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关键问题,不单是二黄在问(包括来自大丰劳改农场的小全来信也在问),青工金匀,小龙,小鸣,小强,二虎,技校的小政,信耶稣的小晨,还有劳教返厂的小光,小萨也在疑问:为什么工厂这个小社会,好人受难,落花流水?流氓重用,如鱼得水?因为他们怀疑头狼的权威?反抗分层区间的“二头狼”“三头狼”“四头狼”的不公正的次序职责而被列入另册吗?而流氓们无疑自来熟金字塔的法则,功能,超稳定格架,典身投报分层头狼的操作阀域,个体角色?!流氓以体力的抗击打和施暴的蛮横,兼以慷概激昂的诡辩口才而攒得分层权威,往往成了提拔的优胜者,往上流动的培养对象,最主要的是此辈还有个圈子或帮派的依托;鉴于此,他们在殴斗之后,失宠之际,也以“文学之友社”的名义抱成团,而不是单独面对恶势力的压迫。编章程,选社长,理事长,设干事长,仿照日本会社的职能,额定缴纳会费,刻治一方石印,规划聚餐,游园,打听当月奖金评奖分配,帮助追求女友者的后勤保障,资费援助,教练交谊舞,流行歌,乐器等等,褪下合着汗水的劳动布工作衣裤的板结水泥浆,抬出工矿靴里闷成发芽豆般的脚趾,惆怅的杂树丛间,或宿舍里,摆上纸牌或麻将桌作伪装,他们象地下工作者一样漫谈时尚和苦闷,追求与生存斗争。表面看来,一切与众同。直到金匀趁着小鸣和他的女友闹别扭,从二黄处“赚”去两人情书“串了薄片”(抢朋友的女友);小鸣脱离大伙,在市区参加了“秋梅京训班”;小龙和他那几个好跳“贴面舞”“黑灯舞”的自称日语讲习所的社会朋友卷入一起迷奸,诱奸的刑案,判了三年;小晨招呼大家去沐恩堂做礼拜,迟迟等不到二虎,原来他和小光盯梢了女孩一阵子,又放弃来会他们,谁知女孩不乐意,反过来尾随他俩,吓得撒开腿奔跑,女孩张口结舌,满脸通红,比划着手势,路人将二虎截住,扭送派出所,数日后以耍流氓罪名厂内记过(行政记过;工资一年内每月折扣去百分之十五)。流氓们乐开了,虽然只知道他们好在一起吃喝玩耍,搞得他们不便轻易来敲诈勒索,但,这一番“雾,雨,雷,电”,全都是好下手的“孤狼”了。

2.
九州生气恃强弱,人才何惧三亩地?社务窘迫,只剩下小政,小萨,二黄,小晨,还有外单位小汤(市建七零七工程队)的他们又遭遇新上任的总支书老俵另一种打压:他选择了三十名刚从普通中学分配来的青工,培养他们去读各种各类的高专短训班,半脱产,以便日后接管各条各块的部门,这不仅对于学文化的文雅青工是个打击,学技术的骨干熟练工也是打击,更主要的是对六六届老高中,农场上调的佼佼者,已经在各部门,科室,车间作为梯队后备人选的老青年构成威胁,原本论资排辈格局的被打破!
是消极怠工,明争暗斗,拖延工期,无人干活的怨怒风波充斥全场。为扭转此风,二黄原来车间的支书(原曾任厂工会主席)与之合谋:抓个典型。那就是以批判曲解了的“人道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的名义,用流氓老粗们讨伐他们这类文雅青工,侧击另一类危机中的技术骨干,敲打失落的自学青工。信耶稣的小晨被“帮助”(即检讨)有前科的小萨被追查勾引有夫之妇,小强被勒令从借调的检验科回返车间(此兄装疯卖傻,磨斧拼命,逃过此劫)金匀被上纲上线:“玩弄女性”而被保卫科留置(那个比他大六岁的抢来的女友已分手);还派人去小汤单位协查;保卫科对二黄施以威胁,利诱,抛出二张小照:1978年在西藏中路知青游行中,伸手偷窃二个苹果的侧影!“盗窃罪!”给劳教中的小全写的若干信件!–“反改造罪!”什么小修小补,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这是当今提倡的人道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还精髓呢?(转机稍纵即逝!总支书涉嫌占房被削职;支书退却;然而,金匀却因声誉扫地,辞职去开书报亭了;二黄呢,从第二线的搅拌站,–仍回一线场地!安排上给予组长名义,指挥场地养护,开工前的清扫,涂隔离剂(废机油或植物油底渣)收工后安排剪丝(预应力钢丝),其实真正肯干活的只有几个中年工人和妇女,别的全
都是称病偷懒的调皮汉!拉下工序,导致影响后工序的搁浅,还得他去救场!苦笑不得的二黄解释不通是惩罚,还是提携。几番斗殴,车间将他扔到新开辟的场地,自个指挥自个得了;好在收工以后的宽裕时间,拾起小全撇下的课本,一心想着去读电大,居然考取,这才有找厂里盖章,每周占用二个半天的要求,谁知团总支转任工会再转任总支的绰号“大刀”的头狼以厂址所在地开办电大可去读一说:推至爪哇国。

3.
酒酣耳热,只想去厂俱乐部和旷男怨女们跳交谊舞的二黄被人称“强盗扮书生”的金匀找到,告诉他,外面的世界多精采!略萨不过尔尔,川端康成苦得一塌糊涂!两人结伴作了一次杭州三日游,乐不思归!只是张贴启事,广交志同道合的有素质的文友这一创想,才令他们返回压抑的书报亭和工厂。成为聂鲁达,泰戈尔,成为赫塞,略萨的展望图景激励着这个头颅奇大的老镇青年;脑子里全是《爱的饥渴》《爱的堕落》《爱的荒漠》《睡美人旅馆》《古都-雪国》《湖-山之音》《斜阳》和卡夫卡短篇,劳伦斯短篇与长篇片段,伯尔,还有契佛,厄普代克,马拉默德,塞林格,博尔赫斯,普宁,甚至陀思妥也夫斯基的二黄是不会意识到简单即有力的写作之路,相反,比玄试奥,猎奇索沉,才是他的兴奋点,他的异端仅仅是韦恩的《误投尘世》《往下滚》,西利托的《星期六晚上和星期天早晨》的片段,《幸运儿吉姆》,加上散乱的梅勒和凯如阿克,金斯堡之类的片段节译,倒并不妨碍他俩贴出十七张文学启事:文学同人,你那涵映社稷万象的眼廉前展现的是这份形同请柬的颤抖手书,文学如何发展?人生如何造就?—–,二周不到,收到十一封来信!激动中狂骑自行车的金匀丢了四封信,而且全是女孩的!好在阅读,分析了七份信件,他俩喜不自禁!二黄也就暂不介意丢信细节了,俩人拼命浏览文学读本,恶补社会科学知识,在权衡了字行里间的素养含义和意识取向后,只有一有一个叫胡若的,一个叫吴非的看起来是与众不同的凡响卓尔辈。

4.
在上海市虹口区的提篮桥商业中心,海员饭店对面的港区码头旁的沪江书店门前,他俩手执信皮为标识,与精瘦而脸庞方正的胡若甫一唏嘘,后者即冷若冰霜地压低嗓门:“往前走!去79路车站吧?不要说话!”上车后,还是示意金匀隔开间距,暗示在和平公园下车,直到买票进园,才边溜哒边解释是防止有人盯梢,跟踪!他的意见是诧异现在是什么时候啊?不知道上海民主促进
会刚被定性为“非法”,其实也就是这般那样的青年结社,不知道卷入“八一九”大逮捕的邻居或同事的小道消息?厂宿和远郊老镇的他俩知道魏京生泄露国家机密案被判十四年,他的同伙刘青抱不平,是三年,厂里大会传达过民促案,王希哲被枪毙了,这似乎跟咱们文学探索无关的呀?!金匀恍然大悟,怪不得收到一份闵行分局的邮电公事,叫填写收信记录(没理),前天他那作警
察的哥哥突然从相隔五公里的吴径镇赶来,他还以为只是跟父母谈他自己离婚的事呢,说找寻啥东西,翻遍了他的诗稿,信件,书籍碰都没碰!临走关照“不要让阿四老往上海跑!外头乱来西的,精神污染!懂伐?不要掰运动弄进去噢!我自己儿子读小学了,我才知道不是亲生的!你说现在阴暗角落搞七粘三事体多来!”

5.
几个青工罕见地不同意文学之友社立即解散!小汤更是愤不平:啥名堂!原来我开翻斗车,为格事体,又到前方挥煤楸了;金匀表明实际已散了,何必留个名义呢。其他人意见,不就是剪长发,缴黄色录音带吗?我们就住在上海的,没啥恐怖事情嘛?就你俩要扩展文学社,遇上坏人了,就吓得烧掉社务章程,退还会费啦!图章,是决不毁掉的!还有,社长小龙还在殷高路!他多需要我们的鼓劲,安慰啊?小鸣是理事长,他说了算!要么投票决定?金匀急不择词:你们几个又不会写作!干吗担个异端组织的名义给自己添麻烦呢?结果,解散会先成了声讨金匀的吵闹会,后来干脆以绝交形式:一拍二散,就差没扭打,因为,金匀和小鸣,二虎,还有小晨都已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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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洋洋洒洒的千古奇文,可以慢慢说,让每个文字都发出灿烂的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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