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克拉丽丝-史达琳是从电视新闻中认出斯通亨奇花园住宅区的标识的。在孟菲斯的这个住宅建筑群是公寓和城镇新式住宅的混合,它环绕一个停车场,形成一个巨大的U。

史达琳将她那辆租来的雪佛兰名流牌车停在停车场的中心。住在这里的是一些收入颇丰的蓝领工人和基层的行政管理人员一她是从特兰斯阿姆斯和IROC-z卡莫拉斯这两种牌号的车看出来的。度周未用的旅宿汽车以及漆得油光闪亮的滑雪艇停放在停车场它们各自的区域内。

斯通亨奇花园住宅区——史达琳每次看到这几个字心里都觉得不好受。公寓里很可能满是白色的柳条制品和桃色的长绒地毯。咖啡茶几的玻璃板底下压着些快照,上面放着本什么《两人晚餐食谱》或《按照菜单做火锅》。史达琳唯一的住处就是联邦调查局学院内的一间学生宿舍,对这些东西她是怎么都看不顺眼。

她需要了解凯瑟琳-贝克-马丁,一位参议员的女儿竟会住在这种地方,似乎很不正常。史达琳已经阅读过联邦调查局收集到的凯瑟琳-马丁简短的生平材料,材料表明她学习不佳,但很聪明。在法明顿她学习没有过关,在中布利的两年也过得很不开心。她现在是西南大学的一名学生,同时也是位实习教师。

史达琳可能轻易会把凯瑟琳想象成一名只关注自我、被搞得笨头笨脑的寄宿学校的学生,那种从来都不听饼的年轻人。史达琳知道在这一点上她得小心不能轻率,因为她有自己的偏见和怨恨。史达琳曾在几所寄宿学校度过,靠奖学金生活,学习成绩比穿的衣服要好得多。她曾见过不少家庭生活很混乱的富家子弟,他们大多的时间是在寄宿学校里度过的。对他们中的有些人,她根本是不屑一顾的,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已懂得,漫不在意可能是逃避痛苦的一种策略,而这却往往被误解为浅薄和冷漠。

最好还是想想和她父亲一起扬帆出游的孩提时的那个凯瑟琳,就像他们应马丁参议员的请求在电视里播放过的那个家庭录像中她的那个样子。她不知道凯瑟琳一点点小的时候是否想着要去讨父亲的欢心,不知道当人家来告诉她四十二岁的父亲忽然死于心脏病时,她正在做什么。史达琳很肯定凯瑟琳是怀念他的-怀念父亲,这一共同的创伤,使史达琳觉得感情上和这名年轻女子靠得近了。

史达琳发现,喜欢上凯瑟琳-马丁是至关重要的,因为这有助于她全力以赴来行事。

史达琳能看到凯瑟琳的公寓所处的位置——它的前面有两辆田纳西高速公路巡警车停在那里。离这公寓最近的地方,停车场上有几处撒着白粉。田纳西州调查局肯定一直在用浮石或别的什么钝器去地上的油垢。克劳福德说田纳西州调查局还是相当不错的。

史达琳走到停放在公寓前停车场特别段内的游艺车和滑雪艇那里。这儿就是野牛比尔逮到她的地方。离她公寓的门颇近,所以她出来时都没有锁门。她是被什么东西诱出去的,设计的那个圈套看上去一定不像是要害人的样子。

史达琳知道,孟菲斯的警察已经挨家挨户作过访谈,没人看到有任何事发生,因此,事情也许出在那些高高的旅宿汽车里。他一定是从这里进行观察的,坐在某种什么车里,肯定得这样。但野牛比尔知道凯瑟琳在这里。他一定是在哪儿偶然发现了她,悄悄地盯上,等待时机下手。像凯瑟琳这样个头的女孩子并不常见,他没有随便就在什么场所闲坐着一直等到个头合适的一名女人出现,那样他可能一连坐上好几天都见不到一个。

所有的被害者都是大个子。她们全都是大个子。有几个很胖,但个子都很大。“所以他要能搞到一种合适的材料。”忆起莱克特医生的话,史达琳不寒而栗。莱克特医生,这个孟菲斯的新市民。

史达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鼓起腮帮子,又慢慢吐出。咱们来瞧瞧能发现凯瑟琳的一些什么情况。

一名头戴斯莫基漫画熊帽子的田纳西州警应声出来开凯瑟琳-马丁公寓的门。史达琳给他看过证件后,他示意她进去。

“警官,我需要在这儿看看这个场所。”对一个在屋子里还戴着帽子的男人,使用场所一词似乎很合适。

他点了点头。“如果电话响,你不管,我会接的。”

厨房的门是开的,史达琳看到橱柜上有一台录音机,接通在电话上。旁边是两部新的电话,其中一部没有拨号盘——直通南贝尔安全局那个中南部的追踪机构。

“有什么要我效劳的?”那位年轻的警官间。

“警方在这儿查完了吗?”

“这公寓已经查过交给她家人了。我在这儿只是接接电话。如果你想知道的就是这个,你可以碰这儿的玩意儿。”

“很好,那我就四处看看。”

“行。”年轻的警察重新拿起他塞到沙发底下的报纸,回到了他原来的座位上。

史达琳想要集中心思。她希望这公寓里只有她一个人,可她知道这地方没有挤满警察她已经算幸运的了。

她先从厨房开始。这里没有用来正经八百地烧饭做菜。凯瑟琳的男友告诉警察她当时是来拿爆玉米花的。史达琳打开冰箱,里边有两盒用微波炉做出的爆玉米花。从厨房这儿看不到停车场。

“你从哪儿来?”

史达琳第一次都没有注意到有人在问她。

“你从哪儿来?”

州警坐在沙发上,从他手中拿着的报纸的上方盯着她看。

“华盛顿。”她说。

洗槽底下——是的,水管的接头处有擦刮的痕迹,他们把存水弯都下下来检查过了。田纳西州调查局真是不错。那几把刀并不快。洗碗机用过,但东西还在里面。冰箱里只放着农家鲜干酪和现成的水果色拉。凯瑟琳-马丁很可能是上附近提供“免下车”服务的商店购买快餐食品杂货,去的地方很可能固定在一家。也许有人在这家店猎艳,那倒是值得去查一查的。

“你是在司法部长手下干?”

“不,在联邦调查局干。”

“司法部长要来,这是我出来值班时听说的。你在联邦调查局多久了?”

放蔬菜的那格怞屉里有一棵用橡皮做的卷心莱。史达琳把它翻过来,查看其中放珠宝的一格。空了。

“你在联邦调查局多久了?”

史达琳看着这名年轻的警察。

“警官,怎么跟你说呢,我在这儿查看完了之后很可能需要问你一些情况,也许到时你可以帮帮我的忙。”

“一句话。如果我能——”

“好,行。咱们就等到那时再谈。这一刻我得考虑这件事儿。”

“没问题,你忙。”

卧室很亮堂,有一种史达琳喜爱的阳光充足催人昏昏欲睡的特色。室内的织物和陈设比大多数年轻女人的都要好,这样的东西她们是无力购买的。有一片乌木屏风,架子上放着两件景泰蓝,还有一张用带有节瘤的胡桃木做成的高级写字台。有两张成对的单人床。史达琳掀起床罩的边,左边床上装的轮子锁住了,右边那张没有。如果适她的意,凯瑟琳一定会把两张床推到一起,可能有个情人而男友却不知道。或者他们有时可能也会在这儿过夜。她的录音电话机上没有遥控呼叫器。她母亲打电话来时她需要上这儿来接。

这部录音电话和她自己的那部一样,是那种普通的美特型的。她打开面板,录下进来与出去的声音的磁带都不在了,原来的位置上放着一张条子,上面写着:录音带田纳西州调查局财产第6号。

房间还算整洁,不过看上去还是像被手长得很大的搜查人员动过了;那些人力图完全按原样将东西放回原处,却总就是差那么一点儿。所有那些光滑的表面上即使没有留下提取指纹的痕迹,史达琳也知道这地方已经被搜查过。

史达琳认为,犯罪活动中没有任何一步是在这卧室里发生的。克劳福德的话很可能是对的,凯瑟琳是在停车场被抓住的。但史达琳想要了解她,而这就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她还住在这里,史达琳又纠正了自己。她还住在这里。

在床头柜的小隔间里有一本电话号码本,克里内克斯纸巾,一盒化妆用品,化妆盒后面是一架带快门线的宝丽来SX一70型相机,一副短三角架折好放在旁边。呀。史达琳看着这相机,目不转睛如一只蜥蝎,她像蜥蝎那样眨了眨眼。她没有碰相机。

最引起史达琳兴趣的是衣橱。凯瑟琳-贝克-马丁的洗衣作标签是C一B一M,她的衣服很多,其中有一些非常好。不少标牌史达琳都认识,包括伽芬克尔和华盛顿的布利奇斯。都是妈妈送的礼物,史达琳自言自语道。凯瑟琳有极好的第一流的服装,做出来的尺寸大小两种,以适合不同体重的需要;史达琳会计她轻时大约有一百四十五磅,重时一百六十五磅左右。她还有从“宏伟”商店买来的几条紧急关头穿的肥大的便裤和几件套衫,挂架上是二十三双鞋子,七双是16码的法拉格莫斯牌,有几双是短角羚牌,还有几双穿破的懒汉鞋,最上面的架子上是一只轻便背包和一把网球拍。

这是一个特权家庭孩子拥有的东西。一名学生兼实习教师,日子过得比大多数人都好。

写字台里放着不少信。有以前在东部时的同学写来的短笺,字体弯弯绕绕一律左倾。有邮票和邮件上贴的小标识。最底下的怞屉里放的是一扎各种颜色和图案的礼品包装纸,史达琳用手指在上面拨过,她正在想着上当地提供“兔下车”服务的市场去询问那些店员这件事,忽然,在那一扎礼品包装纸中间,她的手指摸到了特别厚而且硬的一张。她的手指摸过去了,却又摸了回来。她受过训练,什么异常现象都会引起她的注意。她将这纸拉出一半来看。纸是蓝颜色,是由一种近似轻薄的吸墨纸材料制成的,印在上面的图案是粗劣模仿的卡通狗普鲁托,小小的几排狗样子全都像普鲁托,颜色倒都还是正宗的黄色,可比例并不完全正确。

“凯瑟琳啊凯瑟琳!”史达琳说。她从包里取出镊子,用它将这张彩色纸推进一只塑料袋去。她把塑料袋临时放在床上。

梳妆台上的珠宝箱是件印有图案的皮货,这种东西你在每一个女生宿舍里都能见到。珠宝箱前面的两只怞屉里以及有多层盖子的盒子里装的是些人造珠宝,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史达琳在想,最好的那些东西是否曾经放在冰箱里那棵橡皮卷心菜中的?假如是,又是谁取走了呢?

她把一根手指变成钩状,从盖子的边底下伸过去将珠宝箱后部的那个秘密怞屉推了出来,秘密怞屉里是空的。她在想,这些怞屉又是对什么人保密呢?肯定不会是对夜盗而保密的。她将怞屉推回原位,手向珠宝箱的后面伸去,这时手指却忽然碰到了用胶带粘贴在那只秘密怞屉反面的一只信封。

史达琳套上一副棉布手套,将珠宝箱调了个方向。她拉出空怞屉将它倒了过来,遮蔽胶带将一只棕色的信封粘贴在了怞屉的底部,信封的口盖刚刚折过,没有加封。她拿起信封凑近鼻子。他们没有在上面用烟熏提取指纹,史达琳用镊子张开信封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信封里是五张宝丽来一次成像照,她一张一张将它们取出。相片上照的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交欢。头和脸没有出现,照片中有两张是那女的拍的,两张是男的拍的,还有一张像是从架在床头柜上的三角架上拍摄的。

要在照片上判断人的身材大小很难,但长长的身架子,一百四十五磅这么惊人的体重,这女的只能是凯瑟琳-马丁。那男的陰茎上像是戴了个象牙雕刻的环,照片的清晰度不够高,细部无法显示。这男人做过阑尾切除手术。史达琳用袋把照片装起来,每张分别放入一只装三明治的袋里,再将它们一起放进她自己的一只棕色信封内。她把怞屉放回珠宝箱之中。

“好东西在我手提包里呢!”她背后的一个声音说,“我不认为有什么东西被偷了。”

史达琳朝镜子里一看。鲁丝-马丁参议员正站在卧室的门口。她看上去已是精疲力竭。

史达琳转过身来。“您好,马丁参议员。您要不要躺下来歇一歇?我快好了。”

即使极度疲倦,马丁参议员依然气度不凡。在她谨慎优雅的言行背后,史达琳还是看出这是一个好斗的人。

“请问你是谁?我认为这里面警方已经查完了。”

“我是克拉丽丝-史达琳,联邦调查局的,您同莱克特医生谈过了吗,参议员?”

“他给了我一个名字。”马丁参议员点燃一支烟,上下打量着史达琳。“它有什么价值我们还要看。你在珠宝箱里找到什么啦,史达琳警官?它又是什么价值?”

“是些文件证据,我们几分钟内就可以鉴定出来。”史达琳所能做到的最好的一点就是这么说了。

“在我女儿的珠宝箱里找文件证据?我们倒要看看。”

史达琳听到隔壁房间有说话的声音,就希望有人能闯进来插个嘴。“科普利先生是不是和您在一起?他是孟菲斯的特工,在——”

“不,他没有和我在一起,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警官,我倒不是无礼,可我还是要看看你在我女儿的珠宝箱里找到了什么。”她扭过头去朝身后喊,“保罗!保罗!请到里面来一下好吗?史达琳警官,你也许认识,这是司法部的克轮德勒先生。保罗,这就是杰克-克劳福德派到莱克特那儿去的那位女孩儿。”

克轮德勒的秃头被太阳晒成棕褐色,四十岁的年纪,看上去很是健康。

“克轮德勒先生,我知道您是谁。您好。”史达琳说,司法部犯罪处的国会联络官,处理难题的老手,至少也是个司法部长的代表助理,上帝,救我一命吧!

“史达琳警官在我女儿的珠宝箱里找到了点什么东西,她把它放进自己的一个棕色信封里去了。我想我们最好还是看看那是什么,你觉得呢?”

“警官,请。”克轮德勒说。

“我可不可以和您说句话,克轮德勒先生?”

“当然可以,待会儿。”他将一只手伸了出来。

史达琳的脸热辣辣的。她知道马丁参议员是失态,可克轮德勒居然也一脸怀疑她就绝不会原谅他。绝不!

“拿去吧。”史达琳说,她把信封交给了他。

克轮德勒朝里面看了一眼第一张照片就把口盖重又折了起来,马丁参议员这时一下将信封从他手中拿了过去。

看着她检查照片很是痛苦。看完之后,她走到窗子前。她站着,抬起脸向着陰陰的天空,两眼闭着,日光下,她显得苍老。她想怞烟,手却在颤抖。

“参议员,我——”还是克轮德勒先开了口。

“警方已经搜查过这个房间,”马丁参议员说,“我确信他们发现这些照片后明智地又放了回去,一言不发。”

“不,他们没有发现。”史达琳说。这个女人是受了伤害了,但,管他妈的!“马丁夫人,我们需要知道这男人是谁,这您也能看出来。如果是她的男朋友,很好,我五分钟就可以查出结果。旁的人没有一个需要看到这些照片,凯瑟琳也永远用不着知道。”

“这事儿我会处理的。”马丁参议员将信封放进了她的包里,克轮德勒也由她去这么做。

“参议员,厨房里那棵橡皮卷心菜中的珠宝是您拿走的吗?”史达琳问。

马丁参议员的助手布赖恩-戈斯奇将头从门口探了进来。“对不起,打扰了。参议员,终端机他们已准备好,我们可以去看他们从联邦调查局那边查找威廉-鲁宾这个名字。”

“去吧,马丁参议员,”克轮德勒说,“我一会儿就出来。”

鲁丝-马丁没有回答史达琳的问题就离开了房间。

克轮德勒去关卧室的门时,史达琳有机会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那套衣服是按照单针缝制的式样裁剪的,做得非常成功。他没有带武器。因为常常在很厚的地毯上走,他的鞋后跟下面有半英寸被磨擦得闪闪发亮,鞋跟的边缘线条分明。

他一手握着门把,低着头站了一会儿。

“你查得很不错。”他转身说道。

史达琳不可能那么便宜就被打发的。她和他对视着。

“在昆迪可他们倒还是培养了很优秀的搜查人员。”克轮德勒说。

“他们可不培养小偷!”

“这我知道。”他说。

“难说。”

“不谈这事儿了吧。”

“我们会根据这些照片和那棵橡皮卷心菜采取适当行动的,对吗?”她说。

“是的。”

“‘威廉-鲁宾’这个名字是什么呀,克轮德勒先生?”

“莱克特说那是野牛比尔的名字,这儿是我们传送给身份鉴定部门及国家犯罪信息中心的材料,你看看这个。”他给了她一份莱克特和马丁参议员面谈的记录,是由点阵打印机打出的,模模糊糊不太清楚。

“有什么想法?”她看完之后他问道。

“他这儿所说的话没有一点需要收回去的。”史达琳说,“他说这是个白种男人,名叫比利-鲁宾,生过象牙炭疽病。无论发生什么,你这儿都逮不到他是在说谎,充其量,也不过是说错而已。我希望他这说的是实话,可他有可能是在和她闹着玩儿。克轮德勒先生,他那么做是绝对有可能的。你有没有……见过他?”

克轮德勒摇摇头,鼻子里哼的一声喷出一股气来。

“就我们所知,莱克特医生己杀了九个人。无论如何他都逃脱不了的——他可以让人起死回生,但他们不会放他出去。所以,他剩下的路就只有玩玩,那也就是为什么我们要玩他——”

“我知道你们是在玩他,奇尔顿的录音带我听了。我不是说那做法有什么错——我是说这事儿结束了。行为科学部可以根据你获得的信息——那个变性的角度,继续追寻下去以取得有价值的结果,你则明天就回昆迪可上学去。”

欧,好家伙!“我还发现了一点别的东西。”

那张彩色包装纸一直放在床上都没有被注意。她把纸给了他。

“这是什么?”

“样子像是张印了许多普鲁托狗的纸。”别的话她要叫他来问。

他动了下手,示意她把情况说出来。

“我相当肯定这是做吸墨纸用的酸,麦角酸酞二乙胺。可能都是七十年代中期或者更早以前的东西了,如今已是稀罕物。她是从哪儿弄来的值得查一查。要确定我们还得检测一下。”

“你可以带回华盛顿交实验室去做。几分钟之后你就要走了。”

“如果你不想等,找一套野外用的器具来,我们现在就可以做。如果警方有一套标准的麻醉品鉴别器,那就是做J试验,两秒钟,我们就可以——”

“回华盛顿去,回学校去。”他说着将门打开了。

“克劳福德先生指示我——”

“我正在告诉你的话就是你要执行的指示。现在你已不归杰克-克劳福德领导了。你立即回去,别的任何一名受训学生归谁管你就归谁管。你要管的事在昆迪可,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两点十分有一班飞机就坐那一班。

“克轮德勒先生,莱克特医生拒绝和巴尔的摩警方谈话之后却和我谈了,他也许还会这么做的。克劳福德先生认为——”

克轮德勒重又关上了门,重重的,其实他没必要关那么重。“史达琳警官,我用不着向你解释我的意思,不过你还是听我说吧。行为科学部提供的案情摘要是作参考的,一向都是这样,现在也还是照旧。杰克-克劳福德反正要请事假的。我很吃惊他事情一直还能做那么好。在这件事上他是愚蠢地冒了一次险,瞒着马丁参议员,结果把后路给绝了。不过考虑到他一辈子的成绩,离退休也这么近了,就是她也不能过分伤害他。所以我是不会为他的养老金发愁的,如果我是你的话。”

史达琳有点控制不住了。“你们还有别的什么人逮住过三个系列杀人犯吗,逮住过一个的你们知道的还有谁?你们不应该让她来躁纵这事的,克轮德勒先生!”

“你一定是个聪明的孩子,要不克劳福德也不会来和你烦,所以我还是和你说一次吧:管管你那张嘴,否则你就要被弄到打字的一堆人里头去了。你明不明白——派你到莱克特那里去,原先唯一的原因是为你们局长搞点消息供他到国会山去用用。关于一些主要犯罪活动的玩意儿,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害处;关于莱克特医生的‘内幕消息’;那些玩意儿他就像口袋里的糖果那样掏出来随手撤撤,一边却在设法使他的预算专项拨款得到通过。国会议员们对那玩意儿大有兴趣,他们就靠掌握着这内幕到处被请去吃饭。你的言行出格了,史达琳警官,这案子你不要再管了。我知道你还另有张增办的身份证,缴给我们吧。”

“我带枪坐飞机需要这证件。这枪是属于昆迪可的。”

“枪!上帝!你一回去就把这证件缴了!”

马丁参议员、戈斯奇、一名技师以及几名警察聚在一台录像播放终端机的周围,终端机上安有调制器,接在电话上。莱克特医生提供的信息在华盛顿接受处理,国家犯罪信息中心的热线连续不断地报告处理进展的情况。这儿是从亚特兰大国家疾病控制中心发来的消息:象牙炭疽病是由吸入碾磨非洲象牙时散发出的粉末而感染上的,这些象牙通常用来做装饰把手。在美国,这种病见于制刀商。

听到“制刀商”一词,马丁参议员闭上了眼睛。她的眼睛烫烫的,没有泪。她紧紧捏住手中的克里内克斯纸巾。

放史达琳进入公寓的年轻州警给参议员端来了一杯咖啡。他还戴着他那帽子。

要怕怕缩缩悄悄溜出去那绝不是史达琳。她在那女人跟前停住脚说,“祝您好运,参议员!但愿凯瑟琳平安无事。”

马丁参议员点点头,看都没看她一下。克轮德勒催促她赶紧出去。

“我原不知道不该让她进这里来。那位年轻的州警离开房间时说。

克轮德勒随她一起跨出了门。“对杰克-克劳福德我没有别的只有尊敬。”他说,“请告诉他为……贝拉的问题,有关她的一切,我们大家是多么的难过。现在咱们回学校去好好用功,好吗?”

“再见,克轮德勒先生!”

接着就是她独自一人来到了停车场。她恍恍惚惚,觉得这世上的事情她根本一件都没有搞懂。

她看着一只鸽子在旅宿汽车和滑雪艇下面四处走着。它啄起一粒花生壳,又放了下去。潮湿的风吹皱了它的羽毛。史达琳希望能和克劳福德说说话。“浪费时机愚蠢行事带给你的是最坏的结果。”那是他说的,“利用这个时候你就可以得到锻炼。现在最艰苦的考验到了——不要让愤怒与挫折妨碍你的思维。你能不能控制住局面核心就在这里。”

能不能控制住局面她根本就无所谓。她发现自己做成做不成“特工史达琳”一点都无关紧要,而且根本就他妈的不在乎。你这么玩儿她还在乎!

她想到了她在西弗吉尼亚波特殡仪馆那张桌子上看到的那个悲惨而死的可怜”的胖女孩儿。指甲上涂着闪闪发光的指甲油,就像这些讨厌的土星土气的滑雪艇。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金伯莉。

决不叫这帮混账东西看到我哭!

上帝!什么人都叫金伯莉,她班上就有四个!有三个男生叫肖恩。金伯莉,看了肥皂剧就起了这么个名。她想办法打扮自己,两只耳朵上穿那么些孔,想装饰一番让自己看上去漂亮些。而野牛比尔却看看她那对令人伤心的瘪奶,枪口顶在双侞间,胸脯上一枪就打裂出了一只海星。

金伯莉,她的悲惨的胖姐妹!她是用热蜡除腿毛的。也难怪——她那脸、臂和腿,最好的地方也就是皮肤了。金伯莉,你如今在哪儿愤怒着呢,没有参议员留心来把她寻找。没有喷气式飞机载着疯狂的人们为她四处奔波。疯狂一词她是不该使用。许多事儿都不该她做。疯狂的人们!

史达琳看看手表,离飞机起飞还有一个半小时,有一件小事情她还可以做一做,她想盯住莱克特医生的脸看看,看他说。“比利-鲁宾”这个名字时是什么表情,如果她能坚持和那双奇怪的褐紫红色眼睛对视足够长的时间,如果她能深深地看到黑暗在吞噬着火花,她或者就能发现一点有用的东西,她想她有可能看到欢乐。

感谢上帝,身份证还在我身上!

她将车子开出了停车场,地上留下十二英尺长的橡胶轮胎的印子。

第35节

克拉丽丝-史达琳驾着车急急地穿行于孟菲斯充满危险的车流中,两行愤怒的泪已经干了,凝结在脸颊上。此刻,她的感觉很奇异,飘浮着,无牵无碍。眼中所见是出奇地清晰,提醒她自己是有意要来战斗的,因此她对自己很是谨慎。

她早些时候从机场来的路上曾经过那幢旧的法院大楼,所以再次找到这儿没费什么麻烦。

田纳西州当局没有拿汉尼巴尔-莱克特来冒险。他们下定决心要把他关牢,不把他送到城市监狱去冒风险。

他们解决的办法就是这座以前的法院大楼兼监狱。这是一座用花岗岩建成的哥特风格的巨大建筑,还是从前劳动力很廉价的时候建造的,如今它成了市里的一幢办公大楼,在这座兴旺发达的、历史观念又很强的城镇,对它的修复搞得有点过分。

今天,它的样子看上去像是一座中世纪的堡垒,四面围的都是警察。

停车场上挤满了杂七杂八的执法巡逻车——高速公路巡逻车,谢尔比县治安局巡逻车,田纳西州调查局巡逻车,还有教管所的巡逻车。史达琳甚至还要经过警察设的一个岗才能将她那辆租来的车开进去停下来。

莱克特医生额外又给人招致了一个来自外部的安全问题。自从早上十点左右的新闻报道了他的行踪后,恐吓电话就不断:他的受害人有许多朋友和亲戚,他们想要他的命。

史达琳希望那个常驻联邦调查局的特工科普利不要在这里,她不想把他卷入麻烦。

在主要入口台阶旁边的草坪上有一群记者,她在其中看到了奇尔顿的后脑勺。人群中有两台微型电视摄像机。史达琳希望自己的头上有个东西盖着就好了。走近这尖塔建筑入口处时,她把脸别到了一边。

把守在门口的一名州警仔细检查了她的身份证之后,她才得以进人门厅。这尖塔建筑的门厅这时看上去像是一间警卫室。一名城市警察把守着这建筑物内唯一的一部电梯,楼梯那儿有另一名警察守着。准备接替驻守在大楼周围的巡逻小分队的州警们坐在沙发上看《商界呼吁》,他们坐的地方公众看不到。

一名警察小队长在电梯对面的桌子旁守着。他的姓名标牌上写着“C。L,泰特”。

“不准采访!泰特小队长看见史达琳后说。

“我不是采访。”她说。

“你是和司法部长的人一起的?”他看过她的证件后说。

“和司法部长的代表助理克轮德勒一起的。”她说,“我刚离开他。”

他点了点头。“我们西田纳西州是什么样的警察都想进这里面来看看这个莱克特医生。感谢上帝,这样的时候并不常见。你需要跟奇尔顿医生说一声才能上去。”

“我在外面见着他了。”史达琳说,“今天早些时候我们还在巴尔的摩忙这事儿呢。我是在这儿登记吗,泰特队长?”

小队长用舌头很快地恬了恬他的一颗磨牙。”没错儿。”他说,“拘留所的规矩,小姐。不论是不是警察,来的人武器都必须寄存。”

史达琳点点头。她将子弹从她的左轮枪中倒了出来,小队长看到她的手在枪上移动很是高兴。她把枪交给他,枪柄在前。他将枪锁进了怞屉。

“弗农,带她上去。”他拨了个数字,冲着电话说出了她的名字。

电梯是另外安装的,还是二十年代的产品,嘎吱嘎吱响着升到最上面的一层,开开来,前面是一段楼梯平台及短短的一条走廊。

“正对面就是,小姐。”州警说。

门的毛玻璃上漆着“谢尔比县历史学会”的字样。

这座尖塔建筑的顶层几乎整个儿就是一个漆成白色的八角形房间,地板和线脚是磨得光光的橡树木,闻上去有蜡和图书馆的浆糊的味道。房间里陈设很少,给人一种简朴的、公理会教堂的感觉。它如今看起来比曾经用作法警办公室时的样子要好。

两名身着田纳西教管所制服的男子在值班。史达琳进去时,那位小个子从桌旁站了起来。个子大一点的那位在房间尽头的一张折叠椅里坐着,脸对着一问囚室的门。他是负责监视自杀的。

“你获准同犯人谈话了,小姐?”桌旁的那位警官说。他的名字标牌上写着“T.W.彭布利”。他桌上的一套东西包括一部电话,两根防暴警棍和梅斯化学催泪毒气喷射器。在他身后的角落里竖放着一副捆绑犯人双臂的长长的刑具。

“是的,获准了。”史达琳说,“我以前就提问过他。”

“规矩你知道吗?不要越过界线。”

“那肯定。”

房间里唯一的彩色是那个警察用的交通路障,那是个用鲜亮的桔黄色漆成条形状的拒马木障,装配有圆形的黄色闪光标,闪光标这时是关着的。路障立在磨得光溜溜的地板上,距囚室的门五英尺。近旁的一个衣帽架上挂着那医生的东西——那个曲棍球面罩和一样史达琳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一件形状似绞刑架的堪萨斯背心。背心由厚厚的皮制成,腰部是两把U形腕锁,背部有搭扣,它也许是世界上最最保险牢靠的约束衣了。面罩和这件后领子挂在衣帽架上的黑色的背心;与白色的墙两相对照,安排布置上给人造成一种不安的感觉。

史达琳走近囚室时看到了莱克特医生。他正在一张拴死在地板上的小桌子那儿看书。他背对着门。他有几本书,还有就是她在已尔的摩给他的那份野牛比尔现在的档案。桌子的腿上用链条拴着一台盒式小放音机。在精神病医院之外的地方看到他有多怪!

史达琳以前小的时候就见到过这类囚室。它们还是本世纪初前后由圣路易斯的一家公司预制装配起来的,还从没有人造得比他们更好——用回火钢搭出一个笼子,什么房间一下就可变成一间囚室。地板是薄片钢,铺设在钢条上;由冷锻钢条搭成的墙和平顶完完全全排满了整个儿房间。没有窗户。囚室呈白色,一尘不染,被照得通体光明。马桶前面立着一面轻而薄的纸屏风。

这些白色的钢条一棱棱地凸起在墙上。莱克特医生的脑袋乌黑油亮。

他是墓地里的一只貂。他活在胸腔的深处,心中已满是枯叶。

她眨眨眼赶快将这念头抛开。

“早上好,克拉丽丝。”他说,身子并没有转过来。他看完正在看的一页书,做上记号,然后再转过椅子把脸对着她,前臂靠着椅背,下已又搁在前臂上。“大仲马告诉我们,秋天里炖清汤,加只乌鸦进去,原汁的色和味大大改善,因为那时的乌鸦靠吃桧属植物的浆果长得很肥。汤里放只乌鸦进去你觉得怎么样,克拉丽丝?”

“我想就在你得到窗户可以看到风景之前,你的这些画儿,就是你原来囚室的那些玩意儿,你可能还是想要的吧。”

“想得真周到!你和杰克-克劳福德被撂出这案子,奇尔顿医生跟得了欣快症似的。还是他们又派你来最后再甜言蜜语地哄我一次?”

负责监视自杀的那位警官逛回去同桌子边的彭布利警官说话了。史达琳希望她说话他们听不到。

“不是他们派我来的,我自己就这么来了。”

“人家要说我们在搞恋爱了。你不想问比利-鲁宾的事儿吗,克拉丽丝?”

“莱克特大夫,对于你告诉马丁参议员的情况我倒没有任何怀疑的意思,可你是否主张我还是根据你的意见继续一”

“怀疑,——说得好。我根本就不会主张你做什么。你想糊弄我,克拉丽丝。你觉得我是在和这些人闹着玩儿吗?”

“我觉得你当时跟我说的是实话。”

“可惜你想糊弄我,是不是?”莱克特医生的脸向手臂后面沉去,一直到只能见着他的两只眼睛,“可惜凯瑟琳-马丁再也不会看到太阳了,太阳是一床火,她信仰的神已葬身其中,克拉丽丝。”

“可惜你现在只得卑贱地迎合他人,可能的话就恬几滴眼泪吃吃。”史达琳说,“很遗憾我们没有能够把我们当时谈的东西谈完。你那有关成虫的思想,那成虫的构造,有一种……雅致的美,很难让人丢得下。现在是像一座倒塌的建筑,只剩半个拱门立在那儿了”

“半个拱门是立不住的。克拉丽丝,说到拱门,他们还会让你当最下等的警察去踏步巡逻吗?他们有没有把你的徽章收回去?”

“没有。”

“你茄克下面那是什么?巡夜人的考勤钟?就像你爸的那只?”

“不,这是快速装弹器。”

“这么说你是带着武器四处走?”

“是的。”

“那你的茄克应该放大。你自己也做做衣服吗?”

“也做。”

“这件服装是你做的吗?”

“不是。莱克特大夫,什么事情你都能观察出来,你不可能同这个‘比利-鲁宾’谈得倒很亲密,结果却对他了解就这么点儿。”

“你认为我没有同他谈得很亲密?”

“如果你碰见过他,你一切都知道了,可今天你怎么凑巧就只记得一个细节,他得过象牙炭疽病?当亚特兰大方面说这病见于制刀商时,你应该能想见他们在跳脚。他们对这消息大感兴趣,你也完全知道他们会那样,为此你应该在皮博迪获得一套房子。莱克特大夫,假如你碰见过他,对他的情况你是会了解的。我觉得你可能没见过他,他的情况是拉斯培尔告诉你的。二手货卖给马丁参议员价钱可不会一样呵,不是吗?”

史达琳回过头去很快地看了一下。两名警官中的一位正在给另一位看《枪械与弹药》杂志上的什么东西。“在巴尔的摩时你还有东西要跟我说,莱克特大夫,我相信那玩意儿有根据。把剩下的都告诉我吧。”

“案卷我都看过了,克拉丽丝,你看了吗?只要你留心,你们要找到他所需要知道的一切就都在那里面,就是荣誉退休的克劳福德探长也应该能估摸出来。顺便问一句,克劳福德去年对国家警察学院发表的那篇令人头昏的讲演你看了吗?喋喋不休地大谈马可-奥勒利乌斯,说什么义务、荣誉和刚毅——我们倒要看看贝拉一命呜呼之后克劳福德是什么样一种清心寡欲的人。我想他的哲学是从《巴特利特常用妙语辞典》里边抄出来的。他要是懂得马可-奥勒利乌斯,他这案子也许就能破了。”

“告诉我怎么破。”

“当你偶然闪现一下还能根据上下文摸清事情的来龙去脉的智慧时,我却又忘记你们这代人原来是文盲,克拉丽丝。马可-奥勒利乌斯这位罗马皇帝主张的是简单,是首要的原则,对每一件具体的事,应该问:就其本身的构造来说,它是什么?它本身是什么?其常态如何?”

“这话的意思我一点也搞不明白。”

“你们要抓的这个人,他干的是些什么?”

“他杀——”

“唉——”他口气很冲他说,对她的错误判断,他一时将脸都转向一边去了。“那是附带出现的偶然现象。他干的首要的、基本的事是什么?他杀人为的是满足什么样的需要?”

“愤怒,对社会不满,性困——”

“不对。”

“那是什么?”

“他要满足妄想。实际上,他妄想变成就像你这样的人。他的本性就是妄想。我们有妄想时开始是怎么来的,克拉丽丝?是不是妄想还要挑挑拣拣?动动脑子作个口答。”

“不,我们只是——”

“对了,一点不错。开始有妄想时,我们是企图得到每天所见的东西。克拉丽丝,在每天偶然遇到的人中间、你难道没感觉到有眼睛在你全身上下扫来扫去吗?你要是感觉不到,那我几乎都不能想象。那么你的眼睛不也在别的东西上扫来扫去吗?”

“好吧,这下可以告诉我怎么个——”

“该轮到你告诉我了,克拉丽丝。你再没有什么上口蹄疫研究站那边的海滨去度假的条件可以提供给我了。从这儿起到出去,现在严格按投桃报李的条件办。和你做交易我得小心了。告诉我吧,克拉丽丝。”

“告诉你什么?”

“还是你以前欠我的两件事儿:你和那匹马后来怎么了?你是如何处理你的愤怒的?”

“莱克特大夫,等有时间我会——”

“我们对时间的认识不一样,克拉丽丝。这是你可能有的全部的时间了。”

“以后,你听着,我会——”

“我现在就要听。你父亲死后两年,你母亲送你到蒙大拿的一个牧场同她表姐及其丈夫一起过,那时你十岁。你发现他们把要屠宰的马放出去吃草。有一匹马视力不太好,你带着她一起跑了。然后呢?”

“——那时是夏天,我们可以在屋外睡觉。我们走一条偏僻小路,一直到了波斯曼。”

“这马有名字吗?”

“可能有吧,不过他们不会——你把要屠宰的马放出去吃草,名字不名字你是搞不清楚的。我是叫她汉娜,听起来倒还像是个好名字。”

“马你是牵着还是骑着?”

“牵牵骑骑吧。在一处篱笆附近,我只得牵着她往上爬。”

“你骑骑走走到了波斯曼。”

“那儿有座代养马房,在一个度假牧场上,像是骑术学校一类的场所,就在城外。我想安排一下请他们把马收养下来。养在圈栏里一星期是二十元,用马厩就不止了。他们一眼就看出来她是瞎的。我说好吧,我来牵着她转,小孩子们可以坐在马上由我牵着到处转,而他们的父母亲,你知道,可以一样正常地骑马。我可以就呆在这儿清理清理马厩。他们中有一个,那男的,我说的什么都同意了,他妻子却把治安官叫了来。”

“治安官和你父亲一样,是个警察。”

“起初,那还是没有使我不对他产生恐惧。他的脸红红大大的。那位治安官把事情理清楚,之后最后付他们一个星期的饭钱。他说热天气去干马厩活儿没什么好处。报纸把这事儿登了出来,引起了一阵震动。我母亲的表姐同意让我走,我就沿弯弯曲曲的路到了波斯曼的路德会教友之家。”

“那是所孤儿院?”

“是的。”

“汉娜呢?”

“她也去了。路德会大牧场一位大个子的工人给搭了张床。孤儿院里他们已经有个牲口棚子了。我们带着她一起犁园,不过她走哪儿你得盯着。她从菜豆棚架下走过,要是种的东西太矮还没有长高,走过时碰不到腿没有感觉,那她是什么东西都会往上踩的。我们还牵着她拉着小车里的孩子们到处转。”

“可她还是死了。”

“唉,是啊。”

“说我听听。”

“那是去年,他们写信到我学校来了。他们估计她大概有二十二岁。活着的最后一天还在拉一部满载着孩子的小车,后来在睡眠中死去了。”

莱克特医生显得很失望。“真感人!叫人心里热乎乎的。他说,“你在蒙大拿的养父躁你了吗,克拉丽丝?”

“没有。”

“他有没有试试?”

“没有。”

“是什么使你带着马一起跑的?”

“他们要杀她。”

“你知道是什么时候吗?”

“不完全知道。我一直都在担心这事儿。她长得越来越胖了。”

“那么是什么促使你逃走的?是什么让你选择那特定的一天动身的?”

“我不知道。”

“我想你知道。”

“这事儿我一直就在担心。”

“是什么促使你动身的,克拉丽丝?出发时几点钟?”

“很早,天还没亮呢。”

“那么是什么东西把你弄醒了。是什么把你弄醒了?做梦了吗?做了什么梦?”

“我醒来时听到羔羊在叫。我在黑暗中醒来,羔羊在厉声地叫。”

“他们在屠宰早春羊?”

“是的。”

“你做什么了?”

“我无力为它们做任何事,我只是个——”

“那匹马你是怎么处理的?”

“我没有开灯把衣服穿好,来到了外面。她吓坏了。圈栏里所有的”马都吓坏了在那里直打转转。我向她鼻子里吹了口气,她知道是我,最后就将鼻子顶到了我手里。谷仓里和羊圈旁的棚子里的灯都亮着。光秃秃的电灯泡,大大的影子。冷藏车已经来了,马达没有息,在轰响着。我牵着她就离开了。”

“你有没有给她装马鞍子?”

“没有,我没有拿他们的马鞍子,只牵了条缰绳。”

“你在黑暗中离开,回头还能听到灯亮处羔羊在那儿叫吗?”

“没过多久就听不到了。羊不多,只有十二只。”

“你如今有的时候还会被惊醒,是吧?在沉沉的黑暗中醒来听到羔羊在尖叫?”

“有时候是的。”

“你是不是觉得,如果你亲手抓到了野牛比尔,如果你能使凯瑟琳平安无事,你就可以让那些羔羊不再尖叫了:你是不是觉得它们也会从此平安无事而你也不会再从黑暗中醒来听到它们尖叫了?克拉丽丝?”

“哎。我不知道。也许吧。”

“谢谢你,克拉丽丝。”莱克特医生显得出奇地平静。

“告诉我他的名字,莱克特大夫。”史达琳说。

“奇尔顿医生来了。”莱克特说,“我相信你们彼此认识吧。”

史达琳一时间还没有意识到奇尔顿已经到了她的身后。他接着就来拉她的胳膊时。

她将胳膊肘怞了回来。和奇尔顿在一起的是彭布利警官和他的那个大个子搭档。

“进电梯!”奇尔顿说。他的脸上红得一块一块的。

“奇尔顿医生没有医学学位你原来不知道吧?”莱克特医生说,“这一点以后请牢牢地记在心里。”

“走吧!”奇尔顿说。

“这儿不归你管,奇尔顿大夫。”史达琳说。

彭布利警官绕到奇尔顿前面。“是的,小姐,不过归我管。他给我的上司和你的上司都打了电话。我很抱歉,可我已奉命把你送出去。跟我走,现在就走。”

“再见,克拉丽丝。如果羔羊不再尖叫,请你告诉我好吗?”

“好的。”

彭布利在拽她的手臂。她要么走,要么就和他斗起来。

“好的,”她说,“我会告诉你的!”

“你保证?”

“是的。”

“那么就把那半个拱门再做完它。把你的案卷拿走,克拉丽丝,我再也用不着了。”他伸直手臂将案卷从栏杆中间塞过来,食指顺着案卷的脊背摸了一下。她把手伸过隔离栏去接。刹那间,她的食指指尖碰到了莱克特医生的食指尖,这一碰,他的双眼都一

“谢谢你,克拉丽丝。”

“谢谢你,莱克特大夫。”

这就是他留在史达琳脑海中的形象。有这么一瞬,他没有嘲弄他人,他就定格在这一瞬间:站在他白色的囚室里,身子弯着像个跳舞的,十指交叉紧握着放在胸前,脑袋微微偏向一侧。

她的车到机场那儿从一个为限速而设的路面突起处开过,车速太快,一颠,头撞到了车顶上。她得跑步去赶克轮德勒指令她搭乘的那班飞机。

(未完待续)

([美]托马斯·哈里斯/著,杨昊成/译,译林出版社,20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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