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的祖国被霸占之后,半个世纪来,一切用来指称国家的人物和象征都如此丑陋。逮捕上访者、维权者和异议人士者头顶的国徽,人民币上悬挂的首级,新华门外涂抹的标语,天安门前屠杀者的军装,以及独裁者的长城,作螺丝钉的兵丁,送给二奶的熊猫,甚至国家主席的发型,播音员的腔调,和意识形态的单口相声。这些腌臜泼才,从我的父辈,一直笼罩到今天在儿童节背诵八荣八耻的小学生。这个小学生的父亲,也许就是一个偷漏税的富人,一年花2万块钱把他送到这个学校。小时候受一种苦,长大了受另一种。

几十年来,在埃及的宫殿中,有一个声音让每一匹叶子上的水都站立不住,每一滴天上的雨都落不下来。宫廷侍卫们用不同的版本齐声高呼,“法老就是埃及,埃及就是法老”。或者“没有法老就没有埃及”,“埃及出了个法老”。或者“法老是埃及的总设计师”,“法老是埃及的三个代表”。以法老和他身边的人为荣,以为奴的希伯来人为耻。

17年前,我的朋友冉云飞,和他另外一些朋友,在院子头写出一幅标语,“邓小平不是中国”,走上成都的街头。17年前,丁子霖老师17岁的儿子在广场上被一伙学习雷锋好榜样的士兵,像秋风扫落叶一样的枪杀。这样的事过去了吗,山东临沂的“乡村律师”陈光诚在被非法软禁200多天,被非法拘捕100多天之后,再次被法老的手下宣示拘留。陈光诚离他的自由有多远,这样的事离我们就有多近。17年了,一个盲人用眼睛看不见的信心和勇气,为他的村民们呼吁身体不被强暴的权利。

读《出埃及》时,我曾想,面对上帝“让我的百姓走”的要求,人类史上恐怕不会有比法老更刚硬的掌权者了。但直到1949年后的中国,为奴的要出埃及,那看顾他们的让这片大地饿殍遍野,灾祸连连,甚至击杀了法老的长子,让他断子绝孙。可法老们的心仍旧一代比一代刚硬。他们附体在我的祖国,不肯放手。他们在自己祖先的土地上殖民,对自己的邻人殖民,不放过走上街头的,也不放过坐在家里的。不放过每一道怨怼的目光,甚至不放过一个盲人的眼神。不放过一个右派的嘴巴,也不放过一个农民的输精管。

到底什么是中国?半个世纪来,中国就快要失传了。中国成了一个被绑架的符号,就像娼妓从此改叫党啊母亲。人们唯有在和美国、日本的对照中才看出它的羞辱和卑贱,不愿承认的就激发出一个奴隶的爱国主义。法老说,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你们的大刀向鬼子们头上砍去,用你们的血肉筑成我的长城。中国在这世上从没有今天这么有钱过,也从没有今天这么卑贱过。卑贱到了此地佳、不思蜀的地步。集中营就办在我们的故乡,到监狱的路多快好省。

我们看见一个又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连陈光诚也进去了,监狱又要翻修扩建了。我们走得如此辛苦,却没有走在出埃及的路上。而像歌手张楚所唱的,我们穿戴整齐,“就当去送葬”。许多人跟着这首歌呐喊,“我没法再像个农民那样善良”。我们把祖先的国家弄丢了,做不成苏武。但我们不晓得真理,对自由的国度也没有信心。一百多年了,我们杀不完心中的仇敌,走不完那条从苏武到摩西的路。谁能来到法老的面前,说,让我的百姓走。说,这是来自造物主的命令呢。

和其他维权者一样,陈光诚尽管不是一个基督徒,但他很坚决的来到法老面前,用温柔敬畏的方式,在生命的一个细节上说出了这句话。因为这句话,共产党不再是中国。因为这句话,大地向着它本来的意义回归。陈光诚尽管呆在看守所,但在他眼前,中国不再是一个殖民地。因为有这样的人重新发现和占据了中国。

作为一个基督徒,我感到羞愧。在这黑暗的世代,无论是面对人性、道德和政治的沉沦,站出来指责罪恶的人中,来到法老的面前说“让我的百姓走”的人中,那个最响亮、最锐利、最决绝的声音,如果不来自基督徒,我们这些基督徒实在就亏欠了神也亏欠了自己的邻人。一切追求自由的人,无论相信什么,大概都有一个共同的信念,就是这世界并非都是埃及。无论你信什么,在你面前因着你的这份信心,中国是否不再是一个殖民地?

愿每个人所信的,能给他带来力量,这力量足以废掉我们和法老之间、及我们彼此之间的冤仇,废除这世上的一个奴隶,那就是我们自己。这力量要在受难者和为奴者身上得荣耀,使法老的子孙成为无有。这力量足以让陈光诚即使在监狱中,也走在出埃及的路上,即使在失明中,也能看到亮光。

2006-6-19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