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你凭什么向国人要“良民证”?

《南方都市报》4月5日报道:再过10天,第103届广交会将拉开帷幕,但在4月2日,广交会组委会突然以保证大会安全为由,要求凡是进入馆内的人必须出示公安机关开具的无犯罪记录证明(国外采购商除外),否则不给办证。

各种交易会、博览会参加过不少,惟独需要出具“无犯罪记录证明”的会没有参加过,包括这个牛逼哄哄的广交会禾愚也参加了不少于5届,个人的感觉除了累就是“气”——参展受主办方和会场保安的气、出行做车极度困难也受气,收获却不见得有多大。当然,以往的广交会是不需要什么“无犯罪记录证明”的,参展商只需要交上展费、采购商只需要好买门票或者从参展商那拿到门票,就可以参加了。

“无犯罪记录证明”是什么东西禾愚没见过,据说出国、留学需要这东西。要说那些“发达国家”认为咱们中国人是“劣等人种”、大多数人是“天生的罪犯”,担心咱们去到他们美丽的国度里犯罪、扰乱他们的社会治安,所以要求咱们到他们的国家时必须出具“无犯罪记录证明”这么一个东西以证明良民的身份才符合他们的一贯思维的话,就不知道在中国的广州市举办的广交会针对中国人要“无犯罪记录证明”是什么意思了。

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从很多资料上看到过当年日占区里日本侵略者统治下的中国国民出行办事什么的都得怀揣着一本“良民证”,以备日本兵和特务、汉奸们的不时查看;而日本人四处横行,则不需要什么“良民证”,那些外国商人和传教士,似乎也不要“良民证”,只要有通行证就可以了。

回过头来再看看这届广交会,广交会组委会以保证大会安全为由,要求凡是进入馆内的人无论参展商还是采购商,只要是中国人就必须出示“无犯罪记录证明”这么一个东西以证明自己的“良民”身份;而“国外采购商”可以不需要“无犯罪记录证明”。

请恕禾愚以小人之心来度广交会组委会的君子们之腹,他们这样规定的意思是不是在说:我们广州宁可跟外国的流氓、强奸犯、杀人犯做生意,也不愿跟一个没有办到“无犯罪记录证明”的中国人做生意?

倘若不是参加过几届广交会,看到广交会组委会这样的规定,禾愚还真会以为这广交会是在英国的白金汉宫或者美国的白宫里开的呢!

可既然广交会是在中国的广州市开的,为什么“国外采购商例外”而中国的参展商和采购商却需要出示那个“无犯罪记录证明”?一句话:

你广州凭什么向国人要“良民证”?

綦彦臣:政治虚构消灭了文学—-中国社会问题双周评论(1)

作为“文化人”,我也写过小说,至少有一部长篇小说还以网络版的形式存在着。但是,说真心话,我根本不指望圈子以外的人去读它。

如此而言,不是矛盾吗?是的,但问题的本质不在于小说的质量如何,也不在于作家们的生活方式如何,根本在于“小说”等同于“虚构”。这才是问题的根本症结。

二十世纪下半叶的中国人经历了太多的虚构,而进入二十一世纪后,文学混合着政治意图的虚构并没有因浩然先生的辞世而结束,也没因他们那一代人从话语中心淡出而结束。所以,一提起小说,读书人大多“反胃”。用经济学里面的行话讲,叫边际效用递减。虚构的泛滥不但让“小说”完全成了“知识垃圾”,而且还殃及其他艺术形式。电影,首先是电影,比如已经“老掉牙”的《董存瑞》也成了争议的问题,即董存瑞是否挺身炸碉堡了——这样的“历史”也再度被“审议”。

由于虚构对社会的伤害、对文学的践踏,更由于“审议”难以形成一种公共知识,于是,另类的“衍生虚构”就产生了,比方说,刘胡兰是如何被年长的同志推到了人群的前排,以及董存瑞如何上了河南人那个班长的当,凡此等等。

衍生虚构,行使着解构虚构的权力,它在我们的文化中找到合法性。矫枉过正吗!

既然门面鲜光的虚构不再有市场,那么,彻底的胡说八道就大行其道。结果在《金光大道》、《艳阳天》之类的故纸被扔到卫生间以外的地方之后,盗墓小说成为一时主流。但是,在阴森的墓穴与隧道中行走,思维得到了愉悦,却不会产生经典性的“价值”。

“价值”问题把关心中国小说(文学)的汉学家兼作家顾彬先搞得焦头烂额,一会儿他指责中国当代小说都是“垃圾”,一会儿又对作家进行“人身攻击”,说他们只知道喝酒。那么,为什么大仲马的生活方式不受“审议”呢?他也喝酒,甚至嫖妓。

双重标准吗?!

既然“价值”问题被一个时代所搁置,那么评论家就无权苛责文学的快餐化。而网络阅读的兴盛,只不过是快餐化的一个分支而已。

从社会学意义上说,由于国家政治主导的虚构之泛滥,中国也不可能出现中规中矩的中产阶级。当然,国家主导的虚构早已经非常简白地表述为:(一)文学要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二)文章合时而作,乃祖宗传统。第一项继续以变种的方式发挥作用,第二项的被曲解与涂抹也是需要予以历史“审议”的问题,只不过太专业化,非本人能力所及达。

没有中规中矩的中产阶级,就别指望有合乎西方作家所想象的“价值”化阅读。谁要是指望一位身家百万的有些文化底子的商人,在下午的时光里关掉手机、捧起小说,那才叫“傻了”,而且不是傻得一星半点儿。稍有品位一些的,也不过是把自己关在一间屋子里,看看国外流行大片。能到这个程度,已经算“有文化”了。

如此一番品说下来,不是说小说在中国丧亡了吗?

答案是:虽不有完全这么说,至少应当有个理性等待的机会,兴许二十年后,小说可以兴盛起来。现在写,未必不可,但不要指望现炒现卖,因为一些所谓有影响的小说仍然是政治虚构的衍生品。反腐小说那么热烈,挡住腐败了吗?——这本身就是该好好想想的问题。

2008年4月4日 写于绵飘书房

简短说明:本系列是以作者接触到的社会问题为对象,进行“跨学科”式分析,以期关心中国未来的人士能从分析中受益。所谓接触到的对象,具体指两类:(一)我本人作为民间自由学者所关注的公共话题,比如顾彬对对中国文学的批评起初只是“反动网站”的精英讨论,后来国内综合经济类报纸不惜整版报道,我就根据这种情况做“马后课”;(二)我本人作为生存个体不可避免地要与社会接触,如与公交司机讨论油价、与做国企官员的远房表兄讨论“更敏感的时政”问题,甚至一些私宴场合大家向我请教问题,对于这些高度分散化的社会信息我也会分类、再筛选,而后进行解析。

李昌玉:当务之急是任命一位藏族党委书记—-为西藏善后建言献策

西藏的拉萨以及其它各地发生藏民打、砸、抢、烧事件,令世界震惊瞩目。据报,现在,骚乱平息,打、砸、抢、烧分子,有的投案,有的被捕,有的在通缉之中,商店在开业,街市恢复太平。拉萨距离我们太远太远,我们得到的信息都是一面之词,缺少许多中间环节和背景材料,难以连贯,难以比堪,难以判断前因后果,因此,只能就官方媒体报道的事实层面判断。对于打、砸、抢、烧,我们实在反对。

假若真是要“藏独”,靠打、砸、抢、烧商家、居民,那岂不是说明这群藏族人的目的不是为了“藏独”。傻瓜也知道,依靠这种办法哪里能够实现“藏独”?其实,达赖反复声明,他并没有要求“藏独”,但他要求的“自治”在目前几乎不存在讨论与实现的余地。

西藏问题目前很难解决,可是总不能持续紧张下去吧?在这种情况下,笔者想为此献计一策。

凡事总有前因后果。笔者在百思不得其解之中,翻找50几年前毛泽东有关西藏问题的言论,发现他的许多观点,为缓解目前西藏问题,仍然具有指导意义。目前,我们不能期望中央领导人和达赖对话,也难以期望西藏问题按照任何一方的愿望单边解决,但是,在不触动现行政治体制的条件下,缓解可以不可以?剑拔弩张、高调指斥、愤怒申讨都不难,严厉惩治暴徒凶手也不难,但是回顾60年来的历史,一件件,一桩桩,这样的政治解决最后没有一件不造成无穷后患。汉藏不和,西藏不安,举国汹汹,举世汹汹,最后没有赢家。

笔者建议:当务之急是任命一位藏族党委书记。

1949年11月14日毛泽东在《大批培养少数民族干部》一文中说:“要彻底解决民族问题,完全孤立民族反动派,没有大批从少数民族出身的共产主义干部,是不可能的。”(《毛泽东文集》第六卷)毛泽东期望各个少数民族,包括西藏,都“要有自己民族的干部,自己的科学家”以及各类人才,其中居首位的应该是让藏族人担任党委书记。

(《同藏族人士的谈话》,1956念月12日,《文集》第七卷)

中共建国,毛泽东才56岁。西藏和平解放至今快60年了,那时出生的娃娃,现在都到了退休的年龄,可是西藏至今没有任命过一位藏人党委书记。这是中共干部政策的重大失策失误。难道从藏人中现在还选拔不出一个党委书记?难道只有汉族人才能够信用?

海内、外都在思索西藏骚乱发生的原因。对于现任西藏自治区党委书记张庆黎,海外舆论指名道姓地予以谴责,说他是这次骚乱的罪魁祸首:“西藏自治区党委书记张庆黎,作为西藏的封疆大吏,对西藏民变的酝酿、形成和爆发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拉萨骚乱之后,对于西藏危机的全面蔓延和国际化,也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这个粗暴的、强硬的、不懂民族关系的‘红卫兵’书记,彻底戳穿了中共中央‘和谐社会’的幌子,成为西藏危机的罪魁祸首。”(《万维网》温毕熙文《西藏危机的罪魁祸首》)这样的评价是否符合实际呢?如果符合实际,是否要问责呢?

海外舆论还谴责张庆黎和中央唱反调,以地方误导中央。《亚洲时报》的文章说:“尽管日前西藏党委书记张庆黎公开形容要跟‘达赖集团’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敌我斗争’,但中国总理温家宝30日却呼吁达赖‘运用影响力,停止西藏暴力活动’。这一转折,实在是可圈可点。”不过这样的呼吁,岂不是和西藏骚乱是达赖“策划和煽动”的有罪推定相矛盾?

该文说:“跟温家宝30日讲话形成对比的是,西藏自治区的党报《西藏日报》3月20日曾转述西藏党委书记张庆黎的话说:”我们目前在同达赖集团进行一场血腥和激烈的搏斗,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敌我斗争。‘《西藏日报》20日的报道又指出,张庆黎19日在拉萨市举行的会议上,将骚乱事件单纯地归咎于达赖。据报道,张庆黎当时严词说:“达赖是披着神圣外衣的狼,是人脸兽心的怪物。’很明显,中共领导层对西藏形势的最新研判,跟张庆黎确是有着微妙的不同。”

(《温家宝呼吁达赖喇嘛“运用影响”说明了甚么?》《亚洲时报》──见《华夏论坛》)尽管达赖是“敌人”,但是如此熟练地使用文革语言妖魔化对手,岂不是和中共提倡的文明执政理念背道而驰吗?

我们由此看到文革文化在张庆黎的头脑中积淀得有多么深厚。这正是海外称张庆黎是红卫兵书记的根本原因。文革给西藏造成的无穷灾难,不正是今天西藏人心中不安的历史根源吗?达赖是西藏人心目中的精神领袖,靠妖魔化达赖其效果必定适得其反。

温毕熙的文章道:“2007年10月BBC则报道了张庆黎领导的西藏当局,质疑藏族共产党员的忠诚,并指责他们向达赖喇嘛效忠,并呼吁在西藏共产党内部开展‘修正’运动,以重新评估当地党组织对中共的忠诚与否。”30日西藏自治区人大常委会发布任免名单,其中自治区民族宗教事务委员会主任丹增朗杰被免职,另外还有高级法院、检察院的副院长以及几位高级人员免职,都是藏族人,这样就更引起外界的联想。这是不是一次干部队伍大清洗的序幕?凡是被认为不“忠诚”的藏族干部都将面临清洗的下场。

最新消息:张庆黎的最新讲话说:“对违犯政治纪律和组织纪律的党员、干部,一定要追究责任,严肃处理,决不姑息。”(《博讯》转载《明报》孙嘉业《胡总北京遥控指挥西藏平乱,红旗落地,人头会搬家》)上述免职新闻,证明“追究责任,严肃处理”的工作已经启动。

两篇文章都揭露了张庆黎在西藏推行的极左路线,激化汉藏矛盾、激化宗教矛盾。“自张庆黎在2006年上任西藏自治区书记一职后,下令厉行一条过去一直存在,但没有严格实施的法令,不许学生,干部及其家属从事一切宗教活动。”毛泽东在和西藏人士谈话的时候,多次强调宗教信仰自由。他说:“人们的宗教感情是不能伤害的,稍微伤害一点也不好。除非他自己不信教,别人强迫他不信教是很危险的。

这件事不可以随便对待。“(《同藏族人士的谈话》,1956年2月12日,《文集》第七卷)张庆黎作为自治区党委书记,竟然连这样的宗教政策都不能执行,肆意伤害藏人的宗教感情,遑论其它?因此对于西藏引发骚乱他负有不可推卸的罪魁祸首责任。

就西藏事件,前赵紫阳的秘书、前中共中央委员鲍彤著文说:“中国政府在重大事件上有不负责任任意判案的历史性传统。第一次天安门事件,邓小平被判为罪魁祸首。第二次天安门事件,赵紫阳被判为罪魁祸首。现在把达赖喇嘛判为拉萨事件的罪魁祸首,使人无法不联想到当年的轻率、武断和将错就错、坚持错误的实践。”这次西藏骚乱,许多人都联想到中共历史上这些因“谎报”、“误判”而造成最后难以收拾局面的两次天安门事件。一墙之隔,都能发生如此不可思议的失误,何况中南海与布达拉宫远隔万里。历史的教训不能忘记。

温家宝应该有过切身的就近的观察体验,记忆犹新。

对于温家宝30日发出的新呼吁,《亚洲时报》的文章说:“中共高层这次能修正对西藏的策略,也许是出于看到近日奥运圣火传递受干扰,因此在手法上不得不作出修正。从公共行政的角度看,这一次中央可能基于不完全资料,过快作出政治定性,实在不符‘科学决策’的原则。面对重大政治事件,中共中央其实可先从‘谴责暴力’这种不会违反普世价值的大原则出发,再进行调查也不迟。中国一再发生中央急于作出‘政治定调’的做法,实在不符把国家利益最大化的目的。”温家宝在记者招待会上说:“我们有足够事实证明,这起事件是由达赖集团有组织、有蓄谋、精心策划和煽动起来的。”是一种中共惯有的习惯思维,凡有群体问题,总是先政治定性,先把对手砸死,先确定后台,不给自己留一点转圜的余地,毛泽东肇其端,相沿成习。海内海外,人们还在翘首等待中央公布证据呢!

中国古代最为少数民族交口称赞的故事是诸葛亮南征“七擒孟获”,表现了汉族文化的宽容、大度、怀柔、以文德感召的民族政策,因而成了促进民族团结的佳话。在云南,七擒孟获的“遗迹”到处都有,其实是后人附会的,说明当地的少数民族是多么欣赏追怀这种政策和风度。汉藏关系,则有远嫁文成公主的和亲故事,正是汉藏两个民族能够联合的起点。现在到承德避暑山庄旅游的人,没有不去参观外八庙的。那里,最大的普陀宗乘之庙是仿布达拉宫的建筑,其次是仿日格则扎什伦布寺的须弥福寿之庙,都是恢宏雄奇的庙宇。这是乾隆皇帝就是为了在这里接见西藏的政教首领而建筑的。这是汉满藏民族友好的历史见证,也是乾隆采取怀柔政策的生动实物。乾隆说:一座喇嘛庙,胜过十万兵。

从宗教渊源和古代交通联看,西藏更有理由和印度联合,但是却选择了元明清。这是值得我们研究的。对于达赖,我们为什么不能学习一点古人的遗风?为什么非要一棍子打死不可呢?

达赖出走之后,毛泽东甚至于还期望有朝一日他会回来。他说:达赖“他是个年轻人,现在还只有25岁。假如他活到85岁,从现在算起还有60年,那个时候21世纪了,世界会怎么样呀?要变的。那个时候,我相信他会回来的。他59年不回来,第60年他有可能回来。那时候世界都变了。这里是他的父母之邦,生于斯,长于斯,现在到外国,仰人鼻息,几根枪都缴了。我们采取这个态度比较主动,不做绝了。”

(《关于西藏平叛》1959年4月15日,《文集》第八卷)毛泽东非常强调,对待达赖的态度方针政策,要“留有余地”。(《西藏平叛后的有关方针政策》,1959年5月7日,《文集》第八卷)达赖出走时24岁,现在73岁,在他有生之年就不能对话吗?当初,是极左路线造成了后来的恶果,为什么不能留点修好的余地呢?达赖在西方的形象是一位精神领袖,一位反对暴力的和平主义者,是诺贝尔和平奖章获得者,是受到西方大国总统总理等政要尊敬接待的贵宾。他绝对不是主张并且实行枪杆子夺取政权的革命家或暴民领袖。中国使劲妖魔化达赖,其结果就是加深汉藏民族之间的鸿沟,激发西方对达赖的同情与支持。

达赖在海外有一、二十万人,把所有在海外的西藏人的活动都装到一个“达赖集团”的大筐里,其实是“八公山上,草木皆兵”,把中共习惯采用的“分化瓦解”手法也抛弃了,把可能解决问题的出路统统堵死了。这种不留余地“断子绝孙”的办法害党,害国,害民。

西藏要善后。笔者认为,首要的任务是任命一位藏族党委书记取代张庆黎,以缓解西藏的局势,至于免职或调离张庆黎是不是“挥泪斩马谡”以谢藏人,那就无所谓了。

(2008-04-06于山东大学附中)

杨宽兴:自焚的火能否惊醒我们?

据中新社报道,四月三日上午,家住福建省泉州市洛江区双阳街道阳山吕埔六十四号房屋的何全通,因不服自家房屋即将被强制拆迁的决定,在该屋三楼泼汽油点火自焚,经紧急抢救无效死亡。

由于缺少相关背景资料,我只能根据中新社的报道来判断此案的原委,遗憾的是,该报道对于何全通户强制拆迁事件的是非曲直语焉不详,也许,这不能归罪于中新社记者,毕竟在目前的舆论状况下,能够公开报道何全通的自焚致死事件本身就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

报道引用了泉州市洛江区政府办公室的通报,称何全通房产的拆迁系“因该区双阳街道建设需要”。又是惜墨如金的语焉不详!“双阳街道”显然并不是一条街的名字,而是一级行政机构,那么,“双阳街道”的建设需要究竟是公共利益需要,还是一般的商业性开发?如果仅仅是一般性商业开发,洛江区政府有什么权力在二OO八年二月十九日发出针对何全通的行政强制拆迁《公告》?如果拆迁涉及公共利益需要,那么,请洛江区按照国务院《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的规定,拿出拆迁人提交的建设项目批准文件、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国有土地使用权批准文件、拆迁计划和拆迁方案、办理存款业务的金融机构出具的拆迁补偿安置资金证明再说话。

另据洛江区政府称,“自2003年以来,项目拆迁人反复与房屋所有权人协商拆迁补偿标准,但都因房屋所有权人的要求远远超出法定补偿标准,致使双方难以达成一致协议。”如此看来,何全通当属漫天要价的刁民了,那么请洛江区政府公布当地的“法定补偿标准”,并在征得被拆迁人家属同意的前提下,向公众公开对于何全通户的补偿方案,以利公众评判。

自2003年至今,何全通户的拆迁一直未能如愿实施,何全通可谓名副其实的“钉子户”了,从报道中我们可以看到,该项目的拆迁人和泉州市房管局陪着何全通走完了必要的法律程序,不可谓不守法,那么,可否请双阳街道相关被拆迁人出来向我们说几句话,看拆迁人在拆迁过程中是否严格遵守了法律?

由于关注强制拆迁问题,并对此做过一些调查,我几乎可以断定,当被拆迁人以自残、自杀、自焚抗拒强拆的时候,背后一般会伴有非法的暴力恐吓和侵害,这是一个铁律,没有人会在温柔的“政策攻势”下轻易结束生命。我不敢说何全通一定具有抗拒强拆的法律依据,但只要有可以凭借的法律救济手段,谁都不会以结束生命作为抗争的手段,这是一个基本常识。

由拆迁引起被拆迁人自焚的事件,自南京的翁彪事件起,开始进入公众视野,但我在调查中发现,更多的自焚、自杀,以至于被拆迁人被打死的事件,根本就无法见诸于新闻媒体的报道,比如说江苏南通观音山镇的老共产党员葛荣志为抵制强拆而自焚至残,就从来没有被外界关注过。

强制拆迁的惨烈,非亲眼所见,无法想象,门窗玻璃被砸、鞭炮彻夜骚扰、甩大便、丢毒蛇、拆迁株连、侮辱妇女、暴力殴打••••••在我的视野所及范围内,拆迁人员连八十岁老人都照死里打,被拆迁人的肋骨仿佛成了拆迁人员练习拳脚的靶子,在某个城市进行调查时,我惊讶于如此之多的被拆迁人被拆迁公司人员打断肋骨。

不要以为这样的暴力行为会受到什么惩罚,拆迁公司工作人员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只要不打死人,就没什么事。

几天前南京《现代快报》报道的苏州吴中区四名被拆迁人深夜被拆迁公司人员丢出房门的事件,与何全通的自焚一样,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们:拆迁不象发生在和平年代的事件,它就象一场战争,在很多情况下,几乎就是你死我活的较量。如果你走进一家即将被强拆的家庭,在他们的家中发现汽油、鞭炮,乃至于礼花,那一点都不用感到吃惊(我接触的一个被拆迁人,竟然怀抱大号礼花炸跑了深夜入户的“不明身份者”)。

不可否认,拆迁是城市建设的需要,近年来,中国的城市建设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广度展开,城市的发展和美化,离不开政府、房管、开发商的努力,当我谈论拆迁暴力的时候,我不想抹杀他们对于城市建设的贡献,但同样无法否认的是,城市建设成绩最大的时期,也成了对被拆迁人剥夺最严重的时期。城市建设可能惠及多数民众,但我们不能装作对少数被拆迁人不公正对待从来都没有看见。

据我的调查和判断,目前多数城市的多数拆迁项目都存在土地审批、协商程序、拆迁主体、补偿标准等方面的问题,不同地区和城市间,这些问题呈现惊人的相似性。在许多拆迁项目中,本应作为裁判者的政府及相关部门,往往站到开发商的一面,处处维护开发商利益,从建筑面积认定、拆迁补偿标准、法律诉讼程序等诸方面对被拆迁人的维权行动设置障碍,最终迫使被拆迁人上诉无门,只好自人倒霉,或因绝望而走上极端。血腥的暴力拆迁面前,至少对那些被拆迁人来说,和谐社会的理想化为泡影。

不要以为被拆迁人只是这个社会的极少数,目前的城市拆迁工作(尤其是东部沿海地区大中城市的拆迁工作),涉及城市10%以上的人口,其中大约80%的拆迁户对补偿不满意。目前,强制拆迁在全国范围内已经成了上访事件的主要诱因之一。翁彪与何全通这样的抗争者只是少数,但他们以这种惨烈的方式发出的信息仍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我不是被拆迁人,面对越来越漂亮的城市,我承认,某种程度上,我是强制拆迁的受益者。但我不要那种缺少公正与法律的、过于残酷的城市拆迁,今天加在翁彪与何全通身上的压力如果是非法的,那么,我们就无法阻止类似的非法侵害某一天也会加在我们身上。

不敢指望、但我祈求何全通是因拆迁自焚的最后一人。强制拆迁中的一系列问题,实在该引起政府及全社会的惊醒了。

井  蛙:藏人的街头游行

2008年4月7日晚上,我正好在伯克利上课。许多藏人身上围裹着雪山狮子旗在Shattuck大街上走过,接着还有小孩、老人也行走在队伍中。我也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一路上只是播放着藏语经文。年轻人中举起他们的旗帜,上面写着

◆我们唯一的武器就是真理、

◆立即释放所有政治犯人、

◆不要相信中国的奥运会(奥林匹克谎言)、

◆西藏将会自由

等等令人读之伤怀的标语。中共统治西藏是多么失败!我对自己说道。他们无止境地使用武力来征服这本来马背上自由奔放的民族。他们身上有奔腾的马的野性,也有印度佛经输灌下的和平与宽怀。前者象征着自由,后者象征着和平。试问,我们人类所渴望追求的精神境界不就是这种心灵辽阔的境界吗?

我没有采访任何一个人,我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冷静地把今晚的景况用照相机保留了下来。我也没有跟着叫口号,因为,他们使用藏语,而有些藏人不是很欢迎汉人的参与。即使汉语,我也不知道如何叫得更有力量。因此,我只是一名见证者,一个见证他们群情激昂,热血沸腾的对大陆藏人所遭受到的暴力事件的愤慨。他们一开始是游行在大街上,慢慢来到地铁口的小公园里集合。雪山狮子旗在今晚的大风中晃荡着,我心顿时感到不安。因为,佛经中录音机里播放回环。一些老人嘴里也念着经文。我不是佛教徒,但是,我喜欢“经声佛号”缭绕在人的周围。这使得人立即有忏悔、“放下屠刀”的意念。

一个老妇人身穿传统藏服,递给我一张传单。我为她拍了一张照片。

接着,我也为全场年纪最小,大概两、三岁左右的小女孩拍了张照片。她使得这游行静坐的人群显得更和平和温顺。

但是,最后一环是喊口号,男藏族青年用他沙哑的嗓喉高叫着

◆西藏独立、

◆西藏自由、

◆达赖喇嘛、

◆抵制奥运、

◆中共军队撤离西藏

等等口号。我看到人们激情昂扬地、无比悲愤地大声高叫着每一个字。我后退了两步,将每一个激动人心的镜头都保留了下来。

这些流亡在美国的西藏人,他们象所有的流亡者,被迫离开了故土。

而还有一些藏人是从印度再次流亡到了美国以及其他西方国家。从一个流亡的土地再次被流放到另一个陌生的土地。这多重身最终把他们身上的伤痕堆积起来,走到了一起。走在异乡的街头。就象各个角落里的犹太人,他们千百年来都只希望成为自己──犹太人。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是犹太人。因此,不管他们身在何处,他们就是典型的犹太人。

政治在“。”四字面前有时候显得很幼稚,也很可笑。政治可以通过个人手段毁灭一座座千年寺庙,蔑视一个个他人生命。就如,我曾经在日喀则的扎什伦布寺墙壁上看到的千百年前的佛教壁画上涂抹了“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一样,我立即有捶心的悲痛。这个聪明绝顶的大汉民族,总是遭遇了如此之多的愚蠢至极的政治灾难!汉人文化的璀璨时期大概也就是汉唐,有了南宋之后,就开始了没完没了的亡国恨。蒙古人虽然没能力将大汉文化改变成蒙古文化,但是,我们自己的文化却每下愈况。到了鸦片战争,西洋人的大炮把我们的灵魂都吓死了,何来文化的复苏?我们的文化非但没能复兴,大汉文化也就在各种政治争战中逐渐逐渐地进行他杀与自杀的游戏。红色政权简直堪称是谋杀中国文化的百年罪人。

如今,犹太人回到了以色列。西藏人也渴望拥有自己的以色列。我们虽然流亡到了异井,但是,我们还有国在。我们的国不管哪个朝代都没有自由与民主这样的词汇,但是,我们需要这个标准来衡量人活着的价值。这个价值是西方的,是现代人所需要的。犹太人有雅各,西藏人有菩萨。而我们呢?我们信仰什么呢?我们的祖先是谁?

我在我的西藏博客里写到“马克思”如何不堪云云。我不懂马克思,我们这70年代出生的中国人不需要马克思理论,毛泽东思想。那些东西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是垃圾废品。因为,我们的精神生活,就是个人价值的不断升级化。但是,马克思信徒们却将我这仅仅的一句玩笑话删除了。可见,共产文化在中国的植根如此深重。它成了这些信徒的信仰和他们文化的根基。试问,这样的文化对于中国,会有希望吗?

我告诉我的朋友们,我们汉人除了会使用筷子,其他就不能被称作为文化了。少数几个教授、少数几个音乐家、少数几个画家、少数几个诗人在支撑着整个大汉民族的文化命脉。

至今,大部分中国人都读不懂繁体字,不懂文言文。这些都是文化笑话,把汉字修改成简体字本来就开了五千年文化的笑话。而这个笑话又开得如此令人不堪忍受。

某日,我与朋友玩笑说起台湾,我说,台湾只要一天在使用中文,使用繁体字,他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去吧。

生活在西藏的以及流亡在外的藏人,他们老小文盲都会念佛经,他们每个人都有佛主,都是佛主。我们有什么能力去统治他们呢?有什么能力去同化他们呢?就象关外蒙古女真人统治汉人300年,中国人今天也在讲中文一样。就象犹太人流亡了千百年,他们还是犹太人一样。

这就是我刚才说的中共统治西藏的失败之处。

游行的队伍静坐了下来,静坐的队伍转眼间离开了。我来不及思考更多的事情,我也就悄然离开。留下这些照片,在伯克利市藏人聚居的地方。

当我耳朵里迂迴着这古老的佛教经声,我也就被这群佛教徒所震撼。

那是他们佛教文化的永恒魅力。一种叫永恒的文化,是植根在人们心中平静、宽容、辽阔的信仰。而不是政治手段,而不是枪支炮弹。当人们说起共产党是“枪杆子下出政权”,我就忍不住大笑起来。是啊,多么可笑的国家,我们除此,对历史什么都无法回忆起来。

(2008-04-07于Sand Beach)

朱正:我要赞颂不丹国王辛格

我要赞颂的,是不丹王国旺楚克王朝第四代国王吉格梅·辛格(1972-2007年在位)。我在报纸上看到《不丹国王自废百年君主制》这篇报道,一种敬意油然而生,于是提起笔来写这篇颂词。

自古以来,热衷于称帝称王的人不少,这些就不必去说了。如果有人有当上国王的机会却加以拒绝,这人就会被写进《高士传》里面去。像许由,“尧闻致天下而让焉”,当然是《高士传》中人物。拒绝王位更有名的人是伯夷,太史公修《史记》,列传的第一篇就是他的传。唐朝的韩愈,还写过篇《伯夷颂》哩。

在外国人里,拒绝王位的名人,我知道的有华盛顿。在他所领导的美国独立战争胜利之际,麾下一位尼古拉上校上书劝进,请他自立为君王。华盛顿回信说:“自从作战以来,没有一件事令我这样受创的,我不得不表示深恶痛绝,斥之为大逆不道。”那时世界各国都是君主制,胜利之际如果华盛顿要自立为王,他就会是美利坚王国的第一代国王了。可是他不这样做。作为一个历史伟人,一个真正的高士,他不但要赢得一个独立的美国,而且要为人类缔造出第一个成功的共和国。这是他对美国乃至全人类的最大功绩。

刚才说的许由也好,伯夷也好,华盛顿也好,都是拒绝了有可能得到的王位,而不是放弃现实的王位。而吉格梅·辛格和他们不同,他是旺楚克王朝世袭的君王,已经在位多年。由他主动提出废除君主制,这就尤其难得了。

有国王可当,为什么不当呢?许由没有说明自己拒绝的理由,且不管他。伯夷是说明了拒绝的理由的。《史记·伯夷列传》中说:“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齐,及父卒,叔齐让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叔齐的意思,大概是以为王位的继承,兄长的次序应该在前,而伯夷的说法是:先王的遗命不可违背。这就是兄弟二人拒绝王位各自的理由。两人都丝毫没有质疑君主制的意思。这是当然的,伯夷是公元前11世纪的人,怎么能要求他有现代人的思想呢?不丹的辛格国王出现在历史舞台上,已在伯夷之后3000多年,见识当然大为不同了。他提出废除君主制,就颇讲出了一番道理。请看报纸上的这段话吧:辛格认为民主制度对国家前途有利,并不断向国民解释民主的好处。他曾表示:”还政于民是为了让不丹在政体上与西方民主接轨,以便赢得国际社会的认同,为了不丹人民长远的幸福,我们必须推行民主,一个有效的制度比王位更重要。“辛格曾说,今天国民有一位好国王,但如果明天有一位坏国王怎么办?

这是何等高明的远见卓识啊。特别是在牵涉到自身的权力和利益的时候,还能有这样清醒的认识,这样果断的行动,是何等博大的胸怀,假如上帝或者我佛如来以人主的面目现身,大约也不能比辛格做得更好了。他的这一作为必定永垂青史,给世间当国政者做了一个榜样,或者说出了一道难题。

有论者说过,在群众素质不高的时候,是不能实行民主的。1906年9月1日清廷下预备立宪的诏书,正是用“目前规制未备,民智未开”为理由,表示不能操切从事。从报纸的这篇报道看,不丹老百姓对于废除君主制,实行民主制,也是并无思想准备的。可是辛格,以及他的儿子、现任国王萨尔的态度不是等待人民在政治上的长进,而是在民主的政治生活中去训练他们,提高他们。在不久前的这一次全国选举中,萨尔国王号召人民“以自豪和自信的不丹人民身份投票”。

不丹人民幸运的是,不但遇到了这两位好国王,而且这两位好国王还决心为他们留下一个好制度,在这个制度之下,以后就出不了坏的领导人。如此说来,辛格在不丹历史上的地位,就多少相当于华盛顿在美国历史上的地位了。

(作者系知名学者)

梁文道:西方传媒持有什么偏见?

乔姆斯基是我最敬仰的知识分子之一。他数十年如一日地揭发美帝国主义的真面目,对抗美国历届政府和主流传媒的霸权,不只使得他的政论著作只能透过小型出版社独立出版,更令他长期遭到《纽约时报》等主流传媒的刻意漠视(至少在“9.11事件”以前)。所以当我知道他的著作陆续中译出版,而且粉丝众多之后,我真的是非常高兴。可是渐渐地,我又觉得好像有点不大对劲了。原来乔姆斯基的许多中国追随者只看见了他狠批美国的那一面,却忘记了他也是个美国人这一点的启示……

同样不大对劲的感觉出在内地一些朋友对我的看法上。本来嘛,我从马克思追读到齐泽克,思想上一直自认是左翼分子,香港还有人批评我想复活共产主义呢。偏偏内地却有人见我老讲民主,于是将我归类为右派,甚至推测我一定是美帝走狗。查“左派”一词本来就源自于法国“三级会议”上坐在国王左侧的激进民主派,左派不讲民主难道还要让右派讲吗?至于美帝走狗一说,那就更是天可怜见了,美军攻打阿富汗和伊拉克时,我不只先后参与了两次反战游行,更是其中一些活动的策划人之一。到了香港主办世贸部长级会议时,我也参加了反对欧美主导的全球化的示威运动。假如这也是走狗所为,我就不大懂走狗的意思了。

近日不少西方主流传媒在报道西藏骚乱的时候频频犯错造假,结果一群中国网民和海外留学生联合办了“Anti—cnn”网来纠错打假,我也觉得异常兴奋,因为大家终于认识到一向标榜客观中立的西方主流传媒其实也不乏坏种,而且还自发地搞起了独立媒体式的行动。可是再细看下去,那股熟悉的不对劲的感觉慢慢又浮现了。

有些人似乎把一切问题都归结为很含糊的“西方反华势力”,以为西方主流媒体一定也是听命于政坛的反华派甚至政府本身。其实那些媒体的问题,倒不如说是它表现出深植的偏见和意识形态机器的共识运作。首先,那些西方主流传媒实在不是政府可以直接管控的,就算是国营的“BBC”也有相对于英国政府的一定独立性。根据乔姆斯基等人的长期观察,西方主流传媒、大企业和政治势力等三者之间固然有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和公关网络,但有时更要命的或许是媒体人那种未经反省却又自命正确的价值观。照他们的价值观形成的潜在共识,中国政府是个压迫人权的政府,中国传媒也是不可信的宣传机器,所以中国人就不可能有真正的自省自觉(因此才会有人诬蔑Anti-cnn有官方在背后做手脚)。于是在西藏和人权等议题上,他们往往就失去了客观的坚持,不惜以截图等手段扭曲真相,好持续控诉中国,并且获得“政治正确”的自我满足感。

事实上,西方也有不少专门和主流媒体对着干的独立媒体,常常揭发前者系统化的偏见,尤其针对默多克这类强行把自己的政治立场与利益取向灌入旗下媒体的大亨;当然,这些网上的独立媒体通常也是左翼的。关于西方主流媒体制造共识的复杂内情和独立媒体的概况,以后还可以再向大家介绍。我现在只想再次提醒大家,那些独立媒体的确很少批评中国的传媒,因为他们得先忙着监察自己国家的主流传媒,看它有没有自我审查甚至造假。

(作者系资深媒体人)

看守所,一个专政体制的黑洞

3月24日,自由亚洲电台报道,提出“不要奥运要人权”的黑龙江维权代表杨春林,被法院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的罪名,判处入狱五年,剥夺政治权利两年。杨春林的妻子孙丽伟表示,家人非常担心杨春林的身体状况和在看守所的待遇,因为杨春林以往曾在狱中受到酷刑。而周一在法庭上,杨春林也两度遭庭警殴打。孙丽伟说,家人目前生活艰难,一方面因为杨春林被捕,失去了重要家庭支柱,同时还要每月向看守所支付数百元人民币,作为杨春林的膳食费,加上现在家人已没有农地,只能靠做一些临时工作,勉强过活,杨春林十八岁的儿子也因为家人负担不起学费被迫退学。而佳木斯看守所则表示,就算囚犯家属无能力支付膳食费,狱方仍会提供同等膳食给有关犯人。的确,近几年来,看守所的在押人员只有被打死的,还真没听说过有被饿死的。坐过牢的人都知道,看守所是这个世界上最黑暗的地方。对于一个性情耿直的正义人士或含冤受屈者来说,把那里称作人间地狱毫不为过。

北方网1月19日报道,2006年7月23日,辽宁葫芦岛市女子王爱民在看守所内的”安全椅”上被固定八九天之后死亡。尸体解剖发现,王爱民左右乳房及四肢存在多处皮肤青紫变色及表皮剥脱。对于家属的疑问,葫芦岛市看守所所长魏国忠的说法是王爱民精神失控,以头或胸撞墙,造成乳房等体表损伤。将其固定在”安全椅”上,是出于对王爱民的保护,防止其自虐。魏国忠态度坚决地向家属表态:”我可以发誓,我们没有戳过王爱民一根手指!””王爱民是自然死亡,看守所没什么责任。”而据一位知情人透露,因王爱民闹监,7月12日,曾有维修监控设备的施工人员看见两名在押男犯对王爱民一顿殴打,殴打后将其固定在”安全椅”上;殴打过程,始终有管教在场,并未制止。魏国忠的狡辩虽是睁眼说瞎话,却印证了看守所里流行的一句行话,即”不死也要让你脱身皮”。

在中国,几乎每个县市都设有看守所,在法律规定中,它是一个由地方公安局管理的,由检察院监督的强制性羁押场所。而进看守所必背的监规第一句告知的却是”看守所是无产阶级专政机关”。2006年4月,我被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的罪名入监时,管教干部第一次谈话就警告说,不要喊冤,也不要打算一下子就可以出去,来这就是坐牢。在他们眼里,看守所是一个存转”罪犯”的临时仓库。入监当晚,尽管国保警察已提前向看守所打了招呼,即任何人不许与我说话,也不准碰我一下。但监内仍有人恶狠狠地问我有钱没钱?他们说,有钱就是爷爷,冒钱就做桂花。所谓桂花,就是专门负责倒马桶,打扫厕所,随时都可能被痛打一顿的人。打桂花是不需要理由的,一些牢头狱霸经常把桂花当作发泄怨气的工具,他们有时也把桂花称之为”鼻涕”和”虾米”。所以对许多无权无势的穷人来说,进了看守所就是踏进了鬼门关。

据我在看守所被关押了一年的经验,大多有冤屈或受到了不公正对待的人进监都会大喊大叫或哭哭闹闹。而闹监、被殴打也就是必然的。我所在的看守所是这样管理的,监室每周进行评分,对排名最后的三个监室的惩罚是停放电视一星期。打架或闹监扣分较多,而打架一般都是牢头狱霸打不服从的或是新入监的人,值班干部来了,这时只要牢头塞几包高档烟,顶多制止一下,呵斥几声,摆出一副秉公处理的样子,但不会扣分。可闹监不同,闹监意味着不服从管教,不会与值班干部疏通关系,扣分往往毫不留情。扣分多了,管教干部便会训斥牢头没有管好。而停放电视,甚至关放风门的变相惩罚则使整个监室内的人都把仇恨的眼光投向闹监者。去年,法官黎朝阳在看守所离奇暴死,其中也是说黎朝阳被羁押后,思想压力大,情绪一直非常激动,经常在监舍内乱喊乱叫,放风后拒绝回到监舍,并多次趁值班民警带出同监舍其他在押人员之际,冲出监舍。同样,调查组得出结论:黎朝阳羁押期间,没有发现监管民警对其有体罚、打骂、虐待的情况。没有发现桂林市第一看守所23号监舍,兴安县看守所14、15号监舍在押人员对黎朝阳实施殴打、体罚的情况。

按照规定,新人入监,该监的管教干部第一时间就要做好“入监教育”,目的是告知一些法律常识和权利,消除恐惧心理。但就我在监内所了解的而言,“入监教育”却都是由牢头完成的,新口子一入监,就由牢头问犯了什么事,家庭、职业、住址等等。如果没有干部预先打招呼,一会就过堂。先是蹲着,而后洗冷水澡,即让新口子脱光蹲在厕所里张开嘴巴喊”哦”,由几个人端着一盆盆水对着嘴巴冲,直冲得你浑身哆嗦发抖;继着就是打”漂漂”,即用水杯盛水隔两三米距离朝身背上抽打,打得全身通红,火辣辣的为止。然后脱掉裤子打”鸭脚板”,即拿塑料拖板打屁股。如有反抗和对打,就”包饺子”,即拿被子从被打者头顶罩下来包住全身,一帮人一窝蜂地围着拳打脚踢,让你鼻青脸肿却根本不知道是谁打的。下马威搞完后,牢头的还要问:”刚才有人打了你吗?”如实回答便遭殃,会继续挨打,且比上次更狠。精明的会说”没有”。连续问几次,必须肯定挨打者不会说挨了打。有次一个新口子在会见家属时说挨了打,刚好被看守所所长在旁听见了,立马就把他扭回监子,厉声责问谁打了他,并让打人的站出来。打人的站出来了,所长哼一声转背就走了。结果该新口子又挨了一轮暴打。

过完堂,入监教育就开始了。首先是告诉你,任何人喊你的名字要答”到”,喊你做事要答”是”。其次是平常不准靠近监门,干部喊出门时必须面墙站立。干部喊谈话时一定要要求打电话,让家里送衣服来,送生活费来。提到生活费时会反复强调说,”监内的卫生纸、牙膏牙刷、饭盆、肥皂洗衣粉都是要花钱买的,都是坐牢,我们也不容易,总不能还要来养你吧?”这些话说得头头是道,虽施之以暴,但动之以情。核心目的是上钱,你家里上钱多则皆大欢喜,其他的都可以忽略不计。若是没上钱或上钱太少,下一步就是继续挨打受磨,除非你有能力去打别人。打人是迅速巩固自己地位的一种方式,越狠越被赏识,许多强悍一点的新口子就是通过这种方式而得到牢头提拔。当管事的其实就是打手,他们的职责就是制造恐惧,让每个新口子和在下面吃饭的所谓”桂花”的脑袋成天崩着一根弦。这样,在分配点菜和食品时他们也能获得一定的份额,与牢头享受相同的特权。

新口子必须在一星期内熟背监规和熟记行为规范是看守所交派给牢头的主要任务。监规的前言明确了”专政”两个字,据此,牢头可以名正言顺地向看不顺眼的新口子施加压力。监规内容不多,分”六做到”和”六不准”。其一是”必须服从看守所工作人员的管理教育和武装民警的看管”。不管你什么来头,也不管你是否冤屈,”服从”是无条件的,尤其是对牢头的服从。牢头们惯常的一句”看守所里面只有说得到没有做不到的”就是以此为底气,这同时也是管教干部默认的。服从才会没有怨言,服从才会完全地任其宰制,比如替牢头打饭端水洗衣服和要家里上钱付生活费这些,必须是以服从为前提的,一切都要体现出你是自觉自愿的。监房规则是专制政策的酷肖模仿,许多手法如出一辙,所以老口子经常告诫新口子: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讲,哪怕讲的是真话实话。一切都听老大的,永远把老大排在前面是新口子少挨整的最佳途径。牢头有时故意问新口子”墙是什么颜色的”?不懂规矩的新口子往往会答”白的”。他说的是实话,但实话就招打,因为牢头需要的回答是”老大讲什么颜色就是什么颜色”。老大的话就是圣旨,对的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必须遵照执行。牢头之所以能独断专行无非是仗着管教干部的任命和撑腰。

我进监的时候抱着这样的心理,如果谁打我,我就以死相拼。值得庆幸的是,我当天没有被过堂。但两个多月后,我跟牢头打了一架。那天吃过早餐,我照常参加生产,坐在地上穿插供彩灯灯泡,牢头却要我去做包装排版。在监内,牢头是不干活的,我说了一句你闲着就你去排。他二话未说,走过来就朝我头部猛击一拳,并说:”你以为你是政治犯就没人动你呀!”我猝不及防,倒在地上。一时激怒攻心,默不做声地爬起来后,顺手抄起晾衣的橡胶棍,朝他打去。他的打手则趁机围过来抱住我,明似拉架,实际上是想控制我让牢头继续打。正在我无力还手之际,看守所的副所长侯德良来了,那些人马上四散开。我揪住这个机会,拿棍子朝牢头一阵猛扑。牢头与侯德良是一个地方的人,据说还是老表关系。结果是,侯德良跑下来,打开监门,喊我出去,在对着监门的过道上,要我跪下。我不跪。他就朝我身上拳打脚踢的要我跪下。我还是坚持没跪。僵持了半分钟,一个有点秃头的彭姓干部赶了过来,两人一起,揪着我的头发,朝我的膝部暴踢暴踩。我招架不住,没办法硬撑下去,就只好顺势跪了下去。我说我会投诉的,他们两人反打得更凶了。一边打,一边骂骂咧咧地说:”你还不服气呀?你去告呀!老子去喊武警来打。”说完,转身拿来了一副手铐,紧紧扣住我的双手,将我推进了禁闭室。站在阴暗、潮湿、充满着尿骚味的禁闭室里,虽不用干活,但我仍以愤怒的眼光盯着每一个从前方走过的狱卒。就是我这几乎冒火的眼神让看守所的所长左红军不满,他走过来,打开门,解开一只手的拷子,拉下去,扣在禁闭室铁门最下边的钢栏上,这样,我就只能被迫蹲在门槛边上,忍受着欺凌和羞辱。

挨打一个星期后,副所长侯德良广播监内情况周讲评时说:”我也是学哲学出身的。毛主席讲过,一天不学习,赶不上刘少奇。所以各位在押人员一定要努力学习,保证各项教育工作基本到位,服从干部的管理教育。(监房里哄笑,私语着学习刘少奇,做个冤死鬼。)我们看守所从一个二级所升到一级所这么一个过程,有许多工作还得适应。比如上个月打架的情况特别多。打人的主要原因是牢头狱霸现象严重;其次是互不买帐;第三是欺负新口子。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压迫和压力。当然,有压迫就有压力,有压力就有动力。你们自己要放清白一点,尤其是多读了一点书的人,没什么了不起,更要清白点,要把压力转化为动力。林彪这么厉害的角色都被毛主席踩下去了,你们算得了什么!没搞生产前就有压迫,有压迫也就肯定有反抗。压迫现在集中体现在生产上,人各有不同,年纪上有老少,智力上也有差异,但任务是一致的。”由于我反复着说要投诉,管教干部劝解说:”看守所的干部并不反对打人,但不能当着干部的面打。当着干部的面打人就是不给干部面子。””都是五毛六盗的人,讲道理是没用的。恶狗服蛮棍,不打是管不下地的。”我反感这类说辞,没理会,总想着向检察院投诉和抗议。按常规,逮捕后一个月检察院应该来提检审和送告知书,但检察院的人直到我身上青紫着的肿块自然消去后才来。检察员问我有什么想法?我说我没罪。她气急着说你希望红旗落地,你旗帜鲜明地反对专制独裁,你还宣扬以暴易暴。她提示着说,你认罪,我们可以考虑向法庭建议判轻一点。但我坚持着从没有宣扬过以暴易暴。我说,反对专制独裁本身就是反对暴力。不待我投诉,检察员就递给我一大张告知书要我签字,她特别强调上次因为没车就没过来,让我把日期整整提前一个月,写上6月26日,那正是我挨打后的一天。

监规末尾写道,”违反以上规定者,视情节轻重,分别给予训诫、责令反省、加戴械具,构成犯罪者,依法从严惩处。”干部不准殴打犯人,犯人在什么程度才允许加戴手铐或脚镣,这在收押室的墙壁上张贴有明确的细则,它专政的表面是反对酷刑和暴力的。但事实上,体罚作为一项非制度性规范倒得到惯常的实施。正如将”老虎凳”成为”安全椅”,在应付上头检查时,它还要求监内在押的人要把”牢头狱霸”说成是值日的。不管是看守所的所长,还是普通管教、狱卒,乃至拥有特别关系的牢头,他们在在押人员跟前似乎天生就具备着老子天下第一的优越,如何虐待别个,如何让别个度日如年的煎熬中自觉孝敬几乎就是他们的日常工作。只要你仍呆在里面,他就不容许你对他说不,你的不满和怨气只会受到更多的打击。因为他们比你更明白所谓的权力监管机关和条文都是虚设的,只要你还关着在里面,你就是他们手上的”人质”。哪怕你今天就要刑满,他也可以通过在次日凌晨前一秒释放来延长你的刑期。你惟有贡献笑脸和礼品来尽可能地减少他们的刁难和报复。

“专政”本身意含着暴力和镇压,虽是现代社会,权力依然像野蛮时代那样赤裸裸的以暴力形式运作。在一个专政者依靠暴力维持稳定和秩序的社会,必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并将仇恨的种子撒遍每一个角落。这非常地令人难过,都二十一世纪了,在这个号称“共和国”的国家,专政机器如此横蛮,无辜的人们总是被拽着从它的齿轮间通过,皮肉和心灵都被磨成齑粉,而对同胞的爱、对生命的尊重却不总是没有产生出来!在专政黑洞里,国家主席刘少奇人间蒸发了,法官黎朝阳人间蒸发了,而更多性情耿烈如王爱民的平民百姓也相继被蒸发了。

看守所是无产阶级专政机关。它过去是,今天是,明天还要是吗!

张耀杰:胡适与鲁迅的路径歧异

邵建的新书《20世纪的两个知识分子——胡适与鲁迅》,以较为充分的证据和相对严谨的论述,集中展现了胡适与鲁迅的路径歧异。用他的话说:“鲁迅的方式是诅咒。胡适不同,他不是诅咒,而是点燃一根蜡烛去照亮。这一根蜡烛,微弱而持久,最后引来了阳光,……”在邵建看来,胡适与鲁迅之间路径歧异的最大争点,就在于“中国自由主义的‘胡冠鲁戴’”。一直以来,笔者是完全认同于邵建的这一观点的。

从周策纵的孤证悬案说起

应该说,关于“中国自由主义的‘胡冠鲁戴’”的最具标志性的文本依据,源自于美籍华人教授、《“五四”运动史》作者周策纵记录于1999年7月31日的历史见证:

合肥大学等举办胡适思想国际研讨会,予因双目白内障手术未克出席,小诗二首为祝:

风谊藏晖耀日星,相期同席浴遗馨;
即令白障重洋阻,故国遥看重典型。
“铮铮如铁自由身,鲁迅终为我辈人。”
四十三年前告我,一言万世定犹新。

五十年代中期胡先生曾告我:“鲁迅是个自由主义者,决不会为外力所屈服,鲁迅是我们的人。”今言犹在耳,恍如昨日也。

2001年5月,《书屋》刊登李慎之先生的《回归“五四”学习民主——给舒芜谈鲁迅、胡适和启蒙的信》,他在文末“补记”中抄录了周策纵的上述话语,说是“读之益可见胡适知鲁迅之深”。

然而,周策纵笔下的历史见证,只是缺乏说服力的孤证悬案,李慎之先生由此得出的“读之益可见胡适知鲁迅之深”的事实判断,显然是过于草率。作为一名纯粹的自由主义者,邵建由此而来的“作为自由主义者的胡适”错认鲁迅为自由主义者的事实判断,又显示了他自己“为外力所屈服”的妥协性。

在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于1979年3月的《五四运动回忆录》中,有近代史专家耿云志选录的《胡适回忆〈新青年〉和白话文运动》,其中有“摘自胡适《中国文艺复兴运动》,1958年。见《胡适讲演集》中册,台北胡适纪念馆出版,1970年”的几段文字,从中可以看到这样一段话:“我们希望要有自由的文学。文学这东西不能由政府来指导。诸位看看,我们那时代一个《新青年》的同事,他姓周,叫做周豫才,他的笔名叫鲁迅,他在我们那时候,他在《新青年》时代是个健将,是个大将。我们这班人不大十分作创作文学,只有鲁迅喜欢弄创作的东西,他写了许多《随感录》、《杂感录》,不过最重要他是写了许多短篇小说。他们弟兄是章太炎先生的国学的弟子,学的是古文。……等到后来我们出来提倡新文艺时,他们也参加了这个运动,他们弟兄的作品,在社会上成为一个力量。但是,鲁迅先生不到晚年——鲁迅先生的毛病喜欢人家捧他,我们这般《新青年》没有了,不行了;他要去赶热闹,慢慢走上变质的路子。”

可悲的是,在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于2004年的《胡适的声音:1919-1960:胡适演讲集》中,分明录入了《中国文艺复兴运动》的演讲,并且专门附赠有“1958年胡适演讲原音CD:《中国文艺复兴运动》”,却偏偏删除了上述文字及其演讲原音。尽管如此,原音CD的存在事实,足以证明胡适并没有把“慢慢走上变质的路子”的鲁迅,继续当作同路人和自由主义者。

邵建虽然没有注意到这项关键证据,他依然运用自己所掌握的证据链条以及自己所积累的深厚学理,令人信服地回答了“中国自由主义的‘胡冠鲁戴’”的问题:“假如我们要建构的是一套制度化的政宪,那么,当年胡适的‘路径依赖’就是我们的路径依赖。而鲁迅,于自由主义既不了解又无建树,到他那里去找这方面的资源,是没有的,……鲁迅所有的,是思想启蒙。……当年胡适不排除思想启蒙,但越往后,越发注重政治启蒙,同时也越发倾向于制度努力。”

制度教育与道德启蒙

在“歧路”一章中,邵建介绍了胡适于1923年11月17日为留美政治学博士张慰慈《政治概论》所写的序言,其中写道:“民治制度的最先进的国家也不是生来就有良好公民的;英国今日的民治也是制度慢慢地训练出来的。至于那些采用现成民治制度的国家,他们若等到‘人民程度够得上’的时候才采用民治制度,那么,他们就永远没有民治的希望了。民治制度所以有被他国采用的可能,全靠制度有教育的功用。……民治的制度是一种最普遍的教育制度。……凡经过长期民治制度训练的国家,公民的知识和道德总比别国要高的多。”

这里牵涉到胡适与张慰慈以及陈独秀、鲁迅等同时代人之间的一个重要分歧。用邵建的话说:“把制度本身视为一种教育,是胡适的‘识见’,这种识见当时并不多见,……不言而喻,启蒙是教育,但,制度也是教育。长期以来,我们看重前者,甚至唯重前者,这是受鲁迅影响。我们不应该排斥鲁迅式的思想革命,但就民治而言,制度的教育作用显然比任何思想革命都更直接、更有效;因为,说到底,民治原不是思想革命所能解决和所应解决的问题。”

返观历史,由《新青年》杂志直接启动的“新文化运动”及其道德启蒙与思想革命的根本失败,就在于启蒙者自己完全做不到以身作则的率先垂范。把所谓的“伦理的觉悟”绝对化为凌驾于“政治的觉悟”之上的“最后觉悟之最后觉悟”的陈独秀,一边充当以德治校、为人师范的北京大学文科学长,一边到八大胡同的妓院里面与自己的学生争风吃醋,从而直接导致《新青年》同人的分道扬镳。持之以恒地改造国民劣根性的鲁迅,在文坛战争中几乎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但是,他私底下却一再重复这样的泄气话语:

“我的脾气是如此的,自己没有做,就不大赞成。……明知道这是自相矛盾的,也就是做不出什么事情来的死症,然而终于无法改良,奈何不得,……”(1925年4月14日致许广平信)

“我也对于自己的坏脾气,常常痛心;但有时也觉得惟其如此,所以我配获得我的小莲蓬兼小刺猬。”(1929年6月1日致许广平信)

 “我时时说些自己的事情,怎样地在‘碰壁’,怎样地在做蜗牛,好象全世界的苦恼,萃于一身,在替大众受罪似的:也正是中产的智识阶级分子的坏脾气。”(《〈二心集〉序言》)

可以说,终其一生,鲁迅都没有彻底改变自己不宽容、不自律、好争斗、爱报复的“坏脾气”。能够切实可行且行之有效地约束限制这种“坏脾气”的,只有现代文明社会日益严密的法律程序所设定的人人平等、公平公正的权利边界。

胡适的朋友遍天下,然而,真正能够与“我的朋友胡适之”心心相印、息息相通的,恐怕只有丁文江、蒋梦麟等少数人。蒋梦麟在《西潮》中,用雄辩的事实讨论了良好制度与良好道德,也就是制度教育与道德启蒙的相辅相成:英国人为中国建立的关税制度,一开始就摆脱了传统陋规制度的恶劣影响。海关雇员都经过良好的训练,薪俸也相当优厚,退休之后还有充裕的养老金。徇情偏私的情形很少发生。中国为了保证偿付外债而把国家重要收入的控制权交付给外国政府,这原是国家的奇耻大辱,而且严重威胁到主权完整,但是因此建立的关税制度却是中国的意外收获。邮政也是根据西方制度建立的,抗战期间,日军占领区与中国大后方之间,邮递一直畅通无阻,邮差们常常穿越火线把邮件送达收件人手里。

作为对比,蒋梦麟痛心疾首地反省道:所谓陋规制度究竟是怎么一种办法呢?中国当时分为二十二行省,大约包括两千个县。县的行政首长是知县,他不但掌管一县的财政,同时还是一县的司法官,他的薪水每月不过数两银子,简直微不足道。因此他的一切费用都只能在陋规金上开支。连平定太平天国之乱的学者政治家曾国藩,也在一封信里为陋规制度辩护说:一个官吏的必要开支太大,而且还得赡养家人和亲戚。要想顺利推行政务,就不得不如此。

作为结论,蒋梦麟认为,要彻底改良中国传统的陋规制度,必须全盘引进欧美文明中的良好道德与良好制度:“没有健全的品德,这些制度固然无法实行,但是单凭外国人的道德难道就能收到预期的效果吗?单凭少数高居要津的外国专家就能够制止千千万万中国职员的不法行为吗?海关、盐务、邮政之所以成功,还是靠良好制度下的基层中国职员的通力合作。这就是孟子所谓:‘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足以自行。’”

与此相印证,胡适在前述《〈政治概论〉序》中,早已有过类似论述:“固然‘徒法不能以自行’,然而好的、完密的法制实在是好人澄清恶政治的重要武器。固然奸人弄法,也可以在法律的范围之内运用玄虚;然而好制度加上好人的监督与执行,终久可以使奸人无所施其技俩。”

换言之,只有刚性的宪政民主的制度文明与柔性的自由信仰的精神文明相辅相成、齐头并进,才是包括中国在内的人类社会普世性的共同出路。对于这样的路径选择,鲁迅几乎是完全隔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