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腔文 2019-11-25

“我一直是流沙河先生忠实、热忱的读者。”
“星光在我们头顶,伟大的灵魂带着我们前行。”

文/王东成(荷斋主人)

此生未见过流沙河先生,未与先生打过任何交道。看着网上悼念、怀念先生的文章,读着先生生前的讲话和作品,我眼睛湿润了,不禁想起了当年读小学时候发生的一件与先生有关的事。

当年,是从我家大哥手里得到流沙河先生的《草木篇》的。大哥告诉我:流沙河是《星星》诗刊的编辑,是一个很有才华的青年诗人,但是,因为写了这篇《草木篇》被打成右派;这篇作品,被定为“大毒草”,被批判为含沙射影地诬蔑党的积极分子,攻击“百花齐放”的政策,表达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反革命气节与风骨。大哥嘱我,千万要好好收藏,偷偷看,一定不能让别人知道和看到。

大哥越是这样再三叮嘱,就越是激发出我强烈的阅读兴趣。我不知读了多少遍,而且还一笔一划、一字一句地抄在了一个小本子上,几乎能全文背诵。

我这个人打小就不深沉,好表现,因此,忍不住在几个同学面前“显摆”了起来,并且还告诉他们这篇作品被批为大毒草,作者被定为大右派。

这下子惹祸了!不知是谁把这件事报告给老师了。大祸要临头了!

我这个人虽然浅薄,但是命运不错:他们报告的老师是毛子山(铃木弘起)老师。

毛老师对有点个性、有点思想、喜欢读书的学生比较爱护,甚至有点偏爱。在他眼中,我就是一个这样的学生。他接到“举报”后,严肃要求“举报”的学生不准跟其他任何人讲,并且告诉他(或者是他们),这是他毛老师要我看的,打算合适的时候举行一次班级“批判会”,要我准备发言。

与“举报”的学生谈完话之后,毛老师立即将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对我进行了极其严厉的批评,吓得我哭了,出了一身冷汗,满头满脸都是汗!毛老师还反复叮嘱我:一定不准再提这件亊;如果必须说起这件事,一定要说是他让我读,要我准备在班级“批判会”上发言。

毛老师要我擦干净眼泪,“若无其事”。他摸着我的头,把我送出了他的办公室。

这场大祸就这样过去了!

我一直是流沙河先生忠实、热忱的读者。在美国的时候,亲睹了他亲笔赠予《火与冰》作者夫妇的题诗(“涧水高寒暑气清,远山残雪爛如银。寻诗三十六峰下,孤鹤一声月照人。”)和他们儿子光益的题字(“清光益盛”),很是感慨。如今,先生在“鸟啼残雪树”(《残冬》)的时候走了,使我在百感交集中想起了当年少年的我与他有关的一件事,想起了早些年就已安息于东瀛的我的“藤野先生”毛子山老师,铃木弘起先生。

星光在我们头顶,伟大的灵魂带着我们前行。

今天,像当年那个少年一样,一笔一划、一字一句地把《草木篇》抄写在这里吧,献上我永远的崇敬和爱戴。

流沙河:《草木篇》

白杨

她,一柄绿光闪闪的长剑,孤伶伶地立在平原,高指蓝天。也许,一场暴风会把她连根拔去。但,纵然死了吧,她的腰也不肯向谁弯一弯!

他纠缠着丁香,往上爬,爬,爬……终于把花挂上树梢。丁香被缠死了,砍作柴烧了。他倒在地上,喘着气,窥视着另一株树……

仙人掌

她不想用鲜花向主人献媚,遍身披上刺刀。主人把她逐出花园,也不给水喝。在野地里,在沙漠中,她活着,繁殖着儿女……

在姐姐妹妹里,她的爱情来得最迟。春天,百花用媚笑引诱蝴蝶的时候,她却把自己悄悄地许给了冬天的白雪。轻佻的蝴蝶是不配吻她的,正如别的花不配被白雪抚爱一样。在姐姐妹妹里,她笑得最晚,笑得最美丽。

毒菌

在阳光照不到的河畔,他出现了。白天,用美丽的彩衣,黑夜,用暗绿的磷火,诱惑人类。然而,连三岁孩子也不去理睬他。因为,妈妈说过,那是毒蛇吐的唾液……

1956年10月30日成都

听雨者2019年11月25日
记于潮白河畔燕郊荷斋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