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的民间思想家、布衣学者王康先生在今天去世了，享年71岁。王康先生出生在中国历史上一个最关键的时间点，1949年，这一年，中华人民共和国也出生了。令人无比遗憾的是，党国没有终结，而王康先生的生命却结束了。党国已经摇摇欲坠、随时有可能、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可惜，王康先生没有能够亲眼看到这个邪恶政权的终结，没有看到中国的重生，真是遗恨千古。
王康的父母都是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末的大学生，他们的一生先后经历了抗战、内战和中共的残暴统治，他们的才华完全被这个不幸的时代所埋没、所消磨。王康的父亲尤其不幸，中共占领四川后不久，就被中共投入监狱。此后，他的父亲一生都被这场无妄之灾所折磨。这位一生饱受苦难的父亲留给王康的最后一句话：生为一个中国人，实在太惨了。余无所思，但求早死。这句话，深切而沉痛，它实际上是无数中共统治下的中国人的精神和生命的体验，无数的中国人带着这种痛苦和绝望离开人世。王康就是承受着家庭的不幸和国家的苦难而成长的，王康的生命，既是他父母生命的延续，又是父母生命的更新。尽管经历了无数的磨难和压迫，在王康的生命中，看不到一丝的落拓，相反，是压抑不住的豪气。
王康先生天赋极高而又刻苦勤奋，读书之多，涉猎之广，在当今这个时代，罕有匹敌。家国的不幸，更是培养了王康忧国忧民的情怀。他经历过“文化大革命”，亲眼目睹了武斗中自己同学的死亡。作为“知青”下过乡，亲眼看到了中国农民的贫困。王康下乡的地方，一个农民壮劳力干一天活，只挣四分钱。辛苦干一年活，反而还要欠生产队的账。残酷的现实，让王康对中共的制度深恶痛绝。文革结束后，王康做为第一批大学生开始了新的学习和探索过程，并且，以独具的风骨和才华成为西南高师范学府自从 1957 年以来第一个学生文学社社长。王康为文学社写的宗旨是：“人性是检验一切的价值标准，社会民主是实现人性的重要保证。我们的文学要高举人性和民主的旗帜。文学应当成为人的尊严、人的权利的勇敢卫士，成为人类美好理想坚韧的开拓者。”王康先生以“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姿态，走向布满荆棘的荒原。
实际上，在近来这70多年当中，中国该向何处去，就一直是一个问题。青年时代的王康，就以天下为己任，开始考虑中国的前途和命运这些问题。说王康先生乃当世的国士绝不为过。1988年，年届不惑的王康，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写下了被誉为“中国改革宪章”的文章，《关于中国未来十年改革的初步构想》，因而名动京畿。这篇文章虽然是在几天内写成的，但是，其中深刻的思想却是他长期观察和思考中国问题的结果。当时，中共的改革开放已经进行了10年，在表面的繁荣之下，隐藏着极大的危机。王康在这篇文章中写道，当前，最令人忧虑的是，在人们对改革逐渐丧失信心的同时，旧体制、旧秩序和旧意识形态却正在卓有成效地否定改革，改革优势在许多领域正在失去，我国社会某些势力表现出收拾残局的态势，怀旧复旧思潮正在泛滥，我们至今没有充分认识到严重的改革危机，没有激发人民捍卫改革、共度危难的魄力和勇气，更没有防止复辟倒退的思想准备和得力措施，这是中国改革面临最为严峻的现实。可以说，王康先生在近乎30年前就已经看到了形势的严重，而后来近30年的情况，不幸被王康先生所言中。
九十年代初，王康又撰写了五集政论片《大道》的文稿，探寻中国道路和命运，关心“中国往何处去”。王康先生是这个时代为数不多的理想主义者，以天下兴亡为己任，并把孔子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信条作为自己的座右铭。王康先生非常关注中国的社会，更加关注中国人的心灵。中共统治中国这些年，不仅山河破碎，更可怕的是心灵的蒙垢。时至今日，中共的灭亡只是一个时间问题，然而，中华民族的道德重建，可能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王康一直希望中国能有一次道德回升，然后有一次文艺的复兴，在这两个基础上来实现坚实地、不可逆转的制度的转型。王康曾经多次提到俄罗斯的那些杰出的人物，他们把俄罗斯民族引向高贵，提升了整个俄罗斯。王康先生仰慕俄国12月党人和一大批杰出的俄罗斯知识分子，他实际上也期待着中国有一次文艺复兴，中华民族能够整体得到提升。王康认为，中国需要一场文艺复兴，中国急需一场和政治制度改革并肩而行的文艺复兴，为十几亿中国人奠定一个精神和道德基础。中国的文艺复兴到来的那一天，那就是中国的得救之日。为中华民族的道德重建，王康先生做出了极大的努力。
王康先生曾经在“唐君毅全集大陆版的序言”中，这样称赞这位著名的新儒家代表人物：唐君毅的人格学问，极富宗教底色与道德热忱。其上千万文字，无不渗透强烈的救世热忱。在同时呈显着罕见的殉道者的悲慨。王康先生的这段话，其实，也完全是他自身的写照。王康先生的道德文章，确实洋溢着强烈的救世热忱。王康先生对古希腊文化、基督教文化都有很深入的研究，但是，王康先生一直钟情于中华传统文化。十分尊崇儒家思想，他认为孔子的仁爱仁善教育，及孔子宏扬的敬天爱民等天道仁爱思想，那是中华善道部分。王康先生说，我们跟中共极权主义最后的分歧是人格之间的高低较量，我们不仅在政治上要比中共正确，而且在道义上、在人格上也要比中共高尚。
王康先生这一生都在努力促使中国的转型，走上民主繁荣的道路。王康曾经说过，他的一生，就是一个巨大的宿命，命中注定了要跟这个国家生死与共，直到最后。王康说的这个国家，是中国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亿万同胞。王康先生一直都不愿意离开祖国。只是，没有想到，一次偶然的出行，却彻底改变了王康的生活轨迹。早些年，王康耗费大约10年的心血，组织和策划了鸿篇巨制国画长卷《浩气长流》，全景式再现了中国抗战的悲壮历程。这幅长达1千米的中国历史上空前的巨作在台湾展出之后，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后来，王康先生又组织这幅宣传民族大义的巨作在美国进行展出，此时，遭到了中共当局的忌恨和阻挠，他们在威逼利诱无效的情况下，剥夺了王康先生回国的权力。逼迫王康先生成为一位流亡者，并且，终老美国。王康先生十分敬仰俄国的十二月党人和他们的妻子，特别是对于那些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英雄们，表现出了极大的敬意，对他们所遭受的苦难流露出了无限的同情和伤感，多位12月党人和他们的妻子死在了严酷的西伯利亚。对于王康先生这样一位充满家国情怀的国士来说，中共当局对他的流放所造成的精神上的伤害，远远超过了西伯利亚严酷的天气。
王康先生所处的环境是不自由的，但是，王康先生的精神是自由的。这注定了王康先生不会步入仕途以及官学。有道是，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严酷的环境反而成就王康先生的独立思想，在犬儒遍地的时代，王康先生以布衣学者的身份而遗世独立，在苦难中展现了传统知识分子的傲骨和气节。在这个浑浊的世界，王康先生是一位少有的智者，在这个苟且的世界，王康先生是一位罕见的勇士。王康先生卓尔不群，像圣徒一样，在逆境中坚持着自己崇高的理想，王康先生又像仗剑而行的侠客，可以为街头被警察欺凌的农家女孩一挥拳脚。
王康这样的气象，绝对不是光靠知识与思想就能够养成的。很多年前就有人说，王康是“最浪漫最华美的中国人”。王康的浪漫我想是来自思想的自由和秉性中的天真，王康的华美则是源自他品格的高洁。即使我们没有亲自和他接触，也能够从从他的流芳四溢的作品中感受到这种浪漫和华美。王康简单而质朴，率真而正值、年老而不失童趣。在王康身上，你可以看到孔子的博大，你也可以看到子路的粗犷。
王康先生的旷世才情曾经感染了无数的人，他那文采斐然的篇章，气势磅礴的演讲，无不令人向往和陶醉。而王康先生高贵的品格、广博的学识更是令人钦佩不已。非常可惜，天不假年，未能让这位旷世之才，留下更多辉煌的作品。王康先生在他生命的晚期曾谈到自己没有财产，没有住房，没有汽车，什么也没有，然而，王康为这个时代，留下了一座不朽的丰碑。
王康先生一生都在追求光明，不幸却一生都在黑暗中度过。黑夜无论怎样漫长，终究挡不住黎明的到来。王康先生的生命终止在黎明之前，没能亲自目睹光明的到来，但是他如同光明的信使，鼓励我们更加坚定地追求光明。
我个人对王康先生的了解，主要是来自他的那些文章和演讲，以及一些学者谈到王康的文字。我也曾经与他通过几次电子邮件，那时，他已经重病在身。当年，司马迁在写完《孔子世家》之后，不禁感慨道：《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我读了王康先生的文章，也非常想见到王康先生，非常遗憾，此生再也没有机会和王康先生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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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站刊登日期： Thursday, May 28, 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