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三十日,是三十年前美军最后撤离越南的日子。美国的各大电视台,都播出了那张著名的照片:一架美国直升飞机像一座楼的屋顶上降落,一大群人争先恐后地登上飞机。那是最后一架飞机,曾经在战争中为美国人做事的越南人,为了免遭越共的迫害,带着老婆孩子逃离越南。在这同时,越南电视台也播送了同一主题的报道,写的是现在:胡志明市街道上挤满了欢庆越南解放的群众,美国报纸选载的一张照片,是大群为美国超级市场工作的越南青年人,推着购货车欢笑着走过街头,文字说明是越南接受了资本主义。

那场战争已经结束了三十年,但是当年该不该参加到那场战争中去?那场战争究竟是正义的,还是错误的?好像仍无定论。一方面,美国战死的官兵达到五万多人,是历史上付出代价最大的一次,越南方面的损失则十六十万人,似乎不能不承认是一次失败,但是设在首都华盛顿的越战牺牲将士纪念碑,黑色大理石上刻着每个战死者的姓名,仍然有千千万万人去瞻仰,似乎死者都是烈士,而那场战争自然也就是圣战了。六十年代开始的美国人长达十年的反战运动,对于结束那场战争起了相当大的作用,但是至今仍有很多美国人认为那些人是国家的叛徒,罪不可赦;若不是反战运动,美国就有可能打赢这场战争!去年总统选举中民主党候选人的失败,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由于他参加了反战运动,因而不是一个爱国者。

越南距离美国国土有两万七千里之远,从来也不构成对美国安全的威胁。它本是法国的殖民地,日本投降后,民族解放运动浩浩荡荡。法国花了将近十年时间去镇压,失败了,证明了强大的技术上占优势的侵略军并不能战胜土枪土炮的游击队。但是美国不顾这一切,还是卷入了那场战争,这是为什么呢?就因为美国政府的思想已经为冷战的思维所主导,认为世界上任何地方有人造反,就一定是苏联共产党鼓动的。中国人在1949年打败国民党,本来已经证明在并不依靠苏联帮助的条件下人民也能解放自己,但是不幸的是美国当政者恰恰认为那是苏联共产党的一次大胜利了,他们说“失去中国”,就是指中国落到苏联手里去了。所以,假如越南也从法国手里解放了,那就是苏联的又一次胜利,最终整个东南亚就都会落到苏联和中国共产党手里。

约翰逊政府是一步一步陷进越南的陷阱里去的。当初绝没想到,把比二战期间美国用掉的所有炸弹还多的炸弹投到小小的越南、把南越变成一片焦土后,敌人仍不屈服。也没料到派出的军队从几百增长到几千、几万、十几万、直到五十万,仍然不灵。有一点是曾经料到的,那就是担心越南战争可能会把国内的一个重大改革给冲掉。那是一个称作“伟大社会”、“向穷困开战”的宏伟计划。不打越南战争的话,完全可以完成,那美国社会就会大大改观,贫富差距将不会加剧,社会福利也将超过欧洲、而不是不如了。可惜果然不出所料,由于战争开支过大,这个计划告吹了。

虽然约翰逊也曾多次欺骗议会和民众,不接受内部的不同意见,但是美国毕竟设个民主国家,越战的基本情况还是向全民公开的。电视对战争惨状的公开而及时的报道,各方面对政府的激烈批评,都曾经促使美国人起来反对越战。但是正因为如此,也就更加难以理解美国人为什么至今对越战仍然欠缺正确的认识。反过来看中国,中共对于两次战争(“抗美援朝”战争和对越南的所谓“自卫反击战”)的真相完全颠倒过来,至今不肯纠正,你就可以想见中国人对于这些战争看法上的糊涂要超过美国人多少倍了。

2005年5月4日 于美国·新泽西

文章来源:刘宾雁网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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