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0日，韩国举行了新一届国会选举，选出300名议员。据11日上午开票结果，在野的韩国进步阵营大胜，共同民主党及友党获近180个议席，扩大了在国会的优势；执政的保守阵营则仅获约110个议席，比现有席位略有缩水。另外，前法务部长曹国创建的新党“祖国革新党”在选举中表现不俗，获12席，成为关键的“第三势力”。
这意味着韩国进步派扭转了2021年之后民意下滑、2022年总统选举落败的不利局面，重新得到多数国民的认可，也意味着当权的保守派执政危机的加深。
最近数年韩国的政治轨迹，如“过山车”般多次翻转，进步和保守两大阵营的消长颇有反复。2016年，时任韩国总统朴槿惠被曝出滥用职权、勾通邪教人士的丑闻，被弹劾下台，保守派势力一落千丈，执政党也瓦解重组；2017年总统选举，进步派的文在寅成功当选，并推动一系列改革；2020年韩国国会选举，执政的进步派在国会也大胜，“朝大野小”格局下文政府改革提速。当时进步派甚至乐观的认为，未来二十年都将由进步派当选总统和掌控国会多数。
但之后，由于文政府未能有效解决首尔的高房价问题、医疗改革受阻，其他改革也成效有限，又曝出多个政治丑闻，如曹国谋私事件、朴元淳和吴巨敦性骚扰事件、韩国土地公社腐败事件等，对执政党形象造成巨大冲击。短短一年多时间，执政的共同民主党民调一路下滑，支持率从远超保守派，到比保守派还低10个百分点。这既有进步派改革不力、丑闻频发的原因，也和选民易喜新厌旧、政治有钟摆规律有关。
2022年总统选举，进步派的李在明以0.73%的差距惜败于保守派的尹锡悦。虽然进步派凭借2020年的大胜，仍掌握国会多数，但韩国是总统制，总统权力远大于国会。尹锡悦的上台，意味着韩国重新回到保守派的政治路径。
尹锡悦上台后，就着力推动韩国右翼保守派的政治议程。在内政上，更强调经济发展的效率，奉行亲商和宽容财阀的立场，对大企业和精英阶层采取友好政策，宣扬传统和家庭价值，也中止了文在寅时期一系列亲劳工和亲女性的政策。对外，尹锡悦改善对日关系、亲近美国，积极参与美日韩同盟合作，而与中国有所疏远。
尹锡悦的一系列内政外交政策，固然取悦了右翼保守派，但并不能得到进步派和中间选民的支持，其执政满意度一直在30%-40%徘徊，不满意度则超过50%。尹政府也同样无法解决文政府面临的各种棘手问题，如低迷的生育率、首尔的高房价、医患利益难兼顾的医疗改革等。而尹锡悦本人及其夫人、执政党高层，都曝出了一些丑闻。如其夫人金建希被曝收受名牌包、学历涉嫌造假等。
于是，尹锡悦和保守派执政两年后，民意又逐渐离开保守派、向进步派回转。本次国会选举的结果，就反映了韩国政治钟摆的又一次左移。
由于韩国是总统制，进步派在国会的大胜并不能夺回执政权，只是维持了2022年以来“朝小野大”的格局。但本次选举中进步派扩大了议席优势、民调中一度显示可能夺取国会三分之二多数，这让修改韩国宪法的呼声再次引起广泛关注。
修改1987年版《大韩民国宪法》的呼声，在韩国早已有之。韩国的“八七宪法”（或称“第六共和国宪法”）虽是韩国民主化开启时颁布的宪法，有力保障了民主与人权，但也有不少弊病。例如它仍然延续了专制威权时期总统独大的特征，设定的选举制度利于大党不利于小党、没有将性别平等和环境权利等重要新兴议题写入、缺乏保障国民以公投等形式行使直接民主权的条文等，相对于社会快速发展变化、国民更高政治需求的新时代，这部近40年前颁布的“旧”宪法已显落伍。
因此，许多韩国人希望修改宪法内容，以弱化总统权力、加强各权相互制衡、修改选举制度、保障民众公投决策权、将弱势群体特别权利和公民抗争史迹写入宪法等。据韩国《中央日报》报道，民调显示支持修宪的比率为66.5%，反对修宪的仅9.9%。但若要修改宪法，需要国会三分之二以上议员通过。长期以来，占有国会三分之一以上席位的保守派对修宪的方向和具体内容有异议（一部分保守派干脆反对修宪），修宪一直未能成功。
本次选举后，即便进步派大胜，但保守派席位仍多于总席位三分之一。修宪派想争取国会三分之二以上多数、至少201名议员支持，难度很大。因此韩国修宪进程仍会被长期搁置。
本次国会选举，进步派虽取得大胜、一扫前几年连续受挫的阴霾、提振了在野阵营的信心，但对现实政治影响有限。进步派若要翻转韩国政局、重启文政府时期的进步主义改革，或许只能等待2027年总统选举并获胜。仅仅掌握国会，只能对尹锡悦政府施加一些约束，而不能根本性改变尹政府的内政外交。
但执政党在国会席位的萎缩，仍然给执政的尹锡悦和保守派敲响了警钟。在总统选举中以微弱多数取胜的尹锡悦，当选本就惊险，执政后毁多于誉。虽说执政者被批评多于赞美是民主社会常态，但若尹锡悦和执政党不能正视多数民意和做出有力改革，恐怕不仅会在2027年让总统宝座再度易色，还可能重蹈此前多位不能善终的韩国政治家的覆辙。
相对于其他发达民主国家，韩国政坛的斗争更加激烈、进步与保守的对立氛围更为浓厚，竞争双方为胜利也更为不择手段。这种不良的政治文化，既有韩国历史恩怨和传统惯性的影响，也有畸形政治体制的因素。而总统独大、国会孱弱，当选总统一方“胜者全得”（反之“败者全输”），就是韩国政体最突出的弊病。所以笔者倾向支持韩国修宪和体制改革。
几十年来韩国的政局，总是风云变幻、许多逆转出人意料。一时的胜利者，执政后常会面对种种危机，甚至不久黯然下野；曾经的失败政党，在民间默默发育，短短几年内又能重新整合、再度当权。所以，无论是执政党的颓势还是进步派的复苏，本次国会选举的影响和反映的趋势，都局限于有限的时段和空间。韩国政局未来如何演变，还要等待更长时间、经历更多事件，显露更多信息和风向迹象，才能更准确的分析和验证。
（本文已发表于《联合早报》，封面图片取自韩联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