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超级大国为什么崩溃（161）
赤色帝国覆亡之谜（114）
关于苏共保守派为维护特权利益集团所做的种种努力，上文已有阐述；后来保守派孤注一掷发动了“八一九”政变，已广为人们所知。这里让我再从俄罗斯历史学家皮霍亚的《苏联政权史(1945一1991)》一书中，将苏共保守派在1991年3月底利用俄罗斯第三次人民代表大会(非常人民代表大会)进行的一场异动(准政变)过程转叙给大家，让大家进一步了解在苏共垮台、苏联解体的前夕，许多苏共强硬分子不甘心失败，楞是挺身而出，充当了“男儿”角色。同时也了解到，叶利钦及其支持者是怎样针锋相对，保卫民主进程的成果的。而戈尔巴乔夫在最后关头，左右摇摆，两头讨好，以求自保，暴露出性格软弱的特点，这就使他失去了果断处理危机的能力。
当苏联解体的危险已经明显表现出来时，一位美国学者就指出: “如果(苏联)总统在最近不能为正在分崩离析的苏联政治地图找到新的连接物，那么他本人就可能成为一个不存在的国家的元首。”但戈尔巴乔夫竭尽全力也没有找到新联盟的连接物，结果让自己真的成了“一个不存在的国家的元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果？西方学者认为，戈尔巴乔夫对苏联问题并没有准确的判断，这对超级大国的领袖来说是极其危险的。更为可怕的是，他居然在没有搞清楚问题的本质之时就开始大规模地操作起来。美国苏联问题专家马歇尔•戈德曼认为，戈尔巴乔夫试图做的太多太快，致使他的改革注定要失败。因为“他把两种易燃物联到了一起，这就是改革和公开性”。
1991月3月20，(美国)报业巨头默多克访问莫斯科，他向英国《星期日泰晤士报》的读者提供了自己同戈尔巴乔夫总统会晤的情况。他的文章开头援引了总统夫人赖莎的一段话: “当前，紧张状态达到了极点。暴风雨即将来临。米哈伊尔•谢尔盖耶维奇密切地注视着这一切。”
无论是戈尔巴乔夫还是他领导的苏共中央，不但密切注视而且准备迎接即将来临的暴风雨。这种准备的第一阶段当然是全民公决。全民公决的倡导者认为，全国多数居民将支持保留苏联的思想，从而使各共和国领导人的立场受到削弱，为同民族分立主义进行斗争创造崭新的基础。这种准备的第二阶段是粉碎同叶利钦的名字与行为有联系的政治派别。将叶利钦排除于政治生活之外，不容许他参与俄罗斯总统职位的选举，以达到打垮叶利钦、显示联盟中央制服其他加盟共和国反对派的能力的目的。此外，俄罗斯领导人建议并实施的各共和国之间的双边条约，即削弱联盟机关作用的那种条约得以推广的可能性就会被排除。苏联政治发展的对抗性将不复存在。
俄罗斯联邦第三次人民代表大会(非常人民代表大会)成为争夺权力的决定性战役的战场。
1991年3月初，苏共中央制定了一份独特的文件《行动计划一28》(这个奇异的名字不但证明了文件的拟制者具备侦探文学知识，而且证明了俄罗斯联邦第三次人民代表大会最终定于3月28日举行)。《行动计划一28》是即将召开的人代会的详细方案，其中预见到叶利钦及其支持者可能采取的步骤；为了达到解除叶利钦的俄罗斯联邦最高苏维埃主席职务的目的，该计划拟定了CP人应该采取的措施。
例如，他们认为，叶利钦的开幕词中应该有下列内容: 对政治局势、联盟与俄罗斯的全民公决、各种政治问题的评价，指责共产党人议会党团将代表大会“强加于人”，批判共产党人，确认“中央的罪过”。
因此，共产党人议会党团的参加者受命从掌握麦克风开始，通过会议程序、主持会议的方法等途径(计划动用10一15人)进行回击。
请看这份文件中的几个片断：
建议由主席和副主席轮流主持代表大会。严格按照议事规程主持会议，对一些代表(哈斯布拉托夫之流)的发言不作评论，直到取消哈斯布拉托夫之流主持代表大会的机会(计划动用12一15人)。
负责人: 卡拉什尼科夫
……
——支持三百名代表的要求：紧急召开非常代表大会，只解决一个问题——主席作解释。其他问题不予研究，移交下一次代表大会。想方设法把联盟条约和联邦的话题岔开。
——坚决不让其他问题列入议程。
负责人: 扎哈罗夫六、主席的报告
——准备问题，坚决要求报告后给予回答。
——不让使用麦克风45分钟。
负责人: 雷布金
……九、讨论报告
——一旦讨论中提出了政府辞职的问题，则予以支持。激烈批评政府，但不主动提出这个问题，发言中也不提出这一问题。坚持最高苏维埃主席辞职的方针。
负责人: 各地区议员团领导人。”
这项计划详细拟定了一系列措施，如同上面已经指出的那样，这些措施的结果应该是叶利钦必须辞去俄罗斯联邦最高苏维埃主席的职务，西拉耶夫为首的政府下台(这是最好的情况，最差的情况是司法追究责任)。为此，对每一位共产党员代表进行了详细分工。这些共产党员代表被组成几个小组，承担各种具体任务。
这一政变计划(只能够如此评定这份文件)的倡议者也是那个每当这个时候躲在俄共背后的苏共中央。苏共中央书记吉连科的令人感兴趣的手写草稿被保留至今，上面注明的日期是1991年3月1日。尽管这份手稿的笔迹潦草不清，还是能够看明白将要参加代表大会的俄罗斯共产党代表们的行动次序。还是那些要求：针对叶利钦的报告来准备补充报告，提前准备关于联盟条约和俄罗斯联邦民族国家制度问题的代表大会决议案，准备签署联盟条约，以及关于举行代表大会的策略——关于代表大会的议事规程、日程、召回……。俄罗斯共产党人的任务只不过是将这个“苏共纲领”贯彻落实。
3月20日，苏共中央召开会议，主持会议的就是八月叛乱未来的积极参加者、苏共中央书记舍宁。他说，从3月23日开始，俄罗斯的局势将更加紧张。俄罗斯联邦第三次人民代表大会重新提出了几项任务：要求俄罗斯联邦最高苏维埃主席叶利钦作出解释，由苏联总检察长对俄罗斯政府的行为提出质问，保护共产党员代表免受“民主俄罗斯”支持者可能实施的违法行为的侵害。形势继续紧张。这样的氛围为在莫斯科实行紧急状态奠定了法律基础，并在必要时在全国实行紧急状态。
详细制定的计划开始逐步实施。3月25日，苏联内阁通过了《关于莫斯科市暂时停止举行群众集会、上街游行和示威的决议》。此后紧接着是俄罗斯联邦29名共产党员代表提交请愿书，请求苏联总理帕夫洛夫保护他们免受“民主俄罗斯”支持者的侵害。这是事先准备好的举动，在苏共中央的工作会议上被不止一次提到过。按照事先的准备，总理对全国居民发表电视讲话，对自己的政敌进行威胁。他宣布，3月26日至4月15日，莫斯科市禁止举行群众集会、抗议活动、上街游行和示威。帕夫洛夫向共产党员人民人民代表们许诺说，他一定“保护他们免受野蛮越轨行为与露骨嘲弄话语的伤害”。
3月27日，在代表大会召开前夕，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工作会议如期举行，会议上所讨论的问题不为人所知。然而众所周知的是，第二天早上，市中心布满了军队。几百辆军用卡车停放在莫斯科市中心的大街上。俄罗斯联邦第三次人民代表大会(非常人民代表大会)就这样开始了。
前来开会的代表多数住在离克里姆林宫不远的“俄罗斯”饭店，他们步行穿过“民主俄罗斯”的支持者及其由民警加强的共产党政敌的队伍，去克里姆林宫开会。军队给人以要釆取紧急措施的感觉。共产党员代表们试图从最初时刻起就完全按照《行动计划一28》行事。有些人要求“更换计票人”。 “要求最高苏维埃主席作出解释”。然而，这一计划的实现开始受挫。大厅里人们的愤怒情绪大爆发。代表大会实际上是在紧急状态下进行的。大部分代表坚决要求苏联总统把军队撤出莫斯科。220名代表专门为此事宣读了《致苏联总统书》。
俄罗斯联邦最高苏维埃副主席哈斯布拉托夫被派去同戈尔巴乔夫谈判。代表大会完全没有按照苏共中央的制订方案者所计划的那样进行。
哈斯布拉托夫回来后通知大家，戈尔巴乔夫“表示尊重大会，但他不撤销自己的决定”。戈尔巴乔夫这些话激起了大部分代表再一次大发盛怒。代表们要求中止代表大会，认真研究了把大会改在列宁格勒举行的方案。中断代表大会、坚决要求撤离军队，第二天即3月29日重新召集会议的观点最终取得了胜利。
当天晚上，不顾联盟政府的禁令，莫斯科举行了几十万人参加的盛大游行示威。游行示威没有遇到挑衅行为，尽管每一位参与者都清楚地知道，当局随时可能会釆取暴力手段。但是，这种事没有发生。
代表大会的第一天成了联盟中央领导人失败的雄辩证据。第一，经过精心策划，由代表大会的共产党人议会党团付诸实施的解除叶利钦俄罗斯联邦最高苏维埃主席职务的图谋未获成功。第二，在莫斯科实行紧急状态的企图也失败了。虽然军队已进入城内，军队行动的法律依据也准备好了，但面临强大的反对派却不敢贸用。第三，戈尔巴乔夫实施的“莫斯科机动”激起了不合他心意的反响。当时驻英国大使扎米亚京在其回忆录中写道，在“最紧张的时刻，俄罗斯议会要求把军队撤出城的时候，美国向戈尔巴乔夫公开发表了明确的声明。美国国务院新闻发言人图特维勒宣读了这项声明，呼吁苏联‘不要妨碍人民的言论和表达意愿的自由’。声明中说，美国政府对首都出现坦克和机械化部队表示忧虑，并密切关注莫斯科局势的发展。” “我想，苏联清楚地了解我们对使用暴力的看法。”
当天晚上，戈尔巴乔夫召开会议，未来的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成员一一副总统亚纳耶夫、克格勃主席克留奇科夫、内务部长普戈参加了会议。第二天，军队撤出了莫斯科，“紧急措施”方案被取消。可以断定，正是由于这些事件，戈尔巴乔夫同1990年底一1991年初攀上权力高峰的那些他最亲近的人彻底划清了界限。戈尔巴乔夫止步于使用武力的界线，不敢承担可能使用武力的责任。戈尔巴乔夫不久前的战友在这种情况下原来都是多余的无用之人，他们明白了这一点。
3月29日，代表大会继续进行。参加大会的民主派已经取得了第一个重大胜利——主动权掌握在他们手中。按照《行动计划一28》行事的尝试已经失去了攻势。共产党人议会党团的两个关键性的报告显然以失败告终。真正产生轰动效应的事件是阿富汗战争的参加者、苏联英雄、俄共中央委员鲁茨科伊上校在大会上的讲话。他激昂慷慨地明确声称，俄共不明白国内发生的事情，俄共的目标与人民的目标相左。他声明退出“俄罗斯共产党人”议会党团，建立自己的议会党团——“争取民主共产党人”。95名大会代表加入了该议会党团，其中包括“俄罗斯共产党人”议会党团的部分成员。这意味着俄共的分裂。
叶利钦在代表大会上不但保住了自己俄罗斯联邦最高苏维埃主席的职位，而且还得到了大会赋予的实行改革所需要的补充权力。叶利钦提出了他的在苏联发生了变革条件下的政治纲领。他在谈到准备新联盟条约的必要性时指出：
联盟中央和共和国一级必须履行下列政治条件：
第一，所有共和国的一切政治力量和社会团体在‘圆桌会议’的原则基础上立即开始对话。
第二，组成包括思想进步的苏共党员在内的各政党、工人运动与各团体的广泛民主同盟。
第三，正式放弃使用武力，包括动用军队作为政治斗争的工具。
第四，发展直接的民主政治制度，实施联盟全民公决与共和国全民公决的决议。
第五，真正废除检察机关、司法机关、国家安全委员会机关、军队、国家机关的一党垄断制度；包括国家总统在内，禁止兼任党的职务和权力机关与管理机关的领导职务。
第六，实行三权分立制度，作为法制国家建设的开端。立法权力机关立即暂时停止审批各种未达成协议的法案。
第七，废除损害公民的政治、经济、社会与私人权利与自由的联盟与共和国机关的一切违反宪法的决议，建立公民生活的有效保障制度。
第八，切实保障政治多元化，确保实行多党制。
第九，为实现公民获得可靠信息的宪法权利创造条件，保障媒体的独立性。”
叶利钦主张立即建立人民信任与民族和睦的联合政府，尽快签订非签字国可以加入的主权国家联盟条约，这种主权国家联盟是联盟制的自愿和权利平等的联合体，刻不容缓建立新的联盟机关。叶利钦说，必须“快速、坚决地实现经济向市场关系的过渡，否则，不仅瓦解的进程，离散的进程也将加快。各共和国与各个州试图闭关自守，不是因为日子好过，而是由于经济不稳定，由于完全破坏的状态，由于社会的冷漠无情，而这一切恰恰与各种社会问题未得到解决密切相关。所以尽快满怀信心向市场关系推进才能够——惟一能够！——从经济上将我们各州、我们各共和国、我们各地区紧密结合成一个统一的整体——我们称之为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
1991年3月末事件的政治后果尽人皆知。戈尔巴乔夫开始明白，靠经过考验的党组织机关的办法不灵了，必须采取妥协的办法。于是，两个似乎不可调和的敌人(苏联总统和俄罗斯联邦最高苏维埃主席)令人惊讶地开始相互接近了。新奥加廖沃进程——更新苏联的实际尝试开始了。然而，另一方面——“苏联领导人”中准备在1991年3月末取得“彻底胜利”的那部分人开始对戈尔巴乔夫失去信任。
戈尔巴乔夫很快就失去了苏共中央机关和地方机关的支持。党的基层组织、区委会、市委会的成百上千封信寄到中央，要求整顿全国秩序，对戈尔巴乔夫及其支持者亚•雅科夫列夫、瓦•梅德韦杰夫提出尖锐、严厉、粗暴、并常常带有侮辱性的批评，谴责他们搞改良主义。这是一场运动，显而易见，对自己的总书记开始宣战的苏共中央机关起了组织作用。1991年4月16日，一些城市的党的工作者在斯摩梭斯克举行会谈，表面上的理由是纪念卫国战争50周年，实质上是为了在苏共中央全体会议前夕制定苏共保守派的纲领。会上讨论了戈尔巴乔夫的活动，“改革”的思想，呼吁为“拯救祖国”采取各种紧急措施。定于4月24一25日召开的苏共中央例行全会们准备工作，是在谴责戈尔巴乔夫方针的口号下进行的。四月全会前夕，戈尔巴乔夫的活动在苏共莫斯科市委和列宁格勒州委的工作会议上遭到了严厉而尖锐的批评。
戈尔巴乔夫周围的情势逐渐紧张得剑拔弩张。4月18日，亚•雅科夫列夫致函戈尔巴乔夫，他在信中警告道：“据我所知，而且对局势的分析也使我作出这样的预测，来自右翼的国家政变正在准备之中。某种类似新法西斯制度的东西即将出现。1985年的思想将受到践踏。您和您的战友将被革出教门。悲剧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雅科夫列夫请求戈尔巴乔夫以首倡者的身份，依据1985年的改革、公民和睦、自愿捍卫统一联盟的思想，创建一个政党或者民主改革运动。据瓦.梅德韦杰夫回忆，戈尔巴乔夫则倾向于必须支持中立主义的思想，试图试探各种反对派运动的政治态度，从中寻求支持。
在这样的条件下，戈尔巴乔夫不得不采取机动的战术，开始同一些共和国领导人进行合作，这些领导人关注联盟条约的签订，但坚决主张提高加入这个联盟的各共和国主权的水平。为此，必不可少的是戈尔巴乔夫与叶利钦的协议。4月16日，叶利钦在欧洲议会的工作会议上谈到苏联的命运时说: “我想直接了当和开诚布公地说:更新的俄罗斯绝不同意停止苏联的存在。相反——我们是把自由意愿的联盟——相互用条约联系的主权国家联盟视为整个国家的未来。他们自己共同确定应该以他们的名义在中央一级履行的职能……新联盟应该由各共和国自己自下而上地努力建成。”
明确表达的签订新联盟条约的愿望成为合作与达成未来各种协议的平台。这样的协议终于达成了。4月23日，在莫斯科郊外的政府官邸新奥加廖沃庄园，举行了苏联总统与俄罗斯联邦、乌克兰、白俄罗斯、乌兹别克、哈萨克、吉尔吉斯、塔吉克、土库曼、阿塞拜疆领导人的会谈。这次会谈被取名为“9+1”——九个苏联加盟共和国加上一个体现联盟中央的苏联总统。
经过历时九小时的谈判，最终签署了《关于刻不容缓采取措施稳定国内局势和克服危机的共同声明》。该声明指出，必须“考虑到已经举行的全联盟全民公决的结果，签订主权国家新条约”，必须通过联盟的新宪法，并在此后重新选举联盟权力机关。此外，该声明号召共同采取防止危机的措施，在通过新宪法之前遵守旧宪法的规定，反对罢工。
这项声明是戈尔巴乔夫的一个非常重大的政治举措，他以苏联总统的名义做工作成为新联盟条约得以签署的条件。但是，声明本身证明了苏联总统应该作出重大的原则性让步。首先是各加盟共和国在不久的将来应该成为“主权国家”。这一文本的正文中没有将“苏联”这一概念运用于未来的联盟，故意不提未来联盟的政治组织形式。任何地方都没有提到新联盟是社会主义联盟。由此不难推断，新奥加廖沃会谈的参加者重新审查了3月17日全民公决的一系列规定，并在其中反映出俄罗斯领导人的立场。新宪法通过后必须改选苏联的最高权力机关，这一规定无疑对联盟权力机关造成威胁。
看似“9+1”，实则“0+1”。
(未完待续)
荀路 2024年9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