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1.
日晖新村,由日晖港得名,更主要的是开平码头,更著名的还是东面的江南造船厂;不是西边的东安新村,华侨新村,或者北边的中山医院,和该船厂齐名的是:南洋中学!不过不是真身,真身仅留个空架子,在徐家汇那:南洋模范中学,为什么?反动呗,正如造船厂及其附属的工人住宅区的居民一样:入住条件必须是工人成份!自然也就新建全新的南洋中学,只是二十年来除了贡献流氓,“拉三”(女流氓),贡献码头工人,建筑工人,饮食店,菜场和房管维修工人之外,并无别的建树!如果还算上知青,农场工人的话;围绕着这些四层或三层公房的是大片二层私房或瓦愣平房的棚户区:别小看这种住宅资格,他们可是二十六年来历次运动清洗,内迁,下放了所有高成份,劣迹市民之后残剩的响当当工人角色!虽然如小洪,小李的祖父辈仅是拉人力车的。难怪苏杭锡常的居民看到上海的游客恨之入骨,想方设法的捉弄,因为他们大多是发配之列而就近留恋不去的犯了错误的家属或子女投亲,嫁居的,所以到这些城市去玩时:你不能露出上海口音!

所有至今居住在沪的无论哪个工人兄弟可能还是当年推波助澜,落井下石的主;他们得以保住市民资格的中流砥柱可能还包括揭发落后,斗争坏人的义举。总有人得倒霉:这才能使靠舵手指引的大海航船减负呀;柬浦寨的波尔布特不过把下放政策的长期性,有效性,安抚基干群众的幻想性,一下子极端化,而不是逐步,缓慢,分门别类罢了,这就暴露了次序的反道。他应该挑动群众斗群众,在一次次的向心和幸免的凝聚中让人看到比较中的优越。

2.
三个喝过鸡血酒,结拜为兄弟的青工在星期六傍晚的大街上遛哒,百无聊赖。尽在荼陵路打圈圈,边晃边嚷嚷着“家庭的傻料,民族的败类,社会上的—-渣滓”还挺带劲呢,也就是荼陵北路走到东西向的荼陵路,往东走到头还是荼陵路,只是变成南北向了,再走上东西向的零陵路,往西走一半是变成南北向的零陵北路,朝北走,又是荼陵路!按说不过就喝点“俄得克”白酒,也不至于老在他俩自家门前转不出个名堂来呀。

终于过了黄昏,万籁俱寂,摇头晃脑夜深际,小洪带着小李,二黄转到了四大开间平房的敞开铁皮柜台的菜场跟前,顶里是亮着灯的两个窗户的值班室。原来今夜是小洪女朋友值夜班。三人就在卖菜的长柜台上喝起小酒来了。一旁是恂恂索然的当夜也值班的菜场经理,趣至又酣,谈到经理故意使坏,老安排女朋友跟他一同值班,连猜测带想象中的骚扰情景:三人跃起!一脚踢开办公室,对着经理拳脚一阵,呼啸而去。

酒醒时分,二黄已在派出所的留置室睡了半宿,承办员循循善诱,只要他作个旁证笔录:目击小洪小李团伙斗殴!为什么?原来单位保卫科来保他出去了,至于小洪判个七年,小李判个六年,那是铁板钉钉的事了,“你就赶紧脱钩吧!还不是看在本系统局长的面子上啊?!”二黄解释原委,承办员,还有个区局预审科来的人,大言不惭地说:算了吧!书呆子,先决条件是次序的合法性,相对合理性,谁是次序的代表?干部呀,也就是说,个人跟国家相抗衡,门,都没有!趁早自个滑脚,溜之大吉吧!只要二个证人证言,旁边大饼摊,煤球店有的是值夜人!你和那个神经病姑娘改变不了结果,因为你们只代表个人。

3.
变革的主体诉求单单来自另册人士是不够的,他们早被打翻在地,接受劳动改造呢。来自底层市民的草莽,农民群众,也不会,他们沾沾自喜地以为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哪。来自觉醒了的发现被欺骗的城市下乡的知青,和城市下放的基层干部,剥夺了积极分子待遇的前群众,不走正道的城市流民?虽然已一九八二年了,一边在说思想解放运动,一边在声嘶力竭地“从重从严从快”:生存游戏的击鼓传花。

4.
假如愤世嫉俗不能像外投射,那只会得忧郁症的。有才华人的通病,感情用事的稚拙,小的愤世是暴动,赴死的气概,革命的火焰,大的愤世是小修小补,善待和保守,是情感的逃避之路:文学?格雷厄姆·格林的“逃避之路”,艾略特的“普鲁菲洛克情歌”,福尔摩斯的“四签名”,怀特的“风暴眼”?别洛夫的“鲍勃里什山岗”,汉德克的“母亲”,厄普代克“山茱萸树”,尤尔瑟娜尔的“熔炼”“画家王佛的保命之道”“贝尔纳的悲伤”,奥康纳·纳巴科夫“洛莉塔”,马尔克斯“一场事先张扬的人命案”,博尔赫斯“玫瑰角的汉子”?菲茨杰拉德的“夜色温柔”卡内蒂的“五十个怪人”五木宽之的“黄金时代”啊——

小洪的姐姐泣不成声地告诉二黄:外解接见分开时,他只说了一句“那块青田石刻的文学之友社印章,我没砸掉,放在弄堂公厕的抽水箱里!”他无以言对,想到狱中剧“蜘蛛女之吻”,想到谷琦润一郎的“春琴抄”森诚村一的“人性,野性,青春”还有西村寿行,大薮春彦,三浦哲郎“污浊的尾灯”,山绮丰子的“讣闻”,曾野凌子的天主教小说,排遣忧郁最好的还是川端康成的出世小说!日本文学全都是对日常二十四小时作出的应答!鲜有对眼前世界的构图,那将我们拯救的一定不是人生观的变调,而是对世界的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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