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D | yujianshijie1988
文 | 唐云 / 载自 微信公众号“糖摄郎”

我并不喜欢张爱玲的作品。

不是说她写得不好,而是太好,写到的事情和人物让我感到了人间凉薄的极致,当年我粉红粉红的一个人,生生地被她的作品给换了颜色……

然而这是上海,一个能生出张爱玲的地方,肯定和其他地方有些区别,因此她穿着旗袍在一片列宁装的会场出现的时候,她居然可以不动声色,别人也不动声色。

然而仅仅是不动声色而已,她可能悄悄地取下披肩,塞进小小的坤包里,也可能在某个墙角擦掉了口红,这也可能是她唯一一次擦掉口红。她深深地为她的城市惋惜着,同时又为自己的未来产生了巨大的绝望感,她知道她所不能屈就的未来正在加速到来……这是她的敏感,也是她的过人之处,她深知什么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不过是一个勉强的表达,而实际上,一个文人的末途,不过就是让他放弃他的一贯坚持的美以及表达美的自由。

在大潮袭来之前,她折叠了所有的旗袍,一个小小的皮箱就打包了上海滩的繁华梦想,登上了南下的火车,然后在罗湖口岸最后一次回望山河——此去,已是关山万里,沉落的浦江泥沙俱下,她不带走一丝云彩!从此上海没有了张爱玲,再也没有了出走、没有了换装、没有了口红、没有了镂空的披肩,只有霓虹灯下的哨兵和哨兵们看护的写字人,在学习一个个文件的间歇里询问:可不可以写小资产阶级……

因为相信未来,因为满怀希望,而主要是因为是“国家主人”,一切的美好都有自己的份儿,所以留下来的人们无法估量和预判苏州河的流向、黄浦江的深度,一叶扁舟交付给了他们不认识的人,逼仄或者宽阔,弯曲还是笔直,由着他摇橹了。所以当有人问我上海作家怎么不写日记的时候,我想回答的是,写日记的功能已经丧失,写日记的作用也已经丧失,错过初一的一定还会错过十五!

当2500万吨蔬菜的新闻出来之后,上海人民惊呼:天啦,他们作假!

我笑了,难道上海是在海上么?他们作假还是新闻么?那么吃惊干吗?

果然,海上的人对陆地上一直发生的事儿毫不知情!

当几个居委会的人 就可以封堵几万人社区的时候,当莲花清瘟可以随时送达的时候,他们在问为什么蔬菜总有最后一百米的距离,难道他们不知道转瞬已是一千年的道理?

《沉香屑》这样写:

只一刹那,就“拍”的一炸,化为乌有。

她是在写火,但人生何尝不是?一个城市何尝不是?

“拍”的一封,化为乌有。

骄傲的他们学会了哭诉、学会了哀怨,也学会了歌唱,但他们不但没有像马相伯一样叫,连张爱玲似的轻蔑都不大容易看见了……一个多月真正成为了笼的传人,真正的夜笼寒水月笼沙,名副其实的隆中对,只能打开天窗说胡话。

我那么多的朋友啊,你们说说吧,这些苦难都教会了你们什么?

今天,有人给我看了一个数据,说那地方有60%的人不同情铁链女,90%的人对911幸灾乐祸,50%的人骂过方方,80%的人支持俄罗斯……还有好多数据,这里不便转述。所以就有人说根本不值得同情!

我不知道这些数据是怎么来的,因此不足为凭,但这可能从侧面反映出一个时代悲伤和灾难的根由一直没有被我们认识,直到有人提出惊天十问!……

是的,走了一个张爱玲说明不了什么。剩下的都得熬着!

所有的猎鹰是慢慢熬出来的,它们所停留的臂弯或者肩膀,有着无比强大的魔力,这个魔力蕴含了疾病、饥饿、困囿、纾解、投食等一一系列过程,猎鹰依赖这个臂弯,还奢侈地向往蓝天的辽阔,这本来就是一个悲剧。可更大的悲剧是,它误把停留的肩膀认做起飞所据的岩石,而这误会最终化为了它的本能!

一些人熬不下去了。但谁熬不下去,不要让另一些还要继续熬的人知道。没有人告诉大家,这其实是互相煎熬!

但是谁点燃了釜下豆萁、谁又是熬鹰的那个人?聪明的上海,请你告诉我!

有人说,你所承受的,正是你应得的。这个像佛教的因果报应一样的说辞,我向来不大相信,但我不得不敬畏这样的因果,如果真的不敬畏天神不敬畏人心不敬畏历史,什么毛病都会“拍”地冒出来,什么辉煌都会“拍”地熄灭了,让你措手不及!

按说,经历过灾难的人应该懂得,什么期许都是不可靠的。

我曾经在写我的奶奶的时候(文章已封)写到,她晚年十分抠门,把我们孝敬她的点心糖果之类全部存放起来,直到过期变质都舍不得吃。我们生气地告诉她,买来就是让她享用的,我们现在什么都有了!

她很是不屑,轻轻地说了一句:今天有,未必明天还有!

这就是一个在大饥荒年代被饿死了丈夫的一个不识字的老妇人的高度,她知道灾难随时会降临,未来完全不可期许,临了临了,什么都靠不住,只有那个小小的食品盒,才能堪堪盛可以温饱的生活!

但她不明白,那个食品盒可能被毫无缘由地抽走!……

今晚在复旦同学群里聊了几句,同学们都不容易,才猛然发现黄浦江水平如镜,张爱玲在远去的汽笛里!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