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为着解放全人类、为着一个激动人心的Idea(哪怕这个idea是自由和个人主义的),而是为着极为具体的个人理由(又哪怕这个个人理由与锱铢必较的物质利益相关)拿起枪来的革命者,才是我私心里最佩服、最为他欢喜的。

就象这部电影里那个参加了美国独立战争的艾尔帕仙奴,当十三个殖民地的民众为着独立战争的打响而狂欢时,他带着自己的独子四处流浪,对周遭的一切喧哗、对那激动人心的宏伟叙事全不上心。他的一艘船被军队征收,索要未果之后,他的儿子开始瞧不起他,——没有说出来的台词是:国家发生这么大的事,你居然还为一艘破船斤斤计较?好像前几天中国足球队在预选赛中出线,一个朋友在电话里对我说:天啦,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在睡觉!

所以他的儿子执意参加军队要为自由而战,而不愿跟着一个懦弱的父亲浪迹天涯。就这样,艾尔帕仙奴为了自己独子的安全,毅然拿起枪,在血腥的战争中表现出一个真正男子的勇敢。这个情节让我想起《燃情岁月》中的毕彼得三兄弟,当弟弟不顾父亲的反对,怀着拯救世界的理想执意参军远赴欧洲作战,他的两位哥哥也拿起枪去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临行前毕彼得对父亲说:我们一定会将弟弟带回来的。这就是他们参战的唯一理由。

就象毕彼得掩护自己的弟弟一样,在一场溃败的战役中,阿尔帕仙奴掩护着儿子,拚死将不愿撤退的儿子带离了战场。那个最终爱上了他的美丽女子,背叛自己的贵族家庭而投身革命的选美小姐,她在街头认出了作为逃逸者的两父子,用一种无比悲凉和绝望的口气对她心目中的英雄说了两个字:“You Run?”

阿尔帕仙奴回应这句问话的,是没有丝毫负疚和羞愧的平静。在这句话之后,一种信仰退场,而另一种信仰开始被我们认识。独立战争结束后,阿尔帕仙奴排队领取被征用物资的数目可怜的补偿。当联邦政府的官员向他解释国家还处于一穷二白的困境,阿尔帕仙奴却不为所动,他警告这位官员说:告诉你们的总统,我们拿枪赶走了一个君主,如果有必要,我同样还会再次拿起枪来!

只要这样的人物不会被一个国家视为刁民,这个国家方才有了希望。胡适先生当年在类似的局势下曾对青年人说:有人让你们为了国家的自由牺牲一切,我要告诉你们,为自己争自由,就是在为国家争自由。

几年前一个美国人写了本描写独立战争的书,说华盛顿、亚当斯这些人不是怀着什么崇高理想,而是英国的立法让他们的财产遭到了损失,这才豁出去闹革命的。一些人觉得某种想象落空,有一种电影中选美小姐撞见逃跑英雄的失重感。但在我看来,也许恰恰如此,这场以革命命名的举动方才让我放心。

可以肯定的是,如果美国革命中没有像阿尔帕仙奴这样的战士,美国革命在我眼里就根本一钱不值。

作者文集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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