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戎在望 修戈待袍泽 2018-10-04

(巴夏礼)

当中央帝国的有志少年们在灯下苦读,背诵四书五经时,英格兰志向远大的青年们纷纷远赴海外谋求建功立业。中国最高雅的文士们以收集墨宝、金石为情调,而英格兰受过教育的人们以收集博物标本、测绘地图海图、考察古代历史为乐趣。中国富家子们比拼富贵,以享过的声色五味为傲,英格兰的富家子们比拼游历,以谁更能吃苦受罪为荣。

巴夏礼来到中国时才13岁,年纪轻轻便当上璞鼎查爵士(第一次鸦片战争后半段英国全权事务代表)的翻译。他在中国各地充任翻译一晃便14年,1856年,巴夏礼充任广州领事。时值红带会在广州作乱,这场"反清复明"的"起义"放诸中国历史也许不值一提,却因被侨居广州的外国人记录下来,而使人们藉此了解中国的真相,研究中国人的民族性格,在中国历史书上永远看不到的景象。

红带会占领了珠江口上的几个岛屿,扼住了商船进出广州的要道。他们专门抢劫武装薄弱的中国货船,把货物堆在岛上寻找买家。愿意购买贼赃的商人并不多,他们的货物堆积如山,日子过得却并不宽裕。抢劫的过程时常伴随着滥杀无辜,即便商船举手投降不作反抗,也时常活口无存。叶铭琛总督下令严加剿办,对红带会乱匪绝无纵容。但兵丁们并不愿与红带会打仗,他们在乡间、江上、城郊四处搜寻落单的苦力、渔民、山客仔、苗子……可怜的人们一旦被兵丁抓获,根本没有申辩之机,审也不审便拉去江边砍头。每天都有数百至千人枉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船户生活场景)

这个邪恶的"大明"与清军之间最常见的"交战"方式,是在射程之外互飙脏话,双方各遣数百人齐声高喊"灰儿子"之类的脏话。官军必竟"训练有素",他们有时会设下埋伏圈,把敌人引进口袋,在敌人骂得正忘乎所以的当口忽然包了他们的饺子。而那些被围的"明军将士"丝毫不敢反抗,乖乖原地不动,任由官军不费吹灰之力悉数捉了去,当天就被拉去江边砍头。

尽管如此,红带会仍吸引了几万、或者十几万乌合之众入伙。他们的首领是一群工于心计的江湖骗子,以销赃能力排列座次高低。

"有几个月红带会曾经一度声势颇大,组织了一支数百条船的舰队,和珠江上的官军巡船纠缠在一起,堵塞了江面。双方偶尔发生一些无害的交火,那些天江上彻夜响着咒骂声,教人无法入睡。"――亨特

几年下来,被叶铭琛杀掉的人,可能比所有红带会匪徒加起来还多,而红带会的势力却丝毫不减,当然也没有变强,双方维持着一种可笑的平衡。

被叶铭琛杀害的人中有一种被称为"胥户"的人。他们没有田产,从船为家,在帝国的贱民体系中,他们是和娼妓、奴仆同等的至贱之人。清帝国内贱民约有400-800万,供老百姓们岐视,使老百姓觉得自己亦可高人一等。其规模又恰到好处,不至于威胁到王朝的安全。胥户们的主要生计是打渔、小买卖、帮工,不少人也顺手牵羊干些盗窃和海盗的勾当。随着清末外贸增长,他们找到了一条新的就业出路:在洋人船上作工或者办伙食,数万人靠洋人船只上的吃喝拉撒这条产业链过活。自林则徐以来中英交恶,他们成了排外政策最大的牺牲品,每逢官府需要抓"汉奸"、"乱匪",或者需要人肉盾牌送死,这些可怜的人们便首蒙其难。反正极少有人会怜惜他们,除了他们的雇主――洋人。

(红色警戒3)

1856年,叶军门的杀人游戏已经持续了几个年头,刚开始是那些与太平天国有牵连的人;很快就演化成官吏和兵丁们以"乱匪"之名,徇私报复那些平日与自己有嫌隙的人们,或者为了霸占他人家产、妇女不惜坑害人命的勾当;接下来变成纯粹为杀入而抓人了,每天至少600,就象完成政治任务指标一样。官兵们四处搜罗可以抓来砍头的对象,反正军门只管砍头发赏,其余全无过问。这一年28岁的巴夏礼晋升为广州领事,负责这个最大也是麻烦最多的口岸之通商事务。年轻气盛的巴夏礼被认为是第二次鸦片战争真正的发起者。他出身微寒,身上流淌着那个时代的海外英国人或曰"帝国主义者"的惯有血液。他们深切地感受到:因为身为一名英国公民,自己"象罗马公民那样在全世界受到尊重"。爱国主义热情遂油然生焉。许多民族下意识地接受英国人的傲慢,因为服膺于英国深邃的哲学、文明的法律、领先的技术和绅士风范。在那个时代只有两个民族拒绝承认英国优于自己,一个是自信比英国更加文明,制度更加伟大的美国;另一个是自认为宇宙中心的天朝上国。

巴夏礼之前,中英已围绕《南京条约》的履约问题扯皮了十几年,期间几次险些爆发战争。清政府的策略是煽动排外情绪,唆使烂仔杀害落单的洋人,攻劫焚烧外国商馆,动员民团以血肉之躯阻挡军舰。这些招数居然"神奇"地多次奏效,年轻气盛的巴夏礼暗自决心武力解决广州问题,捣毁排外宣传的策源地――总督衙门。"广州屠夫"叶铭琛的持续杀戮已经引发了普遍惯怒,打倒他并结束这场可怕的杀戮附合天道人心。

(广州屠夫叶铭琛)

一艘名为"亚罗尔号"的船只因从事非法猪仔贸易,遭葡澳当局追缉。这艘船的身份异常复杂,它原是一艘美国船,被内地华人买去略加改装,并由香港华人在香港注册,挂名船主,再找来一个爱尔兰人挂名船长。船上人员全是中国人,名义上是英国船,实际上基本在内地和澳门活动。象亚罗号这样船很多,系成熟套路,他们故意制造复杂身份,利用管理漏洞从事非法交易并规避法律制裁。

亚罗尔号在香港的注册时限为一年,1856年10月其注册期限已至,但注册条款中有"允许其返港重新注册前继续悬挂英国国旗"一条。许是因为情报不完整,澳门当局告知广东水师亚罗尔号注册时限已到,船上雇有两名被通缉的海盗做"引水"。水师遂在洋面上拦截亚罗尔号,登船抓走了全部12名船员,并扯下英国国旗。

巴夏礼闻讯立即赶往水师驻地交涉,和前几任领事的温和作派不同,巴夏礼秉性傲气,是个不折不扣的强硬派。他要求按领事裁判权,将 12名被捕水手交英方处理。以公而言,按《南京条约》规定,在港籍船只上的中国人,当交港英当局审理;从私而言,这条船故然有犯罪嫌疑,手水们若落在叶铭琛手上,则不分青红皂白只有充"乱匪"杀头一条路,巴夏礼不愿如此。交涉很快变成一场争执,水师对巴夏礼的桀骜态度十分恼火,一个水勇甩了巴夏礼一耳光。

侵犯英国国旗,侮辱外交使节,事态已经由法权之争酿为外交冲突。巴夏礼要求中国水师当事人赴香港公开道歉,但此事早被广州城内的排外士绅们炒得沸沸扬扬,他们认为洋人存心包庇罪犯,并把搧巴夏礼耳光的水勇拥为英雄,叶铭琛搬起排外的石头砸自己的脚,骑虎难下。当然,若总督代表中国政府道歉亦可,不过叶军门自己更不可能去丢人现眼,让皇上知道肯定还会丢官。他把12名水手交给了英国人想要了事,却不肯道歉。

当中国政府拒绝就侵犯英国国旗及外交使节道歉一事的消息传到英国,立即引发轩然大波。克里米亚战争已经结束,英国完全有实力腾出手来派遣一支舰队到中国,期寓一劳永逸解决中国问题。自马嗄尔尼访华以来,英国多次遣使试图与中国建立正式外交关系,与中国签定一份永久和约,厘定双方通商问题(《南京条约》仅是一份停战协定而非和约)。英国两院很快通过决议向中国派兵,如果清政府仍冥顽不灵,则武力叩关。英国的诉求主要包括:双方互驻公使,建立正式外交关系;中国开放长江、黑龙江航道及北直隶湾;厘定永久海关税率;废除臭名昭著的"厘金"(各省私设过境商业税,俗称土海关)。当时中国已经成为英国最大的贸易伙伴,英国各界一厢情愿地认为:一份永久和约可以使中英之间的贸易从此一帆风顺,这对两国人民而言皆意味着远大前途可期,武力叩关乃正当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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