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她坚持的动力来自何处?

在武汉被捕前夕发的最后一个视频中,张展讲了自己眼见封城结束后的萧条、人们生活的艰辛。她说她当天心里很 “纠结”。她没有提已从有关部门、朋友处得到的消息表明自己处境危险。她说 :“这些人与事情总可以推动我从一种绝望与恐惧中往前再进一步。”

那些被剥夺生存权利和未来的人,那些刻骨铭心的事。三年后的今天,清零时代已结束,人们可还记得武汉司门口感染病毒、不敢住家里、没有交通步行去医院途中力尽绝望而从长江大桥跳下的男子?此事发生在 2020 年 2 月 1 日,张展从上海抵达武汉的那天晚上。可还记得 “玛丽莲梦六” 和那个敲锣鸣病的女子?

今晚的司门口,除了我,还有一位拾荒的老人,再也看不见第三个人行走。江边的灯光不再闪烁,天空如同被蝙蝠的翅膀笼罩般,让人喘不过气。原来,国泰民安就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霓虹闪烁,就是从汉口堵车一直堵到武昌再堵到汉阳。

就在刚才 17:30,有一个人从司门口的桥上跳下来了,生前他一直站在桥上哭,得的很忧伤,很绝望……在这条寂静的街道上,他的哭声和呐喊声歇斯底里,每一声都刺痛到了路人的心底。他哭诉的大意是 :自己被感染了冠状病毒,家里不能待,怕传染给妻小,医院也没有床位了,在外面暂且租的房子,去看病却没有公交车,要走很远很远,人的体力跟不上,现在连吃的都没有了,生不如死啊……

那纵身一跃,了却了世间所有的恩怨,鲜血模糊了他的脸庞也打湿了我的双眼……

正准备报警,不远处来了一辆警车,我向逝者三鞠躬……离开时,警察再三叮嘱我 :不要在网上发布消息,我含着泪水笑了……

——网络流传的微信消息,2020 年 2 月 1 日

当然,灾难又何止武汉?云南瑞丽、贵阳转运大巴侧翻、泉州隔离酒店倒塌、上海 “四月之声”、兰州 “三岁人生”、乌鲁木齐大火……武汉多少人若非因真相被掩盖本来能避免感染、不至于早早被病毒夺去生命?全国多少人未感染武汉肺炎而死于清零政策?多少人挨饿?多少老人熬过了封城的艰难,却死于突然全面放开政策?多少家庭留下了长久的创伤?

对于真正的勇者来说,苦难与罪恶只会为他们持续努力提供推动力。这动力实在源源不断。

如王一飞所说,“证明我们是对的” ;如张展所说,“总能推动往前再进一步”。

坚持前行,为了同胞承受的苦难与不公,为了极权给予所有人的灾难。

二、这三年,发生了什么?

张展被捕以后的武汉:方方日记英文版在海外出版了;李泽华、陈秋实先后获释,方斌秘密羁押直到最近才获释,仍居无定所;武汉肺炎遇难者家属仍然无处要说法 ;试图病毒溯源的世界卫生组织专家徒劳而返;退休老人抗议医保改革 ;最敢言的遇难者家属张海(失去父亲)被捕,另一公民童梦兰被捕;八九一代张毅被软禁严控 ;张展帮助过的家属杨敏(失去 24 岁女儿)和张毅之子已被迫流亡……

其他因为武汉肺炎言论仍然被囚的有:北京陈兆志、许志永、耿潇男、彭立发;南京郭泉;四川赵凯(被消失);山东鲁扬;上海季孝龙;湖北鄂州余钱……

预言 “愤怒的人民不再恐惧” 的许章润教授被噤声, 就如预言 “2017,起来中国” 的高智晟律师在 2017 年被消失,至今无音讯。

除了愤怒、悲伤,也有令人振奋的时刻:声援张展的长沙 “橘子洲头女孩”、“打倒习近平”罗湖勇士、上海“四月之声”到自治自救运动、 “到站下车”、 “翡翠运动”、北京四通桥上的狼烟、海报运动、白纸运动、上海乌鲁木齐中路的口号、北京亮马桥的年轻海归、白发运动……

张展要等重获自由才有机会看到这一幕幕。而接下来一年,中国大地上还会发生什么呢?

“如果一个社会完全沉默,
那么一旦有一点人类的声音,
这个声音就是有关自由的抗争。”
——张展

三、她如何跨越恐惧,战胜绝望?

白纸运动、白发运动,当局当场虽未暴力镇压,事后却更加疯狂维稳。仅2023 年 4 月许志永、丁家喜、郭飞雄接连被重判,余文生律师夫妻被刑拘,高压态势可见一斑。

风雨如磐,怎样才能战胜这看似无边的黑暗?

若按张展的例子,作为基督徒,她曾说自己是 “基于福音做事”。即便在监狱中长期绝食、身体虚弱的情况下,她也说 “耶稣在我的痛苦中添加了许多甜蜜”。

张展的信仰让她视真理如生命,对同胞有深沉的爱,对社会使命有勇敢的担当。对于基督徒来说,“视死如归” 不是什么高大上的话。圣经说基督徒 “出死入生”、“离世与基督同在好得无比” 。而张展相信,中国需要有人献身 “付出血和肉的代价”,才能 “换来和平和自由”。她就愿意做这样的献身者。
早在 2019 年 7 月,张展就认真地对友人说过她的愿望是进监狱。另一位良心犯、幽默的 “驯兽师” 陈云飞曾说过他的愿望是领一个比 “寻衅滋事奖” 更大的奖。

“如果 [ 被捕后 ] 他们对我进行任何我不接受的结果,我就绝食……我相信如果我出任何问题,它会走到尽头。因为我所做的事情不是沉默的、无人知道的、你可以掩盖的事情——像王美余要习近平、
李克强下台,关到看守所几天后就死了——可能最坏我也就这种结果,但你的这种邪恶性已经被世人知道了。”

上面这段话是她在 2020 年 4 月即被捕前一个月说的。我知道有基督徒认为张展坚持绝食抗议是 “自杀行为”,但这哪里像一个自杀者要逃避现实、放弃生命,这明明是一个抗争者向极权发出的挑战。

从某种意义上说,弱女子张展好似大力士参孙,要用上帝赐给自己的力量抗争到最后,与仇敌同归于尽。

四、她现在情况怎样?

狱中张展传来的最后的消息是 2022 年 12 月,其中也没有关于她健康方面的具体情况。李律师说她母亲四个月前视频见到她,状态不太好,体重只有 41 公斤,比起一年前即 2021 年 8 月病重、被送监狱医院强制灌食时只增长了两公斤。这仍然远远低于正常水平,说明张展仍在无限期半绝食。

清零政策取消后,张展哥哥将她的一封家书及其信封发到推特。她的信字里行间有信念,有忍耐,有对家人的牵挂和祝福。信封上手画的寒梅及那句 “峥嵘突兀如铁,为骨凛然冰姿,为人当如梅”, 描绘的应是她自己的形销骨立与矢志不移。

张展已五个月没有音讯,她哥哥的推文最迟在二月份被删除。

此时,郭飞雄在广州看守所已绝食一年半,刚被一审判刑八年 ;徐光在杭州看守所已绝食一年,仍在等待宣判。

三十四年前的此时,天安门广场,年轻学子们在绝食。

五、一个人的勇气能否唤起千万人?

张展的绝食抗争,除了禁食祷告的层面,我认同黄思敏律师所说,不仅是为了表达抗议,更是 “用自我牺牲的方式,试图唤起这片黑暗土地上的人们,为应有的权利、自由、尊严而抗争”。除了上帝动工让作恶者悔改,这恐怕是能让独裁体制走到尽头的唯一道路。

只有更多普通人不再恐惧发声,才能让维稳机器超负荷,才能降低抗争的代价,才不需少数勇士付出太大牺牲。可以看到,张展、方斌、季孝龙、“编程随想” 阮晓寰、“四通桥” 彭立发……每一位的勇气都已经、正在产生回声。

“来吧朋友 站到我们这边 / 来吧朋友 勇气不够我站前面”
——徐琳(《庆幸》歌词)

2023 年 5 月 14 日

来源:《自由张展》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