格式离开了美国的主导,换作中国,或者其它某个国家,有没有维持现在的和平国际秩序的能力呢?没有!人类几千年来国与国之间一直处于无政府状态,战争不断,主要原因,就在于国家之间缺乏一个稳定的权威结构作支撑。冷战后,美国以自身实力,驾驭了国际局势,这个局势对我们有利,至少现在对我们有利表现为主要方面,那么,在我们还不具备实力驾驭整个国际局势的时期,就没有必要盲目去挑战这个秩序。我们所做的,应该是努力进入现在国际秩序的既得利益集团,在此前提下,努力改变现存国际秩序中对我们不利的某个部分。“跟”字诀很大程度上,不是主观意愿使然,而是客观局势不得不然。与美国对抗,我们现在根本还不具备那个实力,这种不对称的对抗,除了自取其辱之外,再就是代价极其巨大,此外再不会有任何结果。

“压”,是指对伊朗核武、朝鲜核武,以及藏独、疆独等对现在秩序存在破坏冲击力的势力,要毫不犹豫地采取压制的对策。大国是针对小国而言的,如果没有了小国,全是大国,大国还有什么优势?中国要成为大国,要成为现在国际秩序中的既得利益集团的成员,就必须防止其它国家崛起为新的大国。像伊朗、朝鲜这样的二、三流国家,要在政治和经济方面成为新的超级大国是不可能的,唯一能让他们与中国平起平坐的,就是核武。核武的威力,能让弹丸之国扼住像美、中这样的大国的咽喉。所以,压制这些小国拥有核武,是大国战略的必须。还有两点,中共内部的肉食者们可能根本没意识到,一点是,现在我们能从伊朗的石油等交往中取利,并不是玩小聪明联合伊、俄对抗美国的结果,而是中国大国地位使然。如果中国丧失了这个大国地位,像满清时一样,伊朗还会不会取悦于我们?是不会的!它只会联合美俄等来欺负我们。如果我们丧失了对伊朗的优势地位,这个国家,包括朝鲜,是根本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的。所以,维持这种带有特权性质利益的方法,也是压迫,而不是联合。

有些人看不惯现在美国在中东的政策,一部分原因在于,这些人为自己头脑中的“国际秩序正义裁判员”这个虚拟角色所误导。中国不要有当国际正义裁判员的打算。任何国家,除非傻瓜,除非不把自己国家的利益当数的所谓“国际共产主义者”,其思考国际问题,其制定国际政策时,都应以自己国家的战略利益为本位。另外一点是,我们的对伊对朝政策,其有利方面,不能只从我们单方面考虑,也要考虑到,是不是为伊朗朝鲜所用?是不是被别人卖了还给对方数钱?对伊朗的战略,现在还无此嫌疑,对朝鲜的政策,却大有这个嫌疑。这个金正日政权,不是个好东西。它就是个皇朝。它天天在用教科书教育国民和下一代,不要忘记与我们存在领土争端等核心利益冲突。这个金正日政权,当需要我们时,同志加兄弟,很亲热,不需要我们时,一脚踹开。这个政权,只有在处境可怜时才会向我们摇尾乞怜。所以,对这个政权,对我们最有利的最主动的策略,就是压迫它,使其一直处于向我们摇尾乞怜的状态。

“拖”,西藏问题,以“拖”为主。有关争议,由时间去选择解决办法,不必急在一时。藏独疆独的问题,现在有些海外人士,也许是从借力打力的策略出发,在挺藏独疆独,其实在我看来,这要么是理解错误,要么是有意不拿中国的国家核心利益当数。藏独疆独不是那么简单的,这个弄不好就是千万人头落地的事。如果独立,领土怎么分割?杂居区的人口冲突如何处理?甘肃四川云南等藏人飞地怎么办?观达赖拿出来与北京谈判的内容,在这些问题上,有相当深远的战略安排,明里是不独,但暗藏的骨子里的东西,还是让人感到独立这个方向在引导着他。这个问题,科索沃、车臣等都提供了借鉴。这样的问题,稍一不慎,就会有发生大规模军事冲突的危险。即使谨慎,也不能完全排除军事冲突。所以,我比较倾向于,让现在的中央政权去处理,去拖。本来,这件事就是急不得的。即使万一哪一天要走上民族自决之路,也是民主化以后有才可能发生的事。现在这个事处理不了。达赖的寿限不是处理这个问题的底线。达赖流亡政府以一人的寿命为底线作为处理西藏问题的时限,只是感情因素在起作为,想把这种感情因素强加给另一方。这只是一种策略,不能上当。

“放”,是指对内地民众的民主诉求和台湾的国际生存空间,采取放宽的策略。北京政府必须认识到,民主这个大方向,是阻止不了的,中国走向民主化,不是个走不走的问题,而只是个迟与早的问题。从国家利益计,对民主化,与其堵,不如放。从国际政治视角看,美欧日俄诸强,对中国民主化其实并不很热心,为什么?因为中国民主了,才会真正强大起来。只要中国一日不民主,就一日不可怕,军事上也许有担心,但政治上,经济上,中国不民主,等于是自废了武功,自己缚住自己手脚,作为国际竞争对手,人家是巴不得呢!当然,对国内的民主化的放,不是说一下子敝开,而是分步走,但一定得走。得把国内民主化的选择权,推动权,还给民间,中央政府从到处张牙舞爪,逐步缩小权力运作范围和空间,逐步退到维持秩序。对国内民主化,政府不需要多做什么,不堵就成。台湾说到底与大陆是同文同种,跑不了的。即使独立了也跑不了。今后一个时期的国际经济和政治空间,是大国博弈的格局。台湾蕞尔小地,若不依附于谁,难有作为。与其依附不同文同种的美日,当然不如与大陆合为一体。从地缘经济角度看,这也是成本最低的选择。对台湾问题,要有个开放的心胸。台湾是我们的亲兄弟,对兄弟,自然不应该是压制,而是尊重,帮助。只有尊重和互相帮助,才能增进兄弟感情,压制只会导致兄弟反目成仇。大陆与台湾的根本分歧所在,说到底,不是独立不独立的问题,而是民主与不民主的问题。只要认清了这个根本,对台各种各方面政策的选择,其实都不难。

首发民主中国

綦彦臣:畜生们怎么说话?--作为新神学经学的《论语》诠释奥秘

 

在文本上看,你看不出《论语》是畜生的话语体系,但从广义上讲,它就是一套畜生怎么说话的学问。

我说的“广义论语”,是包括《论语》文本在内的一套政治观念,它涵盖历代文化名人对孔儒的扞卫,比如孟夫子骂杨墨二人而隆崇孔夫子,再比如扬雄仿《论语》而作《法言》,又比如神学经学对孔夫子长相的“怪兽化”描述[已在《新世纪》发有小文,不重复了!].

《论语》只是孔夫子说的,学生们各自记录并追忆的,更有后人过度发挥的部分。此是常识。而问题是,孔夫子所作的《春秋》恰是《论语》的“反本”。如果一定牵强附会地说孔夫子“说”了《论语》,那么《春秋》就是他对《论语》之“说”的批判与反省。因为,《论语》本身满是“贼话”与“狗话”。

说其为“贼话”,先有孔夫子自比周文王的文化化身(——假定《论语》就是孔夫子“说”的东西),而后呢,这个周文王的化身就被诠释成“素王”理想。从王莽的装神弄鬼到袁世凯的洪宪帝制,本质就是一套“贼话”系统。“素王”变成“晕王”,是中国历史上自孔夫子之后一切政治流氓无可改易的“模”与“范”!

“贼话”后来高尚了,但本质是“狗话”的衍生品。

还好,《论语》——仍假定孔夫子“说”了——基本上就是一条丧家犬的自言自语,这只丧家犬的政治意淫变成了一切政治流氓操作政治诈骗的万花筒。当然,“狗话”即政治畜生的话语系统也存在着妖魔化对手的巨大能量。先是,孔夫子说讨厌隐者,不与其交往即“鸟兽不可以与语”,隐士是为“鸟兽”;后来呢,孟夫子得了狂犬病似地骂杨朱与墨子是无君无父的禽兽,还有告子的率领野兽吃人的政治比喻。

中国学术本来就缺少严格的哲学化思维,而在孔孟之后,骂人为禽兽与被人骂为禽兽,也就成了思想们最高端的思想武器。说起来,中国二千多年的政治哲学,不过是顽强诠释“畜生怎样说话”的浅显话语系统罢了。

在社会现实生活中,畜生的话语也变得越来越技术化。比方说,应用统计学上的“不完全统计”之说,说什么《时代周刊》公布的“影响世界的中国人”有姓字名谁者几个,并列有分类。那么,会说畜生话语的媒体说“据不完全统计”,如何,如何。结果,这个“不完全统计”的本质是冲曾金燕女士一个人来的。因为她很“反动”、很“异议”,官方公开报刊不能让这个人出现。“不完全统计”统计了5个人中的4个,就不统计那一个叫曾金燕的女士。还有呢,沧州大化的大爆炸当时就死了不下于20号的人,官方媒体很谨慎地先说一个人,而后再说“3个”了。而后,怎么样啦,没人关心。因为“据不完全统计”的表达方式,也是“畜生怎么说话”的一个核心技法。

美国人又开始批评,说“中国新闻自由度下降了”,而针对此说的发言人说“美国人的话荒唐得不值得一驳”。是为“鸟兽不可以与语”的最新版本!

唉!圣人不仁,以万民为刍狗。呜呼,《论语》不仁,教出满天下的“贼话”与“狗话”。

畜生不仁,以天下智者皆愚。结果,洪宪帝制的鳞片的故事被忽略了。现在只好由我来补充:

袁世凯称帝前,多次散布自己为真龙降世的信息,以期弄假成真。每当厨师做以鱼为原料的菜品,袁世凯就命女仆或小妾去收集比较大的鳞片,说是配药方所用。后来,他在中南海的居仁堂旁边建了一个浴池,供自己专用。每次洗浴后,他就悄悄把原来收集起来的鱼鳞散入浴池中。等到洗完后,侍从人员刷池子,就会发现鳞片与毛发等脏东西在一起,也就是更使袁世凯为真龙下凡了。

这就是以尊孔为己任的洪宪皇帝学《论语》的最好的成绩单!

(2007年5月12日,写于绵逸书房)

首发议报第302期

杨宽兴:思想者的教训:勿以追逐真理的激情捕获假相

 

在与极权主义同流合污的知识分子当中,海德格尔应被归入主动为暴政合理性提供辩护的一类,除了在纳粹统治期间积极谋求担任大学校长之外,他还断绝了与身为犹太人的恩师爱德蒙。胡塞尔的联系,用专业化语言为纳粹接管大学提供思想资源,并以政治理由告发自己的同事和从前的学生,更能够说明问题的是,即使在纳粹政权崩溃之后,他仍以掩饰和自我辩护来代替自责,并长期回避对纳粹的种族灭绝行为表态。对这些劣迹,他用一句诗歌替自己寻求终极辩护:“有伟大之思者,必有伟大之迷误。”

这种“伟大”的辩解,在充斥着大小毛泽东的社会里,并不使人感到陌生,但无论如何,海德格尔对纳粹的热情和对希特勒的推崇是发生在他个人身上的丑闻,更是其哲学思维本身无法摆脱的局限所致。正如利奥塔所说,这主要是一个“思想事件”,而非源自一般犬儒主义者对名利的欲求。

海德格尔的哲学天赋和成就是无庸置疑的,汉娜•阿伦特在《纪念马丁。海德格尔的八十华诞》中写到:“关于海德格尔的传说很简单:思想又复活了,人们认为已死的文化瑰宝又获得了言说。。。。。。”雅斯贝尔斯则在结识海德格尔之初就尴尬地承认,尽管他比海德格尔更有名气,但海德格尔是比他更伟大的思想家,这种敬仰一方面使雅斯贝尔斯产生挫败感,一方面又使他对海德格尔产生了长期的忠诚与关切。

“看来他注意到了从未有人洞见到的问题。” 为了探索人类存在的“原初”状态,海德格尔引入了“历史性”概念,继而以对“存在”、“焦虑”、“时间”、“世界”、“关切”等概念的阐述,将德国哲学带入一个新的高度,使之成为至今无法被任何研究者忽略的哲学思想链条。

但海德格尔的思想是带有柏拉图主义痕迹的,他无法摆脱“理念”和逻格斯中心主义的约束,通过对“存在”的挖掘,他试图将人从日常生活中召唤出来,并一厢情愿地等待新弥赛亚时代的到来,这成全了海德格尔的哲学激情,是他的哲学价值所在,却也使之沉醉于哲学之思而不能自拔,甚至在二战之后的1952年,他仍然写道:“世界日益没有希望,历史的本质越发神秘,所剩下的惟有顺从。尽管万事都有着来自外部的威胁,我仍然看到了新的——或者,更好的——古老的‘秘密’的来临。”正是由于激情浇灌出的弥赛亚主义花朵,使他和当时的许多德国知识分子一起,虚构了关于希特勒的理念。

总体而言,海德格尔的思想是希腊式的,他将自己的哲学定位于希腊传统之中,认为欧洲思想史就是“存在之被遗忘”的历史,却漠视希伯来传统中的上帝与正义观念,有“思想”却没有“信仰”。沉溺于希腊思想中一元论的“理念”,使海德格尔很容易在希特勒出现后,放弃德国传统中注重文化、灵魂、自由、艺术而非文明、社会、投票权等政治性问题的偏重,从学者的沉思走向对暴君的赞美,将哲学的激情幻化为文化中的浪漫主义。也就是说,当哲学走出自己的领地,迈向一片陌生的公共领域,理性精神便不存在了。

正是看到了这种危险,汉娜•阿伦特从海德格尔的经历中得出的教训是,应该用不曾被哲学蒙蔽过的眼睛去审视政治,虽然这不妨碍她帮助晚年的海德格尔传播其哲学观念。在她看来,纯粹哲学应当与政治思考分离,后者应有自己独立的话语和规则。

不过,哲学本身不应被追究,德国既有海德格尔这样的纳粹帮凶,也有雅斯贝尔斯这种坚守良知的哲学家,现在来看,天才的哲学家海德格尔之所以亲近纳粹,更多地与他本人哲学思考的内在逻辑有关,几乎言必称希腊和柏拉图的海德格尔没有能力看到“理念”中的一元化专制风险,形成了“日尔曼中心主义”的倾向,这使他在哲学上达到“片面的深刻”的同时,也滑向了片面的罪恶。

任何一个思想者,如果他的思维空间被追逐理念的激情全然占据,在这样的激情控制下,却不懂得世俗化生活中另外的话语规则,在现实中就有可能因激情和执着而变得固执无情,漠视普遍正义和“犹太人”的苦难。

对知识分子来说,成为暴君同谋的动因有两种:一种是因恐惧而来的斯德哥尔摩症候群现象,一种是受内心的一元论和自我中心主义驱使——哲学王跨出了哲学领域,就是一个天然的暴君。宽容、多元文化和民主是世俗时代的产物,当知识分子陷入孤芳自赏的弥赛亚等待,往往便无法接受平庸,也就无法接受现实生活的多样性和妥协性,这时候,一旦进入政治领域,他甚至可能比暴君走得更远,希特勒自杀了,海德格尔却以为,他亲手葬送了国家社会主义“内在的真理和伟大”。那么,沿着海德格尔道路走去的国家社会主义会是什么样子呢?可以断言,那里面同样不会有宽容的生存空间。

一个陷于专业领域的知识分子,可以通过片面的深刻为我们获取思想的力量,“通过思考形而上学和哲学的终极问题,你为思想开辟了真正的空间”,但他必须懂得将自己的思考限于专业领域内,终极问题对于思考者是一种挑战,对于人类的现实生活却可能是灾难,我们不可能在真实生活“准备着最后的神的出现”。一旦走出专业领域,知识分子与普通人一样,必须懂得宽容和多元化对处理公共领域诸多问题的意义,只有这样,他才真正能够承担起思想的责任。

也就是说,无论什么样的专家,当他进入公共社会领域,必须首先尊重常识和古老的正义,否则,就可能以更狂热的激情为专制暴君辩护,成为心甘情愿的专制帮凶。一个真诚的学者,一个漠视苦难的帮凶,完全可以在同一个人身上成为现实,而他们对于多元化社会的杀伤能力,往往比一般民众更大。

在今天,仍要警惕那些头脑停留在“希腊时代”的学者傲慢地进入公共政治领域。

首发议报第302期

炎 子:十八年前北京的六月四日之前--一个黎明前的北京长安街掠影回想

 

十八年前的六月二日,我们四个到冀东考学的朋友从山海关转过,向天津而来,当天夜里要到北京。

我们在通往山海关的长途车上,路经燕山大学。那天的天气很好,几个额上裹着写着黑字的白布条,打着反腐白帜的大学生也搭上了车。售票员没有跟他们说话。这个时期,全国各地示威的大学乘车是不用买票的。

六月二日从天津走过的时候,基本没有看到大街上的学生,只有楼厦上吊着反腐败的大字幅,过铁桥的时候,我们看到警察已经封锁了路桥,这一天,戒严令已下,部队进京的消息无人不知。身材高大、面无表情的警察与急于上班的男女们紧张地对峙着,一个老者问一个离他最近的一个警察为什么不让通行,那个警察不予回答,老者高声大气地责问:你是嘛玩艺?

那位警察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在车上,我们也打听天津学潮的事,一个天津人说:天津闹不起来,李瑞环接待游行的学生代表时说,你们要求政府反腐败,我敢负责任地说,天津人民政府不是腐败政府。学潮在天津的动静不是特别的大,很大程度上就是缘于李瑞环的官名和政声。

到北京的情况就不一样了。这是我第二次进北京。这一天就是一九八九年的六月三日的凌晨,天还没有亮。一下火车,我们就被一些年轻人围住了,他们争前向我们讲解北京的事情:小偷罢偷,支持学潮。部队进京,许多军界元老声明劝阻。公交车把各大路口堵住了,交通秩序和社会秩序,靠市民自发地管理。他们说:支持一下学生吧,他们是爱国的。

我们从北京站下的车,老北京站曾是北京十大建筑之一。我们从这里下来,多少有些景慕的情绪。那天,我们还每人背着一个考试用的画夹子,出了站口的这几步路,我们,听了那几个北京人讲的关于北京事,觉得坐车到天安门几乎是不可能了,况且,这个时间也不对。便在有经验的小王带领下,沿着大街拐走长安街,向北京的腹心走。到天安门广场和人民英雄纪念碑前时,天,刚亮。那时,我们都没有觉得累,真是年轻啊。

黎明时分的人民英雄纪念碑附近,夜色末尽,用小账篷围拱住了碑座。当我们靠近那里的时候,才知道有细绳揽着,那个地方的进出,还得有学生证。据说,是防便衣的。我们在广场四外走着,遥望着纪念碑下最近日子天天在电视上看到的情景,感受着一种对未知的惴测和不安,。北京,可能是自四九年以后第一次真正失去短暂的控制,这种短暂的控制,让我分明感觉到一种无言的蓄势在悄悄走近,只是,实在想不出哪一天是迸破口,事情,不论是村夫邻里打架还是读书人之间反目,事情总得有个结果。而这些席地而居的年轻学生们,他们对抗的是谁?他们想要什么结果?他们想要的结果自己真的能左右?又靠什么来左右?

我们四个男女是不敢多说话的,也知说也无益。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这样的话,只能由政治家来说,不是我等人可能趋赴的。当时,我的心里酸酸的,这些关心天下的学生们太小了,在我的眼里,他们真的是孩子,尽管,那时我也只有二十几岁。

他们,无疑来自中国各地省份的最聪明,最出色的孩子,他们以自毁前途的方式,要换取让一般人看来是不可能的对话。这样的前景不会美妙,几天前我就这么想,也是这么跟与我聊的朋友说的。

广场,军事博物馆,金水桥,纪念碑,那时还存在的大栅栏,至到王府井,北京的不安和青春驿动,让我们几个人不知该发表什么看法才好。那天,我无耻地在苎麻西服兜里放一瓶打开的碑酒,一边是烤花生米,一边吃喝一边听站在街头讲演的学生说话,新闻独自;实行政治的阳光监督;实行司法独立;公开共产党高官的个人财产和子女从业状况;惩治腐败等等。他们讲的内容,至今在互联网上已经常见了,一些报刊也涉及题目。只是,那时他们的声音显然是剌耳的,这种剌耳决定着倾听者的耐心。

广场的柏青上,到处悬着瓶子。大幅的黑字白纸,挑战着沉默的耐心,说话者要由倾听者来决定命运,说话者纠竟该怎么说才合适呢?令人忧虑。

我们后来终于乘上了公交汽车,路上隔窗可见:人民日报,中科院,清华,北大,人大,中央电视台,团中央等机关旗帜的游行队伍不时壅住街口,博士生和硕士们骑着自行车,扯着白色条幅在街头呼喊口号。也许,他们到了下班的时间,利用工余之外参加活动(只是猜想,不然为什么会突然一起涌出)?早上,我在广场上看到的学生跟他们可能还不是一回事。

晚上,我们从北京往回赶,我们所居的城市虽然离京不远,但火车上的学生之多,人员之拥挤是一般人难以想像的,站着的人,只要抬一下脚,立即就找不找落脚的地方。这几天太累,实在太累。

第二天起得很晚,中午却听到了令人震惊的消息:部队进京平息反革命暴乱。从三日到四日,这只是一夜间的事呵,我注意到电视的镜前端坐着的人,身着近乎黑色的服装,冷冷把消息告诉了全世界。令人难忘的六月四月的这一天,降临在了北京。

三日与四日相比,决定中国近代命运一个昼夜终于分晓了。

注:我们四个人后来命运:私企老板,居委干部,企业工人和企业基层党支部书记。

首发议报第302期

昝爱宗:李瑞环有些辩证法是“屁话”

 

“屁话”一词似乎不庄重,可在我们祖国宝岛台湾的执政党务会上,这个词居然随时可以用得上,看民进党4月11日召开中常会,争论就比较多——当然媒体都可以随时跟进,比如有些挺苏人马跳出来替行政院长苏贞昌辩护。谢系也不示弱,有人挺党内大员谢长廷,回骂苏系说的是“屁话”。

台湾也只是说说“屁话”而已,因为他们不愿意说话带“搞”字,据中时电子报报道,台湾立法院教委就安排教育部、文建会和行政院公共工程委员会针对中正纪念堂改名及围墙拆除争议进行讨论,爆发口水战,立委周守训质询时拍桌痛批教育部长杜正胜藐视国会,并质问杜“你觉不觉得没有搞好教育?”听到“搞”字,杜正胜突然情绪激动的说,“搞”是中国大陆用语,不是台湾的习惯用语,是中国大陆自一九四九年以后所发展出来的语言,他不会用这个字。杜正胜还“训斥”周守训:“不要再乱搞,不要再搞来搞去。”

有“屁话”可以,但不能乱“搞”。可在大陆官场上,却是放屁和屎都可以成语录的,比如“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是毛主席说的。他还说,教条主义不如屎,人屎可以喂狗,狗屎可以肥田,教条主义既不能喂狗,也不能肥田。

这个时候就说上李瑞环了,因为毛泽东的后句话被他“搞”进自己的语录集,李瑞环也就脱不了屎字的臭气了,为什么呢?因为李瑞环最近出版新书《辩证法随谈》(2007年4月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36元/册),被媒体吹捧为是“继《学哲学用哲学》之后又一部极有价值的哲学论着”。大致翻了翻,其所谓论断、短语1400多条,见很多是屁话,也就是说价值不大,顶多是常用的俗话到了他嘴里嚼一遍再吐出来,“搞来搞去”。下面可以罗列一些见证如下:李瑞环说,关键是生产力的发展。打个比方来说,你要想多吃西瓜,就得研究种西瓜,改良西瓜品种,提高西瓜产量,不能天天光是研究西瓜怎么切(摘自1990年8月17日听取黑龙江省委工作汇报时的讲话)。

——这个比喻就不怎么样,想多吃西瓜的人,能够天天研究西瓜怎么切才符合实际,如果他天天研究种西瓜、改良西瓜品种、提高西瓜产量,他就成了种西瓜农民了,与他想多吃西瓜有什么相关?种西瓜的往往不想多吃西瓜,倒想多卖西瓜。若是研究西瓜怎么切,也只是售后服务的内容,也不妨碍种西瓜啊。

李瑞环说,夏天有苍蝇、蚊子,但夏天能长出我们所必需的粮食和各种作物;冬天虽然少一些害虫,但冬天也不长庄稼,因此,谁也不会希望总是过冬天(摘自1995年6月22日会见巴西总统卡多佐时的谈话)。

——废话,不如说自然规律谁也不可抗拒,直接了当。

李瑞环说,有些人形成了一个习惯,对任何事情都要先定性,先问是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我讲过,先生孩子后起名。孩子生下来,先起个小名,这小名不讲究,叫阿猫、阿狗、铁蛋都可以,关键的问题是孩子要养得好,要结实,要聪明,要有本事(摘自1998年4月17日同温州市领导和企业界人士座谈时的讲话)。

——共产党和社会主义都是先起名后生的孩子,直到今天,社会主义还是党的大名。

李瑞环说,政协不立法,但可以立论(摘自1998年5月6日在政协第九届全国委员会第四次主席会议上的讲话)。

——政协这么多年到底立什么论了,邓小平理论是政协立出来的吗?

李瑞环说,我们绝不能因人废言。(摘自1990年4月28日在《人民日报》国内记者工作会议上的谈话)?

——又是胡说,李瑞环主管新闻宣传意识形态部门,赵紫阳、鲍彤不是因人废言,刘宾雁、王若望、方励之不是因人废言?《深圳青年报》不是因为有人发言就把报纸给关了,还有《现代人报》等等,很多尖锐的言论不是都被废止了吗?

看看这些话,不过是一个木匠出身的领导人的官话、套话、废话、无用之言,他利用权力和权威“搞”出来的书也不值得一买。

此前,他出版的两册书《学哲学 用哲学》(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69元)也是利用权力和自己的名声换取的,多是公费大肆购买,比如他的老巢天津就是市委宣传部门利用财政的钱买了大肆赠阅。另外,该书还以繁体字版在香港地图书有限公司出版,据说前特首、全国政协副主席董建华赶在新书发布会上致辞表示祝贺。该书在大陆发行几十万册,使李瑞环赚足了人民币(尤其公款)后,再赚一笔港币,李家儿孙该高兴了,虽然是“搞来搞去”,但应了江泽民那句老话——“闷声大发财”。

首发议报第30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