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文写于2025年4月。当时多家媒体都对特朗普与伊朗谈判核问题表示乐观,认为特朗普会比拜登更加迅速解决伊核问题。笔者当时就立即写文反驳,表达不赞同,并认为特朗普执政的美国将主动攻击伊朗,甚至爆发全面战争。)
4月13日《联合早报》发表范鸿达先生文章《美伊关系向好 中国也能受惠》一文。在文中,范先生认为,在特朗普第二任期,美国和伊朗双方都有积极接触与和平意愿,美伊关系很可能得到改善,长期也会是向好的。而其他不少国际观察者,也对近日美伊接触表示乐观。
对这些看法,笔者持颇为不同的意见。简而言之,笔者认为特朗普2.0时代,美伊关系整体上会越发恶化,且爆发全面战争的可能性极高。
笔者当然也看到了近日美国和伊朗在阿曼进行谈判的情况,及特朗普政府与伊朗方面都表现出的对话意愿、和平宣称。仅就本轮美伊谈判对话而言,确实是相对积极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美伊关系会有根本改善,更不意味着美伊双方将达成可靠的持久和平协议,以及妥善处理伊朗核问题。
首先,美国共和党人、右翼鹰派军政人物,长久以来都将伊朗视为美国死敌。自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及随之发生的伊朗激进学生和民兵在教权政府默许下攻进美国驻伊朗大使馆扣押美国人,酿成“伊朗人质危机”后,美国和伊朗一直呈高度对立状态。在伊朗与伊拉克的两伊战争中,美国倾向萨达姆的伊拉克,对伊朗制裁和禁运。而伊朗长期也将美国视为头号敌人,伊朗反美宣传无处不在。
美国民主党人执政期,对伊朗制裁有所放松,但只要共和党人执政,对伊朗一直是百般打压。因为相对于民主党,共和党更重视美国国家自身利益,以及在军事和外交上呈鹰派姿态。如特朗普第一任期时担任国家安全顾问的博尔顿,就是鼓吹对伊强硬的典型人物。
另外,特朗普及共和党人非常亲近以色列,而以色列和伊朗是死敌。出于对以色列的支持,美伊也不可能和解和平,反而会出于力挺以色列的原因而对伊朗动武。笔者也不赞同范先生所说“以色列对美伊关系影响力在下降”的看法。根据特朗普上台后与内塔尼亚胡互动情况,美以关系更为亲密。
第二,特朗普的和平承诺并不可靠、难以持久,并有前车之鉴。特朗普是一个缺乏诚信、口无遮拦的人物,说话做事颇为随意,许多诺言往往只是临时争取民心的手段,而不会真诚履行。
就如特朗普执政前承诺“24小时结束俄乌战争,不再流血”,结果他就职后数月,调停失败,俄乌战争照旧。而几个月前特朗普还促成过哈马斯与以色列停火,并且达成了若干正式和平协定,但以色列现已撕毁协定、重新攻击加沙,而特朗普政府并无意愿真正维护和平协定,还加大对以色列军援。而其第一任期时,也曾积极与朝鲜对话、两次会晤金正恩,但实际上并未改变朝美敌对状态,也未对解决朝核问题有实质作用。
根据这些前例,显然不能信任特朗普一时心血来潮所宣称的“和平”说辞、“解决问题”诺言。而且,即便本次阿曼谈判及之前的沟通,特朗普也发表了“伊朗不接受协议,就轰炸伊朗”的威胁性言论。而其攻击伊朗的说辞,根据各种信息反而可以判断是较为可信的。
第三,从特朗普第一任期对伊朗政策,可以看到特朗普政府对伊朗的极大敌意。正是特朗普上台后,撕毁了经联合国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共同同意、美国官方签署生效的《伊朗核协议》,还在任期将结束时杀死伊朗三号人物、“伊朗革命卫队”司令苏莱曼尼。当时就差点酿成美伊大规模冲突甚至战争,只是伊朗克制下,最终未开战。
而第二任期的特朗普,其内政外交都更加极端、激进、无所顾忌,对关系恶劣国家只会更加强硬,而不会变温和。
第四,特朗普及美国共和党,亟须通过向敌对国家发动战争转移矛盾、争取支持。特朗普二次上台以来,一系列争议措施引发不少反对,美国政治动荡。而在外交和军事上,又被指责对俄罗斯妥协。这时特朗普及共和党都需要通过一场稳操胜券的战争,拉抬支持率,转移焦点。历史上美国总统每次发起或参与战争,一般都能得到比之前和平时更高支持率及国民团结。
一个月前,美国已发起对也门胡塞武装的打击。但打击胡塞武装这样的半游击、非政府势力,并不能带来较大“赢感”(在一个月前美国军政高官在Signal讨论轰炸胡塞事件中,副总统万斯的发言就有提到)。伊朗则是特朗普政府眼中更好的目标,既是“软柿子”,又是颇有规模的国家,又与伊朗敌对。攻击伊朗虽然理由并不充分,但鉴于伊朗长期敌视美国及以色列,以及曾经的“伊朗人质危机”,打击伊朗,并推翻霍梅尼缔造、哈梅内伊继承领导的教权统治,起码可以获得共和党人支持。
而且,伊朗的准“盟友”俄罗斯和中国,实际上与伊朗并不亲密,并不会为伊朗而与美国开战、全面制裁美国,美国不需要有此担心。
基于以上原因,笔者认为特朗普很可能在未来四年内发起对伊朗的大规模攻击(如派遣空军“地毯式轰炸”伊朗首都德黑兰等城市及重要军事设施)。如果伊朗稍有反击,特朗普就有借口发动地面战,全面入侵伊朗。2003年小布什发起伊拉克战争,理由同样不充分,但也成功推翻了萨达姆政权。而且与伊拉克一样,伊朗内部也有强大的反政府力量,内部很不团结,这就让美国有攻击的可乘之机和帮手,专制政权及其支持者则更易被击败。
当然,笔者也看到伊朗方面向美国伸出橄榄枝、积极表达和平意愿。笔者认为这种意愿是真诚的,伊朗是迫切希望与美国改善关系的。2024年伊朗总统选举,主张与西方改善关系的温和派佩泽希齐扬当选总统,就反映了伊朗多数人希望和平、与西方对话和解、摆脱外交孤立的愿望。而最高领导人哈梅内伊,也默许了多位改革派人士担任总统及改善与美国在内西方关系的举动。
但问题是,美伊关系主动权并不在显然弱小的伊朗手中,双方也不是平等关系。早在2014年伊朗已同意放弃研发核武器、签署《伊朗核协议》并遵守了协议,其核设施得到国际有效监督。但特朗普上台后仍然撕毁协议、杀死苏莱曼尼。特朗普及其共和党鹰派阁僚并非是什么诚信善良之辈,而是利益至上、蔑视契约和人道、在国际上肆意横行的霸权主义者,并不会因为伊朗示好而以好相报、放弃军事手段。
所以,笔者并不赞同范鸿达先生及其他观察家对于美伊关系将改善的判断。虽然范先生及其他人的判断也都有其依据,从某些常理推断有道理,但特朗普并非常规政治人物,并不能简单以其一些短期言行、表面行为而评断。而美国和伊朗根深蒂固的敌对状态、中东恶劣而复杂的局势,也不是一时的对话可以化解。还有,国际关系、美伊及中东问题中有许多隐秘而为人忽视、但非常重要的细节,若不加关注探析,就很容易误判局势。
笔者当然希望美国和伊朗不会发生战争,中东走向和平。但理想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杞人忧天不可取,忽视危险更可怕。美伊若爆发全面战争,必然生灵涂炭,中东更加不可控,各方应高度警惕并做好准备,以期最大程度减少悲剧的规模和负面后果。
(本文已于今年5月1日发表于台湾《风传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