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子霖荣获独立中文笔会第四届自由写作奖

《寻访六四死难者》一书封面

(独立中文笔会香港2007年2月5日电)在昨天晚上举行的国际笔会亚太地区会议闭幕式上,独立中文笔会正式宣布该笔会2006年暨第四届自由写作奖授予《寻访六四死难者》作者丁子霖教授。由于丁子霖依然在当局严密监控之下,未能来港亲自出席此次大会并领奖,奖牌由独立笔会副主席余杰代领。国际笔会主席格鲁沙为独立笔会颁发奖牌。以下是笔会颁奖词全文及丁子霖的获奖感言全文。

倾听天安门母亲的声音

——独立中文笔会2006年暨第四届自由写作奖颁奖辞

国际笔会独立中文笔会决定授予丁子霖女士2006年度暨第四届自由写作奖,以表彰她坚守自由写作精神及其著作《寻访六四死难者》。

这是一本记忆之书,在恐怖政治的高压下,坚持挖掘真相和见证屠杀。

这是一本正义之书,控诉暴行,抗议独裁,呼唤良知。

这是一本朴素之书,以爱心融化恩怨,以理性约束愤怒,以善意化解恶意,以和解缩小鸿沟,以坚韧赢得尊敬。从痛失爱子的非人间,丁子霖女士抬起头,在专制铁钳下,以遇难者家属的身份第一次说出了真相,也发出了第一声抗议的呐喊。从此,她开始了另一种人生,百折不挠地追寻六四死难者,让那些冤魂的家属们从绝望的阴影走到阳光下,以母爱为纽带,互相扶持,互相安慰,互相激励,直到17年后的今天,形成了有100多个六四难属参与的”天安门母亲”群体。

以一个柔弱女性为源头,那种水滴石穿的执著,最终成为横在独裁政权面前的无法切断且无法逾越的道义河流,中国天安门母亲代表丁子霖这一名字,只有缅甸的若贝尔和平奖获得者,那个迎着子弹上膛的排枪走过去的柔弱女性昂山素季能够相提并论。

不仅如此,丁子霖还从爱子倒下去的那一刻,义无反顾地承担了罪恶历史的记录者之重负。从1994年的《六四受难者名册》、1999年的《见证屠杀,寻求正义》,到这本《寻访六四死难者》,是迄今为止出自难属群体的最详尽的记述,不仅记述了亲人之死的悲壮和冤屈、大屠杀的残暴和血腥、寻找亲人的艰难和屈辱……的细节,而且记述了难属们是如何度过了这十七年磨难:在突失亲人的打击下和官方高压下的生不如死;面对独裁政府决不认错的无情无耻,决不次于大屠杀的残忍;面对社会日渐冷漠的麻木,也决不次于鲁迅笔下的阿Q时代;生活的艰辛一言难尽,灵魂的炼狱无以表达,高压下的沉默是那么无奈,觉醒后的抗争又是那么险象环生;母亲们渐渐地走出恐惧乃至绝望的阴影,民间的同情和难属之间的温暖,国际支持给予的激励,又是如何支撑起”天安门母亲”的傲然挺立。

人类经历过多次大灾难,仅就二十世纪而言,就有二战中的种族灭绝和共产极权下的阶级灭绝。对前者的历史见证,有二战后世界范围内的对纳粹的种族灭绝罪行的清理,代表人物是美国历史学家埃利o威赛尔,他是种族灭绝中的犹太幸存者,其母亲和妹妹都死于纳粹集中营。二战后,他致力于见证”奥斯维辛”式的种族大屠杀,出版了一系列著作,发表了无数次演讲,获得了1986年度诺贝尔和平奖。对后者的历史见证,有前苏联持不同政见者对共产极权的揭露,代表人物是索尔忍尼琴,他的《古拉格群岛》见证了共产极权铁幕后的阶级灭绝罪行,他也因此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现在,”奥斯维辛”和”古拉格”这两个名词,已经成为纳粹极权下的种族迫害和共产极权下的阶级迫害的代名词。

见证历史的记录,不仅需要对大事件的宏观复述和解析,更需要细节化具体化个体化的微观挖掘和生动言说。因为,宏观历史叙述,往往会忽略掉普通人的命运和细节化的个体灾难。如果对大灾难的记述仅仅局限于几百万、上千万、甚至上亿的死亡数字,即便再宏观也是抽象的,无法为悲剧时代和后代留下鲜活记忆。所以,见证历史需要尽可能多的细节积累和个体追寻,将历史罪恶细节化为一个个暴行,把一个个消失于暴政下的鲜活个体凸现在世界面前,才是对生命的敬重,才能激起后人对灾难的认真反省。威赛尔和索尔忍尼琴的见证,之所以引起世界性关注,就在于两人见证的细节化和个体化。美国的9o11周年祭,之所以要花费很长时间一个个地宣读死者的名字,就在于从关注具体个体的角度来表达对生命的敬重和对灾难的记忆。

在共产极权的暴政下,当代中国人所遭遇的灾难可谓史无前例、举世无双。在毛泽东实施阶级灭绝的时代,有镇反、土改、三反五反、合作化运动、反右、三年大饥荒、四清、文革;寡头独裁时代,有邓小平制造的举世震惊的“六四大屠杀”,有江泽民制造的”法轮功大冤案”;如果把这些人权灾难中的非正常死亡的人数累积起来,大约已超过上亿。

然而,中共政权非但不认罪不忏悔,反而在严厉压制民间的历史见证的同时,又在不断地制造新的罪恶;我们有太多的苦难,却很少对苦难的见证;我们有太多的罪恶,却很少对罪恶的记录;饿死也算了,杀死也算了,拖死也算了,没有人算过细账,没有人讨过公道。中国人总是习惯等待“平反”,等待共产党自己”有错必纠”,以此来证明杀人者的”伟大、光荣、正确”.以至于,由一连串人权灾难构成的历史,竟然是大段的空白。历史是空白。记忆是空白。生命是空白。而填充这空白的,是伪造,是谎言,是恐惧。

只有六四大屠杀后的难属群体,这些平凡的母亲,经过十多年的思念和抗争,将她们的悲愤、哭泣和呐喊变成冷静的见证。她们既具有面对恐怖的勇气、与独裁政府周旋的智慧,更具有足够的耐心和信心,与威吓、监控、跟踪、拘留、查扣人道捐款……相抗争。她们在还原历史真相的过程中,从不放过每一点线索,从不畏惧寻访的艰辛,一个个寻访,一点点积累,让血的事实变成活生生的具体细节,让血淋淋的细节变成人们的记忆,由不断增加的个体记忆汇集成的群体见证,见证八九运动,见证六四大屠杀,见证这个社会的灵魂,见证这十七年来中共政权的种种倒行逆施。

这事实的见证,对还原历史和伸张正义来说,比泪水、比愤怒、比呐喊,更加有力。正是这群平凡的母亲,戳穿了中共政权编造的谎言,让全世界知道了一个个死于六四大屠杀的个体,了解到难属群体十七年里所遭遇的迫害和磨难。六四难属的见证之于当代中国的启示意义还在于:民间维权运动由自发走向自觉,由分散的个体记忆走向群体性抗争,由既得利益的诉求走向持之以恒的权利争取,才是未来的自由中国的希望之所在。

丁子霖女士所提供的六四死难者的名单与证词,与亿万非正常死亡的人数相比,可谓沧海一粟。但这是唯一的与劫难同步的见证,这份“孤证”,无论与威赛尔、索尔忍尼琴相比,还是与国内民间对历次灾难的分散见证相比,无疑都是更悲壮、也更伟大的事业。

如果说,八九运动和六四大屠杀需要纪念馆,无辜亡灵们需要纪念碑,那么,在还不允许建立纪念馆和树立纪念碑的当下大陆,天安门母亲们的见证,就是在为纪念馆和纪念碑的最终落成奠基。

或许有一天,我们的儿女会说,是丁子霖,以及天安门母亲,使他们记住了独立中文笔会,记住了2006年的自由写作奖。

2006年12月26日

丁子霖教授的获奖感言

当我获知国际笔会独立中文笔会授予我2006年度自由写作奖的时候,我的心情是复杂的。本来应该高兴的事情,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我不能不想起在十七年前那场大屠杀中死去的同胞们,不能不想起十七年来他(她)们的亲属在持续的政治高压下所遭受的种种非人道的对待。这些,我都写到了这本获奖的书里了。提起这本书,我感觉到的只是痛苦,只是压抑,只是犹如坠入深渊似的恐怖与死寂。

我写这本书,从最初的版本,到今天这个版本,前后持续了12年。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我的写作并不自由,而是几乎从写第一个字起,我就时刻准备着有人来找我”算账”.所以,我所理解的自由写作,不过是出离恐惧后的一种自我解脱而已。

记得在十三年前,亦即1994年的夏天,我第一次被北京市国安局强行”传唤”的时候,他们开列的”罪状”中,第一条就是有关写作的。他们气势汹汹地指控我说:”你从6月份以来,在境外发表了不少文章,伤害了中国人民的感情,引起了他们的义愤,他们要找你算账。我们执行任务是为了保护你的人身安全。”接下去就是威胁、警告:”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就不是到这里来了(指派出所)……。”他们所说的”发表了不少文章”,即是指从这一年的6月1日起,我在美国华文报纸《世界日报》连载了十篇《”六四”受难者寻访实录》。

几乎与此同时,国安部门加紧了对我的跟踪和监控,企图截断我与其他难属的联系。他们甚至跑到一些难属家里进行威胁、恐吓,要难属们拒绝接待我。他们用挑拨的口气说:“来找你们的那个丁子霖是’坏人’,她找你们是想利用你们,你们不要上她的当。”他们要挟难属不准向任何人透露亲人遇难的情况,否则一切后果自负。然而,难属们并不相信我丁子霖是”坏人”.他们知道我是他们的同难人,对我有一种起码的信任。俗话说,人心都是肉长的。自从亲人倒下的那一刻,我们的命运就连在了一起。他们愿意同我来往,盼着我去看望他们,一次,再一次;他们像面对自己的亲人那样向我诉说他们的不幸和苦难,一遍,再一遍。在那些日子里,我不管是醒里还是梦里,满脑子都是他们悲苦的面孔、哀戚的哭嚎。我最初的写作冲动,就是从他们那不可遏制的诉说中萌生的。

那个时候,有不少港台和外国记者冒着风险悄悄来到我的家里,希望我能向他(她)们介绍当时我们已寻找到的死难者的个案及死难亲属的状况,我就把寻访过程中记在心里的一桩桩触目惊心、令人心碎的“故事”讲给他们听。我一边讲,一边不停地落泪;他们一边作笔记,一边不停地抹泪。后来我想,应该把”六四”大屠杀中发生的一切让更多的人知道,应该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写出来。我把这看作是亡灵们的一种嘱咐,看作是一个丧子母亲应该承担的责任。

1994年8月,我写完了《寻访实录》最初的25篇。在这个”实录”的序言中,我写下了这样一段话:”我不是一位坚强的母亲。儿子喋血长安街头,我曾几度徘徊于生死之间;但我清楚地知道,我的儿子是为中国的未来而死的,我也只有为中国的未来而活着。我希望在我们这块灾难频仍的国土上不再有杀戮,不再有无辜的黎民百姓横尸街头。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包扎好自己的伤口,擦乾泪痕,一家一家地寻访受难者及其亲属,并把寻访过程中一桩桩、一件件沾满了血和泪的事实公诸于世的原因。”一个人可以有各种选择,但我作为一个”六四”死难者母亲,没有更多的选择。我不想用仇恨去面对罪恶,不想去找杀害我儿子的人复仇,但我必须去做一件事,那就是记录下这死亡。我不可能记录下”六四”大屠杀中的所有遇难者,也不可能找到所有死者的亲属;我知道做这件事很艰难,但再难也要去做,一个一个去做。我和我的难友们花了整整十七年的时间,至今只是记录下了全部”六四”死难者之中的188位,这个数字比起死难者的总数也许微乎其微,但我们所记录的,却不再是一个抽象的统计数字。他(她)有名有姓、有血有肉,有自己的父亲或母亲,有自己的丈夫或妻子,有自己的儿子或女儿。我当时想,那怕我只是记录下了他(她)之中的一个名字,我所做的事情也就具有了某种意义。因为我醒悟到,如果我们的同胞在过去的岁月里能直面那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也许就可以避免这最近的一次死亡。

在那些不堪回首的年月里,我在死难者的“尸体”堆里爬行,我在受难亲属的泪海中沉浮。面对那一张张遗体照片上的斑斑血痕和扭曲的身躯,我不能闭上眼睛;面对难属们呼天抢地的哭诉,我不能掉泪。我必须”坚强”,哪怕仅仅是当着他们面的那一刻。我不是新闻记者,不能像旁观者那样冷静地当面把难属们的诉说用笔记录下来,我只能把听到、看到、感受到的一切默默地记在心里,等回到自己家里,再一个片断、一个片断艰难地用文字写下来。那令我窒息、令我失语、令我痛不欲生的日日夜夜使我真正懂得了什么叫死亡。

“对于一个人来说,生意味着欢乐、光明;死意味着恐怖、黑暗。然而,在人类的价值天平上,生与死是等值的;不懂得死之重,其生也必轻。”

这段话是我的丈夫蒋培坤先生为我9年前所写《记录死亡》一文加的题词。他是我的第一见证人,理解我所做的一切。我至今不能忘记我当年反复吟咏这段话时的心灵震颤。

一个视人命如蝼蚁、对死亡缺乏敬畏的民族,只能永远在死亡与劫难中踯躅。在一个民族的卷什浩繁的书写中,如果没有了对于死亡的书写,那么这个民族的灵魂必定是空白的。人必须活在真话和真相之中。“真相”是一种力量;”说出真相”是无权者的权力。没有真相,就没有历史的记忆,也就没有人类的正义和良知。这个道理是我从十七年的亲身经历尤其是我的书写和思考中渐渐懂得的,今天,它已成为我思想和行动的准绳。

令我感到欣慰的是,今天在我的身旁已站立起一个有着100多位”六四”死难亲属组成的”天安门母亲”群体。我的这本书也是为这个不屈的群体立传的。我要让世人记住那些死去的人们,我也要让人们记住那些怀着一种伟大的母爱为死者申冤、呐喊的母亲们。这个群体蒙受深重的苦难,但这苦难沉积在她们心底的已不再是牙眼相报的偏狭与仇恨,而是对道义与责任的一种承担。

我们这个苦难深重的民族,泪流得已经太多,仇恨已积蓄得太久,我们有责任以自己的努力来结束这不幸的历史,使我们的世界变得更理智、更平和、更富有人性,从而远离那残忍的杀戮与暴行。

我也要谢谢独立中文笔会的同仁给我这份崇高的荣誉,我想,我本人,以及“天安门母亲”群体,会永远记住独立中文笔会对我们的关爱和支持。

我不能前去香港出席这次颁奖仪式,请允许我在自己的家里向朋友们遥致良好的祝愿!

谢谢大家!

2007年1月4日

国际笔会对中国限制言论自由关注

 

国际笔会组织说,北京禁止20名中国作家参加在香港举行的区域论坛,说明中国仍然严格限制言论自由。

这些中国作家被禁止参加最近在香港举行的亚太地区作家论坛会。参加这个论坛会的作家讨论了中国文学以及亚太地区的言论自由问题。

*大陆作家不能与会造成缺憾*

这场由作家团体国际笔会组织的论坛会于星期六和星期天在香港举行。笔会负责国际事务的秘书乔安尼利多姆.阿克曼说,20名中国大陆作家没能与会给论坛会带来缺憾。

阿克曼说:“这些作家或者被拒发离境许可,或者是有入境许可但是被官员警告不要去香港参加会议。少数作家决定径直前往,但是在中国和香港交界处被拦回。”

*笔会:凸显对言论自由压制*

被禁止参加论坛会的作家之一是知名作家章怡和。她的一本关于中国著名京剧演员的书和其它七本书在上个月被中国当局查禁。

国际笔会说,北京最近的行动凸显了当局对言论自由的压制。在中国,查禁图书、关闭报刊一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国际笔会对北京限制作家写作、旅行和结社自由的做法表示担忧。据该组织统计,中国目前有33名作家和记者被关押。

*余杰:出版社不敢出书*

余杰是最终能够参加香港论坛会的15名作家之一。他说,自从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四年多以前上台以来,中国作家和记者的境况日益恶化。余杰说,他本人常常受到监视和跟踪,甚至受到过警察的威胁。

余杰说,在中国难以出版敏感问题著作的主要原因之一是许多出版社不敢出版这样的书。

余杰说:“现在中国当局对新闻出版的控制很少直接地惩罚作者,但是他们把出版社、编辑控制得更加严厉。中国当局会因为某个出版社出版了他们不喜欢的作品,而免出版社总编的职,责任编辑甚至会被开除。中国当局使用这样的办法使每个出版社陷入更加严密的自我审查机制之中。”

*大陆作家香港出书*

和许多其他中国大陆作家一样,余杰在香港出版了许多自己的著作。香港这个前英国殖民地于1997年回归中国以后仍然享有高度的自治。

香港仍然保留了西方式的法律制度以及比中国大陆更加自由的媒体制度。不过,许多在香港出版的书不能在中国大陆发行,因此不会产生很大影响。

余杰说,在中国能够保护自己免于被捕的最好方法就是成名;因为北京不愿意因为拘捕知名作家而受到国际社会的谴责。

[书籍下载]中国改革年代的政治斗争(香港版)

 

书籍介绍:

中国改革年代的政治斗争》,2004年11月香港出版。作者杨继绳,是有三十五年新闻工作经验的新华社资深记者,对文革结束后中国政治的风风雨雨,高层错综复杂的权力斗争知之甚多。他掌握很多第一手资料,本人也作了大量踏实的采访工程,包括访问赵紫阳、朱厚泽、李锐、任仲夷、安志文,田纪云等重要当事人。据北京一些读过此书的学者说,杨继绳这本书,应是迄今为止有关文革后中共高层政治斗争内幕最有资料价值的一本书。

目录

导 言
第一章 破冰—走出毛泽东的阴影………………………1
第一节 中国改革的初始状态……………………………1
第二节 继承人位置的争夺节胜利………………………30
第三节 邓小平力破“两个凡是”………………………60
第四节 真理标准大讨论的曲曲折折……………………79
第五节 政治路线的大转变………………………………93
第六节 “西单墙”和理论务虚会………………………101
第七节 四项基本原则……………………………………110
第八节 大平反 大改组…………………………………117
第二章 选路—中国向何处去…………………………142
第一节 从《陈云文稿》到“党校事件” ………………142
第二节 商品经济,还是产品经济项基本原则?…………152
第三节 计划经济,还是市场经济?………………………165
第四节 私有经济:是“祸水”还是“活水” …………177
第五节 集体化,还是农民自主经营?……………………194
第六节 是自我封闭,还是走向世界?……………………230
第三章 较量—严峻的 1983 年……………………………220
第一节 缓改革 批《苦恋》………………………………220
第二节 从批“异化论”到清除精神污染……………… 229
第三节 是一次未遂的宫廷政变 ? ………………………257
第四章 涨落—风起云涌的 1986 年 ……………………269
第一节 1984—1986:政治波澜起伏……………………269
第二节 1986:重提政治体制改革………………………273
第三节 秦柳方上书和“马丁事件”……………………278
第四节 十二届六中全会上的争论………………………285
第五节 南北共震的十二月学潮…………………………290
第五章 逆转—胡耀邦下台………………………………300
第一节 “生活会”—宫廷政变…………………………300
第二节 胡耀邦下台的根本原因…………………………310
第三节 胡耀邦下台与胡赵关系…………………………318
第四节 从反自由化高潮到“十三大”…………………326
第六章 国殇—北京政治风波……………………………342
第一节 山雨欲来风满楼…………………………………342
第二节 导火线—胡耀邦逝世……………………………354
第三节 新华门前: 警察和学生冲突 …………………361
第四节“4.26”社论:矛盾进一步激化 ………………369
第五节 从“5.13”到“5.19”空前规模的绝食与声援 384
第六节 戒严以后…………………………………………398
第七节 我目睹的“六四”悲剧…………………………422
第七章 回流—重新回到“一个中心”…………………452
第一节“皇甫平”事件……………………………………452
第二节 南国卷起“邓旋风”……………………………463
第三节 改革派全面反攻…………………………………472
第四节 市场经济加权威政治……………………………481
第八章 明天—重新争论中国向何处去…………………495
第一节 世纪之交的中国状况……………………………495
第二节 令人担心的阶层冲突……………………………508
第三节 自由主义和新左派的争论………………………317
第四节 关键在于壮大民主力量…………………………538
附录…………………………………………………………549
一访赵紫阳(1995 年 12 月 16 日)…………………………550
再访赵紫阳(1996 年 1O 月 29 日)…………………………571
三访赵紫阳(2000 年 5 月 28 日)……………………………582
赵紫阳在中共十三届四中全会上的自我辩护发言……… 5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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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中天:春来不是读书天——兼论读书的理由

 

快开春了。

春来不是读书天。春天里诱惑太多:”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春天里应该去远足,去踏青。当然,最应该的还是谈恋爱。就连小动物都知道,春天是恋爱的季节。所以,春天即便要读书,也只该读”情书”.

但,春天里读不得书,其他时候就读得么?也读不得的。春来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有蚊虫冬有雪,收拾书本好过年。没什么读书的季节。

读书也未必有什么用。”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都不过是一帮穷酸秀才编出来自欺欺人的鬼话。当然极个别读书读发达了的也有,但这并不能证明读书有用。因为他们一旦升了官发了财,先前读过的书便束之高阁了。可见还是没有什么用。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读书?

或者说,读书的理由是什么?

一个人的童年,大约难免是要伴随着恐惧的。如果他还曾经有过在黑暗中独处的经历,这种体验就会更加刻骨铭心。记得小时候,最不喜欢或者说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到了晚上妈妈还不回家。所以,一到太阳下山,我就会站在路灯下等妈妈。那时正好在搞”三反五反”,我妈妈虽然只是一个小职员,也不能按时下班的,因此我常常在路灯下一站就是几个小时。

当时负责看管我的三姨还是个中学生。她这个大姑娘拿我这个小男孩毫无办法,怎么哄也哄不回去,直到她后来学会了讲故事。

讲故事,大概是人类克服恐惧最古老的办法了。

恐惧是人类一种不可磨灭的远古记忆。正如婴儿落地的第一反应是放声大哭,人对世界的第一体验也是恐惧。对于初萌的人类来说,世界是美好的,更是恐惧的。它固然有温暖的阳光,和顺的风雨,可口的野味,却也有狼虫虎豹,凶禽猛兽,水怪林妖。尤其是一到晚上,它就变得狰狞恐怖,阴森残忍,鬼哭狼嚎。赤身裸体一无所有的人类只能躲进洞穴,相互偎依在火堆旁苦熬,不知那漫漫长夜何时才是个尽头。

长夜这个概念就是那时形成的吧?如果那夜晚很美好,人们只会嫌”春宵苦短”,不会说”长夜难眠”.夜长梦多啊!

这时,一个年长的人开口了。他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我们现在已经很难知道最早讲故事的那人是谁,但我们根据自己的经验可以得知,那些被黑暗和恐惧包围的洞穴人将会平静下来,最后安详地睡着,就像婴儿在妈妈的歌声中睡熟一样。正如”诗是我们悲哀时的催眠曲”(格罗塞《艺术的起源》),故事也是我们恐惧时的镇静剂。谁都知道,人们讲故事最多的时候是晚上,而晚上的故事中最吸引人的又是鬼故事(恐怖故事)。黑暗中听一个人讲鬼故事,那种体验是惊心动魄却又极具快感的。几乎没有人能抵御那挡不住的诱惑(太小的小孩子除外)。事实上,只有故事中虚拟的恐怖才能战胜生活中现实的恐惧。这是人类运用自己的智慧进行的一场”以毒攻毒”的自卫反击战。向着荒蛮的外部世界,也向着脆弱的内心世界。

故事一讲开头,就止不住了。于是又有了别的故事:神奇的故事,美丽的故事,悲壮的故事,感伤的故事。当然,仍然还有恐怖的故事。

后来,又有了书。有了讲故事的书,也有了不讲故事的书。

没有人会愚蠢到把书等同于故事,但据我个人的经验,读书的爱好却多半开始于听故事。一个人,如果从小就特别爱听故事,那么他长大以后也多半会爱读书。我之所以要说”特别”,是因为几乎没有不爱听故事的小孩,但特别爱和一般的喜欢还是有区别。特别爱听故事的孩子不会满足于只听大人讲(大人能讲的故事毕竟有限,何况讲故事的要求也未必总能得到满足),他还会想办法自己找故事来听。最会讲故事的是谁呢?是书。于是,他就会养成读书的习惯,成为一个读书人。如果他不但爱听故事,也爱讲故事,那他就还有可能成为一个作家,一个写书的人。

我现在好歹可以算是一个读书人甚至写书人了。但我仍然爱听故事,尤其是爱听鬼故事。我最爱看的书是侦探小说,而看过以后终身难忘的,则是两个英国作家讲的两个恐怖的故事:《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和《隐身人》。记得那是上中学时,一天夜里读完《隐身人》,竟不敢走出房门去上厕所,因为我不知道那隐身人是否就站在门口。也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原来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看得见的东西,而是看不见的东西。书的好处,就是能把看不见的变成看得见的。从此,每当黑暗包围恐惧袭来,我便读书。而且,正是因为读书,我还变得喜欢一个人独处,哪怕窗外北风呼啸,一团漆黑。我不再是路灯下等着妈妈回家的小男孩,也不在乎是不是有很多人和我在一起。当然,我也不一定要读故事书。

不过,这似乎不该是春天里讲的话。

春天不是读书天。春夜里即便闹鬼,那施施然前来造访的,也多半是帅呆酷毙的男鬼或美艳绝伦的女鬼,怕什么呢!

顾则徐:中国没有专栏

 

旅居美国的薛涌先生近日在博客中国有篇文章,叫《中国没有专栏作家》。他的文章标题,便是他的意见。于他这意见,我是十分赞同的。不仅赞同,我更是以为:其实中国是连专栏也没有的。没有专栏作家,哪来专栏?就如没有父母,断没有孩子一样。

跟薛涌先生一样,我时常也被叫做“专栏作家”,但我自己从不使用这个称谓,因为,略一掂量,自己实在不算什么专栏作家,虽然发表的文章经常会被冠以什么“专栏”的名义。专栏作家与否,一个核心的关键,是写作及其发表的意志地位。真正的专栏作家,是由自己意志决定写作与发表的;不能由自己意志决定写作与发表,即使名义上叫作“专栏”或“专栏作家”,不过只是徒有虚名。

从作家意志角度说,中国真正有专栏作家的时代,是《新青年》时代。所谓《新青年》时代,并不只是指《新青年》,而是指以《新青年》为代表的那个光辉时代。在那个光辉时代,特别是在《新青年》,虽然并不要用“专栏”标志,但一些作家都是根据自己的意志,定期地写作、发表作品,报纸或刊物的编辑断不轻易规定作家写什么、怎么写,也不按照自己的意志修改或要求作家修改文字,这不仅是指内容,而且也包括语言风格和文体,比如评论,那时的评论既可以是近于严肃学术的论文风格,也可以仅仅只是一个观点的一、两句话;既可以是很逻辑的论证,也可以是很不“评论”的杂文,甚至是顺口溜、旧体诗、新诗的样式。这都不是由编辑的意志决定的,而是由作家的意志决定的。陈独秀在文章、思想、学问方面是很狂傲的人,但他在编辑方面绝不随意发挥自己的意志,正因为有了他的无意志,所以,便有了胡适的新文学革命,才有了鲁迅的天才发挥。

那是个一去再不复还的光辉时代,是聚集起天才并使天才可以发挥的伟大时代,是真正的专栏和专栏作家繁荣的时代。那是个当代中国难以望其项背的时代,是当代作家只能将回忆当作理想的时代。那是个在当代中国不可能复兴出现的时代。究其根本的原因,乃在于当今媒体的非独立性。媒体不独立,也就没有独立的编辑。没有独立的编辑,编辑就只能是一种集体意志的意志体现工具,就成为剥夺、限制、修改作家意志的意志者,从而,作家就只能失去、收敛或改变自己的意志;从而,虽然为所谓的专栏写作,也失去了专栏作家的本质,因而,便谈不上是真正的专栏作家。没有了真正的专栏作家,所谓的“专栏”也就只是一种“专题”——细细地看当今中国的专栏,其实只是一种以各种方式拼凑的“专题”栏目而已。

当然,当代中国也并不是不能有所作为。就象电影制度有制片人制度与导演制度的区分一样,专业的写作活动也可以分为编辑制度与作家制度。编辑制度是以编辑为主要意志的写作活动,作家制度是以作家为主要意志的写作活动。专栏作家制度是报刊等媒体以作家为主要意志的特殊写作活动,属于作家制度的一种形式。仅仅从制度层面说,当代中国是可以采取专栏作家制度形式的;虽然也许不能完成足够的本质,但至少可以具备起相当的形式。这一点,可以参照的是网络的博客,——如果把网络看成媒体,则博客实际就是作者自己或网站为作者建立起来的、由作者的有限意志决定的“专栏”。也就是说,博客制度实际上已经成为中国专栏作家制度的酝酿地和诞生地,并已经达到了一定程度的兴旺和成熟。

但是,缺乏创意和进取、古板教条、吝啬稿费的报刊,愿意向博客学习吗?愿意向作家的意志低头吗?

2007-1-18

 

忆路遥

 

近日看电视,有一个观众互动节目,题目是“影响我的一本书”,观众短信踊跃,其中占比例最大的,是路遥的《人生》和《平凡的世界》。

路遥去世已经十几年了,而他的作品还被这么多的人记着,真是应了那句话,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这勾起了我对路遥的回忆。

我不是文学圈里的人,和路遥只是普通的朋友,既没有能力评价他的著作,更没有资格以说他来表明自己的什么,我只是一个在远处默默注视他的人。

但我和他的相识,几乎贯穿了彼此前半生变化最大的年代。这些年代,对任何一个过来人,都具有重要的意义。我和他从陕北同路走来,在每一个路口,都能看到他的突出成就,虽然我并不了解这行程中的细节,但总会感觉到他匆匆的脚步。

当我还在陕北当知青的时候,偶然间得到了一本小小的诗集,延川县编的,名叫《延安山花》。里面的诗要以现在的眼光看,激情而幼稚,饱含着时代的印迹,但它让我牢牢地记住了一个名字——路遥。

后来我考上西安美术学院,认识了同学邢仪,她是从延川县来的北京知青。聊天时,我提到了那本诗集,提到了路遥。不料她说,路遥,我很熟。

寒假回京,到邢仪家去串门,一进屋,见桌边坐着一个土里土气的小伙子,脸庞黑瘦,穿一身黑布的棉袄棉裤,我以为是她们家从农村来的亲戚,便没在意。邢仪从厨房端茶出来,见我们僵着,便说,你不是想认识路遥吗,他就是。

于是热烈握手,我说了些向往已久的话。路遥很客气,但表情一直没有多大变化,既没有因为我先前的失礼而见外,也没有因为我后来的恭维而高兴。当时好像谈了一会儿诗,或者还有别的,反正是认识了。

第二次相见,是在延河边上,我跑到延安去写生,意外遇上的。我知道了他已经考上延安大学,由于双方都有事,匆匆寒暄了几句,便分了手。可我注意到了他的变化,面色依旧,但胖了许多,好像还高了一些。身上穿了一件灰色的长风衣,没系扣,风吹着飘起来,有了一些潇洒的感觉。

后来,延川的知青丁爱笛结婚,对象海娥是村上的女子。我跑去凑热闹,又见到了路遥,还有他的夫人——北京知青林达。那一次因为是办喜事,还可能是到了他的地面上,要尽地主之谊,路遥热情地接待了我。他兴致颇高,谈笑风生,麻利地指派别人干这干那,自告奋勇的写对联,虽然我对他的毛笔字不敢恭维,但也知趣地不扫他的兴。这是我见到路遥最高兴的一次。

路遥毕业后调到了西安,专职写作,我陆续见到他发表的小说,直至他写出著名的《人生》。路遥声名鹊起,一时成为陕西最具代表性的作家。

记得有一次坐火车回北京,广播里播放小说《人生》,喧闹的车厢里顿时安静下来,几乎所有的人都在专注地听。一段完了,旅客们还不尽兴,有看过小说的,向别人介绍情节的发展,更多的,是对高加林这个人物进行讨论。我坐在边上,看到路遥的作品有这么大的反响,心里很为他高兴。

没有看过他的《平凡的世界》,所以在我心中,《人生》始终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我知道,不应该把作品中主人公的命运和作者等同起来,但可能是认识作者的缘故,在我的脑海中,路遥和高家林的形象,却始终是重叠着的。

《人生》不是爱情小说,选择巧珍还是黄亚萍,也早已超出了爱情的范畴。但爱情依旧有它独立存在的价值。我听说,路遥凭着自己的才干,曾赢得了一位女知青的芳心。但她的家长,不同意这家庭地位悬殊的恋爱,使她动摇了。要好的一群同学,也不愿意她嫁给一个农村出身的青年。她们说,如果你不好拒绝,那就由我们来办吧。于是,路遥就接到了一封措词尖刻的信,叫他不要想吃“天鹅肉”,生生地拆散了他们。如果说,城市与农村存在着诸多的不平等,在户口、上学、工作等方面,已经让高加林们体味到了人生的残酷,那么在爱情上,则会遭遇到更加的心痛。这次经历,极大地伤害了路遥的自尊,他发誓一定要娶个北京知青做婆姨,而且,他也真的做到了。

路遥的发誓,不管还有多少爱情的成分,都是可以理解的。为此,他也承受了巨大的困惑和矛盾。我不知道生活中是否真的有巧珍存在,但在路遥心中,“巧珍”可能一直在折磨着他。

我曾把路遥请到美院,让他给学生们讲《人生》的创作经历。当时的讲课费很少,我只记得给他买了一盒两块钱的好烟。

他讲起了对巧珍们的感情:那是十几岁孩子之间的,朦胧的,说不清道不明可又实实在在的情感。当山上的杏子还是青青的,你就会把它摘下来,放在裤兜里,握得满是汗渍,满山遍野地寻找那个女孩子,把那个青杏在裤子上蹭干净了,双手捧给她,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女孩子不说话,眼神里透着欣喜……

他忘情地描述着,我可以体会得到,什么才是埋藏在作家心底最珍贵的东西,那是在他远远走来的地方,一个不为人知的精神家园。这里有温暖他的第一缕阳光,有吹透到他血脉里的山风,还有一个啃着青杏的女孩。而悲剧在于,这最珍贵的东西,却与高加林们极力摆脱的环境,纠缠在一起,挣脱的同时也意味着失去,永远也找不回来。

他讲到写巧珍出嫁时,心里异常难受,以至泪水打湿了稿纸,几乎不能继续。送走了巧珍,他将笔扔出窗外,扑到床上,大哭了一场。哭完了,又去窗外寻回了笔,接着往下写。

他强调在写作上,对他影响最大的是柳青,于是有人提问,《创业史》中的改霞和《人生》中的巧珍,在形象塑造上,有什么可比较之处。路遥说,改霞是改霞,巧珍是巧珍,她们之间没有关系。说罢,面有愠色。

我于是有点恐慌,生怕闹出些不愉快,好在众多崇拜者的热情,迅速淹没了这一小小的插曲。

我后来调回北京,在工人出版社做编辑,出版社的老总南云瑞、文学编辑部主任雷抒雁都是陕西人,再加上我这半个“老陕”,使出版社笼罩了一层浓浓的“陕西情结”。这个阶段,与陕西作家们接触颇多,我曾数次陪南总去西安组稿,和作家们一起吃羊肉泡馍,当然,路遥也在座。这时的相交,多了些场面上的客套,少了些私人的色彩。

我注意到陕西的有些作家,虽然作品已经有了广泛的影响,可他们本人,却过着苦行僧般的日子。也许是在农村养成的节俭习惯,也许是写作在当时还不足以让他们衣食无忧,反正他们两根黄瓜一个馍,再夹上点辣子就算一顿饭的事,是常有的。他们的写作,像农民种地一样的诚实,一样的辛苦。他们的许多作品,厚实得有如乾陵上的石碑,然其代价,是熬干了心血,交换了生命。你看他们的样子,不是疾病缠身,就是骨瘦如柴,

最后一次见到路遥,还是在延安。那是1990年的春节,我在北京呆得憋闷,就跑到延安去散心。正值放假,偌大的延安宾馆里空空荡荡。突然听说路遥也住在这里,真有点“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忙跑去见他。

路遥一个人住在间大房子里,虽然天还没黑,可窗户上挂着的厚紫绒的帘布,把屋里变得昏暗暗的,床头灯黄黄地照着,被子乱堆在床上。他邋遢地穿着一身睡衣,动作迟缓。我觉得他苍老了许多,神情疲惫,甚至带有一丝沮丧。意外的相逢,使两个人都很高兴,他向我了解北京的事,谈到了完成不久的《平凡的世界》,我则更多地询问他的健康情况。

我有一点不解,陕北人很重视春节,这是全家人团聚的重要时刻,人们哪怕远在天南地北,都要往家里赶。早早地备好年货,贴春联,挂红灯,钻到自家窑里,舒舒服服地享受天伦之乐。你若这几天到陕北,单位关门,商店闭户,想吃口现成饭都找不到。路遥却在此时,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宾馆里,品尝着寂寞和孤独。从他的脸上,也看不到完成一部巨著后的轻松和喜悦。我知道作家们在创作时,通常会找一个僻静的地方,避免干扰,可现在是春节呀。

心里虽然有这样的疑惑,我却没有多问,又怕影响他休息,聊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在餐厅吃饭时,我也没看见他的身影,想必有人把饭送到他的房间去了。

以后听到路遥的消息,几乎都是关于他健康的传闻。我虽然有些担心,却始终不肯相信会发展到什么恶劣的程度。然而,不幸的消息还是传来了。这离我最后一次见他,还不到两年。我替出版社拟了唁电,发往陕西。从邮局出来,我一个人默默地在街上走。初冬的北京,天气骤冷,使刚从秋日阳光下过来的人,感觉很不适应。我很想找个人说说话,哪怕说说天气也好。

一个人就这样从你的生活里消失了,变成了某种文化符号被人评论或纪念着。路遥的作品获得了不朽,但这并不能成为他早逝的理由。我真诚地希望我的朋友们都能健康地活着,而不管他们是不是作家。

 

王朔自称徐静蕾为他买房 向郭敬明道歉

 

再度出山后的王朔一通大炮几乎骂遍了文坛的整个80后,这也是其一贯的作风。而上周做客某网站聊天的王朔却来了个大转弯,自称“收回说郭敬明的话”,并向他道歉。不过说话一向口无遮拦的王朔在谈到这几年的生活时竟称,房子是徐静蕾给买的,生活是靠朋友接济过来的。

郭敬明也得到了被王朔道歉的“殊荣”

[道歉,但含沙射影]

郭敬明不容易,但抄要抄得高明点

尽管骂了不少人,但属骂80后的郭敬明最为厉害,王朔不仅说对方是一个“小偷”,还直斥郭敬明不要脸。但做客网站的王朔这次却表示要向对方道歉。王朔称前天金丽红(郭敬明主编的《最小说》所属的长江文艺出版社负责人)到他家聊天,“我让他给郭敬明带一个话,道歉万事皆休。我这个年龄,是他爸,你说这个事光荣吗。

这面儿我给他,我先给他道歉,我把这几天说郭敬明的话都收回。“

“郭敬明岁数很小,我二十几岁可能还没有发表作品,他还比我早发表作品,他前途远大,背这个包袱干嘛。很多老同志错误也不大,背一辈子包袱,人家一说就抬不起头来,何必呢。”不过王朔还是表示了对抄袭的看法,“抄要抄得高明点,不要抄得那么笨,法院判了要执行。如果咱们都不尊重法律,就没法说了……你们粉丝如果真爱护郭敬明,就应该支持郭敬明道歉,郭敬明道歉完了,我当你粉丝行不行?”

邱华栋评论不错,

但小说我没一点印象

近日某报就王朔当选为北京代表作家的调查结果进行采访,《青年文学》主编、作家邱华栋表示“王朔过气了”、“我们已经越过了王朔这具‘尸体’”。此后王朔炮轰邱华栋,称“邱华栋就是出来找骂的,借着我的骂你要能出了名算你幸运”。而不甘示弱的邱华栋也撰文回应《王朔的受伤感与报复欲》,导致“战火”步步升级。虽然王朔第一句话就称:“他的评论比小说写得好啊。”但随后的语言明显话里藏刀。“听说邱华栋去当主编了,希望他好好干,听说是二十年前出国的,我算了算,是86年,莫言出名了,反正我不知道您……而且他的小说我一点印象都没有。”王朔还说,“而且《青年文学》不错,是一个老的刊物,我也发表过东西,我希望你在《青年文学》好好做,我是有报复欲,我向你道歉。我给你们投稿,您收不收啊,心胸有没有那么宽啊,您是多才多艺,小说估计也不写,就是写点评论,希望您多培养点年轻人……我马上就要出书了,对不住先跑两步……也希望您的书名让大家知道知道。”

王朔新书版税可能超280万

王朔和徐静蕾有过恋情的消息一直流传着,但对于此双方从来没有开过口。不过王朔谈到近几年的生活时却自曝自己的房子是徐静蕾买的。“都以为我有钱啊,其实我的房子是徐静蕾给买的,我这几年是靠朋友接济过来的。我有了钱都捐出来,到时候谁退我钱谁孙子。”而此前,曾有一篇名为《美女导演徐静蕾与某作家酒店偷情当场被抓》的报道在网上点击颇高,文中称一名叫周瑟瑟的作家与徐静蕾开房。一提这事,王朔又开骂了。“这个叫周瑟瑟的,说什么跟徐静蕾开房,有机会你们把他叫我跟前来,他要说不清楚这事,我抽死他。”

尽管王朔一直称这次自己的新书将采用电子书出版,但知名的第一代网络文学写手,现著名出版人“李寻欢”(原名路金波)透露,王朔的新书将通过传统方式出版,他为此将付出可能比韩寒280万的版税更高的价钱。

路金波向媒体透露,这是一本哲学小说,内容包括宗教和哲学,“你完全想象不到这会是王朔的作品,我觉得是本奇书。”对于他到底支付了王朔多少钱,路金波表示要跟王朔商量后再对媒体公布,但他表示价格高得离谱,而且是按美金算的稿酬。

莫言说格非"换了一只手写"《山河入梦》

 

格非长篇小说《人面桃花》系列的第二部——《山河入梦》作品研讨会昨天在清华大学举行。作家莫言、林白、北村,文学评论家吴秉杰、陈晓明、阎晶明、贺绍俊、白烨等,从不同角度对这部作品给予了评价,《山河入梦》是格非《人面桃花》系列的第二部,故事发生在1952年至1962年间的江南农村。本书主人公之一姚佩佩因父母双亡,在梅城浴室卖澡票。梅城县县长谭功达对其怀恻隐之心,将其安排当秘书。对姚佩佩心有所想的谭功达,却与舞蹈演员白小娴建立恋爱关系。但后来一场变故让他们的恋情终止。此时,姚佩佩在挚友诱骗下,被人强奸,她一怒之下杀死了对方踏上逃亡之路。而谭功达在匆忙之中与农村寡妇结婚并生子?熏并来到一个乌托邦的地方生活。故事结尾,姚佩佩被枪决,而谭功达也因包庇罪被送进监狱。

莫言表示,自己读完这部小说明显的感受是“格非是换了一只手来写作”,风格有了很大变化,“对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先锋作家而言,对话一直是弱点,但《山河入梦》改变了我的这种阅读印象,对话写得非常好。他的对话是他这部小说成功的重要标志。”而且,他评价这是一部继承了《红楼梦》的小说,“《山河入梦》的成功,就在继承了中国的古典文学传统,而且写出了很多我们过目难忘的人物。书中主人公谭功达就是现实的贾宝玉。”

莫言的这种观点也得到其他人的赞同。评论家贺绍俊也认为,小说中的爱情故事与《红楼梦》有很大关系,“女主人公之一姚佩佩的很多表达方式与林黛玉很像,甚至她不断发出的冷笑都是黛玉式的。包括她寄人篱下的地位,也让我产生这种联想。”

针对小说情节的真实性评论家们还发生了争执,陈福民认为作品的个别细节感觉不是那么真实,“有的情节过分依赖偶然性和突发性,使作品的人物性格受到损害?熏让人在阅读中产生一些疑问。”但贺绍俊认为,从这样的角度衡量小说细节的真实性是不合理的,“这不是一部严格的写实性小说,虽然作品中体现的是现实主义精神,但叙述方式不是写实主义。”

白烨则表示?熏在当下社会中?熏一些名作家开始有了变化,迁就市场,但格非用这部作品证明?熏他仍在坚守着自己。

张炜访谈:用大定力对付浮躁的时代

 

用大定力对付浮躁的时代
张炜新作《刺猬歌》展现灵怪世界,折射现实冲突

陈思和曾经说,张炜是最早找到“民间”世界的作家之一,他的民间就是元气充沛的大地上的自然万物竞争自由的生命世界。在最新出版的长篇《刺猬歌》里,张炜再次将他这种瑰丽的想象发挥到淋漓尽致,创造出一个充满神奇的传说、人和动物不分、海妖和林怪杂处的缤纷世界。

然而这部小说更像一个巨大的寓言,它处处折射着现实的尖锐冲突。在绚烂奇幻的海滨平原上,小说的男主人公廖麦四十年生涯里最理想的生活就是晴耕雨读,在闲暇里写一部“丛林秘史”,书写祖辈与土地的关系。他一直努力反抗着强权和商业的力量,最终却发现自己珍爱的妻子和女儿都选择了接纳现实,理想的庄园被疯狂扩张的工厂吞噬,妻女则离他而去。

作品放在心里,比写出来更安全

南方都市报:小说的名字为什么叫《刺猬歌》?刺猬这种动物有什么寓意吗?

张炜:在我家乡有一种说法,如果怀抱刺猬,就会有一种“扔了可惜,抱着扎人”的感慨。这是一个比喻,说的是一种我们现在常常面临的两难状态,就像小说中的廖麦和美蒂双双走到怀抱刺猬的十字路口。不过我写作时较少想它的含意,因为我害怕过强的理念会压迫自己的感性空间。我只是神往那个地方,喜欢刺猬又美丽又神秘的样子。在当地人人知道,刺猬是一种机灵无比、善良多情的动物,它们从不做坏事,沉默安然,多少有些羞怯,没有侵犯性。

南方都市报:在封底上有这样的话,说《刺猬歌》是你积三十年的创作历练而成,是《古船》、《柏慧》、《九月寓言》、《家族》等十几部长篇小说中最具冲刺力和突破意义的作品。在你看来这部小说对于你的意义和价值是怎样的?

张炜:这还是一本新书,我自己无法估量。写作对我来说是全力以赴的事情,是激动和热爱的事情。人生如流水,我比之于昨天,已经是一个新人了,这部书是新的我在讲述,这就是它的意义。这二十多年里,我虽然面对喧嚣的生活强调过,人要拥有“闭关之力”,但我更是告诉自己:切不可关在书斋里,要走了再走、看了再看。比起过去的写作,我好像更为依赖大自然的力量了。

南方都市报:写这部小说花了多长时间?有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触发你的灵感?

张炜:写的时间不长,几个月而已。在心里的时间长,可能是十几年前起意要写的,因为笔力和心情,当然主要还是没有在心里长成大树,还不能作为大材砍伐下来。要等它长大就需要耐心,就得等待,就得好好培植它。我写长一点的东西从不敢草率,不敢想到了、让一个念头触动了就写,而要让它在心里多生长几年。我现在有几个短篇在心里放了十几年了,有的长篇装在心里时间更久了,可就是没法写。还有最重要的,就是完成一部作品所需要孕育的气象、蓄炼的内力不够,这是万万动不得笔的。作品放在心里,比写出来更安全,它存在心里会被自己多次挑剔,一遍遍打磨。

现在触动人写作的因素很多,人没法视而不见。天翻地覆的变化,从自然环境到人,主要是人,变得太大了。再看其他地方,连非常顽强的人都撑不下去了,不得不屈服于眼前的生活。今天,人活着竟然无法谈论清洁和贞洁,过去是最基本的,是人生的底线,而今却变成了最难的、最高最苛刻的道德要求。类似于我写到的故事——背叛和杀戮、剥夺,人们已是见怪不怪,视为常态。

小说背面的质地应该像丝绒

南方都市报:在你笔下,那个海滨平原就是一个瑰丽的灵怪世界,野生动物有着人的情感和形态,和人相亲相爱,甚至有很多动物与人杂交生下的怪人。这种发源于南美的魔幻色彩如何能在胶东平原上生长出来?你为小说的主人公设置这样一个环境背景是出于什么考虑呢?

张炜:在海边密林中,人和动物交往的各种情形是城里人难以想像的。狐狸、兔子、大鸟、獾等等,它们行事都有自己的规则。大鸟做了獾的事情,人们一看就觉得不对。这更多的是来自亲历的生活,而不是用尽心机的艺术编织。在生态保护较好的地区,在地广人稀的地方,这几乎是一种日常生活状态。差不多每一个人、每一户人家,都有与动物密切交往的经历。有一些奇异的事例并非是传说,只是我们很难解释罢了。无论怎么破除迷信,我都不会怀疑某些动物的超人灵性。我们现在的问题是,大家早已经远离了自然而然的生活,生活在虚拟的网络和坚硬的水泥高岭之间。

南方都市报:《刺猬歌》有着浓郁的寓言色彩,奇特的人,强烈的个性,跌宕的命运后面有着一个大时代的变化。但小说的情节始终是很吸引人的。你在表达思想和写故事之间如何平衡?

张炜:我告诉自己,心里没有世界和现实,就没有诗。从纸上传来抄去的好词、还有学来的一些套活儿,最终筑不成诗。我这人最能记住的是形象,至于思想,我不太去记忆。“物”有无限的思想。情感有无限的思想。艺术的强大说服力,来自物,而很少来自直接的道理。所以我注重细部和细节,特别是语言的细部腠理,因为只有让读者在这里停留和玩味,让其慢下来,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文学。让读者随着急促的外在节奏匆匆而去的,掠一遍文字好像两耳填满了呼啸似的,怎么会是上品?这和网络电视上某些粗俗娱乐有什么区别?文学可以是黄钟大吕,可它背面的质地应该像丝绒。我一直特别重视作品的故事性。我知道造成一部作品的粗糙和过于通俗的原因,主要是、首先是故事性不强,故事老旧。别致的美妙的故事应该来自人性最曲折和最深邃处。失败的作品不仅不可能送给我们深刻的思想,更主要的是,它没有一个令人击节叹赏、让人耳目一新的故事。这个故事不仅要有一个好看的表层,而且要有一个精密的细部,要特别经得起咀嚼。讲述那样的故事难度很大,技巧应该是第一流的。杰出的写作者,必然是最会讲故事的人。

在弱肉强食的世界上伤害如此简便易行

南方都市报:小说的主人公廖麦是一个充满理想色彩的人物,他渴望过一种晴耕雨读的生活,保持精神的干净。他身上有没有你的影子?是不是你的理想人物?

张炜:廖麦的生活、他这个人,也并非多么有“理想”。他的问题是身不由己地落入窠臼。原以为蛮有理想、个性,蛮倔的,可后来发现自己所追求的那种“晴耕雨读”,在今天全球一体化的语境之下,不过是又一次靠近了西方——西方农场主的生活方式。他是不由自主地接受了这个西方生活的“新概念”的,这种“新概念”掺在风中,日夜吹拂,随一呼一吸进入体内,无法躲避,这才是要命的事。这种暗合真是莫大的讽刺。可惜他发现已晚。伴随这个“新概念”一块儿落实的,还有他无法接受的更残酷的东西。

南方都市报:廖麦早年反抗强权,他的妻子、那个刺猬精的女儿一直坚持追随着他。然而当他后来反抗金钱的霸权,反抗工厂吞没自己的理想庄园时,妻子和女儿都选择了接受现实和金钱。这是不是表达了你的一种判断,金钱社会的力量甚至大过强权?

张炜:最近不少朋友问这本书的核心思想。其实全书居于核心的,是非常复杂的、隐蔽不查的什么,可能作者也没有清晰的认识。西方的规则、强势的压迫,至少已经进行了150年。走到今天,算是跌到了一个可怕的边缘。国在山河破,笑贫不笑娼。这个世界正在走向毁灭的危境,其责任主要在于帝国主义和西方列强,在于他们伴随物质掠夺的文化扩张。东西方相互学习的文化平衡,已经全部打破。当然可以看做爱情小说,不过这可不是一般的爱情小说吧。这本书其实写了一个再平凡没有的故事,也是再悲惨没有的故事。一个朋友在电话上大声说道:人生含垢,爱妻娇女都倒向了有两世血仇的对手,会是怎样的情境。弱国和列强的关系,又何曾不是这样。我当时没有回应他的话,因为一言难尽。

南方都市报:廖麦最终的失败是不是代表了你对现实的失望?

张炜:他的概念化的生活失败了,可他自己还要往前走。他今后可能不会将个人资产再看那么重了。当今是个从物质层面上好好安顿自己的时代,个人财产不可侵犯的观念,正被视为一条深入的和当然的生活准则。可是事实上大多数人随时都会被剥夺最基本的权利,这在弱肉强食的世界上是如此的简便易行。当人的尊严受到严重伤害时,一点资产既算不了什么,也不可能被确保。我只是从旁观者的角度去揣摸廖麦这个人,觉得他可能会过一种没家没口,也没有资产拖累的、利利落落的生活。这种生活既是被迫的,也是他个人风雨一场、年过半百的一种觉悟。

作家应更多地记住,应耿耿于怀

南方都市报:当下很多作家都表现出了对现实的麻木和接纳,但从小说可以看出,你还保持着一种对现实敏锐的痛感。为什么?

张炜:我说过作家应更多地记住,应耿耿于怀。作家如果进入单纯的专业竞争,或者更等而下之,进入单纯的商业竞争,那样就完了。文学面对的是社会现实和自己的一颗心。不然就会哼哼唧唧,为风头、为卖而写。人还是不能像草一样倒伏。一个作家就该如此,就坚持着,就挺着,还不是一样写下来了吗?写作与其他功事、专业都差不多,一般的好有的是;非同一般就难了。要争取写得非同一般。在相似的天分下,这种争取其实主要是蓄养内力,炼成自己浑然独具的气象。话好像说大了,但我深知道理如此。

南方都市报:你目前的生活和写作状态是怎样的?作为作协主席,如何协调你的职务和写作之间的关系?

张炜:让写作者当个什么,写作者也还是爱文学,他干什么,都要表达对文学的爱。有人总是认为一个人当了什么就不会有像样的写作了,那他们是太天真了。这些在一个真正的作家那里,本来就不在话下。写作时间也从来不成问题,比如,大画家米勒说过:真正的艺术家没有业余的。可是从另一个意义上说,我却不愿让自己的写作沾上太多的职业意味。职业色彩太过浓烈,写得再好,可能至多也是二三流的。最好的作家应该是“业余的”,写作对于他应该是一次次难以遏制的、非得如此不可的冲动,是生命冲动的结果。谁能想像“职业化地冲动”,那会有多么可怕!专业作家的时间不是很多吗?那就用来走和看,最好身上带足了书。

南方都市报:你怎么看当下的文坛?看现在流行的那些消费主义的作品?

张炜:我常常想,作家大致不必过分埋怨时代和世界,因为对一个写作者来说,不是有这样的困难,就是有那样的困难,其实都差不多。关键还是个体的自信与平和,是自己努力的程度。那些嬉戏闹玩的写作是既存在也需要的。它们冲荡流行喧声四起,也说明了生活一个方面的真相。它们和全部生活合在一起启发我帮助我,这就不用说了;可是这种宽容和理解,并不能代替我对自己写作的苛刻。我要写作,就只能相信文字本身的魅力,我在别人的语言艺术中深深沉醉过,大概一生难忘,那更得相信这种沉醉、相信求得沉醉的方法和过程。时代不是浮躁吗?那就用大定力对付它;文运不是无常怪戾吗?那就用最传统的劳作心对付它;时尚不是最浑浊最粗鲁吗?那就用清洁癖和工匠心对付它;势利客不是总盯着洋人和热卖场吗?那就用自家写作坊银匠似的锻造去拒绝和抵御它,心无旁骛。

冉云飞:生的屈辱,死的冤枉

 

前不久爆出政治童工刘胡兰是系当地老乡在国民党压力之下铡死的,而非国民党亲自所害的新闻。或许有人会说,总与国民党有关嘛。我也承认是有关,但我们的宣传中恐怕不只是有关,而是说国民党直接铡死的,并且刘胡兰是如何大毅凛然,这些都是值得商榷的。我不能说这条新闻百分之百的真实,但在铁幕政权和高压之下打破只有一种说法,仍然是值得注意的。同样,也有人质疑董存瑞炸雕堡的真实性以及雷锋的造假,研究出张思德是因烧碳熬鸦片而死——因为种植和贩卖鸦片烟是彼时中共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诸君可看看陈永发《红太阳底下的罂粟花》一书,便可知道其中的实情——的内幕,勇敢保护集体财产、与偷辣椒的地主搏斗的刘文学是如何制造出来的(我也知道些内情,但文章请大家看狄马兄的《刘文学遇难记》)。总之,中共所制造的英雄,有许多可疑的地方。我不是说这些质疑都完全正确,我只是说有这些质疑的声音——老百姓有知情权,有不被愚弄的权利——便于我们大家更进一步地思考事实的真相,以及为何要造假的本质。当轴者对这些质疑最好的的办法,便是拿出切实的证据证明,这些质疑是站不住脚的,但不能用高压和封锁言论的办法来达成愚弄老百姓的目的。对史实的发掘,真相的探究,都是我们权利的一部分,也是学术问题,应该尽情地让大家发表不同意见,以便弄清事实真相,还历史在一定意义上的本来面目。

毛泽东自我神化功夫,以及造神的功夫都是很高的。雷锋不说了,一句“向雷锋同志学习”这样空洞无物的话,愚弄了多少民众,这在我以前的文章早有论证。而“为人民服务”证明是为熬鸦片而死的张思德而作,“生的伟大,死的光荣”是拿来塑造政治童工刘胡兰,极权政府这方面造假的功夫可谓登峰造极。事实上生活在中国的许多普通人,包括刘胡兰,不是“生的伟大,死的光荣”,而是“生的屈辱,死的枉冤”。最近花了一个星期写完万多字的长文《吴虞与民国成都人贩交易》,可以看出彼时的普通老百姓活得之悲惨。这位“只手打倒孔家店的老英雄”亦是买婢蓄妾的高手,绝对是共产党眼中的大地主,如果他活到四九之后,被镇压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他于二十年代在日记中看到叶德辉被湖南农会杀死的消息,以及三十年代红军入川打土豪分田地的消息,被吓得半死。日记里记录着国民党政策里对有产者的保护条款,每次他记载后都表示稍感安慰。这位老英雄经历家庭变故(与父亲反目相向,对簿公堂,几挥老拳)、辛亥躲难、成都巷战之苦、抗战之难、国共内战之荼毒,也算老天有眼,最终死在他该死的时候——一九四九年。吴虞也许生得不好,但他死得真好,死得真是时候。他这样活到四九年后会受尽种种侮辱乃至枪毙的人,在他死后,中共改造知识分子时,竟然将其当作楷模来学习,“例如太平天国革命运动中的洪秀全、冯云山、李秀成等,戊戍政变中的谭嗣同、林旭、刘光第等,辛亥革命运动中的孙中山等,五四运动中的李大钊、鲁迅、吴虞等,都是革命知识份子的代表人物”(《我的思想是怎样转变的》“编者前言,参见我曾经写的一帖《著名人物在洗脑运动中现身说法》)。历史真是充满吊诡,“只手打倒孔家店的老英雄”何其幸也!

一九四九是二十世纪中国苦难的一个分界线、分水岭,上半叶当时也是苦难重重,下半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四九年这个分水岭,该走的没走,如一大批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如储安平等;不该留的留下来,如一些卓有成著的银行家、工商业资本家如卢作孚等,都遭受极大的屈辱与苦难。前者被打成大右派,并且在文革中受尽苦难而失踪,后者在一九五二年被逼得自杀。这只是精神文化创造者(知识分子)和物质财富创造者(工商业主)等人遭受迫害的缩影,他们都声名卓著,还遭受如此大的侮辱,至于那些默默无闻的小人物所受的苦难,有谁还记得?胡适先生比一大批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更深刻更早地认识到极权政治的本质,坚决离开大陆,中共借陈垣先生之手给胡适先生写公开信,也无法将其留下来,接下来中共便图穷匕现,将胡适宣布为战犯。后来中共还不甘心不能笼络胡适先生这样大名鼎鼎的知识分子,拿来作为他号令知识分子、改造知识分子的儡傀。中共曾派曹聚仁等人做过胡适先生的工作,要他回到大陆。曹聚仁等人写信拿出的理由是,大陆批判你是批判你的思想,对你的人格还是尊重的。胡适先生在这话的旁边的批注道:真是妄人,没有独立的思想,哪里还有什么人格?没有对极权本质的认识,无法看透极权者的花言巧语。

后来的灾难证明,只要你是知识分子,不管你有名还是无名,死在一九四九年都是一种幸福。四九年绝对是个不可放过的关于好死还是赖活的分水岭。前两天开读十大册四九年后的《吴宓日记》,看到中国文化殉难者兼殉道者吴宓痛彻肺腑的话,真有椎心之痛。1952年7月吴宓的思想改造总结在京沪报刊刊出,友人告知当局将其翻译成英文,以作招降胡适等人之用,吴宓受到相当大的刺激,感觉受到极大的侮辱,“此事宓极不快,宓今愧若人矣”(1952年10月3日)。对于一位真正的知识分子来讲,还有比“愧若人矣”更撕心裂肺之痛吗?这句话对于知识分子来讲,相当于普通老百姓在无力抵挡的灾难面前的呼天抢地,相当于“我的妈呀,我的天呀”这样无助的呼告以及最后的挣扎。1954年11月重庆要批俞平伯的《红楼梦》研究,吴宓因有课未去,他在日记中写道:“此运动乃毛主席所指示发起,令全国风行,特选取《红楼梦》为题目,以俞平伯为典型,盖文学界、教育界中之又一整风运动,又一次思想改造、自我检讨而已。宓自恨生不逢辰,未能如黄师(黄节——冉注)、碧柳(吴芳吉——冉注)、迪生(梅光迪——冉注)诸友,早于1954以前逝世,免受精神之苦”(1954年11月19日)。真可谓身历痛苦后沉痛悟道之言啊。其实哪里是应该早于1954年逝世,而是应该早于1949年啊,吴宓先生!

我曾说应该专门成立一门学问,叫“四九后中国灾难学”,因为在中共治下,五十几年来真可谓集灾难之大成。现在大规模迫害知识分子、普通老百姓的行为似乎有所收敛,其实只不过是变一种形式而已。扼杀言论及新闻出版自由,便是对老百姓知情权的最大伤害,便是对老百姓权利的剥夺,知识分子没有一点做人的尊严。所有的人都蚁行于铁幕之邦,犬食于囚笼之国,匍匐于牛马之乡。大批的人深受折磨,许多人尚吃不起饭,如矿山之频发矿难,强行拆迁之自焚,真可谓生的屈辱,死的枉冤。在中国,谁能过上好日子?

2007年2月5日9:12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