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杨显惠先生的《夹边沟记事》,心中愤懑,夜不能寐,披衣伏案,写成此诗,以此祭祀夹边沟的三千亡灵。

​引子:流沙与铁网

​大西北,酒泉,

戈壁滩的咽喉,

风不再是风,

是三千亡灵的哀号。

一九五七年,

铁网圈起一片荒凉,

它叫夹边沟,

人类历史的溃疡。

三千知识的火种,

被投入这炼狱的熔炉,

罪名是思想,

判决是死亡,

刑期是无望。

他们是教授、工程师、诗人、医生。

是良心、是智慧、是国家的栋梁。

​没有硝烟,

只有饥饿这无形之刀,

切割着尊严、人性

和最后的希望。

这不是天灾,

是制度的蓄意谋杀,

是魑隗魍魉,

对人民犯下的滔天罪状。

​第一幕:最后的哲学

​丁君,

他清瘦,

穿着浆洗的旧装,

眼镜片后,

是理性与星空的光芒。

他带着康德的思辨,

黑格尔的逻辑,

费尔巴哈的思想,

却只能面对发霉的野菜

和冻硬的泥浆。

当定量比蚂蚁的口粮更微不足道,

当饥饿这野兽,

开始啃噬灵魂的边缘。

他看到文明的瓦解,

道德的崩塌,

他听见求生的野兽低吼,

比皮鞭更响。

​“我不能让饥饿改造我的精神!”

他掷下这最后的箴言,

像烈士的绝唱。

他选择了绝食,

用拒绝来反抗。

躺在冰冷的土炕上,

他日渐枯槁,

他的骨架是最后的堡垒,

尊严是不屈的脊梁。

他死得平静,

但那份平静比风暴更震撼,

他以死亡,

把自由和意志吟唱成最后的绝响。

啊,丁君!

你高傲的灵魂,

永远俯瞰这片荒芜的地方,

你拒绝苟活的躯体,

给了暴政一记响亮的耳光!

​第二幕:被麦子反噬的王某

​王某,

一个老实本分的工程师,

被饥饿驱使,

理智已如薄纸。

趁着月色,

他像幽灵般潜入麦地,

抓一把生麦粒,

滚烫的热泪在眼眶里打转。

吞咽!

再饮下冰冷的井水,

他渴求饱胀的幻觉。

然而,

麦子在腹中发酵,

如魔鬼的诅咒,

膨胀、撕裂,

内脏发出最后的哀鸣。

​他翻滚、号叫,

绝望的声音震碎了星辰,

那不是人的声音,

那是生命被绞肉机碾碎的嘶喊。

次日,

他尸体浮肿,面目可怖。

管教指着遗骸,

狞笑着宣布:

“看!这就是对抗改造的下场!

这就是自取灭亡!”

他颤栗的妻子就在现场,

泪水结成冰晶,

不敢出声,不敢靠近,

恐惧比寒冷更彻骨。

啊,王某!

你的尸体,

被暴政用来歌颂罪恶,

你妻子的无声之泪,

洗不尽这片土地的血腥!

​第三幕:挖掘鼠洞的文明

​大家都叫你老董。

你曾是文史界的泰斗,

满腹经纶。

熟知竹简上的春秋大义,

和羊皮卷中的人权宣言。

如今,

你弯下瘦弱的脊梁,

双手深入沙土,

——你的全部心力,

都用在寻找老鼠的存粮。

你已是野兽的影子,

尊严与学问化为尘埃,

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和比老鼠更灵敏的嗅觉。

​鼠洞,

成了你文明的终极墓穴。

你用干枯的手指,

掏出混着沙土的沙枣核,

和着鼠粪,

急切地塞进萎缩的口腔。

那咀嚼声,

不是食物的脆响,

而是人类文明在极权面前彻底崩溃的叹息。

你的目光已失焦,

思想早已被饥饿放逐。

啊,老董!

你的鼠洞,

是权力对知识的审判,

你吞下的泥土,

比这戈壁滩更沉重、更污秽!

​第四幕:饥饿的终极审判

​当饥饿抵达极限,

人已不再是人。

在劳教农场的地窝子里,

地狱降临到了人间。

那位科学家,

曾站在世界科技的前沿,

他的大脑曾思考宇宙、

能量与未来。

如今,他像一棵枯萎的幼苗,

倒卧于寒窑。

浮肿的躯体,

是死亡的预告,

也是生存者眼中最后的救赎。

​绝望在狭窄的空间里发酵,

道德的防线被求生的本能彻底冲垮。

他们流着泪、颤抖着手,

低语着祈祷,

然后,举起刀锋,

向他的尸体忏悔与索取。

科学家的骨肉,

被饥饿吞噬得淋漓尽致,

智慧与野蛮,

在那一刻完成了最残酷的交易。

他的肉体被他的改友们吃掉,

灵魂被撕碎,

只留下一具白骨。

啊,科学家!

你的死,

是人类历史上最惨痛的笑料!

你的血肉,

在魔鬼的眼里是新社会的美好!

​第五幕:跨越千年的暴行

​夹边沟的苦难,

并非孤立的幽灵,

它是权力恶性膨胀后必然的结果。

回望历史长河,

暴政的阴影从未散去。

​看,

暴秦的焚书坑儒,

知识被烈火焚烧,

那是思想被扼杀的第一声悲鸣。

听,

古罗马的血腥角斗,

人性沦为娱乐的牺牲品。

​再看二十世纪,

那更宏大的血腥剧场:

西伯利亚,

古拉格的冰雪炼狱,

无数革命者、诗人、农民,

被苏维埃的铁幕吞噬。

极度的饥饿,

在乌克兰的大平原上游荡,

人食人的惨剧,

被谎言与歌颂刻意掩埋。

奥斯维辛的毒气室,

卡廷森林的无辜亡魂,

皆与这夹边沟,

共饮暴政的同一杯苦酒。

​历史啊,

你为何总是重复这冰冷的剧本?

极权与谎言,

永远是苦难的孪生。

啊,夹边沟!

你是古拉格在东方的影子,

是暴政在二十世纪对自由最无耻的宣战书!

​第六幕:上海女人的爱

​那旗袍下的柔弱身躯,

燃烧着爱的火焰。

她从十里洋场来,

带着文明的最后一点馈赠。

她的丈夫,

已化为冰冷的遗骸。

她不哭,

泪水早已在千里奔波中蒸发。

她拒绝让尸骨留在这邪恶的沙滩。

​她找到一辆破旧的架子车,

用细弱的双臂,

紧紧拉住丈夫的遗体。

风沙刮破了她的面颊,

车轮碾碎了她的指尖,

她一步步,

拖着这沉重的爱与永恒的悲痛,

在荒无人烟的戈壁上逆风而行。

她的背影,

是夹边沟上唯一的光芒,

那是人间至情对体制暴行的无声反击。

啊,

女人!

你的力量,

超越了所有的政治哲学,

你的负重前行,

是人类抗争苦难最悲壮的史诗!

​第七幕:最后的姿态

​隆冬,

是死神在夹边沟的狂欢节。

零下二十度,

寒冷与饥饿完成了双重绞杀。

每一间土窑,

都是凝固的坟墓。

清晨,

管教只需踹开门,

数一数新的亡魂。

他们被拖出,

像被丢弃的柴薪,

随意抛弃在雪地上,

等待风化与掩埋。

​许多人,

仰面朝天,

双手紧紧抱住胸前,

这是一种保护内脏的原始反射,

生命的最后固执。

他们的眼,

凝望着灰白的天空,

那是求生的姿态,

冻结的控诉,

一个个无名的标本,

无声地排列在雪地上。

他们的名字被遗忘,

罪恶却被历史铭记。

啊,亡灵!

你们最后的姿态,

是极度痛苦的定格,

你们无名的白骨,

构筑了暴政最坚实的基座!

​尾声——永世的警醒

​夹边沟的狂风,

从未止息,

它席卷的,

是遗骨,是血泪,是屈辱。

三千英魂,

用生命刻写了二十世纪的黑暗篇章。

丑陋和邪恶,

用谎言建构了虚假的盛世,

让历史的真相,

蜷缩在戈壁深处低泣。

​我们铭记:

那荒唐的罪名,

那饥饿的屠杀。

我们呼喊:

自由与人权,

是人类不可让渡的底线。

愿逝者安息,

愿暴行不再。

愿夹边沟成为永恒的警钟,

世代相传,

愿极权的阴影,

在正义的阳光下彻底消散!

——2025年10月5日(中秋前夜)

转载自《民主中国》。

作者 editor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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