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来到这个世上,是受到自由的诱惑。——艾鸽

第八回:天安门战役惊中外 手无寸铁全民抗暴

(生灵 光)

碧溪情涌看文漪。历史就是一座秘宫似的博物馆,你想进去就什么都能看到,不过不要走错了门。否则,你看到的全是假象。有一页历史太沉重。谁言解寄此时情。当时有一首流传在广场的歌曲唱道:

 

 历史的伤口

 蒙上眼睛就以为看不见

 捂上耳朵就以为听不到

 而真理在心中 

 创痛在胸口

 还要忍多久 还要沉默多久

 

 如果热泪可以洗净尘埃 

 如果热血可以换来自由

 让明天能记得今天的怒吼 

 让世界都看到历史的伤口

 

那哀矜的浩渺的昨夜的风露,人走玉壶尽。如今的人们能走进这页历史的人还有多少?断云东去雁,迷望虹帘低。只有死者的身影在地心游动着,那岩浆是他们的鲜血日夜在残留着,不时地喷溢出来,是受不了鬼蜮的孤寂。

忘川是真理的百摹大三角。

在这里你会惊奇地发现那早已经失踪的生命的尸骨。

且看群岫霞如血。 1989年6月4日是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天。当时的中共中央军委主席邓小平为了镇压六四民运,特地下令自10多个集团军抽调共40万解放军野战部队至北京执行戒严任务。当时奉命到北京的包括27军、12军、20军、54军、38军、39军、40军、第15空降军和战略导弹部队等。超过1968年中越战争时中方派出的17个师(22.5万人)。超过1965中国抗美援越时派出部队共32万余人。略低于淮海战役时解放军方面:三野所属十六个纵队,二野所属七个纵队,加上华东、中原军区及冀鲁豫军区的地方武装共也只约60余万人。而被击溃的另一方是手无寸铁的数百万全国学生和北京市民。第38军军长徐勤先抗命被捕。14军一师长试图讨邓维宪被捕。39军军长傅秉耀,在接到可以采取一切措施的命令,并得知其他部队已经开枪后,曾在出发前的动员大会上说:我这个老兵也是第一次遇到今天这种情况,我请求大家把枪口抬高一点。第39军116师师长许峰,就没有带部队进城,事后遭撤职,离开军队。他的职务被属下的团长艾虎生取代,艾虎生率领全团上刺刀直扑广场。日照金水倒影重重击波,谁知鬼魔。

向天安门广场挺进的第一梯队的军队是38军,是在木樨地首先向人民群众开枪的,部队被阻不能前进,38军的军官从地面向指挥员请求指示。原来他们以为会命令朝天开枪。当时有直升机在部队中央军委派要员乘直升机上空指挥。38军的军官收到空中指挥员首次直接下命令:“平射!”,这个命令据说让地面的军官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命令传达后,前排的士兵们,只好平端着枪朝前方,闭起眼睛扣动了扳机……

一场血腥的大屠杀开始了。这血淋淋的命令,是谁下达的?这个人在天安门战役结束后,通令嘉奖了所有有功之人。被消灭的是日本鬼子吗?不是。被消灭的是美国鬼子吗?也不是。被消灭的是任何外国侵略者吗?还不是。被消灭的是北京市人民的一部分。

一位老太太躺在坦克下面,请求人民的子弟兵不要去碾他们的同辈。老太太说:“我老了,要碾就碾我吧!”

坦克和军车用带血的车轮作出了回答。

一群女生在靠近人民大会堂前坦克机枪面前跪了下来,向人民的子弟兵磕头,把头都磕出血来,请求人民的子弟兵不要向人民开枪。

太多的北京市民赤手空拳与坦克搏斗。数百辆坦克军车被自卫抗暴的人们烧毁,是人民追求和平自卫的伟大壮举和英雄史诗!他们为此献出了年轻的生命,而他们只是希望天安门广场上的人们能活下去。那些被焚烧掉的坦克军车的残骸,是北京市民留给屠夫们唯一能听得懂的语言:我们爱和平!

我望着那可歌可泣的一幕,泣血而成:

 

釵头风——(和陆游词一首)

 飘腥味,杀声追。

 青檀倒处成尸堆。

 春为泥,城欲催。

 残阳惨红,人血非水。罪。罪。罪!

 

 云落泪,天空碎。

 芳心断处绿不悔。

 我还进,史页退。

 上天不饶,主嫌心畏。谁。谁。谁?

 

(死魂 陆)

我本来可以不去天安门广场,不去长安街,不去木樨地。可我不幸看见了那一群女孩子在那里向军车磕头!我亲眼看见她们把血磕了出来!

我劝了她们半天不顶用。她们的血就是不用坦克压也够牺牲了。那绝对不是水呀!

我把28军军车上的一个军官叫了下来,让他睁开眼睛好好看一看。他还算有点人性,他悄悄地说了一声:“我们已经接到命令,很快就要行动了,遇到阻拦,格杀勿论!你们要么就烧军车吧!我去教你们点第一把火!”果然,他点燃了第一把火!然后,撕下领章帽徽,对其他军人说:“弟兄们,屠杀老百姓不得好死,大家逃命吧!”一下子,至少跑了上百个军人。

我一个人就烧毁了17辆军车和坦克。还有一些市民边烧边说:“人民造这些军车和坦克,是用来反侵略的,完全用错了地方。”

有的说:“我们以后可能会被处死。”

也有的说:“我是有老婆孩子的人,我也不想参加烧坦克军车,可你看那些孩子们,头都磕出一滩血来了,可军车和坦克还是要压死她们!我如果此时离开,我良心上不好受。”

就是这样一些人,在坦克军车准备压在学生身上的时刻,站了出来,焚烧了那些杀人武器。也就成了所谓的“暴徒”。而后面赶上来的那些杀人不眨眼的真正的“暴徒”们,却成了光荣的“共和国卫士”。我们一批善良的北京市民,都因为参加烧坦克军车被判了死刑。我们在鬼蜮里,收到家眷寄来的信,大都是一句话:“你们是图个什么呀!在英雄榜上都找不到你们的名字!”我们无语。我们本来当时除了希望天安门广场上少死几个学生外,就从没想过要图点什么。

 

(死魂 霞)

我是因为向军车磕头把头磕破,失血太多,死去的那个女生。我没有死在天安门广场上,也没有死在坦克的履带下面。我死在良知的苦痛里。风皱起,动纹裙,只剩灰裹馨。

极望荷潭尽摇曳,我舟泛在花间波。我在校园里是每晚来收夕霞散绮,遥山抹幻化的女孩子。我从来就是一个快乐的女生。我因为喜欢微笑,甚至使有的男生误会,说我是“假秋波”。我希望我的生活是充实而欢乐的,我的消逝使我的同学们惊讶不已!谁知恨生眉,不堪是花时。他们不敢相信:一个女生竟然会为不认识的人求情,而把头磕破,失血太多而导致死亡。人们啊,那一滩血,那是我留给自由女神的也是留给北京的血吻!

光,在广场上我曾读到过流传着的你的一首情诗,也许不是情诗。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愿意做一株《会走路的植物》,就这样在64之夜飘溢了。

 

《会走路的植物》

 雨水沙沙颤动着洒脱

 我低头看见你唇红的天然

 携带着的春色染绿了我的孤寞

 静音的时刻我期待着你

 那从远方而来的倩影的游弋

 如果拥抱是韧带无法拒绝的温存

 请你打开你光纤的手臂

 时光无法返回岩画的颜色

 只有你一路走来的幽馥依旧

 

未来的人们啊,请记住:闭上眼睛你可以看不见微雨初晴泪,可以看不见醉倚朱阑慢解衣,可以看不见月扁日偏圆,可你没有权力看不见六四!堵上耳朵,你可以听不见带宽虚度梦,可以听不见柳塘雨飞燕,可以听不见断鸿江边泣,可你没有权力听不见六四!六四是中华民族永远的创伤。人在地宫心在外。这一天死了!这一天万岁!凝顾,人在深喉痛处。

 

艾鸽——旅居巴黎的诗人、作家、独立中文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委员,曾因参加八九民运系狱。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