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19年平安夜节,张展接受自由亚洲电台《不同的声音》专访,当时她因撑伞游行被拘留后获释才一个多月。这是根据《伞下的天空 :平安夜张展访谈》录音整理的部分文字。

2019 年 9 月 8 日,张展在上海南京东路举伞游行(图片来自张展关注组)

记者:你为什么觉得自己不够格(接受专访)呢?

张展:我没有觉得自己做过什么事情啊,为这个国家也没有做什么特别大的贡献。我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记者:我认为你并不平凡啊,至少在上海目前这样一个压抑的气氛下,您的行为是比较罕见的。

张展:就当下来讲,我不认为一个人的行动可以改变太大的事情,你知道,一个人只能代表一个人的声音。我自己代表我自己的声音。但是有的事情,国内的情况我觉得,就我观测到的,经济危机是比较严重的,然后你说这高压,是的,但我希望有一个去打破民众和政府之间敌对的状态。其实我一个人不能做什么,并且去号召也没有什么号召力的。说实话,因为中国好像没有民主的历史,作为一个基督徒来讲,我还是基于福音去做事情。我希望基督徒可以去推进这个国家政治的和平改革也好,改变也好,我希望去做一点点突破。因为太多人因为恐惧,做出错误的选择,比如不敢说话、面对不公义不敢发声,然后政府也基于恐惧去乱抓人。我觉得是基于信仰去做这件事情……不过就影响力来讲几乎没有,真的。对于政府来讲,一个人的声音对于他们太小了,因为中国有十三亿、十四亿人,一个人的声音太小。

记者:你虽然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影响力,但你还是去做了让你很可能身陷牢狱的事情……不止一次,方式不一样。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呢?

张展:我就是想去做一些突破恐惧的事情,因为国内政治高压实在让人窒息,我觉得这种窒息的状态需要一种破裂……恐惧我自己也有……这种恐惧是本能的,但是我觉得国内现在的情况,大部分人都是被本能所驱使,我觉得这种状态是不是应该改变。人类不应该完全靠本能驱使吧,现在这个国家所提倡的这种意识形态、这种唯物的观念,我觉得对人的伤害特别大。因为我觉得人首先应该是寻求神的嘛,我希望他们接受福音。倒不是说这个事情本身我可以推动政治方面多大的改变,我觉得很难,但是我希望他们可以看到福音。福音首先是不会伤害他们的,因为我觉得在这种利益欲望的驱使下就认为凡跟我不一样的一定是来伤害我的。其实不是这样的……
我希望他们看到我为什么冒着高压来(提意见),是希望有一个对话,不是来伤害你,而是说基于好意去阻碍你、做你不希望做的事情……所以对于我个人而言,福音的意义大于政治的意义……政治上的改变一定要有,但是我预估说我个人的政治影响力还不够大。我能想到能够带来改变也是通过福音的影响……

记者:这两年的高压下,连贺卫方这样的人都不发言了。作为一个在中国大陆罕见的勇于公开自由表达不为政府容忍的个人思想观念和敏感政治观点的举牌示威者,您觉得自己孤独吗?

张展:我不觉得孤独啊,可能是我觉得上帝与我同在吧。或者说,其实国内情况不是那么乐观,我只是把话说出来而已。

记者:别人为什么不说,就让你来说?

张展:就是恐惧吧。

记者:但你也恐惧啊?

张展:恐惧每个人都有,但每个人做的事情不一样。国家带来改变,我看到一个数据说,其实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少数人在做,绝大部分人没有做,这是一个正常的情况。

记者:英雄总是孤独的。

张展:我不是英雄,我肯定不是英雄。

记者:问题就在这里。比方讲举个例子,我知道你有很多群,有很多维权的朋友,你朋友并不少。昨天你的朋友还给我传来了一大帮人把你围在中间的一张照片。那些群友,她们在饭桌上肯定都是慷慨激昂,说不定说的话比你的激烈得多,我觉得你还是很儒雅的。但那些对共产党骂骂咧咧的人到了行动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在做,残酷的现实往往就在这里。

张展:我觉得也不是什么残酷的现实吧。

记者:您很理解他们,是吧?

张展:我理解啊,因为每个人都害怕呀。

记者:为什么他们在饭桌上就有这么大的勇气呢?

张展:这是人性的弱点,每个人都是这样。

记者:为什么你不是这样呢?你在饭桌上可能是语调最柔和的一位,但恰恰是最柔和的你走上了街头,唯一的一个(我指的是你们这个小圈子)。

张展:这个国家坚持自己政治观点的人还是很少的。我理解每个人上帝给的选择不一样,这是很正常的。有的人搭便车,有的人开车,有的人找方向。我觉得这是很正常的。如果去批判别人的话那
就什么都不能做了。因为人的本性本来就都是有罪的嘛。如果去看别人做事情的话,你只是在这一个时间点说了别人不敢说的话,那其他的时候……其实人类社会一直都是互相协作的,从来都不是说大家一同慷慨激昂,我觉得可能很少吧,不可能一直都是很好的状态。

记者:你的心里充满了慈悲,我大致理解了你的意思……在维持你自己生存的前提下你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张展:我希望看到这个国家的政府去关注底层的生活,去维护底层人的权益,我觉得这是一个国家文明的开始,去关注最底层人的生活。

记者:我理解你今后主要精力想要投身到公益事业,如 NGO为底层民众谋福利的公益事业。

张展:我希望从政治的方面去做,政治制度不改的话,根本就没有什么健康的 NGO 出来。

记者:你又希望从政治方面去做,你又觉得各方面都被堵死了,你准备怎么做呢?组党不可能,马上抓啊,而且要判刑的。现在关于香港的任何话题都已经被完全禁掉了。你觉得从何入手呢?

张展:我不知道,我没有具体的计划。只是说,至少应该去呼吁吧。至少很多的社会问题不要被掩盖。这样的高压环境我觉得很困难,一个人做的事情几乎不会被人看到。

记者:你想过换个环境吗?比如出国留学,继续学业?

张展:没有。

记者:没有工作,你怎么维生啊?

张展:不是维生,是维死……你看历史上也发生过大跃进的情况,搞什么人民公社,发现问题,又不愿意从权力的方面去改革,因为中国问题的核心就在权力上,权力的问题不改革,后来就搞人民公社,蛋糕在缩小,公有也解决不了蛋糕小的问题啊,反而带来海吃海喝,最后几年之内就没吃的了。现在在这种经济危机下又走供销社,到最后还是走公有。我现在最焦虑的问题,就是中国将来饿死那么多人怎么办?你现在去工作,你给自己谋生,但是这个国家那么多人饿死了,对我来说是一个很痛苦的事情。你作为人,不可能看到别人饿
死你袖手旁观,这是我现在看到社会趋势让我很焦灼的地方。

记者:什么叫维死呢?

张展:我就觉得,当个人没有办法改变这个国家,呼吁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时候,还是不能停止呼吁,就是等着和底层一起饿死的状态。我实在改变不了,我就和他们一起饿死。

记者:你已经这么悲观了,那你还会去举牌吗,或再撑一把伞之类的?

张展:能改变吗?我不知道啊。我对撑伞这件事能改变多少觉得挺绝望的。因为我去撑伞,接触我的人也不过是底层的国保警察,有人理吗?没人理啊……我觉得民主一定是大多数人做干的事,不是一个人干的事。

记者:所以说你觉得合理非这条路也走不通,那另一条路呢?像香港的勇武。

张展:勇武,我觉得我做不出来,可能别人可以吧。

记者:作为基督徒,你在上海过不过圣诞呢?

张展:过的。有聚会。

记者:圣诞快乐。祝你新年一切都好。

2019年12月24日

来源:《自由张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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